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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所謂「易以道陰陽」《周易》繫辭上傳:動者,陽之常。靜者,陰之常。

六十四卦之初,剛柔兩畫而已。兩相摩而為四,四相摩而為八,八相盪而為六十四。

……

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

而陰或變陽,陽或化陰,如此剛柔相推,而生變化。

        為暮色籠罩的松林裡一青袍羽客諳此道而捏了一個手訣。左右手互為陰陽相濟,一股剛猛精氣自左而右,復由頂至足尖,周身百骸又莫不被另一股柔勁裹覆。陡然間一個勁氣破出柔勁,青袍羽客掌心一轉,卸力到一旁老松上,結結實實的一掌卻讓松木無聲無息的受住了。

        那青袍羽客看著老松好半晌,同那屹立挺拔的老松你看我我看你,夜幕裡瞧去倒似和個人較勁。卻見松枝輕顫,明月高懸、今夜無風。

        青袍羽客長笑幾聲便拂衣而去,約莫一刻鐘後笑聲仍隱隱從幾丈開外傳來,斷斷續續,若有似無。

        離老松不遠的矮樹叢裡卻傳來一陣細碎清晰的「窸窣」聲。

        一個小童從樹叢中探出個腦袋,輕輕「噫」了一聲,隨即跳出矮樹叢走向剛剛受了一掌的老松。

        小童不明就理,上上下下的打量好一番只是微覺這棵老松頗有憔悴之態。不過既為老松,憔悴本就自然,也說不上什麼特異。

        正當小童準備轉身離去時忽然腰間一麻,渾身使不上勁。

        「看出什麼道理了麼?」一個有些蒼老聲音樂呵呵的笑著,小童心知是早已遠去的青袍羽客不知為何剎那間竟又折返回來。

        「看出來了,卻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道理。」小童答道:「你自以為的巧勁在我身上卻並不管用。」說罷再使一次力竟衝開了穴道,轉過身來看向那個滿臉笑容的老者。青袍羽客捻著長鬚道:「肋下三分恐怕仍是酸麻罷?若說巧勁之所以為巧,絕非難以化解,而是難以知所以然。」

        小童恍然驚覺,看向老松問道:「那一掌其實是打在枝上麼?可即便震碎了針葉,禿了頭兒的松樹依舊生長啊!」

        青袍羽客反問道:「為何定要斷其生路方能絕人?正如你腰際那指,七日內若還未全解,傷了脾胃,終身在夏暑時必會絞痛腹瀉。」看著眉目清朗的小童,青袍羽客頗有幾分讚賞的點頭,道:「倒也是好悟性。」指向老松問道:「你且說說,現下再看你認為這一掌如何?」

        小童搖搖頭,平心靜氣地道:「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略微停頓了下又言:「任他枝斷仍不屈,迎風鬥雪堪居萬物之首。」

        青袍羽客未料他會有此一答,聞言朗笑數聲。他自然聽出小童言下乃將自己比作松柏的堅毅,明確地回應對他那掌:知道你厲害,可你若因而想逼我說出佩服的話,我便同老松一般寧折不屈。

