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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黑與白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可這一切遠非浪漫愛情劇碼,夜色迷濛,路燈閃爍,我懷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奔於鄉間小徑,試圖逃離那看不清輪廓的男子。

      死命地衝刺,我幾番回頭,那男人竟是愈來愈近,愈來愈近……直至他巨掌攫上我的衣領。

      我嚇得整張臉皺在一塊,驚惶撇頭,望向那變態男子的面孔,卻只見著一副扭曲又深沉的漆黑漩渦……嗯?怎麼忽然變得如此潔白明亮?

      「喝啊……!喝啊……!呼!」被這突如其來的光源所擾,我猛然驚醒,印入眼簾的便是外頭熱辣的陽光。那光穿透窗戶,映照上了我滿是青春痘的臉龐,刺得我瞇起了眼。

      原來是場惡夢啊?我心有餘悸,睡意早已翔至九霄雲外。我按了按眼皮想稍稍放鬆下心情,豈料──

      鈴──

      「哇啊!」鬧鐘響得真不是時候,我又嚇了一跳。定了定神,這才關上鬧鈴,趕緊洗漱一番,梳了梳我那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捲髮後,下樓準備出門。

      甫來到客廳,一陣線香的氣味驀地撲鼻而來,受此刺激,我禁不住打了個噴嚏:「哈啾!」

      「小婕!妳要去上課了喔?」我奶奶操著一口台灣國語,今日她看也沒看我一眼,只是一個勁兒拿著香向祖先牌位祭祀,緊接又喃喃默禱著。

      「丟啊(對啊)!」我回答。

      「阿嬤熱稀飯給妳吃好不好?」奶奶還是一樣,一邊闔著眼為祖先祈禱,一邊向我問話。

      「阿嬤不用啦!我快遲到了!」我急忙婉拒,否則這一拖又不知道要何時才能出發至學校了?

      「啊你們大學生不是都很愛翹課?」奶奶終於轉了過來,「等阿嬤一下,稀飯很快就好了。」

      「阿嬤都蝦(謝謝)啦!但真的不用!」我再次謝絕奶奶的好意。

      「早餐一定要吃!不然妳一個女孩子哪凍欸條(受得了)?」奶奶堅持己見,遂緩緩走進廚房。

      就是現在,趁此良機盡快溜走吧?可突聽內部鏗鏗鏘鏘的聲響,甚至傳來開火的聲音,奶奶似乎是打算多下幾道菜來餵飽我的肚子。如果我就這樣一走了之,奶奶肯定會非常難過。

      忖了忖,反正待會是堂超級廢課,那教授根本不放心思在課程上。好吧,既然如此,那便吃飽喝足再出發吧!我可不是存心翹課哦,只不過是想要孝敬奶奶而已。

      計議已定,我步向餐廳,隨意挑了個座位坐下。於等候時間,我開啟電視,胡亂轉台。  

      「根據消息來源指出,桃園市一名東南亞籍移工當街強擄女大學生意圖性侵,幸好有路人聽見受害者的呼救聲,上前查看,歹徒因此落荒而逃……」新聞主播話才說到一半,奶奶便端著一盤香噴噴的洋蔥炒蛋走了過來,並將菜餚置於桌上。

      「夭壽(要命)喔!就發生在桃園哪!小婕妳在外面要小心那群外勞欸!」奶奶眼眸盯著電視機,眉頭緊蹙,「還有那群外配,我看久了她們小孩生多了齁,台灣就變得跟他們一樣低俗了!」

      這話不是以偏概全嗎?人人生而平等,而且大部分的移工都是善良的人,沒必要瞧不起人家吧?更別提新住民了,外籍配偶及其兒女在取得我國國籍後,就都是台灣人了啊!我心中暗自反駁,當然這些牢騷我沒說出口讓奶奶知悉,否則我等等可就真出不了門了。

      好在很快地我便將此事拋諸腦後,夾起菜一口口放入嘴中,大快朵頤一番。臨走前,我穿上粉色帆布鞋,忽然想到了某件事,遂回頭對奶奶說:「阿嬤!我今天會晚點回家哦,要去打工。」

