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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子食肆-桃夭〈下〉

他嘗試壓抑過,但破土而出的青苗,永遠無法變回原本沉睡的果種,只要見到陶堯,心底就燒灼炙熱的渴望,無法扼殺那萌發的慾望,他無比憎恨自己,同時也無比恐懼,恐懼陶堯發現他的心情。

陶堯那張臉,讓他受過不少人的調戲,為此陶堯曾說過,因面貌而將他當女子,是他最厭惡之事,楊念深害怕見到他嫌惡的神情,所以他逃了。

逃回家鄉,想做個正常人,一個能娶妻生子,而不是對另一個男人念念不忘的正常人,但他畢竟還是沒有成功。

父母屢屢幫他說親,他屢屢以功名未達拒絕,陶堯一封又一封信寄來,他不敢開卻又捨不得丟,直到陶堯書信不再。

他實是不孝,無妻無後,還好他是三子,上面尚有兩位哥哥,考中舉人的他幸運過了大挑,成為小小知縣,他僅能以此安慰自己,好歹光耀了門楣,不至於完全愧對父母。

可是他此生,全然愧對於陶堯。

知縣卸任之後,他以為自己終於能平靜地看待這份感情,將陶堯的信拆開之後,他平靜的,崩潰在信箋的字裡行間。

一開始的信,是些日常問好,以他們當時的交情來說,顯得生疏有禮,而後那一封一封的信,隨著陶堯家鄉叡城疫病蔓延,逐漸倉皇迷亂了起來。

末幾封信,每一個墨跡,彷彿都被無數淚水熨過,說著他的孤獨與絕望,再輕輕地問上一句:近來可好?

信裡說,叡城病亂,切勿前來,卻又透漏了一個明晰的願望……希望能見上他一面。

那個願望,寫得很渺小,靜靜地隱藏在諸字之間,但楊念深看的出來,因為他曾經提筆寫過一封又一封未寄出的信,一封一封都小心翼翼的在字句之間,安插著無法言明的渴望。

想要再見你一面。

明明那時他與他有著同樣的心意,卻因為他的膽怯,此生永遠錯過了。

楊念深兩眼無神的繼續說道:「他早走了,我卻從來不知,眾人皆說那宅子鬧鬼,他若有靈,為何不來見我一見,他死時,必定是恨我的吧?」

數十年來,他擺脫不了情愛的渴望,卻也掙脫不了禮教的枷鎖,即便人如桃花,但兩人不能結果,世法不容,他沒有勇氣面對,終其一身失了魂,回首才發現,自己對他一直想望,從未放下。

「我只是想再見他一面。」他拿起酒杯,看著在水中舒展開來的桃花,喃喃說道:「但是天人永隔,永不復見。」

「並非全無相見之時。」

沉默許久的三娘子,語氣平靜無波的開了口,楊念深抬起頭來,眼中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

「彼與桃因緣甚深,取墳上土鋪桃樹根,施以血法,或可返魂。」

楊念深覺得自己應當是醉的厲害,眼前的三娘子並無之前溫婉之氣,目光靜如古月,彷彿在很遠的地方,無情凝視人間悲喜,但他顧不了這些,逕自狂笑道:「亂葬坡上無碑,我又怎麼知哪處是他的墳土。」

「子時攜冥紙祭魂,若誠心相求,定能求得其所。」三娘子拿出了一張泛黃的薄紙,遞到楊念深手中,輕聲道:「外頭雨已停,官人醉的厲害,早點回去歇著吧。」

他不由自主抓著紙站了起身,帶著迷惘,跌跌撞撞的往門口走去,尚未踏出門檻,才驚醒打開手中的紙,發現紙上竟是密密麻麻的血字,。

轉頭回望,只見三娘子端立搖曳燈火間,身側映照出巨大的陰影:「血法若成,返魂只有一刻,代價卻是所餘陽壽,官人得想仔細。」

※※※

子時之正,夜黑的駭人,雖有半月掛天,但遮掩在黑雲薄霧之間,朦朦朧朧,讓西郊亂葬崗看起來更是鬼影幢幢。

一只傘燈悠晃著微微的光,徘徊在亂葬崗之間,而後終於落到了地上。

楊念深覺得自己深陷在無邊的夢境當中,他找了一處坡上凹陷的小窪,點了火,燃起冥紙。

土地上有些濕氣,火一會兒才竄升起來,帶著燐綠的光與濃煙,看起來陰氣沉沉,讓人嗆咳不已。

火的溫度也沒有讓楊念深覺得溫暖一點,子夜的亂葬崗,進一步是黑暗,退一步是死亡,尋不出甚麼生機。

那個大雨滂沱的下午,在食肆內發生的事情不像是真,卻又歷歷在目,他酒醒之後,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三娘子給他的那張紙,可是只要閉起眼睛,上面的血字一字一字的,就像是刻在他眼簾上,清楚得幾乎能滴出血來。

