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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墜

我,阿雷塔。

我在風中顫抖,感到衰老的四肢無力,皺紋像隆起的山坡和深裂的海溝。儘管枯槁的肉體就要無法支撐我的重量,但我靈魂像聖戰士一般驕傲。

我揚起頭,目光輕盈的如倏忽的雲朵,眺望的我的故土。

從前從前,有個地勢高到要碰上藍天的國度,它的四周是一片懸崖。本地人稱之為『透鏡大地』因為這個國度的土地、建築、人民都沿著一個似於凸透鏡的方向生長,到了最極限的弧度時就是大懸崖。大懸崖下霧氣瀰漫,聽說住著世界之神和祂長滿羽毛的手下。

國王則命名這個國家為『雅維提桑』,意思是祥和的人民。

吟遊詩人管它叫『永恆之地』,因為這裡的人們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死亡,沒有絕對的消失,只有永恆的新生。他們在生命走到盡頭時會掉下懸崖,再以孩子的型態回到國土的懷抱。

其實不管哪種名字都行,也都不行。名字不能代表任何東西的整體,它只是一種角度、一種任性主觀的稱呼。

這裡是樂園,他們說。

我的雙手被一個士兵壓制在背後,另一個士兵則拿著鐵製的槌子靠過來,猝及不妨的敲掉我一口牙,鮮血的鐵銹味緩緩滲入味蕾。肉體疼痛著,心靈卻安詳的感受著。就像有人告知你,今天是最後一天能保有味覺,那麼即便最後一餐是帶苦的萵苣,你也能吃得津津有味,感動流涕。

士兵冷漠的重重一腳,將我踹向深不見底的懸崖——

我的肉體驚恐著、尖叫著,我看到一顆顆有些泛黃的牙齒從我張大的嘴裡掉落。它們跟我在空中飛舞著,像被祝福的雨滴,或許像流星。

在快速流動的氣流下睜眼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我依然吃力的撐開眼皮,發現視線是顛倒的。因為我的速率過快的關係,四周反而緩慢下來了。我能瞧見居住在懸崖附近的人家,稀疏的屋舍蔓延到懸崖下面一些的地方。

幾個小孩在淺綠色的草皮上奔跑,接近垂直的坡度他們毫不費力地玩耍著。

我快速的墜落,其中一個穿著連衣裙的女孩玩到一半,呆呆地看著我,不到一秒的時間我又快速地往更深處墜落。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那小女孩似乎是伸出手,微微的向我揮舞了幾下道別。也許居住在國土邊緣的住戶,早就對每日『墜落』的人習以為常了吧。

這裡的人民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生復一生。叫阿雷塔的青年也是這麼過的,他耕地、喝下午茶、餵養三隻羊一隻牛、和鄰居說幾句無關痛癢的家常。他覺得垂老的又迅速又漫長,反正他很快會獲得新生。從小孩成長為大人時,再漸漸記起前世的事。也許會遺忘一些,不過他不在意,因為這裡沒有什麼值得牢記、值得執著的。

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生復一生的活著,直到有一天,一位「闖入者」改變了這一切。

這著國度從來沒有外來者,即便是那些自稱是吟遊詩人的傢伙,說穿了也只是在城鎮間遊走的人民罷了。人們本能的抗拒未知,說他是邪惡的魔鬼,說他會帶來災難和不幸。

但是那名叫阿雷塔的青年才不在乎這些,他愛上了「闖入者」。

喔!這個不聽勸告的傻小子!

我跟著牙齒一同殞落,離開我喜愛的藍天,很遠很遠。

但我確信我離什麼更近了些,也許是會讓我摔成狗屎爛蛋的懸崖底部;也許是他。

——也許是席恩。

我想起我第一次見到席恩時,那時他的恐懼大概更勝於我現在掉落的恐懼。他慘白著一張臉,身上的袍子穿得像吟遊詩人一樣,不是說跟他們一樣廉價花俏,而是說不出的怪異。他的衣服被夜裡濃重的水霧沾濕,黑色柔軟的髮也是。他全身在皓月下散發著淡淡的銀光,像個受到驚嚇,卻故作優雅的精靈。

他就站在我的門前,敲醒了熟睡的我,請求我收留他一晚。

他敲醒了我的夢,又告訴我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夢。

「他們為什麼要把我推下懸崖?」他問。

我貼心地忽略他有些發顫的嗓音,並遞給他一杯溫水:「呃……為了讓你獲得新生?」

聽到這個答案時,他明顯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說那些士兵「追殺」著他,幾人架著他要將他拋向深淵。他不會格鬥卻還是掙扎著逃脫了,已經三天沒有休眠進食。

他告訴我他來自另一個國度,那裡的人民自大又狂傲,不相信世界上還有其他國度。他說,就跟這裡的人一樣。

「才不一樣!」我生氣地反駁,嘴上說著一堆這裡的好話,一一舉證,但心裡又隱隱明白他說的是對的。人都是自大又狂傲的,我們也是。

他說那個國度和這裡截然不同,甚至是相反。他們居住在一個個深幽的地洞,黑暗對他們來說就像母親一般溫暖又安全。他們不耕種,他們挖。他們挖出一條條的「生命之河」,啜飲來自地底的能量。