      「妳要去上次說的那家奶茶店打工喔?」奶奶回應。

      「不是奶茶店,是手搖杯店啦!」我笑了笑。

      「唉呀!嚨港ㄎㄨㄢˋ(都一樣)啦!」奶奶擺了擺手。

      我微笑著點點頭,啟程朝往大學校園而去。

      噹──噹──噹──噹──

      噹──噹──噹──噹──

      終於結束了這一天的課程,略顯疲憊的我趕緊收拾好文具與書本,與幾名同學道別後便快步出了教室,準備去飲料店做我的服務生小妹。

      步上拱橋,斜陽慵懶地倚上湖泊與草坪,整個視野盡皆閃爍著穗金,蟬聲鼓譟,一旁窪地內應和般地奏起了蛙鳴,再觀許多大學生或歡或乏,三三兩兩地漫步校園。我微微一笑打住腳步,一邊欣賞著眼前美景,一面等待我的好閨密恩惠現身。

      前陣子恩惠與我一起去手搖杯店應徵,亦一併錄取,今日恰巧搭配同一班工時,我倆遂約定好於此處集合,再一同前往。

      我滑著手機候了約莫十來分鐘,「婕妤,妳等很久了嗎?」聞聲而望,只見一名衣著潔白的女性小跑步奔了過來。定睛一瞧,那人正是恩惠,她喘息了幾下,又嗔:「那教授真的很愛拖人家下課欸!」

      「沒關係啦,我們現在趕過去還有的是時間。」我無意責怪閨密,親暱地拉著恩惠的手便往校門走。

      桃園的街弄多半窄小且髒舊,車流量卻是龐雜無比,行走其中只感壅塞難耐。這座城市打一開始便規劃不良,即使近幾年有著快速且長足的發展,那交通慘況仍是令人不敢恭維。

      雖說如此,我們兩個土生土長的桃園人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一路上談笑風生,於閃避馬路上的車輛之時,亦得以保持優雅的姿態。

      我們在打工開始前先行至一間水煎包攤販,打算簡單嚼顆煎包暫且解解飢。前頭排了四組客人,老闆用他的外省腔調熱情地招呼顧客,我們平時喜歡來此消費除了因其麵皮口感彈牙、蔬菜鮮甜,更是衝著老闆的親和力而去的。

      「嘖嘖嘖!他媽的!瞧你這髒手,別隨意碰我的攤車!」出人意料地,那老闆竟是忽地板起臉孔,出言不遜。

      我尚摸不清究竟發生了何事,又聆老闆罵:「不爽不要買,只不過區區一個來台灣做工的,擺什麼架子啊?認清楚你的地位!」

      定睛一瞧,只見最前方的黑衣顧客是一名打扮時髦,膚色黝黑的年輕男子。他不開心地雙掌叉腰,緊接兩手一攤,擰了擰黑色袖口,似是非常無奈。觀其模樣,應為東南亞籍人士。

      見狀,我心中不免有氣,移工僅是因為家中貧困,因而選擇離鄉背井至外地打拼,更何況我們亦非常仰賴他們為社會提供的勞動力,憑什麼這般羞辱人家?

      我愈想愈惱,正欲仗義上前,卻看那東南亞籍黑衣男人搖了搖頭,揮揮手示意不買了。接著他旋身,忿忿地朝往我這裡的方向走來。

      那人與我對視了眼,他似乎感到有些沒面子,雙頰一紅,扭頭離去。

      「唉!」我鬆垮雙肩,輕輕嘆了口氣,偏頭對恩惠說:「走吧去別家,我不喜歡這老闆剛剛的態度。」

      「蛤──?可是快輪到我們了欸?」恩惠有些不甘願。

      「不管!走了啦!」我堅持。

      「喔,好吧……。」恩惠噘起粉唇,失望地跟著我離開了。

      「嘿,妳們不買了嗎?」這時排在後頭的一名俊逸的男生突然攔著恩惠。

      「嗯。」恩惠警戒地點了點頭,她平時遭陌生男子搭訕慣了,自然對年輕男人的無故搭話抱持著濃厚的戒心。但就我所知,恩惠沒有答應過任何男人的追求。

      恩惠是個相貌精緻異常的女孩,鵝蛋臉上有著秀雅的眉、修長的睫、靈動的眸、堅挺的鼻、與小巧的嘴,跟我有著天壤之別。我還是擁有自知之明的,我只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平凡女人,雖說稱不算醜,但走在路上,沒有男人會多瞄我一眼。

