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側妃娘娘啊，就是個蛇蠍心腸的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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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思嬡倚在角落裡，頭上一扇小小的窗，投進了微薄的亮光，映在她瘦削蒼白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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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來，她被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就在冷水冷飯中，聽著三十丈外的奴婢房裡傳來的聊天聲，飢一頓飽一頓地慢慢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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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話語，她整日裡都能聽見，無非是說她如何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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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首輔嫡女，仗著自己出身高貴，橫刀奪愛，堅持嫁給太子；區區一個側妃，還敢頂撞謀害太子妃；甚至，連同親人意欲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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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那些宮人們敬畏她、攀附她；現在，他們都在背後議論她，說她可恨，說她無恥，說她是禍國妖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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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個曾經許下會保護她一輩子的承諾的男人，將她關至此處，一次也沒來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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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思嬡瞇著眼，輕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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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裡，她不再是從前那個一笑傾城的東宮側妃，如今她形銷骨立，虛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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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阿娘，你們說，是不是我真的做錯了？」錯在我不該求你們讓我嫁給靳尹，不該把你們也牽扯進來，不該……錯付情衷，愛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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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逆著光，站著一襲玄袍的男子，他如瞅著一粒微塵一樣地看著她，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冰涼的笑意，「好久不見啊，我的側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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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瞇著眼，突然出現的亮光讓視線一下子模糊起來，只隱隱約約勾勒出一道影子，然而那道聲音……她卻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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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著牆，吃力地坐起身來，恨恨地看著他的方向，眼裡充滿著濃烈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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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他，害得自己家破人亡，落魄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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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他明知故問，朝她緩緩走來，不帶任何情緒起伏的聲音道：「喔，對了，忘了告訴妳……妳爹，已經被我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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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視著她的恨，冰冷的眼瞳俯視著她，少年明朗的嗓音卻是冰冷刺骨，一字一句幽幽道：「所以，妳……可以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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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天子涼薄的話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進麻木的心臟，凌思嬡回過神來，彷彿驚弓之鳥般地猛地一顫，然後往後退了一些，再往後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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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明媚驕傲的眼裡，此時寫滿了驚恐與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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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眼神，他看過了無數遍，在每個被他殺了的人身上，都會出現一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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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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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尹冷笑一聲，嘲諷地道：「怎麼？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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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凌思嬡愣了一下，眼裡有什麼一閃而過，隨即她笑了起來，笑的淒涼又滄桑，她抬眼看著他，「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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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今不過是他的階下囚，生死，皆掌握在他人手中，她孤獨一人，一無所有，一夜之間從天堂掉入地獄，她－－還有什麼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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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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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也是。」穿著玄衣黑袍的男人，眼神鋒利如刀，俊朗無儔的臉上浮著淺淺的笑意，然那笑意分明未及眼底，眼角微微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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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前一步，修長的手掐住了她的下頷，手裡握著一把匕首，冰冷的刀刃輕輕劃在她白皙的脖頸上，引起她不自覺地輕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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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逼近死亡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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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眼看見寒芒折射出靳尹眼裡的陰鷙，心裡一涼，忍不住開口：「陛下這麼做，難道不怕被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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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方落，頸上倏地被猛烈的力道箝制，他修長的手指捏上她纖細的脖頸，她感覺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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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怕，你怕她知道……你真正的樣子，知道你暗地裡都做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死到臨頭，她反而突生出一股勇氣，啞著聲音，斷斷續續地道：「還有……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是你殺死了你們的孩子……臣妾，不過是個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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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她說出了這些，知道了他的秘密，他根本不會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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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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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要說！她要惹他生氣，用尖酸刻薄的言語，一字一句都化作利刃，狠狠地刺進他的心裡，讓他知道他有多麼可惡、多麼噁心、多麼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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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讓他知道痛，讓他也嚐嚐她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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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恨，總不該只有她一個人受著。她就是要看看，那張利用她時裝出來的虛情假意，深情體貼的臉上，忍不住怒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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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思嬡，妳真該死。」