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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墮落

      神也會墮落嗎?

      「脫離神的掌控,人類變得充滿貪婪和情慾」赫默薩是這麼說的。

      帕恩捂向自己的胸口,心臟劇烈跳動到有些疼痛,他不曾為了這點小事疼痛過,也不曾有過這種煩亂的情緒。

      如果輕易就受傷、輕易悲喜、能夠感受到仇恨,那還能稱為神嗎?

      還是最後,他只會墮落成凡人。

      他想起神話總是描寫他像吟遊詩人一樣喜愛自由,喜歡引誘面容姣好的少年少女,讓他們墜入情網,甚至還有軼談將帕恩稱為色慾之神。

      當然關於色慾之神的部分大多沒有根據,但他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似乎是多情風流、泛愛萬物、和平美好的象徵。只有帕恩自己知道,他的雲淡風輕是因為不曾真正「愛」或「恨」過什麼,他沒有辦法感受到那些情緒。

      「你有沒有受傷?」萊范德問,眼中是無法掩飾的焦急。此時他更想要追問到底墮落會怎麼樣,這可不是在他計畫內的事,然而他也知道帕恩跟他差不多茫然。  

      「我沒事。」帕恩說。

      萊范德拉著他的手,幾乎快把他翻來覆去檢查好幾遍才終於停下。明明剛才在對待敵人時用尖酸刻薄的語氣和盛怒的目光,但此刻卻只剩下擔心。意識到這點的迷霧林神覺得有些有趣,萊范德其實算是個溫柔的人。

      溫柔,且偏執。

      「你知道赫默薩在說什麼嗎?」

      「沒什麼頭緒。」

      「但你是神,你比任何人類都還要清楚了。如果連你也不知道,那我該辦?你會不會、會不會……又發生什麼事。」

      「剛剛那幾個召喚師稱你大總主教,你不解釋一下嗎?」

      「沒錯,確實是我。」萊范德承認了。

      「我知道你不是什麼無名小卒,原來你身分真的這麼特殊。那麼是什麼樣的原因會促使一個大總主教幫助森林神呢?你看起來一點都不虔誠。」

      「我承認我們在森林並不是偶遇,但是我想要幫助你卻是真的。我不是虔誠的信徒——但是我是你的信徒。」

      他在開玩笑嗎?

      帕恩原本想用陶侃的語氣回答他,但是當與萊范德對視後發現他是認真的。那個一項都露出陰鬱嘲諷神情的男人,在說這句話時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真摯。

      怕恩決定以後不要跟這個男人亂開玩笑,他無法確認對方到底是沒有幽默感還是頭腦被咒語打到。

      「如果你還保有記憶,你就會明白我的動機了……」夜風吹落萊范德的帽子,露出額前幾縷蜷曲的黑髮:「儘管國王在通緝我,我依然有能力讓你進入祭壇。」

      「我不是擔心不能去祭壇,只是赫默薩的意思是我主動回去的結局也是被吞噬,也不知道進入祭壇還有沒有意義。」

      「不行,你一定要去。」萊范德突然瞪大雙眼:「會有辦法的,我讓你不被召回,但是依然要在祭壇才能施咒。」

      「你打算怎麼做?」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他們沒有回去原先住的旅館,那裡人多混雜,好處是可以掩人耳目;壞處是有仇家混入也難以察覺,就像那幾個跟蹤的召喚師,所以這次萊范德乾脆換一間高檔的旅館。

      帕恩還在心裡遺憾不能吃到辣烤馬鈴薯,當他看到蓬鬆的枕頭和溫暖的羊毛毯,都整齊地放置在床上時,那點遺憾也消失無蹤了。

      木地板上鋪著華美的地毯,繡著禱文以及金色的「河紋」圖騰。

      萊范德藉著窗外的月光望著帕恩,他的燦金髮絲被月色鍍上淡淡的銀白。同時帕恩也在打量著萊范德,沒有黑袍的遮掩,萊范德露出了整張臉。那雙像狼般的異域之眼,如今有點疲憊的半瞇著,讓萊范德的鋒芒柔和許多。

      畢竟萊范德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會疲憊是正常的。

      「你是怎麼當上大總主的?」帕恩開啟了閒聊:「據我所知,綠袍和白袍主教已經盤踞在權力的座位上許久,不可能輕易讓出。而以人類來說,你看起來還算年輕,我很意外你能夠爭鬥的過那些老主教。」