      「欸妳們不覺得剛剛那外勞很孬嗎?被別人這樣罵都不會反抗的。而且你們有發現嗎?很多外勞身上都有一股很重的香水味,好刺鼻欸!」那男人的開場白也太沒格調,恩惠蹙起柳眉,求救似地朝我瞄了一眼。

      我登即會意,牽起恩惠的小手,故作灑脫般說:「她是我女朋友,你別再肖想了。」語畢,我倆便揚長而去,徒留那只會貶低他人的男子傻在當場。

      我倆頭也不回地疾走,直至拐了個彎,回頭望去,視線所及再無那男人的身影。我與恩惠相視一眼,噗哧笑了出來。

      「他們真的很可惡欸!難道不知道現在台灣中小企業極度缺工,居家照護人手也不足,大多都是靠這些移工在支撐的嗎?」走著走著,我猶是憤慨不平,「明明大家都是辛苦人,為什麼要分那麼多你我?」

         「妳說的對,但我覺得是也不用這麼生氣啦哈哈!」恩惠打起圓場,接著話鋒一轉,「婕妤,我覺得有時候妳不用對事情這麼認真,我怕妳遭人討厭。」

      聞言,我默然不語,心中暗暗感到些許惆悵。這個社會更推崇的是和稀泥的價值觀,而非追根究柢的精神。雖然難過,但恩惠會這說出這番話也是真心為我好,我勉強對閨密苦笑了下,悶悶不樂。

      到飲料店的這條路,還真漫長啊!