三娘子最後那句話,一直迴盪在他耳邊,可是他壓抑不住內心的渴望,他告訴自己,他只是想要找到陶堯葬在哪,僅此而已。

凝視著從火紅到黑灰,逐漸融入夜色的冥紙,他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愚蠢,人都離世這麼多年,白天來到西郊這裡時,荒野茫茫,偶有些白骨露出,除此外什麼都看不見,子時前來,又能看見什麼,孤魂野鬼嗎?

亂風在火間竄起,也吹著楊念深初顯花白的髮絲凌亂。

最後一封信,陶堯似乎是放棄了,以他們當年同窗的戲謔語氣寫道,此生相見太多,怕是不堪負荷再會之重。

不過信末,卻又像是不捨人世,輕輕加了一句。

『願成一季桃,花茂探君窗。』

舊時書院傍著桃林極美,陶堯說他家也栽了一株桃,花開時美,結果時亦美,可說是美不勝收。

那時楊念深笑道,他家院子光禿禿的,啥都沒有,若是當年在他窗前有株桃花,每逢春天開花給他欣賞,夏天替他生果,人生便十全十美了。

可人生哪有甚麼十全十美之事,更別提現下他連一縷孤魂都招不到。

「璇都。」

他叫著陶堯的字,悲愴的喊道:「你不是想見我嗎?我來了,過了這麼多年,我好不容易來了,你卻避不相見了嗎?」

回應他的只有尖叫似的風聲。

「你果然是怨我的嗎?為何魂魄不曾入夢,我是真的對不住你,我對不住你,這麼多年我不敢回應你,就是因為我害怕,害怕你會發現我對你……我對你……」

他說道這哽噎了起來,而後無力的垂下雙肩,喃喃唸道:「……天理不容。」

撒出最後幾張冥紙,他從懷裡取出一疊信,一封一封,都是楊念深不敢寄給陶堯的信,這麼多年後,終於能把幾十年來的心情交付出去。

火焰熊熊,爭先恐後的速度將那些信吞噬,突然間,燃燒的信件一角,引起他的注意,那封信大抵是他相思欲狂時所寫,裡投盡是訴情泣血詞句,他臉色一變,伸手便往那火裡抓信。

一陣狂風忽起,將無數沾火信紙滿天吹起,四周飛舞的火燼在夜空中好似落花,片片染光飄舞,又消失在黑夜中;楊念深什麼都顧不了,在火舞飛花間,追著那爿信紙拼命追著。

無論如何,他還是鼓不起勇氣讓陶堯看到自己真正的心思,若是他不能接受自己,下到黃泉後,自己又有何顏面見他。

那爿信飄到了一方土堆之上便落了下來,楊念深追到了那堆土之前,看著信紙已成火燼,火如桃花灼灼閃耀,即便亂風也吹不散那點紅艷美好。

他著了魔般跪了下來,捧起了花下之土,搖搖晃晃地走回黑暗之中。

隔日下午,三娘子發現上午送去的食物,楊念深不曾動過,她表情平靜地收回了上午的食籃,輕輕將晚食的籃子放在原處。

如此七日之後,正是月圓之夜,三娘子在灶上燉好一鍋肉,刷洗好碗盆,才剛拭乾手,她便自語道:「花開了。」

說完之後,她端著油燈走到堂內,緩緩折著紙,仔細地剪起小人,一張一張,她都不是很滿意,微微攏著眉頭放在一邊;一刻之後,她站起身來推開木門,無聲無息的走道胡同底的宅門前。

