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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片龍鱗 審判

      韶央總以為大家都會有幸福快樂的結局。

      窮者會在長久的努力後致富,有情人在坎坷之後終成眷屬。惡人會獲得制裁,善人永遠勝利。可無論哪個,似乎都和她無緣。

      回顧她的人生,一輩子體弱多病就算了,家中還窮苦多舛。她試著用自己讀過的書當家教打打工,卻總在客戶家中暈倒送急診作結。好不容易高中時期的學長向她告白,她卻猝死了。

      沒錯,她在脫魯的前一刻,死了。

      這就像是月老在她找到自己的紅線那刻呵呵撓著頭說搞錯了,硬生生以死亡斬落她得來不易的桃花。

      「既然一開始就不是我的桃花那就不要給我希望啊!」韶央忍不住仰天長嘯。

      「請不要大聲喧嘩。」男子的聲音輕飄飄自一旁掠過。

      「你懂個屁!」韶央怒目而視。可憐的學長現在不但要替她收屍,還得承受一輩子的心理陰影。「我二十歲就死了!你有在二十歲死過嗎!」二十歲!這可是正值她的花樣年華,美好的人生正要開展啊!

      怎料,對方立刻用一副關心白癡的表情看她。「我永生。」

      恨啊!

      只見這位似上班族的男子高傲地笑哼一聲。「妳放心,還有比死亡更殘酷的事情。」

      「你說你是不死之身,難道你……咳咳,您就是閻羅王?」韶央忽然醒悟過來。倒大楣了,她竟然對閻羅王大吼大叫!

      「不,妳現在要進殿裡見的才是閻羅。」男子這下可完全把韶央當白痴,鄙視之情一覽無遺。「我是蘇浩宇,隸屬於首殿的冥使,假設妳還能從那扇門走出來而不是被丟進油鍋的話,我們就有緣再見吧。」

      說完這類似挑釁的話之後,蘇浩宇便滿意揮袖而去。

      「什麼油鍋啊……這也太過分了。」韶央咕噥道,繼續隨著排隊人龍前進。

      來到幽冥之後她便忘了自己在陽世的名字,只看見手上木牌印了「韶央」這兩個大字,便姑且將這當作了自己的名字。她知道這是路引,也就是指引她進入陰間的令牌。除了名字之外,路引背面印上了一組天文數字,此時正隨著時間流逝緩慢減少。

      不知不覺,隊伍已經排到了閻王殿前。

      閻王殿比她想像中還要雄偉,並且帶著一份莫名的熟悉感。

      眼前是一棟宏偉嚴肅的黑色建築,無論說是宮殿還是廟宇都無法準確形容。閻王殿高達三層,擁有燕式的屋頂,龍身盤旋的梁柱。墀頭泛著陶瓷的光澤,中央燒了個鮮紅的彼岸花。與廟宇不同之處是,在殿前的石像並不是石獅子,而是兩名男人的石像,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兩名將軍怒目直視,銅鈴大小的眼睛炯炯有神。黑色的磚瓦建築在無形之中透著一股壓迫感。讓她最不舒服的是,屋頂理應安著青龍石像的位置只餘被剁碎的石塊。

      奇怪?她為什麼知道那個位置是青龍?

      「到妳了。」守門的冥使不耐煩催促,甚至伸手推她。

      韶央慌忙踏入殿中,不小心在門檻絆了下。耳後依稀傳來其他人的低笑,使她的臉燒得更紅。感覺還沒接受審判,她已經在接受社死的懲罰了。

      為了讓生魂保持良好的第一印象,閻王殿的廳堂建造得十分雄偉。藻井高得讓人脖子仰得酸,正八角型整整齊齊擬定了天花板的型狀。在木造工藝的木樑上貼了一片片金箔,甚至每片金箔都雕刻了神仙的不同姿勢。才抬頭觀察幾秒,韶央便已被弄得眼花撩亂,連忙把注意力放回廳堂中央。

