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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芳心俱樂部與整體期望

      林延學的很快,雖然渥克不自覺,但林延幾乎可以稱的上是他教過最好的學生。第一個禮拜,他就精通了航空工程、航空科學、民用航空概論和大學生程度的大氣學。第二個禮拜,他就克服了G力問題,代價就是三餐減量,和他原本的補習計畫。這一切都不打緊,林延逼自己晚上十點睡,早上五點起來讀書,在學校上課他一邊寫講義,一邊聽課,下課寫更多的講義。下午放學後,他就到北車找教練,努力在三個月內完成一般人五年才能完成的課業。

      有天禮拜三飛行課的下課,林延忽然有個衝動,想要把這件事向某人全盤托出。林延不久前對這些衝動有了新的定義。

      林延從補習班門口出去之後,夜色逐漸暗淡,要是他早個七十年生,林延就可以在頭頂上看到滿天的星星。他從左邊的巷子轉出去,在經過一個酒吧時,林延的脖子從後面被架上一個金屬製的冰涼物品,林延的手上移握著那個金屬物,試圖掙脫。『大吃大喝,那是唯一值得做的事。』後面的人用英文輕聲唱道,隨即,林延看看自己脖子上的湯匙,認出了他是誰。

      『大吃大喝,來嚐上一些,就會停不下來。』林延轉過去,笑著唱下去。面容慘白,深灰的眼眸,那是他的同學陳昱瑋。『陳昱瑋,真是意想不到的驚喜啊。』接著看看他手上的湯匙,『你平常出門都拿著一根湯匙嗎?』

      『對啊,我最近試著用勇吉拉的角度思考世界。』陳昱瑋說,接著立刻換一個口氣,『不是!我剛才在酒吧裡感覺到你來了,所以就不自覺拿了個湯匙出來了。』

      『酒吧?』

      『對啊。』陳昱瑋笑著指旁邊通往地下室的門口,門上有個小小的招牌寫『寂寞芳心俱樂部』,林延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要來嗎?』

      『噢,好啊。』林延笑著,心裡想的卻是他的飛行概論和英文單字,但隨即又想到他最近想出的定義,管他的,林延心想。

      他們一同走下樓梯。

      *

      這裡跟林延原先想的酒吧不太一樣,他從沒去過酒吧,他印象中的酒吧完全來自於電影,而且有兩種。一種是西部片裡面會有的,整個酒吧中每一樣東西都是木製的,每個人都戴牛仔帽,腰帶配一支左輪。幾乎每天都會有人打架、開槍或死在裡面。另外一種酒吧是那種比較現代的,燈光相當昏暗;這裡偏向後者,但燈光不算昏暗。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吧台,當然,那邊最亮,瓶瓶罐罐的東西也最多。『嗨,小陳。』一名穿著西裝的酒保微笑著向陳昱瑋招手。『來吧。』陳昱瑋領著林延到吧台的座位上。

      關於陳昱瑋,他也是一個跟林延原先想像不太一樣的人。首先,他從不提他過去的事情,國中的事情、過去的朋友、喜歡過的人,甚至基測的PR值。每當你問起這些問題,他總是用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帶過,沒有答案。還有,陳昱瑋老是在喝一種深紅色的飲料,他會告訴你那是用來調身體的某種中藥,但是林延身邊的人誰也沒聽過這種中藥。

      『威士忌潘趣。』陳昱瑋說。

      『血腥瑪麗。』林延微笑道。

      『你朋友啊?』酒保說,一邊調理著林延不懂的飲品。

      『他是林延,我同學。』陳昱瑋輕巧地把手搭在林延肩上,轉過去看著他。『林延,這是酒保小島真楠。』

      『小島?』林延問。

      『對啊!我是日本人,』小島微笑說道。『但我在台北長大的,所以可能沒辦法從口音中聽出來。』

      『小島的叔叔以前就是這裡的酒保,』陳昱瑋說,『他們家大概在大正時代就搬來台灣了。』

      『一字不漏啊,福爾摩斯。』小島哈哈大笑,接著到後頭去忙其他事。林延開始注意週遭的人,他發現吧台區只有他們兩個和一個睡著的外國老人。

      『林延,說!你最近在忙些什麼?』陳昱瑋用那種平常故作咄咄逼人的語氣。

      林延思索著,他思索要告訴他哪一部分。『噢,當然是全部啊。』那個聲音是他自己認為某件事理所當然時會有的口氣,不難聽到林延的這種口氣,尤其當他提到有關郭采潔的事時。『你忘了理論嗎?』

      『我要殺掉黃虹穎。』

      『咦?!為什麼?』

      『你有沒有聽過「混沌理論」?』

      『一隻蝴蝶在北京拍動翅膀……』

      『…….會造成德州的龍捲風。』

      『我的版本是黃石公園下大雨。』林延說,『但那不重要,你說對了一半,因為這是「蝴蝶效應」。大概來講和我要解釋的差不多,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就可以對這個世界造成相當程度的改變。』

