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洗碗槽前，水嘩啦啦地流著，我雙手沾滿泡沫麻木的洗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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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耳邊碗盤碰撞的清脆聲響，我想起了一個痀僂的背影，那是同樣正洗著碗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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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用一個比喻形容我對奶奶的印象的話，我會說是一支灰色調的紀錄短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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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的照明通常都不夠充足，濃濃的飯菜香，嘈雜的抽油煙機轟鳴聲，昏暗狹小的廚房，總是穿著黑色背心的奶奶，彎著身子在低矮的爐灶和洗碗槽前來來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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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長得並不高，但奶奶家的洗碗槽更矮，奶奶的背因為經年累月重複著相同的家務而逐漸彎曲，拱起的背脊彷彿駝著她在這裡度過的那些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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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跟弟弟從小是給奶奶帶大的，跟奶奶很親，所以我們長大後特別希望她能不那麼辛苦，我大學的時候就經常跟弟弟搶著幫奶奶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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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我第一次幫奶奶洗碗的時候，一邊洗碗我一邊嘟著嘴喃喃自語：「天啊！這個洗碗槽也太矮了吧，腰好痠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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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家的洗碗槽不僅矮還小，寬度甚至只比我一隻手臂再長個一兩公分而已，那時我已經比奶奶高出了好一截，在我面前洗碗槽簡直像照了縮小燈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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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嘟嘟囔囔的時候，奶奶走了過來，她和藹地笑著問我累不累，要不要換她來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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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著搖了搖頭，說自己做得來，畢竟知道了這個空間有多麼狹小，我怎麼可能還讓奶奶將自己困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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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奶奶笑呵呵的要轉身離開時，我突發奇想地問奶奶：「阿嬤，為什麼我從來沒看過阿公洗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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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像是很意外地愣了一下後，笑著回答我：「憨因仔（傻孩子），這是阮查某郎（我們女人）的工作，妳怎麼會叫阿公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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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我很不服氣的回答奶奶：「為什麼不？妳不是也會去幫阿公做空缺（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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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我這麼說，奶奶也只是笑笑的望著我，很是平靜地跟我說：「那不一樣，等妳長大後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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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爺爺從外面回家了，還未見他踏入家門，就聽見他扯著嗓子叫奶奶幫他拿東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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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就已經有些煩悶的我，見到這一幕，更是憋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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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下一秒更讓我匪夷所思的事發生了，當弟弟看見奶奶有些艱難的搬著東西，於是趕忙起身幫忙時，他被爺爺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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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弟啊，免啦（不用啦）！給恁（你）阿嬤搬就可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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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還叫弟弟出去幫他把雨衣和安全帽拿去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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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一開始聽到時還很為難，因為我們都看到了奶奶為了搬動手中的重物而無法直起早已佝僂的背，但爺爺仍一直在外面不斷叫喚，這時奶奶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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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將手中的東西放下撐在茶几上，努力壓抑著喘息，對弟弟笑了笑：「阿弟啊，無要緊（沒關係）啦，你去幫阿公，阿嬤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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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奶奶這樣說，弟弟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巨石一樣呼出了一口氣，接著就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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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洗完碗的我看到這一幕，簡直不可置信，他就這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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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我只是個女孩，又豈有對爺爺置喙的餘地，只得趕緊上前幫著奶奶將東西搬去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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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甩著手上的水滴，啟動烘碗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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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在我們不在的時候，這樣的情形到底發生過了多少次，那時手上傳來的重量，就像是壓在胸口的大石，令我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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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奶奶卻從來都不曾露出怨懟的表情，永遠用那溫和的微笑面對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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烘碗機的轟鳴聲像是抽油煙機的聲音，嗡嗡嗡的在耳邊響著，我彷彿又聽見爺爺的叫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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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喵～」他面帶不悅的從客廳踩著優雅的貓步向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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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原來是他的叫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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