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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進宮路

第五回   進宮路

我到來之後,這個家起了大變化。

大哥接連幾天往鐵獅子胡同跑,與劉氏商量過後,叫齊丫鬟、男僕、廚娘,面有愧色地告訴他們,因故必須遣散眾人,每人發了一大筆銀子,老家住得遠的,還雇車一個一個送回,僅留下劉氏、燕芝、花翠和小錢子四人。

別說四個人,有一個人專責照顧,包辦日常飲食起居,我已覺得謝天謝地,心滿意足,只是不忍他們因為不知未來何去何從,徬徨,哭哭啼啼的哀傷模樣。

身霞受到下人們喜愛,好些人依依不捨向我吐露內心話,說得都是從前相處的點點滴滴。

我這個妹妹仗義慷慨,從不擺小姐架子,爸給的零花錢,用不著的飾品,做衣服的布料綢緞,全往下發賞,不曾拿奴僕出氣。

慈心哽咽地說,寧可不要薪餉也要留在我身邊,好報答當初她爹媽病故時,身霞一手包辦殯葬各種所需的恩德。

聽著鼻酸,我懇求大哥將他們留下,或許能改到將軍府做事,免得有朝一日,身霞回到清朝,發現人事已非,埋怨做姊姊的沒幫她看好手下人。

「阿瑪閉門待罪,不單是妳這,本邸也縮減了不少人手,咱們家自身難保,無暇再顧及他人。」

主僕一場,尤其這些人打小跟隨身霞,若不是情非得已,大哥也不願意散了他們。

「待什麼罪?」

我問。

「姑娘家不需要知道這麼多。」

老樣子,大哥口風異常地緊,堅決不透露內情。

在一陣淒涼的跪拜辭別聲中,宅子裡的人陸續撤出。少了人氣,大屋空蕩蕩地,風刮進冷清的屋廊裡,格外地凍人刺骨。

當晚,劉氏捲起袖子充當廚娘煮了一桌子菜,我不動筷子,以絕食抗議她和大哥事事把我蒙在鼓裡的憤怒。

這招奏效,劉氏無可奈何在一旁哄著,答應只要我乖乖吃飯,最晚在就寢之前,她會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

劉氏言而有信,早早讓燕芝休息,親手替我換上睡衣,等我半躺在床榻,順了順我的頭髮娓娓地說: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這句話千古不變。」

瞬間領悟,追根究底是因為康熙那天的意外到訪。

「別看明珠大人高居要職意氣風發,弘文館大學士這個頭銜,妳阿瑪早在順治朝便曾擔任過。非但如此,當年更官拜議政大臣,順治十二年又加太子少保銜、掌管刑部。馬佳氏顯赫時,納蘭氏還不曉得在哪裡乾晾著呢?」

提起昔日輝煌,劉氏眼神一亮,唯恐隔牆有耳,說話仍是輕細得像根針似地。

「阿瑪官做得那麼大!」

「有什麼用,官大官小還不是皇帝一句話。妳阿瑪忠心為國,就因為無意間惹惱了順治爺,被安了罪名,落得一個丟官抄家的下場。」

說到痛心處,劉氏咬住牙關,過了好一會兒才和緩,又鬆口說:

「大清朝換了當今聖上作主後,隨便丟一句,順治爺留了遺旨,說妳阿瑪受到冤屈,賞了個都統當作彌補。是妳阿瑪文武雙全,才能從屍體堆裡,一路爬升到今日地位。有過前車之鑑,妳阿瑪學乖了,為官做人如履薄冰,不給人捉著小辮子的機會,偏偏……」

說著說著,劉氏有話堵在喉嚨裡。

「阿姆。」

我張大眼睛瞪著劉氏,不許她反悔。

「小姐,阿姆接下來要說的話,妳別介意,這不是妳的錯,總歸一句話天威難測,咱們註定與皇家犯沖。」

劉氏吞吞吐吐地讓人著急。

「快說。」

我握住她的手搖催著。

「這幾年妳阿瑪深入簡出,公事之外少與同僚往來。一來,送往迎來花費甚鉅,再來,不想落下結黨營私的口實,嚴格約束門人不准在外頭招搖過市。妳阿瑪安分清廉,定西將軍府家風嚴實可靠,在北京城與官場是人盡皆知。別的官宦人家巴結送禮的人川流不息,家眷們個個穿金戴銀,享盡榮華富貴,夫人與諸位少爺小姐卻苦哈哈地過日子,常年靠著夫人娘家接濟才能維持住場面。」