      碩大的空間中聳立著高高的桃木長桌,幾名冥使零散站著,嚴肅挺直。可她總覺得這裡有些空寂,與外頭的吵鬧形同兩個世界。

      韶央仰起頭,看見審判桌邊立著一名俊雅的黑衣男子。他們對上眼神,換來男子的媚然一笑。韶央忽然發現男子有著很好看著紅色桃花眼,白色眼影更襯托出一抹麗色。

      「祭璃,開始判讀。」看不見面容的閻羅自桌後發聲,低沉的聲音藉由藻井設計更為宏亮。

      手捧黑色簿子的男子低頭抿嘴,很快便找到自己想要的條例。「韶央,此次在人世年歲期滿,於此接受審判。善人登天,惡人受罰,善惡參半,投胎轉世。業鏡判明,雙方無悔!」

      語畢。附近冥使取來一面有半身大的鏡子,抬起就往韶央身上一照。

      炙熱的白光燒灼著韶央,宛若要將她的五臟六腑融為液體。韶央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全身血液都在沸騰,咆哮著要脫離軀體。終於,這陣折磨在光芒消失後進入尾聲。

      她瞇起眼,看見透明的鏡子此時呈現鮮豔的殷紅,像要滴出血似的。不祥的預感自心底升起,她相信無罪絕對不是此等光景。她努力回想過去這生到底做過什麼罪大惡極的事,卻毫無頭緒。

      至於祭璃對這種事已經司空見慣,眼睛連眨都沒眨。「小傢伙,現在逃跑已經來不及了。」

      韶央雙腿顫抖,恐懼由外而內攫住她,包覆的冰冷讓她頭皮發麻。幾滴冷汗順著後頸淌下,血色隨著溫度從肌膚褪去。

      祭璃轉頭看向首殿閻君,邊在簿子上記了幾筆。「大人,他就是十殿在找的那個人。」

      十殿?什麼意思?

      「你確定?」閻君忽然從座椅上起身,對韶央也頗有興趣。韶央試圖抬頭對視,卻只能看見椅上有個模糊的黑色影子。

      她忽然明白自己的失禮,連忙低下頭。閻君本就是不可輕忽直視之人,應當存在崇敬之心。

      殿內在一瞬間熱絡了起來。

      韶央豎起耳朵,隱約聽見「她就是二十年前那個」「青龍事件」「閻王之子」等字詞,但都不是些好消息。二十年前發生了什麼事?是否與鏡子呈現紅色有關?

      「那就押去十殿吧,今天是誰當班?」發現韶央並無什麼特別之處後,閻君再度坐下。他們的行為彷彿見過幽冥大風大浪,就算殺人放火的罪人在跟前也波瀾不驚。

      祭璃四處環顧,但並沒有找到目標。「白晞!出來押送!」

      很快,一抹紅色身影自暗處浮現。「我沒聾。」

      名為白晞的女子穿著優雅,無論是飄逸的袖帶還是及地的羅裙均是奢華的紅色,隨著光影閃動不同色澤。女子的褐色髮絲擁有海浪的弧度,如一朵烏雲般鬆散飄盪背後,卻又不似一團混亂。她眼角略垂,但卻意外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當韶央與那雙燭光般的眸子四目相對時,一股違和感油然而生。「妳是──」

      「押解妳前往十殿的人。」韶央有種預感,眼前這位名叫白晞的人認識她。可女子只是冷淡抬手,讓韶央手腳都上了鐐銬。「走吧,車在外面。」

      這番冷漠終於讓韶央回到現實,對方只是獄卒,並不想與她多嘴。剛才那分可憐的假象肯定也只是韶央對她的誤解。

      「等一下,所以我到底犯了什麼罪?」韶央抬頭望向祭璃,想尋求一個答案。

      閻羅書記只是微微一笑,朝囚車的方向點了點。「這部分會由十殿來告訴妳。」

      少女拖著步子往冥使指引的方向前進,白晞則在背後不斷催促她再走快一點。穿越一條灰暗乾燥的通道後,他們進入一座小庭院,數台老舊的囚車並列停著,穿上馬鞍的馬匹不滿嘶鳴。

      「上去。」韶央被趕到一台不太乾淨的囚車上。地面積滿不明的黑色泥土。欄杆早已蛀滿鐵銹,讓她懷疑只要一推整台車就會解體。可她也明白只要一動逃跑之心,白晞肯定會立刻壓制並使她接受更恐怖的刑罰。她可以在人間逃一輩子,卻無法離開閻羅掌心分毫。

      於是她閉上眼,聽著白晞將牢門鎖好,坐到前方駕車。這並不算上是場舒適的旅程,顛頗卻能讓她思路保持清醒。她整理目前少到可憐的資訊,只知道自己二十年前肯定不小心得罪了十殿閻羅。據她所知,十殿閻羅掌管投胎,那問題肯定是出在她的投胎了。

      說實在的,她並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接受自己有罪的事情。儘管自己生前不算多優秀的偉人,自己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一到幽冥就因自己不知道的原因被判罪使她直喊冤。「要是有人能救我就好了……」

      鏘!

