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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落子》第五章 - 夢魘(刀片預警)

      眼前的場景他再熟悉不過。

      畢竟是他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同樣的,目光所及之處正在發生的一幕,對他而言也是毫不陌生的戲碼。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正跪在地上,十分無助的望著站在她眼前的一群人。

      而在她面前的,則是十數個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但清一色做僕役裝束的下人們,簇擁著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耀武揚威。

      在那貴婦的授意下,立刻就有幾名下人衝到跪在地上的女人身旁,毫不客氣的撕扯起她的衣服,甚至動輒對她拳打腳踢。

      他是多麽想衝上前去擋在跪著的那名女人面前。

      他是多麽想撲到那女人身上,替她承受一切痛苦。

      他是多麽想告訴那些人,有本事全部衝著他來。

      想放聲大哭。

      想不顧一切的出現在眾人面前。

      想讓那些人知道,那個女人並不是一個人。

      潰堤的淚水淹沒了衣襟。

      無聲的吶喊消散在虛空中。

      到最後,他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然後,景色變了。

      這次他看到的是,那名衣衫襤褸的女人全身無力的坐在地上,被幾名下人從背後跩著手臂扯著頭髮越拖越遠的畫面。

      『拜託你們放開她!』

      『她根本什麼都沒有做!』

      『這完全是個誤會!』

      『快住手!求求你們快住手啊!』

      明明是那麼的想瘋狂大喊。

      明明是那麼迫切的想趕去她的身邊。

      明明是那麼的渴望那些人放過她。

      明明很清楚,只要那個女人被帶走,一切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明明是知道的。

      明明是知道的啊。

      可是為什麼,身體卻不聽使喚呢?

      無法傳達的話語。

      再也觸碰不到的身影。

      總是對著他露出溫柔笑容的面孔,消失了。

      棲身之所,也跟著化做了夢幻泡影。

      舉目而視,徒餘一片衰草寒煙。

      場景再度變換。

      那是一幅慘絕人寰的景象。

      放眼望去,不論是男人、女人、黃髮、垂髫,皆是遍地的身首異處、血流成河。

      他就站在堆積如山的屍體中,迷茫的看著不久之前還是朝氣蓬勃的那些人們。

      其中最吸引他注意的,是一具極為年幼的軀體。

      那分明是尚在襁褓中的嬰孩。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他們到底做錯什麼?

      『求求你們——』

      想傳達出去的——

      『快醒醒——』

      希望被人注意到的——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直到最後都在試圖抓住的——

      掙扎著。

      嘶吼著。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明明不應該變成這樣的。

               

      絕望。

      憎恨。

      殺意。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大漢王朝,不能再讓它繼續延續下去了。

      那些奪走他身邊事物的傢伙,通通該為逝去的生命陪葬。

      毀掉吧。

      既然他們如此不珍惜,那他又何必客氣?

      所有草菅人命的存在,都應為此付出代價。

      『不可原諒…』

      『不可原諒啊啊啊啊——』

      然後,蘇寞睜開了眼睛。

      剛醒來的他,有一瞬間的愣神。

      然後,像是感應到他的情緒變化,高順靜靜的從黑暗中顯形。

      「少主。」他在床邊跪下,藏於面具後的眸子隱隱露出擔憂。

      「…我沒事。」蘇寞直起身子,「對了,那件事辦得如何了?」

      「因為黃巾軍過於猖獗,陛下已經下詔大赦黨錮餘孽並廣招賢才,那位李公子正在前往公車署的路上。」高順如實相告。

      「果然,」蘇寞淺淺一笑,「那傢伙本身就不是個安分的主,有機會可以一展長才,他又怎麼可能坐以待斃?」

      「需要在他投靠朝廷之前進行攔截嗎?」

      「不,」蘇寞手指輕敲床沿,「現在進行招攬,他不可能會領情,畢竟他的志向從來都是報效朝廷建功立業。對於我們這種來歷不明的勢力,指不定還會被他當作進入中央的跳板反咬一口。」

      他停頓了一下:「我們需要的,是一個時機。」

      「您的意思是…?」

      「以李公子的個性,他一定會趁此機會大展身手,爭取進入朝廷核心的資格。」蘇寞解釋,「而且,他將得償所願。」

      「那我們…」

      「問題就出在他進入朝廷之後,」蘇寞冷靜的分析,「中央內部的勢力畢竟盤根錯節,且絕大多數都是來自於世家大族。即便不是士族出身,也都是些經歷過兩次風雨的老狐狸。」

      「那些人啊,在見到閹黨如此跋扈之後,早就已經對漢室心灰意冷。現在的他們,只希望能安穩度日。」

      「但是,李公子不同。」   蘇寞噙著笑,「他啊,畢竟年少輕狂。」

      「李芾他的確是個可造之材,但也正是因為這點,導致某些人不希望他過於出眾。到那個時候,他的身份將會是致命傷。」

      「一旦他混得有些起色了,就會有人舊事重提,屆時那些士族一定會選擇明哲保身。即便有少數幾個願意為他挺身而出,終究還是孤掌難鳴。」

      「待事情走到那一步,縱然那個荀文若有著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忤逆家族的決定。」蘇寞眼底閃過一道寒光,「而我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只要他陷入孤立無援的窘境,就是我們出手的時機。」蘇寞下了結論。

      等高順退下後,蘇寞終於卸下了那副泰然自若的面孔。

      取而代之的則是憂傷、落寞、孤獨等各式各樣的悲慟情緒所交織而成的表情。

      其中甚至還參雜著一絲絲的生無可戀。

      那是他最不願意讓人看見的、最真實也是最脆弱的那一面。

      現在的他,不再是那個於棋盤上運籌帷幄著一切、對世局的走向洞燭機先的策劃家,只是一位孤身行走在這塊殘破不堪的焦土上、無依無靠的普通少年。

      他無力的倒回床上,將手背蓋住了雙眼,就這樣一聲不吭的躺著。

      良久,眼角終於滑落兩行清淚:「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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