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Ch.1(修)

這是真的。

六人的病房其實算不上寬敞,無法很好的令那些腳步聲和零碎的應答被空氣緩阻、而後輕巧的落在他聽力所及範圍外。左斜前方的兩床都拉上了門簾,不過一號床偶爾仍能看到一雙粉紫色的球鞋晃過,發出翻找塑膠袋的窸窣聲;而二號床那處則是一台收音機放著甚是模糊的台語談話節目,可能是收訊不太好罷。時不時那老伯也咳幾聲,像要把肺咳出來。

路單雁放下手中的書,愣愣的看著窗外的停車場。白色的接駁車並排在停車格裡,除卻一台斜斜的卡在外邊。有人從車上搬下輪椅,一個掛著腰包的看護過去接過,老人從車上被抱了下來,安放在輪椅上,彷彿某種易碎的貨物。桃紅色上衣的裝飾水鑽看不清排的究竟是什麼圖案。他收回目光,有種能聽到底下的對話的錯覺。帶點口音的中文,還有幾句不太耐煩的台語,隨著熱氣蒸散,從窗縫中飄進來。他舒了口氣,準備趁自己還感激帶有營養品味道的冷氣時小睡一下。

幹不對,為什麼感覺有東西滴下來。

意識漫無目的飄來盪去,突然路單雁腦中閃過這句話。

他猛然點了一下頭,睡意全失。他若無其事的抬起手,裝作在揉眼睛,病袍順便在嘴邊胡亂抹了好幾下,然後又若無其事的打了個哈欠,確定嘴邊的口水已經都擦掉了。路單雁視線掃了一圈。看起來應該是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舉動。他提起的心漸漸放下。

然後他對上了對床男人的眼。

對床眨了一下眼。

對床揮揮手。

對床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再指向他。

路單雁:「……」

他面無表情的轉開眼,餘光瞄到對床仍傻子一樣的朝他揮著手。他低下頭,又翻了幾頁書,但半個字都沒看進去。他腦中持續回放剛剛的畫面,還有自己各種以頭搶地的崩潰。

他想死。

他抬了一下眉毛,然後想到他現在這副樣子看起來會很像中風。

雖然他的確是中風沒錯。

想死X2。

路單雁正準備在床上安葬自己,就聽到有人大老遠的嚎了他一聲:「路路路路哥!」

李耳拎著側背包從病房門口衝了進來,活像一隻過度亢奮的二哈,一路蹦蹦跳跳亂吠亂叫,最後撲到了路單雁床邊,把他膝上的書給撞到了一旁。

他看著李耳像是準備要哭孝的姿勢,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你是來獻花的嗎?」

李耳很上道,馬上給接上了:

「路哥,你不要死啊,我還想要你來參加我畢業典禮啊嗚嗚嗚嗚…」

「傻逼,哥不會死,」路單雁摸著李耳的頭,慈祥的像個老父親,「但你能不能畢業哥就不確定了。」

李耳:嘴砲一時爽,一直被死當。

他選擇忽視李耳眼睛瞪大,一臉心靈受創的看著他,自顧著問:「只有你自己來?其他人呢?」

李耳還來不及回答,一陣腳步聲就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一群人戴著黑墨鏡,踩著錚亮的皮鞋走進病房,既像是來出殯又像是來讓人出殯。眾人都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不發一語。這時,李耳用很大聲的氣音說了一句:「你們房揪團叫盲人按摩啊?」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其中幾個墨鏡男看了過來,路單雁頓時冷汗直流。

