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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八月的屋頂

到底為什麼一個人會自殺呢?為什麼呢?我在想人生不是已經有不少死法在排隊等著發生了嗎?交通意外或是生病,或是幸運的壽終正寢,或是不幸地被某人害死。這麼多啊!那麼為什麼還是有人要自殺呢?

仔細想想就覺得有些荒謬,甚至連思考這問題本身的我都覺得荒謬,不可思議。不過坐在這個地方,就會不知不覺地這麼想到。

在懸空的腳下,偶而會有車經過,有時機車,有時汽車。它們都變成小小的,像是被快轉的螢火蟲般從底下飛過。抬起頭往遠方望的話,就能看到這個都市的夜景,無論是天空也好,下面的城市也好,都在黑夜中如星星般閃爍著。是啊,城市本身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

我邊吃著麵包邊欣賞夜景。

「好想死喔!」

我似乎聽到有人這麼喊,回頭一望,有個女孩子從屋頂的鐵門那邊走過來。步伐踉蹌,但總能用微妙的平衡以不至於跌倒。她一步一步往我這方向走來,同時不斷唸說,好想死,好想死。

我在原地觀察著她。深夜的屋頂自然是深黑色的,這樣的光線下,我怎麼也看不清楚她的臉。唯一清楚的是,隨著她接近,一股淡淡的酒氣也隨風而來。

她已經接近邊緣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我繼續嚼著麵包看她。

「好想死喔!」

她又說了一次。接著嘗試踩到水泥矮牆的上面,不,我沒有阻止她。因為她在攀過去的瞬間,看到數十公尺下的街景後,身體便當機般地停在那裡。她再次動起來是在我吞下第二口麵包的時候。

站在上面的她被遙遠的燈光,照出好長好長,淺色的影子。她再看了眼底下,影子也跟著伸出頭來。她嘆口氣,影子也跟著嘆了口氣。

「好想死喔!」

她大聲地向遙遠的黑色天空喊了一聲。而天空像黑洞般將聲音吸入後,什麼也沒有回應她。唯一的回應,似乎只有這陣偶而飄來的風。

那裡或許真的有黑洞也說不定。

「你有聽到嗎?」她轉頭看我。

原來她有注意到我。

「嗯?」

「我說我好想死喔。」

雖然她這麼喊著,我卻一點也不擔心,也看不出她有想往下躍的跡象。

「噢。」

「嘿!通常這時候應該問為什麼吧?」

我將最後一口麵包吞下去問她:「為什麼?」

「呼…我怎麼會這麼蠢啊?」

沒有回應我的問題,果然是喝醉了吧?喃喃說完,她在水泥圍牆上坐下來,影子也隨之縮回身邊。我無聊算著我們之間的距離,大概是四十個麵包的長度吧。

「我說妳,為什麼會跑來這裡?」我問。

「喝醉了啊…然後就發瘋似地跑到這裡來了。朋友不斷對我說,我怎麼這麼沒用啊,連算帳都會少看一個零這麼樣的笨,搞不好連自殺都不敢的膽小鬼。我越想越氣…越想越氣…於是,趁著上洗手間的時候就從那裡跑出來。可能酒的原因也很大。」

「嗯。」

「現在清醒多了,真的好高啊,以後有人要解酒的話,我一定會推薦他來這的。現在想想,她們也是喝醉了吧?為了我好而唸我的。可我還是很受傷。」

她手指弄著額前的瀏海。無論是哪種女生,似乎同樣都有解不完的分岔。我還是看不清楚她的臉。從穿著看來,或許還是大學生吧?牛仔褲與貼身的T-shirt在深夜的屋頂依舊亮眼。

「為什麼?」我問。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會喊,好想死啊?」

「是好想死喔!」她糾正我。

我回想了一下,大約兩秒的時間。然後繼續說:「還有別的原因吧?喝醉後真的單純只因為少個零就來這種地方大喊好想死…喔?」

她抬頭看著漆黑的天空思考著,這期間可能眨了四次眼睛。

「很多啊…考試很爛啊…好朋友突然就沒連絡了啊…跟男友因為一點小事就分手啊…生理期來的時候超不舒服的啊…頭髮怎麼整理就是弄不好…啊!自然捲很麻煩的你知道嗎?…總之全部聚在一起就會這樣。」

「就會好想死?」

「是啊。」

老實說,這些理由實在有點牽強。不過年輕時似乎就是容易因為這類事情就尋短。簡直就像一群人在酒吧喝酒時,有人說,走吧!一起去續攤唱歌,其他人便盲從地高舉酒杯大喊,也算我一份。