劉氏感嘆為官難,當個清官更難。

「但……」

她說的,和我感受到的完全是兩碼子事。我到清朝的日子不久,天天被人前呼後擁,穿戴無須識貨,單用眼睛看也曉得盡是一時之選,從康熙口中間接證明這一點。電視古裝劇裡,一當上官,即便是個小小縣太爺,就能光宗耀祖,名利雙收,何況爸可是個將軍,以致於我一直以為爸十分富有,從不缺錢花用。

「妳是妳阿瑪的心頭肉,即便得虧待全家人,也不願意讓妳受半點委屈。買這棟別院,聘用這些下人,小姐吃的、穿的、用的,每年花的銀兩可以支應整間將軍府所需。錢從哪裡來?沒人敢問,但大家心知肚明。」

劉氏暗示爸私下收受賄賂,而且是為了我。

「當官的,哪個不是為了功名利祿,這本無可厚非,壞在妳阿瑪素有清譽,在皇上眼中是個潔身自愛之人。如今這一探,妳阿瑪倒成了矯揉做作、欺君罔上的貪官,誰知道皇上盛怒之下,會做出個什麼懲處?」

說到驚恐時,劉氏兩鬢沁出冷汗。

「原來真是我的錯。」

強烈罪惡感湧上心頭。

「與小姐無關,換做我也會對生下來就了沒媽,被拒於家門之外的兒女更好些。」

劉氏覺得爸的做法是人之常情。

「該怎麼辦?」

我無助求救。

「閉門待罪,無非是盼望皇上從輕發落,多少大官僅僅為了謠言風傳掉了腦袋,這回皇上親眼見著,真不曉得會肇出多大的禍事?」

唯一方法竟是等候康熙大發慈悲。全憑君王一人好惡決定無數人的生死,荒謬不合理,難怪滿清最後會被推翻。

「阿姆都說給妳聽了,以後別再問,尤其是在妳阿瑪和大哥面前,全家人現在焦頭爛額,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劉氏盡責安撫,力求穩住我。

一聽完我人跟著焦躁,還沒見著爸一面,便給他惹來天大麻煩,我這個女兒簡直就是顆掃把星。

輾轉難眠過了一晚又一晚,爸和大哥再也沒踏進別院一步。劉氏安慰我,這時候沒消息便是好消息,我選擇相信,正當鬆了一口氣,大哥領著一位年約二十七、八歲,面貌中上,秀麗端莊的女子來到。

「這位富察姑姑從十三歲起便在宮裡當差,最是嫻熟宮中禮節應對,身霞妳好好和姑姑學習,時間雖是趕了點,用心的話,還是能學上六、七分。」

大哥為我遴選了一位老師。

「學這些幹嘛?」

我疑惑地問。

「太皇太后下了旨意,傳圖將軍進慈寧宮晉見,要他順便帶上妳,妳大哥聽了,急忙找我來教妳一些宮中規矩。」

康熙沒發話,倒是太皇太后先有了動作。

茲事體大,又是因我而起,我繃緊神經,全神貫注習練姑姑教我的每樣規矩。舉凡正式宮稱,見人如何行禮。行走,坐姿,該有的避諱,管他饒舌難記,全往腦子塞,盡可能背熟,不懂就問,反覆操作練習,直到像樣為止。

從黃昏忙到深夜,屋裡蠟燭換了兩、三趟,富察姑姑看我精神漸漸不集中,主動喊停。

「妳大哥誇妳聰明,但性子躁,怕妳靜不下來。在我看來,倒是恰恰相反,肯下苦功夫的人,學得慢歸慢,一旦上了手,遠比他人紮實,少出差錯。」

富察姑姑誇我耐心足,點出我與身霞間的差異。

為了幫我梳妝,富察姑姑在別院住下。她起了個大早,使喚燕芝、花翠把冬天正裝、首飾,一件不剩全拿了出來,挑挑撿撿老半天,才選定一件適合我年紀,清麗不失貴氣的宮裝。耗時間為我畫眉、仔細上了一層淡淡脂粉,我皮膚向來白,又容易害羞臉紅,姑姑只在笑肌抹上若有似無的腮紅,說是天冷,等寒風一刮,像是凍傷那般的紅暈,比起任何胭脂都美。