      萊范德似乎想露出個不屑的冷笑,但疲憊使他的殺傷力削弱不小。

      他沉默了一陣子,沒有再用那種冷冰冰的語調,而是平舖直述說:「我預謀了很久,也掌握了別人不理解的力量,也失去……失去很多東西,才成就那樣的地位。我稱不上年輕,也不算老,可是我把我過去生命全用來爭鬥。」

      「至少你成功到達你的目標了?」過了好幾千年,帕恩始終不能打從心裡理解人類的戰爭。

      「我放棄了現在的位置。」

      「為什麼?」帕恩不解地問。

      「因為我有罪,我在贖罪。」萊范德悶悶地笑了。

      那種笑容帕恩也看過,那些殺人犯會進入告解室,他們一邊悶笑,一邊請求神的原諒,像極癲狂的瘋子。

      帕恩撇開目光,拒絕重疊兩者的笑容。

      「你好好休息吧,我的房間就在隔壁,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找我。」萊范德說完後就關上門離開。

      回到房間後萊范德傾聽了一陣子隔壁的動靜,確認帕恩沒有要離去、也沒有危險後閉上了眼睛。他梳理著今天赫默薩說的話,擔憂著墮落對帕恩帶來的影響,最終敵不過睡意而入眠。

      入夜的旅館巧聲無息,萊范德一向淺眠,因此在聽到木門開啟時發出的輕微聲響就睜開了眼睛。

      月色照在一個近距離的剪影,形成朦朧的輪廓,那剪影有雙微尖的角,像極了趁夜晚引誘人的惡魔。

      此刻帕恩雙眼裡是邪媚的湖水綠色,藍色的火光在跳躍,席捲著萊范德的目光,只覺得看了一眼就要被捕獲。

      「你怎麼了?」望著近在眼前的帕恩,他失去了一慣陰冷的語調。

      帕恩好像在看他,又好像透過他在看什麼不真切的東西。神的眼中盛滿複雜的情緒,然而雙脣卻是微笑的。這樣濃烈的情緒不曾出現在帕恩身上,他總是和善如春風,像朵隨時飄散的霧雲,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有冰雹和烈火在他眼中閃爍。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有一瞬間,森林神眼中的光芒削弱了一些,他艱難地說。

      「是咒語的反噬嗎?還是赫默薩又做了什麼?」萊范德立刻起身要查看帕恩的狀況。但是不用他移動,森林神已經湊到他身前,手覆在萊范德的後頸。

      手指冰冷的溫度是一條蟒蛇,與帕恩眼中的怒意形成對比。它纏在頸部,逐漸收緊力道。

      「你想起來了是嗎?」萊范德艱難地說。他沒有反抗,對方要置他於死地他也心甘情願,只是眼神執著地要尋求一個答案。

      「萊——」森林神呢喃著。

      萊范德聽到這個稱呼後顫動了一下,徹底放棄掙扎,他的神清說不出是悲痛、懊悔、癡迷,還是同時混合多種情緒,他就這樣眨也不眨死死望著帕恩,像是要在死前把對放的樣貌烙印在自己的靈魂。

      扼住脖子的力道突然減輕,萊范德的肺部重新灌入空氣,他大口喘息著。

      「我不想要你死。」森林神說,他的眼神沒有剛才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困惑的情緒。

      他看著倒在床上喘氣咳嗽的萊范德,緩緩靠近他的唇。

      「你要做什麼?   」萊范德問。

      尾音還沒說完,鋪天蓋地的狂吻就堵住了他的嘴。

      萊范德瞪大了眼睛,還沒時反應過來領口已經被撩開,衣料摩擦發出窸窣聲,肌膚被微涼的指尖觸碰,燥熱的火苗從手腕的血管一路傳導到心臟。

      濕潤唾液透過滾燙的唇舌傳遞,只要萊范德伸出舌頭,他甚至可以舔到對方口腔的任何一處。犬齒、臼齒、舌尖,都包裹在淡淡的諾寧奶酒味中,薄荷的氣味變得綿長妖嬈。所有理智、愚妄攪和成團,隨著酒精蒸散。