        少年心性。

        但是另一方面他對小童機敏的反應也頗賞識。當即令小童依法打坐,將如何調息;如何運氣、出掌等一小段心法口訣授予他。

        青袍羽客道:「貧道雖授了你這凄魂掌心法,可並非收你為徒,日後也切莫對他人說起你我淵源。」說完便悠然而去。

        這凄魂掌其實分作上下兩段,初學「凄」字,講究運氣使勁,將一股寒氣逼至掌中打向敵人。

後段化為「棲」字,將那股子寒勁全逼入並停留敵人要穴,輕則打坐耗費內力逼出,重則使敵人漸漸力竭,甚至油盡燈枯。

        掌法之高深卻是小童如今未能領略的,可即使只將那第一段的「凄」字練通,在眾小輩中也鮮有人能敵。

        小童神色獃滯的愣怔在老松旁邊,連身旁何時多了一個人都未察覺,待從武學中緩過神來,只見一雙烏黑大眼直盯著自己瞧。

        小童眉頭微蹙,問道:「你是誰?這個林園是不讓進的你可知道?」說罷又道:「你現在快走,我便不會說知他人你來過這兒。」

        「你是誰?」

        眼前少年未見比小童大幾歲,眼形狹長、黑眸清澈,模樣周正好看。小童下意識的便順著答道:「我叫范一舟,你叫什麼?」

        少年聽到范一舟自報姓名後點頭表示明白,卻不再搭理他,轉身離去。

歲數不大,行為卻像極家裡那個老夫子……范一舟心想。

        小童衝著少年背後叫喊:「喂!今日是譚上卿五十誕辰,各方名流俊士皆來賀壽,莫怪我沒提醒你……」卻見少年恍若不聞,不禁焦急道:「你等會兒被人捉起來打我可救不了你啊!」

        少年早已行遠,但仍聽得身後小童的叫喊聲。形容稚氣,模樣卻老成的振了振衣袖將雙手負在身後,內心暗暗好笑,心想:這小童心腸忒好,卻不知我正是你口中譚上卿的兒子。

        少年正是譚鍾屹之子譚景丞,原來嫌那些拜壽的虛禮悶的慌,出來轉轉,碰巧就遇上了獃立樹旁苦思武學的小童。

        現下想來壽宴也要開始了,譚景丞於是邁著小步伐踱回大堂。

        還未進得大廳便是各種祝賀喧鬧聲不絕於耳,其中一個嗓門大的喊著:「添一碗!這娘們使的小碗實在沒法拿來飲酒……給取壺新的!」似乎喝大了,口中罵罵咧咧說著胡話。

        旁邊有一人見狀道:「崑酒性烈,杞柳為桮,淺酌方能陶情適興。要像老兄弟這般牛飲倒真是難為了這好酒和杯子。」那人斜眼睨著說話的老者,似乎在衡量著這人惹不惹得?終是回了句:「誰是老兄弟?老子今年二十八!」

        隨後傳來「哧」的一聲笑,一個嬌嫩的聲音道:「酒鬼也想作風流少年哪!看閣下樣子也有幾分像了劉伯倫……」說到此處卻被一個清脆的嗓音小聲斥道:「含笑!」

        竹林七賢中劉伶字伯倫,晉書中載:劉伶身長六呎,貌甚醜悴。誠然那人醉態可掬,但論相貌其實也並非平庸。那人此刻正漲紅了臉,不知幾分是羞惱的;幾分是酒氣上頭,口中「你、你……」了半天愣是沒能講出一句話。

        譚景丞尋聲望去,適才首先出聲的老者正向醉漢點頭以示歉意,斑白的眉宇間自有一股凜然正氣,不由得教人心生敬畏。

        接著便見一個身穿儒服的小少年踉蹌上前,頭上的方巾還歪著也不自知,譚景丞有些忍俊不禁。那作書生樣的少年上前一揖,道:「師叔酒後失態,言行無狀處還望諸位不予計較,小生這就先帶師叔退席。」少年說著便去拉師叔的衣袖。

        「且慢。」方才出言嘲笑醉漢的少女含笑上前一步,笑吟吟地道:「他當真是你師叔?」說罷伸手指著醉漢。少年道:「怎麼不是?這事哪還能有假?」語氣顯得有些急躁,一連反問兩次。含笑道:「如若他手裡扣著什麼,興許有些人會騙上一騙。」

        少年聞言臉色一變,怒道:「莫要血口噴人。難不成我還得同你證明他是我師叔,你才放我們走?」冷哼一聲,道:「可惜這壽宴也不是妳家老爺子辦的,怕是想,也沒本事留下我們。」含笑聞言皺起眉頭,偷覷了下站在後頭的小姑娘。

        含笑和身旁另一個少女明顯比身後的姑娘大著幾歲。那小姑娘不過十一、二歲,穿著深色緞子衣裳,另外兩個則是家人打扮。譚景丞心忖:此話大約是小姑娘授意讓她講的,倒也不錯。那大漢明顯是個善飲者,幾杯崑酒下肚還不至於醉成這般……

        想到此處又看向那姑娘,見她臉上沒什麼表情,譚景丞眸色深了深,若當真如此,那這小姑娘委實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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