      「先生請問需要什麼呢?」

      「呃……我要一杯珍奶。」

      「那甜度冰塊呢?」

      「半糖去冰。」

      「需要袋子嗎?」

      「不用。」

      「好的,這樣一共是四十五元哦!」

      我們才正式上工沒幾天,恩惠卻已駕輕就熟,熟練地為客人服務,令我嘖嘖稱奇。

      說起來老天還真是不公平,賜了閨密那樣姣好的臉蛋,又予她一副能幹的身手,也難怪大家都喜歡恩惠。再看看我連學個沖茶都硬是慢了恩惠好幾拍,心裡對這好友著實好生羨慕。

      「婕妤,要不要喝珍珠奶茶?」暫時沒了顧客,恩惠轉頭問我。

      「幹嘛?妳要請我喔?」我開起玩笑。

      「好啊!」恩惠瞇眼微笑,很是甜美。

      「那我也請妳喝!」我實在是不好意思讓閨密破費。

      「不用了哈哈哈,我在減肥,」恩惠搖了搖頭笑著,接著湊近我耳旁悄聲說:「而且我大姨媽最近來了,不能喝冰的,肚子會很痛欸!妳就把請我的飲料帶回去給妳家人喝看看嘛!」

      「那就點熱飲啊!」我說。

      「齁哟熱的不好喝啦!而且我在減肥!」恩惠捏捏自己的小蠻腰,「減肥!」她不忘再次強調。

      「不行啦我怎麼能讓妳破費?」我婉拒。

      「沒關係啦!一杯珍奶才沒多少錢,下次有機會再換妳請我別的就好。」恩惠無視我的難為情,已經開始製作屬於我的那一杯冷飲了。

      「嗯……好吧,那謝謝囉。」拗不過閨密,我終究還是答應了,畢竟恩惠真的是個嬌憨無比的人,就如杯珍珠奶茶一樣,又香醇又甜膩,令人難以抗拒啜一口的慾望。

      「嗯嗯!就這麼說定了!」恩惠用力點了點頭,似是欣喜得緊。

      「倒是……恩惠妳已經這麼瘦了,還想減什麼肥啊?」我不懷好意地盯著閨密,「如果妳這樣的身材算胖,那我該怎麼辦?」

      「婕妤……妳、妳想幹嘛?」察覺到我的神色不善,恩惠瞳仁顫動。

      「我要懲罰妳!」趁著店長走進廚房備料,此時四下無人,我露出奸笑來到閨密身後,旋即環抱住恩惠,並使勁揉捏了數下她那小巧玲瓏的胸脯。

      「啊?婕妤妳?」恩惠驚呼,她輕輕地將我的手打掉,雙頰霞雲湧現,「大壞蛋!等下被人家看到很丟臉欸!」

      我沒有回應,僅僅是報以其一個耐人尋味的燦笑。恩惠撫著雙頰,臉是更為紅潤了。

      恩惠的一舉一動真的全都好可愛,就像個閃耀著純潔白光的天使一樣。

      接連送走了幾名奧客,牆上時鐘終於指向九,飲料店要打烊了。按捺著心中的埋怨,我清理清理檯面,且協助店長進行最後的善後。

      臨走前,恩惠哼著輕快的流行歌,從冰箱拿出半小時前為我製作的兩杯珍珠奶茶,並將之裝進塑膠袋內,遞給了我。

      「謝謝!」我接過來,並捏了捏閨密的俏臉。

      「好了啦趕快回家啦!」恩惠嬌嗔。

      「嗯拜拜,下周一見。」我盯著閨密,拎著袋子稍稍甩了甩,再轉頭向店長揮揮手道別。

      恩惠住處與我家位處相反方向,我倆戀戀不捨地分道揚鑣。我瞄了眼袋中兩杯瓷白色包裝的珍奶,不禁徜徉起等等回到家,享受冷飲的滿足。

      猶記得,當初選擇拉恩惠來這家飲料店應徵,正是由於先前偶然至此點了杯珍珠奶茶,品嘗後驚為天人。那Q彈有嚼勁的黑丸,佐著紅茶清味,且搭配濃醇的乳香,種種美好交融在一起,讓人忍不住一口接著一口,唇齒再也歇不下來。

      思及至此,我吞了口唾沫,本欲現在就飲用,可略微思忖後,終究還是決定與奶奶共同分享這份幸福。

      走著走著,眼前景色慢慢由都會景觀轉為鄉間小路,清風徐徐,吹起我的三千髮絲,捎離了整天積累下來的酷暑。街道雖稍嫌晦暗,可兩側田地不時傳來陣陣蟲鳴,倒是更添幾許了只屬於夏日的喧囂,讓人心情很是愉悅。

      行經一間小土地公廟,我探頭瞥去,見裡頭昏黃的燈光煦煦照來,我頓了頓,思忖著相逢即是有緣,遂心血來潮,邁了進去。

      我先將飲料放置於外面的矮牆上,接著走到土地公像前,雙手合十,虔誠地拜了拜。

      唉呀!突然好想上廁所喔!

      大略估了估此地距離溫暖的家尚餘約莫二十分鐘路程,內急難忍的我實在是趕不回去。幸好老天待我不薄,我在廟的左側找到了一間公廁,半點也沒多想,遂入內解手。

      真是太舒服了哇!

      洗完手出來再次透透新鮮空氣,倏忽間,突覺一份毛骨悚然的奇異感受襲上。我環顧四週,意圖找出那異樣究竟為何物?卻是什麼也沒發現,只覺得好像被什麼人給狠狠瞪著。

      心下一凜,我現在只想趕緊返家,不敢多加逗留,我暗暗向土地公祈求佑護,拍了拍自己的雙頰為己打氣,便壯著膽子接續我的路途。

      但內在的警鐘仍舊不住敲撞著,我轉頭望去,僅瞧一名男子身形的人於後方朝我走了過來,我心下大駭,加緊了步伐。

      再次回望,那男人離得我是更為靠近了,或許是由於路燈昏暗,以至於瞅不清他的面容。我猛然憶起清晨的惡夢與如今的境遇有著幾分相似,一股顫慄霎時流淌四肢百骸,我再也忍不禁心臟撲通撲通的竄動,狂奔起來。

      「等等!」男人高呼,聽起來帶點東南亞口音。

      我大感狐疑,側著頭定睛一瞧,那人穿著一身黑,不正是下午與我對眼,那位遭水煎包攤販老闆喝斥的移工嗎?