於是他腦子一抽,也用氣音講了一句:「你知道你很大聲嗎?」

氣氛開始變得有點尷尬,幸而李暮桓慢悠悠跟在後面走了進來,像在慎重考慮要不要把狗帶去診所給閹了。

他走近路單雁旁邊,對他笑了笑,抽了一張衛生紙遞給他,說:「嘴角擦擦。」

路單雁腦袋有點死機。

他下意識僵硬的看向對床的男人,不過對方被那群黑道男給擋住了。他一時不知該感到幸運還是悲劇。

他風中凌亂的接過那張衛生紙:「謝…謝謝。」

「你就這樣穿著建中制服走進來不會太顯眼了嗎?」他含糊的說。

「有關係嗎?」李暮桓順手倒了一杯水,「喝一點,嗯?」

「不對欸,現在你們應該還沒放學吧?」

李耳很順手的接過水,回道:「噯,聽到路哥出事,李暮恆一下就翻牆翹課,直接衝到附中把我給拖了過來。」他放下水杯,抱緊側背包,裝出一個嬌弱的樣子要控訴李暮桓強搶民男的惡行。

「…」

「傻逼,我不把你抓過來,你現在也會跑去撞球間吧?」李暮桓冷笑了一下,搶過杯子,重新倒滿,再放到路單雁手裡。

路單雁默默看了一下自己被握住的手,又抬頭看了李暮桓一眼,正在「弱弱的開口詢問」和「直接就著手喝」兩個選項之中掙扎,便見對方拿了一支吸管,插進水裡後,就放開了。他小口小口的吸著水,把李耳碎碎念自動淡化成咖啡廳背景音樂,想著只有這時候才有近乎黑幫老大的待遇。

「我以為你要吐槽我念錯你名字。」

「老子不在乎。」

「你是說我不在乎嗎?我的小耳朵聽到有人叫老子。」

「你的小耳朵可能壞了,腦子的水太多漫出來變中耳炎。」

「你的小耳朵才壞了,不然怎麼那麼紅。」

「…你開心就好。」李暮桓放棄了跟李耳之間的溝通,轉而拾起床上的書,看了一下書皮,又望了路單雁一眼,沒有多說什麼。李耳反倒湊了過來:「愛玲的書?這本你不是看過很多遍了?」