      『這和殺黃虹穎有什麼關係?』

      『你認為人的意識從哪裡來?』

      『你問我我問誰啊?!』

      『一團肉,有些精密的皺摺,有思路,然後就有意識。』林延完全換了一個口氣。『我覺得事情沒有那麼單純,這麼說好了,我隨便拿個果凍,弄些皺摺,灌進一些必要的流體,果凍就會思考了嗎?就會感受到世界了嗎?』

      『不會。』

      『對,』林延說,眼神逐漸流露出一種興奮感。陳昱瑋懂那種感覺,那種不需要隱藏秘密時的感覺。『我認為意識這東西,是個整體。我們是一個整體,一整個宇宙,全都共享一樣的意識,只是我們不自知。你有沒有經常感受到一種衝動?一種自己也說不上來的瘋狂想法?宇宙在跟我們說話!那是整個全體的思考,經過某種至高無上的力量改變形式,再傳送到你的腦中──』

      『威士忌潘趣和血腥瑪麗。』小島把酒端了過來。

      『謝謝,』林延喝了一口,繼續說道:『所以我們的每一個突來想法,都是一種整體的期望……或許並不是每一個,但我相信我一直這樣做下去,總結來看,是符合整體的期望的。』

      陳昱瑋的左手撐在吧台上,拿著他的潘趣,並用不可置信地眼光看著林延。

      『還有「蝴蝶效應」,』林延開始微笑了,但陳昱瑋絕對不會把這個笑容和房地產電視廣告上的笑容搞混。『我的一個小舉動,儘管那多麼地不經意,都可能改變這個世界。像是我突然想把這杯酒弄倒,』林延輕輕推一下高腳杯,血腥瑪麗如預期灑出,有些在吧台上,有些把林延的制服弄的全部都是,『對不起,小島。』林延有點靦腆地呼叫酒保。

      『沒關係,』小島拿了抹布走了過來,今天對他來說真是多事之夜啊。陳昱瑋心想。

      小島走了之後,林延繼續說下去:『第一,酒保會來擦桌子,他會想著:今天對他來說真是多事之夜啊。影響他晚上回家的心情,然後他回去做的事就會有所改變,又或許那件事是個長遠計劃的一部分,整個計畫就這樣出了問題。』林延繼續啜飲著高腳杯中僅存的那一點點酒,再加上林延內湖高中制服上的紅色汙漬和酒吧中稍暗的燈光,即使像陳昱瑋這樣的人,這畫面也讓他不寒而慄。

      『第二,我就喝不到酒了。』林延這次的微笑是他在學校常展現的那種。『再來,要是我試著搖醒旁邊的外國人……』

      『不!』陳昱瑋突然出言警告。『絕對不可以搖醒他!』

      『為什麼?』

      『就當這是我的衝動吧,』陳昱瑋不自在地笑一笑,『整體的期望。』

      林延此刻注意到小島的樣子有點怪,他站的很直,停在那裡,眼神帶一點詭異的呆滯。林延不想再多看。

      『無論如何,我突然想殺黃虹穎,並相信這是整體的期待,』林延點點頭,這個習慣是他和他的教練渥克學來的。

      他們之間沉默了好久,陳昱瑋不知道該怎麼看待這件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接著他說:『說說你的計畫吧。』

      *

      每聽林延說一句,陳昱瑋就更加佩服他,林延的計畫乍聽之下像是瘋子會做的事。但他做的很周全,每一個細節,每種狀況,他還有許多備用計畫。好應付他的『突發奇想』。陳昱瑋想著。聽到最後,他想像黃虹穎最後的下場,『你是我看過最瘋狂的人。』陳昱瑋面無表情地說。

      『我把這一切告訴你,也是出於「突然」。』林延說。

      『我了解。』陳昱瑋喝了一口潘趣,接著隨口問了:『槍呢?』

      『我會在這附近找找。』

      『不。』陳昱瑋說。『小島!』

      『怎麼了?』小島屆時已經回復原狀。

      『我朋友想弄一把機槍。』

      『算你運氣好,台北車站近幾年的軍火商越來越少了,不過這個月碰巧還有一個停留在這裡,我可以幫你跟她聯絡。』小島一邊搖另外一種林延不知道的飲品一邊對林延說。『今晚十二點前告訴你,留下你的手機號碼。』林延據實回答。

      『謝啦,小島,』陳昱瑋微笑道,然後在櫃台結了帳,和林延走出酒吧。

      在等紅燈,準備過馬路到第八號出口時,林延問:『為什麼不能搖醒那個外國人?』

      『搖醒別人是很不禮貌的啊。』陳昱瑋理所當然地說。

      『你當時看起來很慌張。』

      『別探討這個俱樂部太多事。』綠燈了,陳昱瑋說。『我以前在西貢辦事的時候也看到同樣的俱樂部,後來我在台北的朋友跟我提到這家俱樂部時,我挺驚訝的。但你知道令我更驚訝的是什麼嗎?』

      他們走上電扶梯,陳昱瑋深灰的眼眸直直望入林延的眼中,『小島和凱特先生也都在那裡,一點變都沒有。不過越南的小島真楠是在越南長大的日本人。』

      『那凱特先生呢?』

      『他永遠都在睡覺,根據小島的說法,他是這裡的經營者,這裡的一切都是為凱特先生做的善行……   天曉得是什麼意思。』陳昱瑋聳聳肩。

      『世界真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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