「說是這麼說。不過,怎麼可能真的就這樣死掉啊。」她看著遠方的招牌,像是在等它做完什麼令她不耐煩的事情。

「朋友不會擔心嗎?」

她將手掌交扣到背後,拉了拉筋,再回復原樣,看起來好像很舒服。

「沒關係的,讓我休息一下吧。呼,稍微清醒後,才發覺得這裡滿溫暖的。」

「畢竟是八月,夏天的季節。就算是在這半夜三點的屋頂上,依舊暖活的要命。」

「真的很溫暖呢。」

「可能喝過酒也有關係。」

她呵呵地笑了,肩膀也微微顫抖。

「不過,今年的八月真的特別熱。尤其是中午,雞蛋掉到地上的話,都會馬上煮熟喔。而且這幾天,每戶人家都在門前放火,真是怕溫度不夠高似的。」

「放火?」她音調拉高。

「嗯。我是說燒金紙啦。鬼門已經打開幾天了。」

她點點頭。

「我這個人沒有宗教信仰,當然也不會對這節日有什麼動作。如果真有好兄弟的話,就儘管到我的冰箱拿罐啤酒喝吧。無限暢飲。」

「呵呵…你可真慷慨。」

我微笑回應,很小很小的微笑,因為已經很久沒笑了。我不知道她看不看得出來,我這邊也看不清她的表情。這件事是現在才知道的,四十個麵包與模糊不清的臉之間的距離是畫上等號的這件事。

然後,我們聽到救護車的聲音,對,我想她一定也有聽到,那聲音大到在對面屋頂休息的鳥都被吵醒了。就那樣啪啪啪地舞動翅膀往漆黑的天空去。

我俯瞰著底下搜索聲音的源頭。很容易便能發現,如螢火蟲般的車輛依序讓開,為警鈴製造機開了一條通道。我們一直盯著它,一直到它的光芒融入城市的點點燈火中。

「嘿,如果現在跳下去的話,會有不少同伴在等著吧?」她看著遠方說。

「不知道是不是同伴,但一定有吧。」

「因為鬼門開了呢。」

「嗯。」

「你有看過『找死的兔子』這本書嗎?」

「…曾在書店看到過。」我邊想邊回答。

「是本很像童書的書,但一點都不適合小朋友看。裡頭那些兔子真的很想死喔。比如會躲在烤麵包機中,或是將自己綁在兩顆被繩子綁住的椰子樹中間再將繩子切斷,或是在外星人來時大搖大擺地去踢他們的小雞雞,那樣肯定會被外星人大卸八塊吧。還有好多好多…一百多頁,就有一百多種方法能自殺。也就說有一百隻兔子自殺了喔!可是最後卻還是有一大堆的兔子,好像家裡永遠清不完的灰塵一樣。」她講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再繼續說:「無論如何,跟兔子比起來,跳樓自殺真是沒創意。」

我點頭同意。

「沒有理由嗎?」我問。

「沒有。沒有交代為什麼兔子會想死,一翻開書他們就已經在自殺了。就像張開報紙看到社會版頭條一樣。」

「這樣啊…嘿,還真奇怪,兩個陌生人在半夜的屋頂上討論自殺的方法。」

她將兩個手掌合在一起,像在取暖似的來回搓啊搓。那動作有些熟悉。是不是在想什麼呢?

她說:「可是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沒有這麼陌生,該不會是在這種地方的關係吧?」

我想,在八月某日深夜的屋頂上,會有這樣的效果嗎?

「半夜的天空好亮喔。仔細看還是看的到雲耶。」

「因為月亮在偷偷打光啊。」我說。

「古時候的人看到的天空也是長這樣嗎?」

「應該是吧。雖然地上變了很多,天空卻沒變過。」

我們一起看著那邊景色,光點比起一開始要少了一些。可能有些人現在才熄燈睡覺吧。其中麥當勞的標誌還是相當顯眼,以廣告的角度來看,那真的很成功。

她好像很專心地把畫面刻進眼球似的,這作業間她一句話也沒說。

終於,她發出小聲地讚嘆:「這裡真的好漂亮。」

「是啊。」

至從救護車經過後,附近一公里內的任何聲響似乎也被它一併帶了走。原來還會聽到飆車族蹦蹦蹦的引擎聲,現在也消失無蹤。

安靜的可怕。

大概接近天亮了,雖然細微,但還是看得出天空的變化越來越快。那是種隨時會爆出光芒的感覺。

到了這裡,你可能會覺得奇怪。但,我自己這時間會出現在這裡,本來就已經是不尋常的事了。既然已經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尋常的事可能會發生,尋常的事也有可能某天就不再出現了。

「那你呢?」

「我?」

「那你為什麼這時候還在這裡?」她用在陰影中模糊的臉向我問。

我輕輕吐了口氣。

「要說明的話,真是說來話長。妳真的想聽嗎?」

「嗯」她說,接著抬頭看看暗的不均勻的天空,又舉起左手查看手錶。

也許她時間差不多了,想回家了吧?