澡浴時,燕芝偷偷跟我八卦,說富察姑姑來頭不小,從前是承乾宮掌事宮女,專門擔任彩妝師之類的工作,董皇貴妃過世後才被放出宮,說到這位皇貴妃,她語氣一變,神秘兮兮地,像是說著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董鄂妃有多麼美麗,順治皇帝如何迷戀她,一心想與她同生共死,說得煞有其事,其實全是道聽途說。

我一個剛從國小畢業的國中生,歷史課沒上過幾堂,斷斷續續陪媽看過一、兩齣清裝劇,認識的清朝皇帝,僅限於康熙、雍正、乾隆。

對康熙的認識停留在周星馳主演的鹿鼎記裡,而且馬上因為康熙不像電影裡的玉樹臨風,被他那張麻子臉,跋扈囂張的態度搞得幻滅,哪會知曉順治年代的後宮嬪妃誰是誰?

一等富察姑姑化完全妝,從鏡子看見自己,像是少女雜誌裡跑出來,和洋娃娃沒兩樣的模特兒,瞬間理解為何燕芝如此看重姑姑,有姑姑這麼一雙巧手幫忙,難怪這位董鄂妃能迷死順治皇帝,獨攬三千寵愛於一身。

單妝成還不夠,富察姑姑精挑細選了一套首飾往我身上戴,其中便有康熙來時,看見的緬甸玉鐲。

「這個不好。」

康熙就靠這只玉鐲認定爸貪汙受賄,我又戴著入宮,不是擺明我們毫無悔改的心?

「太皇太后是個有主心骨的人,心裡跟面明鏡似地。見了妳就會知道,被她那雙慧眼瞧過的人,任他道行再高,也得當場現出原形。」

富察姑姑將玉鐲送進我的手腕。

「聽姑姑的話準沒錯,秀美大方的去,想方設法討得太皇太后開心,一切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似乎對我們遭遇的困境有所瞭解。

「嗯!」

從富察姑姑疼愛眼神,手心傳來的溫度,我相信她的話。

「乖孩子,時候差不多了,我們出去給你大哥瞧瞧。」

我由姑姑挽著,踩著練了一天一夜的蓮步走至大廳。

燕芝、花翠從梳化開始,便在一旁好看來,好美去,滿嘴誇個不停。

她們是女人又是我的丫鬟,評論有失客觀,大哥看法比較值得參考。

我們到時大哥正捧著杯雨前龍井啜飲,看見我,蓋子滑在茶湯中央再也不動,一時愣住,直衝著我笑。

「我家小妹出落的嬌媚動人。」

大哥反應極佳。

「也就是妳才做得到這般盡善盡美。」

大哥含情脈脈對富察姑姑稱謝。富察姑姑視而不見,要花翠端來泡了一晚的梅花露水,輕輕在我腕上,耳後、脖子一點,隱隱綻放暗香,最後將薰過香的手絹交到我手中。

「大功告成,等圖將軍一到便可以進宮。」

對我像親人般地上心,對大哥卻是冷漠至極,刻意疏遠。

大概半小時,小錢子進屋子通報,爸和轎子已經到了門前,請我出去。

小錢子傻望著我,燕芝不客氣敲了一下他禿亮的前額。

「奴才可以這樣看主子的嗎?」

    小錢子嚇著急忙跪下,俯在地上求饒。

「夠了,不要動手動腳。」

我不喜歡人隨便動粗,即使開玩笑也不行,燕芝見我生氣了,趕緊收斂態度。

「起來。」

我屈膝彎腰、伸手要去拉小錢子。

小錢子跪著往後退,不敢接受。

「主子人美心善一定會有福報。」

他也知道我這趟進宮之路驚險萬分,赤誠地替我祈福。

「別讓阿瑪在外頭等太久。」

大哥習以為常,任由小錢子跪著,大步向前行,我揣著一顆惶恐的心,在富察姑姑帶領下,踏出門檻。

大哥恭順地站在一位中等身材,面貌嚴峻,一身官服頂戴的男人身後。

富察姑姑與劉氏帶頭俯身請安後,終於見到爸,我怯懦地喊了聲:「阿瑪。」

只見這位歷盡滄桑,不苟言笑,為人所敬畏的將軍,露出我只在媽臉上見過的慈愛微笑,欣慰地說了聲:

「妳和妳額娘一樣地美。」

全然不計較我闖的禍,赤裸裸地在我眼前挖出,那顆無限包容的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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