      巨大的鐵器敲擊嚇得韶央往角落裡縮,馬車在尖利的摩擦及嘶鳴聲中緊急煞車。她從摀著臉的指間偷看,發現最靠近她的鐵杆已經攔腰折斷。

      一名矮小的女孩正吊掛在牢籠之間,手中的菜刀像用切乳酪般輕鬆將牢籠切開。「快。」

      「妳是……?」願望成真得太快,使韶央呆坐在原地沒有行動。

      「來劫車的。」女孩淡灰色的眸子中毫無玩笑之意。「快一點。」

      韶央不禁啞然失笑。眼前的女孩看起來只有十二歲大,像是扮家家酒的年紀。過大的毛絨大衣包覆她身上,緊實地只能看見她的頭。可她手上的菜刀鋒利無比,老成的氣質宛若身經百戰的戰士。就在此時,女孩忽然偏了下頭,原地跳開。

      硿隆!

      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巨大的錘子,不只是欄杆,整個鐵板都被這股力道敲出一個大洞。白晞單手將錘子甩回,咬牙切齒與女孩對峙著。「卿玥!」

      卿玥匆匆瞥了韶央和白晞一眼,明白機會已逝。「韶央,不要相信白晞,我只能幫妳到這了。」

      錘子穿越颼颼風聲砸在卿玥頭頂,卻只切到大衣的衣角,在原本就破舊的布料上增添更多破洞。下一秒,女孩就和來時一樣化為黑煙消失無蹤。

      「妳沒事吧?」將錘子收回腰間後,白晞喘了幾口氣問道。

      韶央愣愣縮在角落,發現白晞竟滿是關懷之色,甚至有些過度溫柔。「我沒事。」

      「抱歉啊,幽冥到處都有人在監視,我不能待妳太好。」白晞理理衣服,但她的裙擺甚至連地上的塵土都沒沾上。「剛剛那是厲鬼首領卿玥,是個危險人物,別和她扯上關係最好。」

      「厲鬼?那是什麼?」韶央仰起頭,發現白晞朝她伸出了手。她借力使力,穩穩隨白晞下了車。腳下是清新草地,與腐臭的牢籠呈現兩個世界。此時的她才發現女子並沒有右臂,卻行動自如到讓她現在才發現。

      「厲鬼就是不願接受閻君懲罰的生魂和失去理智的生魂,他們在幽冥只有滅亡一條路。卿玥是統領他們的人,前來綁架妳想必是為了取得人質與閻王殿談判。」白晞拉著韶央來到前頭,示意她坐到獄卒的座位上。「後方坐起來不太舒服,暫時坐我隔壁吧。」

      此時的白晞已經收斂起方才顯而易見的怒氣,只是表情還有些僵硬。韶央站在草地上,忽然想起卿玥方才的警告。她知道白晞一定隱瞞著她什麼,但自己其實也對卿玥一無所知。她宛如身處陌生洪流中的浮萍,不曉得何處才是能信任的安歇之處。

      「我知道妳在擔心什麼。」白晞輕聲嘆息。「厲鬼與冥使本來就是敵人,所以她才會要妳不信任我。我無法影響妳的心,妳必須自己決定是否要相信我。」

      韶央思索片刻後,搭上了白晞朝她伸出的手。儘管白晞這樣說,她也別無選擇。女子露出微笑,協助手腳不方便的她坐上蘆葦編成的座椅。

      四周是蓊鬱蒼翠的樹林,涼爽的清風拂著韶央的臉頰,帶走在牢籠中積累的悶熱。很快的,一棟廟宇建築映入眼簾。這棟閻王殿不如首殿氣派,門庭若市的程度卻可媲美首殿。與首殿不同,第十閻君偏好低調精緻。牆上的壁畫被大門分為兩個部分,一面為紅衣女子於奈何橋上翩翩起舞,妖豔的彼岸花開滿橋畔。另一面就頗耐人尋味了,上頭繪製著一名黑袍男子仰天舉槍,金色的落雷劃破漆黑的天空。