那宅門像是有靈,「嘎吱」的一聲便打開了,她走進門內,循到了那株在月下夜裏盛開的桃花,而楊念深坐臥樹下,好似睡著了般。

一名臉色蒼白,五官卻十分明豔的纖細男子,沉默地站在他身邊,過了許久,直到樹上桃花盡謝,他才轉過身來,躬身對三娘子作揖。

「好不容易凝出了精魄,你就這樣輕易放棄了嗎?」三娘子道。

「此生已無憾。」他微笑,笑起來豔如桃花,醉人心魂:「我們說好一起走。」

「值得嗎?」

「值得。」

三娘子長長嘆了口氣,揮了揮手:「也罷,我就送你一程。」

在她說話的同時,晴夜突然劈下一道白雷,不偏不倚的將桃樹一分為二,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雷光之下,雷聲轟然之後,方才花開滿樹的桃枝已然焦黑枯盡。

三娘子走到桃樹旁,發現楊念深倒下的枝頭上,結著一顆小而青澀的桃子,她摘下桃子,看了楊念深一眼,發現他嘴角還帶著笑容。

與他之前帶著酸楚的苦笑截然不同,那是一個很好的笑容。

她將桃子揣入懷中,悄悄的消失在宅院之中。

※※※※

隔天天還未亮,胡漢就扯著喉嚨拍著食肆的木門吼道:「三娘子,三娘子。」

「官爺有何事呢?」

不久之後,三娘子抽起木栓開了們,仍舊一貫清和的嗓音,髮髻一絲不苟。

「那胡同底的楊老爺你知道吧!」

三娘子點了點頭,胡漢繼續說道:「這幾天你有沒有看到他?」

「數天來他並未來小店。」她想了想又道:「楊官人有在我這搭晨夕伙食,我都將食籃放在他宅門外,不過這幾天他沒動多少。」

「哎呀,出事了,你今日之後就別送餐食過去了。」

說完胡漢又自顧自的走了,三娘子走出門外,看著胡同底宅門前圍著不少人在指指點點,她搖了搖頭走便回食肆,闔上了木門。

叡城不大,風聲傳得很快,不到下午,胡同底那間宅子已經是人盡皆知的凶宅了,連曲文潼都先去胡同底觀望了一下,才繞回食肆,慘白著臉對三娘子說要打酒。

「沒想到,唉,沒想到,就這樣死在異鄉。」

曲文潼畢竟與楊念深說上過幾句話,哀悼之情溢於言表,一時不察,竟在食肆內坐了下來。

在此之前,他可從來沒有在食肆坐下過,畢竟他和三娘子搭上幾句話後,就會倉皇臉紅而逃,怎麼想都是站姿比較方便行動。

三娘子見他坐下,主隨客便的送上一碟豆酥,一杯茶,以及打好的兩壺酒,曲文潼這才回神過來,發現自己前進了一大步。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全身的力量都放在腳上,避免自己情不自禁站起身來,三娘子見他沒有餘力找話題聊天,便先開了口。

「聽聞楊官人是含笑而去的,興許是完成了什麼樣的願望。」

曲文潼頓了頓,嘆口氣道:「或許他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三娘子點點頭,轉身揭起小罈的封口,取了點酒漬桃花遞給他,一邊說道:「近日得到了一枚桃種,想在院中植株桃花,如此春來有花可賞,結果又有些小桃可解饞。」

曲文潼當下立刻捲起袖子,自告奮勇地說要幫三娘子掘洞種桃,說起來他是書生,哪有甚麼大力氣,扛起鋤頭滿臉紅通,看起來很不濟事,好在桃子核小,也不需要掘甚麼大洞。

兩人忙碌了一番,將桃種埋起,灰頭土臉的曲文潼在上頭澆了點水後,便興高采烈的離開了。

當晚明月依然圓滿,三娘子搬了張凳子坐在院中,迎著清風,很是專注的看著那空無一物的泥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兩人在俗世中雖不能圓滿,最終還是得以開花結果。

那棵桃樹,有陶堯魂念在上,因而多年未死,用他屍骨殘魂餘燼的一把土,加上楊念深用陽壽換得的血法,陶堯得以凝聚精魄,附桃成精,踏上永生之路。

可惜他不願獨活。

願成一季桃,花茂探君窗……我願成為一季桃花,開滿枝頭探至你窗前,願你看我最後一眼時,是我最好的時節。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花開花謝片刻之間,便可勝過不朽的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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