「你是跟張愛玲很熟喔?」

「兩個字叫起來比較親切。」

「...路哥你平常就在看稿子了,趁現在好好休息吧。」

「現在白天睡什麼覺。你們有拿我的電腦過來嗎?」路單雁淡淡地說,一面空出一隻手,把書從李暮桓手中抽了回來。

兄弟倆人對看了一眼,李暮桓搖頭:「拜託,路哥...」

「那有充電線嗎?我手機快掛了。」路單雁直接打斷,像是已不太耐煩聽那些勸誡。

「我…我不知道有沒有放學校。我找一下。」語畢,李耳開始翻找書包。

「嗯沒關係,有找到再給我。」路單雁把手機開機,無助的發現只剩下6%,無助的用最快的速度開始看未接來電和簡訊。

電話響了。

「Ho   Baby,情話多說一點,想我就多看一眼,表現多一點點,讓…」

幸好不是他的。

「欸你手機響了。」李耳繼續翻書包,一邊憋笑,像隻抽搐的蝦子。

「幹北七你有病喔。我手機勒?不要亂動我鈴聲啦幹。」李暮桓把背包從背後換到胸前,開始瘋狂地把裡面的課本都摔到李耳身上。

一時之間,場面十分之混亂。那群黑道男也紛紛看了過來。

「啊哈哈哈哈哈靠北啊你吵到別人了啦,這裡是病房欸。」

「白癡喔誰先的?」

「欸我從電梯口就聽到你們了,到底在吵幾點的啦。」路單雁看向門口,以為會是其他人,結果看到另一個男的拎著墨鏡,姍姍來遲的走向對床,一面大聲地如此叫道。

對床眾人看向他。

事情突然變得有點難以理解。

李暮桓終於找到了手機並掛掉了電話,跟李耳兩人也看向他。

終於剛進來的男人意識到了不對勁。他眨眨眼,看向其他人,嘗試補救:「我要進來了…?」

路單雁:並沒有比較好。

那男人又試了一次,小心翼翼的問:「…剛剛那通電話不是小榆的嗎?」

沉默給了他答案,跟多年前他對喜歡的男孩告白的時候一樣。

「你們動了我電話?」一個年輕的男聲,路單雁想,而且聲音的主人八成想殺人。

「呃…」他看著那個可憐無助的男人,對方深吸了一口氣,準備慷慨赴義。

「喂李暮桓,幹嘛掛我電話?」此時,陳靖方提著一個大袋子走入病房,滿臉不爽,黃恩瀾跟在後頭,走向了路單雁這處。

「快點過去,不要打擾到其他人休息。」黃恩瀾一進來就發現事情明顯不對,趕緊推著陳靖方往前走,後者把袋子往上提了一下,再講話時聲音明顯小了很多:「不要推啦,我東西快掉了。」

「就這樣,愛你,愛你,愛你,隨時都要一起,我喜歡,愛你,外套,味道…」

「…」

今天已經太多通電話。

雖然都不是他的。

「不是…愛你嗎?我記得有人跟我說過小榆電話鈴聲是愛你?」男人的墨鏡掛在他手中晃啊晃,跟主人一樣對人生充滿了不確定。

「這是愛你啊。」年輕人聽起來有點無語。

「所以剛剛是怎樣?」男人順著同夥的視線看向路單雁等人,緊盯著李暮桓和李耳。

路單雁全程吃瓜,此刻也打算放生自己小弟,安安靜靜當個局外人。他又吸了一口水。

「呼拉呼拉呼啦...」

路單雁感覺所有人的視線頓時集中到他身上。

他低頭看了一下空了的水杯,又抬頭看了一下李暮桓。

一個病人不應該承受那麼多,不應該。

路單雁正想說些什麼以緩解氣氛,護理師就走了進來。

「不好意思,這裡是病房,醫院這邊可能要請你們放低音量,不然會影響到其他患者休息。」目測身高150的女人抱著板子,冷冷地說,口罩遮住了她大半的臉,只露出一雙莫得感情的眼睛。

「是他們先的。」出人意料之外,一個黑道男首先發出了這般小學生的攻擊。

「我們先怎樣?阿就電話阿,你電話進來是不會響喔?」李耳莫名其妙的也降低了自己的等級去菜雞互啄。

「病房裡關靜音很基本吧?」

「你們也差不多吧,還在那邊臭。」

「不是啊老師喔...」黑道男忽然就脫口而出這麼一句話,「老師」兩個字還連音,把「師」字給模糊掉,非常地道,看起來就是常告狀的。

眾人都盯著他,現在壓力來到了墨鏡男這方。

「不好意思,麻煩不要在病房裡喧嘩。」

「可是...」

「出去。」護理師看起來隨時會拿筆插進其中一個人的脖子。

陳靖方都還沒說上話,只來得及把他那袋行李放到地上後,就又被黃恩瀾帶出去了。李耳看了黑道男一眼後,便快步離開。對方人馬也灰頭土臉的出去了,只剩下李暮桓還留在病房裡,站在病床旁。

路單雁也看著他,等他說話。他眼角餘光瞄到李暮桓垂在身側的手動了一下,但男孩只是丟下一句「我之後再來看你」,就把書包甩到肩上,走了。

路單雁目送護理師走出重歸於寧靜的病房,嘆了一口氣。他傾身,想看看有什麼行李,但在發現床與長椅的高度差後還是作罷。他懶得下去。

他的睫毛顫了顫,像要抖去灑落其上的陽光。他把張愛玲全集放在腿上,終究是沒有翻開。

路單雁於是抬頭,望進對床男人的眼。

對面那處也有一扇窗,不過陽光只及床邊。那陌生男人對他笑了一下。至少他的眼睛是笑著的。兩人遙遙對視了一眼,路單雁不知怎地從對方的目光中品出了一種無奈。他點了點頭當作回應,隨即撇過臉,望向窗外。

比我還像黑幫老大。

這是他在暖意中陷入沉睡前最後的想法。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