      韶央本想細看那兩幅畫,卻馬上有更多冥使出來押她入室。「白晞,為何犯人會在外頭?」

      「途中遇到襲擊,但我在前面看著反而比較安全。」白晞輕描淡寫將過程帶過,並未提起卿玥的名字。「這位是十殿貴客,務必好好對待。」

      其他冥使的「好好對待」似乎與韶央想像中的極度不同。她被粗暴扣住手腳,像烤肉架上待宰的獵物被「扛」廳堂。她實在不明白自己這樣的弱女子為何危險到需要被這樣對待。

      等她被放下時,廳堂的閒雜人已經走得差不多。白晞指尖放在腰間的錘子吊飾上,隨時準備召喚武器。

      韶央緩緩抬起頭,冷不防與寶座上男人的視線撞個正著。原來十殿並無桃木桌遮著,自己和十殿閻君之間只有淺淺幾階階梯的距離。儘管閻君狀似中年男子,其威嚴卻分毫不減,同樣能讓韶央僵直在原地。

      紅眸慵懶地眨了下,移到旁邊的白晞身上。「這就是那個韶央?」

      「是的,千真萬確。」白晞唯唯諾諾彎下腰,要說有多崇敬就有多崇敬。

      閻君神色似笑非笑,彷彿對於韶央很失望。「真沒想到我兒子會為這種人淪陷。」

      不給韶央思考的機會,閻君自座椅上站起,緩緩步下台階。「我兒子曾是幽冥的青龍之主,也是壓制四神柱的其中一人。二十年前,他讓青龍失控,直到粉碎自身散落幽冥,這本是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我兒子聰明冷靜,沒有事情可以干擾他的決斷。直到我得知,他認識了一位生魂女子,並且墜入情網。」

      韶央半跪在地面,四肢在閻君的威壓下使不上勁。「原來他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為了保護一名渺小生魂的性命,甚至不惜違反規定擅自將女子送入輪迴。」

      「而現在,那名女子回到了幽冥,重新回到我的掌握中。」高大的身影將韶央整個人都攏入陰影之中,彷彿就這樣要將她吞噬。「妳覺得我該如何待妳呢?」

      四肢彷彿都要化為冰塊,溫度快速從貼著地面的掌心流逝。儘管閻君冷漠,其盛怒卻已襲捲韶央五臟六腑。忍著眩暈及嘔吐,韶央終於用盡力氣擠出四個字。「尊、尊悉請便。」

      她終於明白自己犯下了什麼罪,無論是以下犯上還是褻瀆神明都不足以說明這件事的嚴重性。她以愛之名使神明自甘墜落,毀滅了自己。如今,神明的父親正掌握她的生殺大權。

      「白晞,把集魂石給我。」閻君朝靜候一旁的冥使伸出手。

      白晞的表情有些不太情願,東西在掌中握了又握才依依不捨交出。那是一顆暗紅色的滴狀寶石,內部似有血液流動,又同時閃動著水晶渣的光芒。

      閻君將寶石舉到韶央眼前。「這個,是我兒子現在的樣子。」

      韶央花了好幾秒才完全消化閻君的話。「您說……這顆石頭?」

      「我的兒子碎散成數百塊碎片遍布幽冥,幸虧有白晞,這才撿了一些回來。」金色的光芒自閻君指尖湧出,化為絲線般的存在纏繞固定住寶石,最終變成一條黃金項鍊。「而現在,輪到妳繼續了。」

      韶央愣愣瞪視著流光溢彩的寶石,彷彿在內部看見了人形的身影。

      「在這二十年間,白晞已經搜索了整個閻王殿範圍,但更多的碎片散落在刑獄中,非常人能輕易抵達處。」冰冷的項鍊落到韶央掌心,韶央彷彿能感受到寶石蘊藏的生命躍動,宛如捧著的是一顆跳動的心跳。「妳的懲罰便是親自前往十八層刑獄將我兒子帶回來。撿到碎片之後只要碰觸這條項鍊就能將他收納進去,直到他有足夠力量恢復人形。」

      韶央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快結凍了。就她的印象,十八層地獄包含了刀山火海,根本不是人能去的地方。

      「放心,生魂不會死也不會受傷,妳只會感受到無限的痛苦。」一抹笑悄悄溜上閻君不苟言笑的面容。「這將會是我送妳的,最棒的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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