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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地牢

「嗨,又見面了!」

我張開眼睛,看到熟悉的房間,翼趴床邊對我微笑。

「這是夢嗎?」

「這是夢喔!」

看著他燦爛的笑臉,我忍不住問:「翼,你沒事吧?」

「沒事啊,怎麼了?」

我忍不住說:「雖然我沒有被害妄想症,但我覺得你今日笑的太過燦爛了,我很懷疑你又要怎麼整我了。」

翼嚴格來說是個好東西,但不是個人,他是我創造出來的產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潛意識中認可的正確,他是我的理智、情感,以及所有的我所厭惡和喜好所組成的產物。

「妳怎麼這麼說,我可是深深的愛著妳,把妳當我女兒養大的!」

他手舞足蹈,帶著誇張的表情和語氣,像是一個剛登場的滑稽小丑,勢必要先以這種手法來吸引觀眾的注意。

「我們同年,準確來說,你比我小。」

我懶得去計算翼究竟在我的生活中出現了多久,但我知道遠從那早已模糊的記憶之中,他一直都在。

「別在意那麼多,反正今天我是來讓你放鬆的!」

翼仍然不放棄那浮誇的表演。

「放鬆?上次用潑水來讓我冷靜,這次要做甚麼?難道是丟下油鍋讓我全身的被炸得鬆鬆脆脆的嗎?」

想起上次的夢境就來氣,因為之前那陣子工作到睡眠不足,跟翼發了一頓脾氣,結果被他潑了一杯水,還美其名物理冷靜!  

「不是喔,今天我是妳的騎士。」他抬起我的手輕吻了一下。

「妳是我的天,我的地,我最親愛的小公主!」此時我才發現我穿著漂亮的裙子,很明顯是上次潑水後換的那一件,這夢還有後續的嗎?

「你確定?」

「是的,我確定。」

他對著我微笑。

翼不會說謊,所以他說的應該是真的。

就在我準備起身的同時,我發現了一件我下意識忽略的事,我的身體動不了!很好!難怪他說他甚麼都不會做,因為他甚麼都不用做就已經是最糟的狀態了!

「這是你做的嗎?」

「不是。」似乎是查覺到我對他咬牙切齒的情緒,他很快的回答,這反倒讓我覺得沒有誠意。

「這算是副作用吧。」

「副作用?」

「我喜歡妳上次的衣服,所以訂下了妳以上次型態出現的規則,結果在該規則的作用下妳只會維持在上次型態,所以妳自然就動不了了。當然那是妳自己本身動不了,外力還是可以讓妳的身體移動的。我想了想這次沒什麼讓妳動的地方,我就沒再另外調整規則了。」

「…….還說是我的騎士,這不是坑主人嘛!」

「不用擔心。」   他抱起我,把我放在不知何時冒出來的輪椅上。

「今天只是看看風景而已。不需要動到其他部位。」

他推著我,走出房門,門外不是平常的景致,陽光有些溫度卻不會過熱,柏油路有些潮濕,但我因為坐在輪椅上所以沒什麼區別,吹來的風既涼爽又充滿水氣,這是我最喜歡的天氣。

「天氣真好。」   我看著眼前的景致,這是我家門前的馬路,但此時一輛車都沒有。

「我們去學校看看吧。」

他輕聲對我說。

他帶著我走在我數年前每天必經的上學路上,空氣中除了風聲、鳥鳴聲,就剩下輪椅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鄰居種在路邊的玫瑰盛開了,應該被柏油覆蓋的草地卻又開滿白色的漂亮小花。

我想說些甚麼,但又不忍心打破,最後我只是放鬆了我的神經,讓我舒服地躺在輪椅上。

到了學校,他慢慢的帶我逛著校園,茉莉花、玫瑰花、香水百合、野百合,很多消失的東西卻又出現在熟悉的角落。

「翼。我們現在在哪裡?」

我知道我不該問的,但我還是問了。

我注視著眼前的杜鵑花,它如同記憶中的一樣鮮紅。

「在妳最美好的回憶裡。」他誠實的回答,一如以往。

「別問,也別急。」

似乎是看我還想說話,他搶先一步說:「還有其他的。」

他又把我推回了家,天色漸漸暗了,我們在田埂旁等待,我看到了我過世的爺爺,他赤著腳,推著滿滿的一手推車的芭樂剛從田裡回來,我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只見爺爺笑咪咪地走過來,把一顆又大又黃的香水芭樂交給翼,翼接了過來,撥開芭樂外層的白色保麗龍套,輕輕的將芭樂放在我的腿上。

我始終記得這種芭樂的味道,它又香又軟又甜,因為我不愛吃脆的芭樂,所以在這種香水芭樂結果時,爺爺都會特地摘給我吃,其他人想吃都沒有。

以前是其他人想吃都沒有,但現在是連我都沒有了,因為爺爺早已離開了,在我國小時就已經去世了,我是親眼看著他心臟病發作的,是我沒救到他。

翼就這樣站在我的身後,靜靜地推著輪椅,我們在晚風中待了很久,直到遠方的太陽從金黃轉為橘紅,像是新鮮的蛋黃,明明應該是新生的希望,卻代表一個永遠無法誕生的生命,以及又是一天的終結。

「翼,我怎麼了?」

在這麼長的一段沉默後,我終於問出了我不敢問的問題。

「妳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過,只是因為我是翼,能知道妳在想甚麼,所以妳才會誤以為妳有說話,事實上,妳連眼皮都是我幫妳撐開的。」他推著我,我們跟在爺爺的後面,他的背影讓我感到懷念。

「翼,你要毀了我嗎?讓我再次得到又失去。」

我望著眼前的身影,我現在能做的只是再看久一點,再記的更深刻些。

「不是,我只是想給妳一場醒來就會破碎的美夢而已。」

我們注視著爺爺走進屋內,燈光亮起,裡面傳來他們交談的聲音,那是我許久不見的景象。

「翼,你為甚麼如此殘忍?」

天黑了,我仍然注視著那抹光亮,那是我曾經的家,我所有的家人都在裡面,鮮活地活著。

奶奶不再是每天無所事事的坐在門口,像是在盼望一個不會回來的人,屋裡傳來的聲音,她的嬉笑怒罵都是針對她的老伴,我和翼所處的屋外,那因為爺爺去世而被攔腰砍斷的桑葚樹在晚風中搖晃著它青翠的葉,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而易碎。

「花、人、土地,這些東西都是很美好的事物,我認為,美好的事物,妳可以珍惜,妳可以擁抱,但妳不能留戀,在他們還在時,妳把他們放在心上捧著,但是如果他們離去了,他們剩下的殘渣只會腐蝕妳的心,到了那時妳就該給他們換個位子了,將他們趕出妳的心,改將他們刻在妳的靈魂上,和他們所度過的時光會成就現在的妳。」

他的語調像醇濃的酒,苦澀又讓人暈眩。

「你到底想說甚麼?」

我無法回頭,儘管我現在很想看看他的表情。

他的手輕輕地蓋在我的眼上,眼前的黑暗帶著舒適的溫度。

「人生只是一晌貪歡,一個隨時會破碎的美夢,很多事情,都該放下了。」

說罷,我感覺到他將我的眼皮蓋上了,儘管我還有很多都沒有問,像是為何要在我不能動的原因說謊?為何要特地讓我看這些?為何……?

但這些我都不能問了,因為我陷入了深深的睡眠,真正的夢鄉,一個翼不存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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