      熾熱的呼吸鋪灑在鼻息之間,還沒組織成形的話語在交替的吻間,一次又一次潰堤。

      萊范德想要用強硬的手段制止帕恩,但喉嚨乾啞說不出話,同時也怕會中斷這場喪心病狂的夢境。

      層層覆蓋的衣料被解開,露出棕色的肌膚和筋肉,同時還有多處醜陋的傷疤。那雙冰涼的手在隆起的傷疤上刮了刮,接著繼續以優雅的姿態逐漸往下探,引起紊亂的喘息聲。

      帕恩整個人覆在萊范德裸露的身體上,用牙齒和舌頭從口腔一路啃咬到頸部,接著在頸動脈的附近狠狠咬下去。

      那力道可以說是毫不留情,萊范德吃痛地悶哼一聲。他非但沒有把帕恩推開,還雙手攤開默許著帕恩猖狂的舉動。

      帕恩止住了動作,只能聽見兩人的喘息聲在空間無限放大。

      金色的髮絲被汗水浸溼,一縷一縷凌亂遮擋在面前。帕恩的瞳孔逐漸聚焦,幽亮的湖水綠也漸漸黯淡,倒映出萊范德楞神的臉。

      「為什麼不把我推開?」

      「是你先吻我的。」萊范德氣息還有些不穩。

      帕恩望著兩人交疊的姿勢,慌忙坐起身,卻沒有看到萊范德失落又複雜的神情。

      帕恩的頭隱隱作痛:「我腦中浮現很多以前的事,記憶隨便穿插在一起。好像又重新經歷過那些事,但是可能也只是重新經歷過當時的情緒?」他不確定地說。

      「到底發生什麼了?你的身體會不會不舒服?會不會痛?」

      「我起先覺得很悲憤,然後,有一種更奇怪的感覺,很急切、很熱烈……」他回想著剛剛做了什麼,突然就說不下去了。

      他聽過詩歌讚頌愛情、聽過戰火肆虐的悲鳴、經歷過好幾次的離別,但從來都不能感受到世人所說的愛恨貪嗔。自從復活之後,他第一次有了如同他人描述的情感,他並不感到驚喜,而是苦惱。

      那樣的情緒是洪水,起初能看到略為汙濁的顏色,等到回過神才發現已經滅頂,無法擺脫。

      帕恩隱隱覺得不該肆無忌憚地趴在這個人身上,但當肌膚緊貼在一起、鼻息間聞到淡淡蒸散的汗水味,他又像上癮一樣怎麼索求都不滿足。

      他想要粗暴、酣暢淋漓、能紓解他狂躁情緒的渠道,於是更加緊附在對方炙熱的肌膚上。

      「你回想起什麼了?」萊范德問。

      「我看到燃起的火焰,是我在燒一具屍體。有人問我    『你不難過嗎?』,我說『一點也不』。」

      萊范德並不介意帕恩沒頭沒尾的回憶,而是急切地問:「然後呢?」

      「可是就在剛剛,我回想起的那一刻,突然有種無力又悲傷的感覺湧上來。那具屍體肯定是重要的人,你說我為什麼要否認我很難過呢?」

      「我不知道當時你為什麼要否認,但是果然你還是會難過的。」萊范德露出有些悵然,但又高興的神情。

      帕恩的記憶重回到許多年以前,在那個空蕩蕩的神殿發生的事。不,當時神殿是少數有人陪伴在他身邊的時期。

      「萊。」這次森林神是清醒喊出這個稱呼。

      當出那個小男孩雖然是個奴隸,個性卻很倔強,討厭別人叫他的姓名。

      後來森林神才知道那個名字是偷來的,小奴隸從來就沒有姓名。

      有一條貫穿整個大陸的河流,它的源頭來自古老的森林,河水常有金光閃爍的細粒隨著波紋蕩漾,人們稱它為「生命之河」。

      這個名稱不僅僅是因為祂灌溉了萬物,而是因為祂是每個人生死的決定者。

      神使用的古語流淌在河水間,每個詞彙皆蘊含特定意義,帶有相對應的性質與命運。多數古語詞彙甚至不能用凡人的唇舌發音,祂不只是語言,而是構成世界的根基。

      他們至高無上的神:赫默薩,祂將意志以河水的方式存在於世間,每個新生兒都要被帶到河水邊洗淨身軀,並請求賜一個名字。

      到那個珍貴的名字緩緩凝聚在水面,形成輕輕晃動的金色符號時,父母變會喜極而泣。

      「讚美我們的主赫默薩!孩子成功活下來了!」父母會感嘆地說到,接著感謝至高無上的神赫默薩賜予新生。此後這姓名會伴隨孩子一生,決定他的天賦與命運。

      而當嬰兒泡在水中久久沒有反應時,換來的則是另一種悲傷的哭泣,沒有被賜名的嬰兒過不了幾天就會死去。

      生命之河就是這樣有浩瀚意義的存在,世間的萬物都順應著赫默薩的旨意運行下去,除了一種人。

      除了沒有名字還能存活的嬰兒。

      他們是惡魔的使者,他們存在的本身是對神的褻瀆,必須處死。

      二十幾年前,帕恩就曾經目睹過一場處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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