狹目微瞇，手下的力氣漸漸收緊，靳尹的聲音冰冷如淬了千年的寒冰，迫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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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思嬡偏生不怕他的怒氣，扯了扯唇角：「臣妾……我若死了……太子妃必定會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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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聽及太子妃，收緊的手略鬆，他眼角泛紅，冷冷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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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脖頸的箝制，冰涼的空氣湧進喉間，嗆得她狼狽地咳起來，咳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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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誰會知道，那個出身市井，毫無心計，被陛下冷落了三年，只有頭銜虛名的東宮太子妃常瑤，竟才是眼前這無情天子的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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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怕常瑤懷疑，所以饒她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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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多麼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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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思嬡想著，不禁低低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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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笑什麼？」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猶如來自地獄的召喚，帶著點不屑地嘲諷道：「妳不會真以為，能在我的手底下……逃出生天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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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思嬡一愣，還沒從他的話裡反應過來，只覺胸口一陣劇痛，她抬起頭來，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把她死死的釘在牆上，而就是眼前的男人抬起手，狠絕地將手裡的匕首捅進了她的心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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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腥紅的血頓時翻湧而出，染紅了她身上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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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死地咬唇，忍住胸口的劇痛，不可置信地開口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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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很聰明，但－－太聰明，未必是好事。」他如往常般貼在她的耳畔，似情人之間的低語，可說出口的話卻冰涼徹骨，「妳有了不該有的念頭，就要有承受後果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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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思嬡蒼白著臉，不甘心地用盡力氣，迫使自己與他對視，雙眼直直地看著靳尹，雙眼明亮得駭人，帶著某種孤注一擲的瘋狂與執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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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為陛下，你終究……還是不敢……讓她知道。只能一輩子……用著虛偽的面貌……對著她……」凌思嬡扯出一抹嘲諷的笑，不屑地輕笑：「靳尹，你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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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握著刀柄的手旋即轉了半圈，靜謐的房裡幾乎都能聽見血肉攪動的聲音，凌思嬡頓時疼得臉色發白，痛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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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緊咬著唇，嬌嫩的紅唇被她咬破，留下深深的齒痕，鮮血自嘴角滴了下來，但她卻近乎偏執的不讓自己發出一聲求饒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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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彷彿是惡意的報復，那把刺在胸口的匕首再度往裡刺了進去，凌思嬡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匕首拔出的瞬間，她失去支撐的力氣，往後倒在了陰涼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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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是她嗤之以鼻，就算是被擒入獄中，也絕不肯靠近的陰濕角落，偶爾還能瞧見有老鼠發出細微聲響躥過的地方，然而如今，她卻倒在了上頭，再無掙扎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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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思嬡，妳就好好瞧一瞧，那些曾經被妳踐踏、為妳鋪路，無辜冤死的亡靈，下了十八層地獄，好好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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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冽如冰的聲音響起，凌思嬡抬頭看著樑上被門外透進的一絲光亮，於空中飄飛的塵灰，視線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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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最後的最後，只餘下她一個人，再也沒有力氣掙扎，靜靜地倒在了冰冷不見光的牢房裡，等著死亡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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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了，那時候的她還未出閣，仍是凌家大小姐的時候，驕傲任性，明媚恣意，她也曾有過那樣純真美好的時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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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開始變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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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這一輩子如癡夢一場，後悔也來不及了。只盼下一輩子……也能真正做一回……」語氣一頓，她輕輕一笑，「賢德良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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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漸行漸遠，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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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只聽見了他不帶絲毫情感的聲線，淡淡地吩咐道：「既然死了，就都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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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輕描淡寫，彷彿裡頭的不是他曾經寵愛過的妃子、一條人命，而是丟掉垃圾一樣的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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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上眼的同時，一把火已經自角落裡蔓延著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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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地牢失火的消息傳了開來的時候，火勢已經蔓延開來，焚燒成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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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曆二十一年，東宮走水，太子側妃逃脫不及，葬身火海。據說，火滅之後，下人去清理現場，皆未發現其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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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常瑤聞訊後，曾在太子面前，心疼不捨地嘆息道：「側妃姐姐也是可惜，一場大火，就帶走了她的命，什麼也沒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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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少年太子只是眉頭一皺，沒能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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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只道，他與側妃情深一場，側妃驟然離世，想必心中悲痛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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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在眾人沒能看見的角落裡，他眼底如不見光的苔蘚般，於陰冷中蔓延而生的陰狠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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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曾經寵冠東宮的太子側妃，當朝首輔嫡女凌思嬡，早已化作回憶裡的一粒塵埃、白紙上的一抹字痕，逐漸淡去，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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