「那你們國度的邊界是什麼呢?」

「邊界?我們沒有邊界。如果有的話,大概也只是另一個地洞吧。」

「那你們要怎麼獲得新生?」我震驚的問。如果沒有懸崖,就沒有地方跳,沒有地方跳代表沒有新生。

「我們往上爬。」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指了指上方道。

他們年華垂盡之時,就會沿著最高的山峰往上攀爬。不用和任何人道別,只需要獨自踏上旅程。他們頭髮斑白、四肢微顫、牙齦退化以至於一顆牙都沒有,像光禿禿的草皮和沒有岩石的沙漠。

「我們找全所有的牙齒,就可以獲得新生。在那個至高的山峰上,神會指示給你牙齒的所在地。當你找到他們時,全數吞下去。」

我瞪大著雙眼,一個預感醞釀在心裡,呼之欲出。

我說:「你知道我們新生的方式嗎?」

他聽我說完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笑道:「原來打掉牙齒是你們的習俗!我還想說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地挨打呢!」

他裂嘴露出傻氣的笑容,小臼齒滑稽的少了一顆。

我看著他晃眼的笑,覺得全宇宙的沙漏終於開始流動了。

阿雷塔整日與那名闖入者膩在一塊,臉上長年麻木的表情越發鮮活起來。他時常大笑、思考、讚嘆,甚至跑去懸崖邊妄想下面的景色。

他們的異常很快引起周遭人的不滿,他們不需要什麼「另一個國度的邪門歪道」,他們需要和平穩定。任何異端分子在他們看來都是具威脅性的刺,令人紅腫不快。

想想看,一個居住在地洞的國度!這裡的人民往下墜,他們竟然是往上爬!多麼令人寒顫作噁!這事可能嗎?要是流傳出去,那豈不是人人都要試著往上爬,離經叛道的不往懸崖墜了?

人民開始竭盡所能的驅趕闖入者,對此闖入者泰然處之,反倒是那個叫阿雷塔的青年鬱鬱寡歡。

最後群眾的力量戰勝了他們兩人,闖入者從哪來的就從哪兒滾回去!群眾再也見不到他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他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怎麼回去的。阿雷塔一度發瘋的尋找他,但最後還不是隨著時間流逝漸漸安分起來,安享晚年?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一陣寒意打醒了陷入回憶的我,我仍在下墜。

四周一片濃霧,視線被遮蔽。我開始感覺有些異樣,一些細微的感知又回來了,我的雙手也不再覆滿皺褶,而是一點點縮小。

沒有人記得下墜後的事,國度的人只知道,新生者會被神帶回土地,隨者年齡增長慢慢想起上一世的記憶。但那些記憶一直是不連貫的,只保有青少年、成年、至老年的感知。

我的心跳加快,血液湧動,再沒有比現在更讓我感到活力、健康的時候了。我可以感受到耳邊的風,如同情人在耳邊細語。

他跟我告別時,也是用這樣的音調說話。

席恩沒有露出傷心或是特別激動的情緒,彷彿一開始就料到這個結果。

他轉身背對著我,像那天他到來時站在門前,只是去的方向不同。

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

隨便什麼都好,憤怒也行,我渴望他露出一些情緒。至少不要讓雙唇抖動、幾乎忍不住眼底氤氳的我一個人難堪。這時候如果他該死的說出:「我只是個過客,來無影去無蹤。」之類的話,我一定一拳揍過去。

他只是嘆了一口氣說:「你認為眾人反對的意見大多是錯的,問題是,是你親手將判決的權力交與眾人。」

然後,他離開了。

我看著無盡的深淵,對著這些回憶感到有一些好笑、一些釋懷、一些酸澀。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這一生要走到盡頭了。

我下墜呀下墜呀下墜呀,軀體由滄桑轉為寬闊的骨架,又逐漸變矮。

我空洞的口腔由老人的乾澀,轉為年幼時第一次換牙的體驗。

我回到少年時期、回到再稚嫩些的那個年孩、回到靠近人生起點之處。

突然,迷霧散去,我一眼就能望穿那個我幻想多年的懸崖底部,那裡有一個老人——

他正用他滿是皺紋和老繭的手拾起一顆臼齒——

我裂開嘴,向他露出了傻氣的笑容,如同情竇初開的小男孩。我嘴裡好像在漏風,這不能怪我,我沒有牙齒了嘛。

我知道、我確信是他。

我是下墜的男孩;他是上爬的老人。

「好了……我們的故事講完了,你也差不多該回家了吧。」

老爺爺若有似無的聲音將你拉回了現實,你有些不安的拉了拉童軍裙。

你來安養院照顧老人,陪老人聊天,結果反而是老人講故事給你聽。他們兩個老人一前一後的說著同一個不著邊際的故事,又有些不同。

你聽了有些久,夕陽橙橙的,外頭的樹影輕快的搖晃著,你只想到一個問題。

「所以說……往下墜跟往上爬到底差在哪裡?那個國度的人這麼執著於這點,甚至把這當成異端邪說真是不可思議。」

「恩。」老爺爺笑咪咪地晃了晃和另一人交握的手:「大概就和我和他牽著的手一樣,不能被諒解的東西就是異端邪說,是相同道理的吧。」

你愣愣地看著兩個老爺爺交握的手,又看著明明行動已經很不方面了,卻堅持要併在一起的兩張床,覺得有點奇怪。

大概就跟你剛剛糾結的下墜與上爬一樣,雖然有些差別,但結果也是一樣的東西呀。

你笑著跟他們說再見,看著他們依慰再一起的身影,覺得今天也很開心。

或許有點幸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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