「真的想知道。」她補充。

「那麼我就長話短說…」

那我該從何說起呢?我花了二十秒整理思緒,把不需要的部分移到外面,再把主要的地方往前挪。二十秒,我腦海已經浮現上百張畫面。

我率先想到的是,蛋包飯。

「蛋包飯?」

「嗯。」

原本不打算從這開始的,只是突然想到脫口而出罷了。但既然都提到了…我將右手食指往鼻子放:「我要說了。」

「噢…」

在模糊的臉龐中,她嘴唇得部位似乎變得清楚了,那是有些蒼白的嘴唇。

我說到哪了?對了,蛋包飯。

過去有一段日子,我幾乎天天吃蛋包飯。除了早餐外,只要坐在餐桌前就會看到蛋包飯,金黃色的蛋皮與鮮紅色的番茄醬,每次都一樣。但蛋包飯真的很好吃對吧?我就是這麼跟當時的媽媽說的。

「當時的媽媽?」她打斷我。

「嗯,當時的媽媽也是現在的媽媽。」

「噢…」

我繼續往下說。

媽媽做的蛋包飯真好吃。這麼一說完就變成每天只有蛋包飯能吃。冰箱一開能看到不只五六盒雞蛋。起先還挺高興的,總是都吃得津津有味。直到接近一個禮拜時,我漸漸感到膩了。甚至對黃色有恐懼感,要是又遇到紅色那恐懼程度就更可怕了。

總共吃了九天。

當時爸爸也跟著吃了九天,也是因為誇獎媽媽。不過那真的該讚美一下,以媽媽的廚藝而言,那真的進步很多。就像還不會走路的小嬰兒突然飄了起來。

「你喜歡蛋包飯嗎?」我問她。

「喜歡噢…」她說。

說來好笑,我對媽媽印象最深刻的,竟然就剩蛋包飯,爸爸也是,只記得在餐桌上他拿著叉子對我微笑的表情。

第九天晚上那東西來了。

在我熟睡的時候,床突然搖了起來。說是搖床,不如說是把床整個翻了過來的劇烈程度。我因此驚醒,那一刻發現關了燈的房間比平時更黑暗,完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態。我當時覺得非常害怕,但大聲呼喊爸媽也沒有任何回應。我好像從這個世界被隔離出去似的。一個人待在小小的空間裡,不知道過了多久。

大概沒什麼人不知道那天的日期,九月二十一日。

我因為年紀還小,剛好掉在斷垣殘壁的縫處,躲過了這場浩劫。但爸媽他們卻沒有躲過,隨著餘震越來越小,他們的氣息也越來越少。在救護車的聲音中,他們消逝了。

我的聲音也從那時候消逝了。當然並不是受傷的關係只是突然不再說話了。自閉,就是這意思。我還隔離在這個世界外。

「像啞巴一樣?」她問。

「肚子餓的時候還是會說喔。」我說。

「噢…」

就這樣我長大了。長大,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不能說話。雖然還是不算話多的類型,但已經算是個普通人了。

一年前,我在高雄得到第一份工作。只需要將高層設計好的架構撰寫完成就行了,不用面對客戶,面對人群,只有討論細節時才需要多說話。

有趣的是,我說了最多話的時間,也是這一年。我們公司的一位同事是個很活潑的女生。她發現我是同事群中最沉默寡言的人便不斷接近我,試了各式各樣的話題對我說,好像無法接受有人不說話似的。終於,我的心底被她撬開了。這麼一開才發現我們非常合得來,甚至還變成這一期第一對情侶。

「嘿!這還是長話短說嗎?」她一邊笑著說一邊緩緩站起,就站在屋頂邊緣。

她抬頭望著天空。

「抱歉,最簡單的說,這裡是她最想看到的夜景。」

「你知道嗎?我怎麼也不會現在就死掉呦。」她說。

為什麼話題會跑到這裡呢?

我問她為什麼?

「因為還有很多沒完成的事啊。而且既然有必死的覺悟的話,就應該去做個轟轟烈烈的事情,不是嗎?」

她繼續說:「我如果要死了的話,一定要去把那家店燒掉。」

「燒掉?」

「煮得這麼難吃,還霸佔那裡怎麼說都很過分啊。」

她不會還在醉吧?連店名也沒說。

我回答:「真這麼難吃的話,燒掉也好吧。是我的話,應該會選擇別的事情。像是解決一些罪犯,或是去搶銀行再將錢灑在路上給大家撿。或是…嗯,總之能夠讓人們記住的事情。」

我搔搔頭正要繼續說時,她搶先開口。

「如果真的做了我們說得這些事,可能就會被關了對不對。」

「是啊。大概正要自殺的時候,就被警察扣起來帶回去了。結果只能在監獄裡面一直後悔。即使想在裡面自殺,他們也會救活你再把你關起來。這樣一直循環下去。」

「簡直就跟地獄一樣了啊。」她露出笑容。

我點點頭。

「這麼想的話,什麼都不做而離開很可惜…可是做了壞事才自殺,自殺本來是自己的事卻變成膽小的罪犯了。想來想去,自殺真的很麻煩,對吧?」

我再點點頭。越想越麻煩,就不會想自殺了。

這時候的天空完全亮了,因為這樣她臉上的陰影消失了。

「你女友後來怎麼了呢?」

陽光似乎穿透了她的身體,我想,那是真的穿透了。

有一瞬間,她就像是我深愛的女友似的。女友也像爸媽一樣離開了這世界。

她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就像妳一樣。」我說。

「你不會想自殺了吧?」

她的聲音也像身體一樣越來越淡。

最後,她在陽光下消失了。

我還沒回過神,還是靜靜地看著底下黎明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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