      「根據消息來源指出,桃園市一名東南亞籍移工當街強擄女大學生意圖性侵,幸好有路人聽見受害者的呼救聲,上前查看,歹徒因此落荒而逃……」

      今早電視新聞女主播播報的聲線,驀地於我耳邊不斷迴響。我想,此刻我的臉龐肯定是呈現一副蒼白無助的神情吧?

      難道我要被強暴了嗎?可我明明長得不漂亮,裝扮也不暴露啊,那人怎麼會盯上我啊?到時報上新聞,外人又會如何看待我?會不會對我指指點點,罵我是個蕩婦,自甘墮落勾引男人呢?

      絕對不能被他逮到,不然我的大好人生就毀了!

      思及至此,我驚恐的步伐愈邁愈大,可後方的奔跑聲響也隨之益發增劇。我的大腦逐漸無法思考,於一片空白的情況下,雙腳彷彿有了自己的主張,下意識遂往右側的廢棄鐵皮屋拐去。

      直到灰塵與潮溼的氣味撲鼻而來,這才驟然回神,整間屋子內部陰暗無光,即便我的瞳孔因懼意所驅動早已自行擴張,但仍舊看不清內部的一磚一瓦。

      摸著黑,我悄悄蹲於角落,期許著那移工找不到人而自行離去。我盡可能地屏住聲息,可適才急奔一陣,如今我是多麼想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啊!不過為免引來那人的注意,只得暫且隱抑著這份渴望,忍著忍著,不覺間禁不住有些頭昏腦脹。

      叩!

      叩!

      叩!

      腳步聲進入到了屋內,離我好近,好近,近到好似伸手一摸便可觸及,使得我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

      心慌意亂,我蜷縮起身子,右手摀上嘴,左掌按住自己的胸部,試圖減輕渾身顫抖的生理反應。

      在這一片肅殺的詭譎氛圍下,時空宛若凝滯於一點,又像是億萬年那樣的漫長,亦不知經歷了多久時間,感謝老天,移工似乎放棄了尋找我的念頭,轉身離去。

      叩!

      叩!

      叩!

      聆著聲音一步較一步輕,我吁了口氣,暫且是擱下心中的大石,緊繃的神經甫放鬆,頓時周身癱軟,跪坐於地。說時遲,那時快,我竟冷不防感到鼻頭一癢──是灰塵!

完蛋了!

      「哈啾!」即使我趕忙捏住自己的鼻,仍是打了個噴嚏。

      叩!  

      叩!

   聲響頓了頓,也許是察覺到了我所在的位置,移工的腳步聲再次回往。

      叩!

      叩!

      叩!

      聆著外頭步伐聲漸大,內心的懊惱與自責僅有一瞬,取而代之的是那無盡的恐慌,如同巨蟒一般纏繞上來,我彷彿將要窒息。赫然間,雙頰怎會濕漉漉的,且又帶點溫熱?至此我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叩!

      叩!

      叩!

      二度進入鐵皮屋,這回移工手裡拿著手機開啟手電筒,照得他整張臉終於清晰了起來。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張邪惡、淫穢,又低賤的惡魔之顏。

      下一刻,遽然眼前一亮,他將手電筒移向了我,逼得我恍是睜不開眼。哪怕此刻我懼得想逃離此處,手腳卻愣是僵在原地無法移動,看來終究是難逃此劫。

      我發誓我能感受到對方的陰寒氣息吐上我的臉,頓時背脊發涼,生無可戀,只得緊闔雙眸,靜候悲劇降臨在我身上。「阿嬤,救救我!」我絕望地喃喃自語。

      豈料,那移工竟是用著輕柔的口氣問:「小姐妳還好嗎?我不是妳阿嬤……嗯?妳怎麼哭了?」

      啊?這跟我原先設想的反應不一樣!

      「這東西是妳的對嗎?」移工又問。

      我警戒地稍稍睜眼,瞅見對方手裡拎著兩袋不知究竟裝著何物的塑膠袋。正當我大惑不解之時,男人又從其中一袋拿出了兩杯瓷白色包裝的手搖杯。

      這不正是恩惠為我調製的珍珠奶茶嗎?怎麼會在那人手上?

      「我剛剛在前面那間廟上廁所,出來就看到妳急急忙忙離開了,剛好看到外面圍牆上面放著這袋飲料,就幫妳拿過來了。」移工解釋起事情的始末,講著講著又蹙起眉頭,說道:「妳幹嘛一直跑?讓我在後面追得很累!」

      居然為了一杯手搖杯陪著我跑了這麼遠,是我誤解人家了嗎?原來……平常我總是採高標準檢視他人,其實自己也只是個以貌取人的歧視者嗎?

      登時羞愧得無地自容,我恨不得現在就挖了個洞將自己給埋進去。突聽移工說道:「好啦東西給妳,趕快回家吧!」

      我用衣袖抹了抹淚,接過自己的珍奶,「謝謝你。」

      「沒什麼啦!」移工擺了擺手,微微一笑。

      「對了,今天水煎包老闆那樣羞辱你,你不想罵回去嗎?」不知為何,我突然有些想了解對方。

      「如果罵回去,到時候倒楣的還不是我?而且我覺得那老闆才可悲咧,這些看不起我們的老闆都會被我們偷偷嘲笑。除了我之外,我們多得是高學歷知識份子去各國工作,有些時候看工廠那些懂得比我們還要少的老闆或主管耀武揚威真的很好笑,我們只是不想惹麻煩才不告訴他們其他可行的方案罷了,真的當我們什麼都不懂?我們只是窮,又不是笨!」那移工露出了一個苦中作樂的笑容。

      我聽了大為震驚,只覺自身著實所知甚少,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對方,忖了忖,便從袋中拿出一杯珍珠奶茶,「這杯珍珠奶茶送你,很好喝哦!」

      「為什麼突然送我?」移工抓抓頭皮,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就當作是謝禮嘛。」我瞇眼笑著,反正我還有另留一杯下來給奶奶嘗鮮,我若想喝大不了明天再去買一杯就好。

      「不必了,這樣我喝不完,不過還是謝謝妳。」移工搖搖頭,溫言婉拒。

      「帶回去給你朋友一起喝嘛!」一直要他人接受自己的好意,怎麼突然覺得,我被奶奶與恩惠上身了呢?  

      移工抿了抿唇,思索了半晌後說:「那我這杯也送妳吧。」接著將手中餘下那袋遞給了我,「我還沒開,這也是珍珠奶茶,另外一家的,很好喝。」

      我怔了下,隨即用力搗搗頭,交換了彼此的珍珠奶茶。我稍微看了下那杯珍奶的包裝,恰如移工身上那般,是深邃的黑色。

      烏黑,是鏡中的我,頭髮的色澤。

      洗完澡,我拎著純白毛巾,一邊包起髮一面邁出浴室,只見奶奶正坐在餐桌旁,品嘗我帶回來的,那杯白色包裝的珍奶。

      「小婕啊這很好喝欸!連阿嬤平常不愛喝你們這種年輕人的飲料都覺得還不錯!」奶奶對著我讚嘆著,又咬著吸管吸了口,津津有味地嚼著。

      「阿嬤當然啊!就是因為好喝我才去那家店應徵的嘛!」我笑了笑,欣慰殊甚,奶奶能喜歡真是太好了,真是感謝恩惠今晚的堅持。

      於心中表達對恩惠謝意的同時,我亦喝了口不久前移工送的,黑色包裝的珍奶。

      嗯,這款味道清爽得多,奶味較淡,茶香卻更濃,珍珠則相較軟些,不過嚼起來倒是十分紮實。果如那位移工所述,是真的很美味。

      難以比得出黑白兩家究竟孰優孰劣,畢竟各有各的獨到之處。

雖然外觀包裝是一黑一白,看似置於天秤兩端,八竿子打不著一塊,但內裡,卻是同樣值得細細品味。

      「夾厚夾厚(真好真好)!小婕以後可以做珍珠奶茶給小男友喝!」奶奶又再出餿主意了,就這麼想把自己孫女銷出去嗎?

      可奶奶不知道的是,其實今天,製作珍奶請她孫女的奶奶品嘗的人,可是位小女友呢!

      今夜早早躺上柔軟的被褥之中,很快地便遁入夢鄉,與昨晚的懸疑驚懼不同的是──驀然回首,那兩抹一白一黑的身影,讓我的心頭暖呼呼的。

      恰如兩杯包裝各異,可又同等順口醇香的,珍珠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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