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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由的中秋

      早在三個月以前,手頭重要的事情都告了一段落以後,蘇轍就早早動身,也幸虧如此,總算在今年的中秋準時到達徐州,與哥哥會面。

      打自他在一年前看見那首膾炙人口、街頭傳唱的〈水調歌頭〉,心裡就酸澀莫名。蘇轍其實也很想要每年都跟哥哥一起過中秋,但是自從各自當官了以後,顧慮也就特別多。地方官的官品與俸祿雖然比中央官來得次等,然而事情卻繁雜得多。蘇軾手頭吃緊,他自己也不例外,要想與哥哥會面一回,就得做好全家大小三個月都沒有任何收入的心理準備。幸而這次向妻子說明了自己的心意以後,妻子不但沒有阻止他,還毅然決然地拿出私房錢補貼家計,真讓蘇轍感動得差點潸然淚下。

      就看在一年一度的中秋份上,放縱一回吧!都已經錯失了不知多少中秋,再不好好把握,只怕就連繼續錯失下去的機會,也失去了。

      如早先通信所約定的,蘇軾已經在城門候他多時了。當蘇轍遠遠地看到走動的行人中,只有一個人頭戴烏紗帽,他就知道那是誰了,那是他思慕已久,夜晚也會夢見的哥哥啊。

      「停車!停車!」他忙向車夫說。

      蘇轍匆匆忙忙地下車了,幸虧他只打算留宿一天,行李很輕,單手就能輕鬆提著。給錢打發車夫離開以後,蘇軾忙迎上來替他提東西。

      兩人剛打了照面,誰也沒說話,蘇軾笑吟吟地看著他,只說了句:「我過得很好。」蘇轍心領神會的點點頭,他們相偕著走到路邊人比較少的地方,才緊緊地摟作了一塊兒,像蜜糖似的,誰也離不得誰。

      蘇軾拍拍蘇轍的背,感慨的說:「子由!七年了啊!」

      蘇轍把頭埋在哥哥的肩膀上,又是想點頭,又是想嘆氣。

      他們已經有七個中秋與端午,沒有一起度過了。

      兩人相攬甚久,一時間誰也沒有分開的意思。蘇轍能聞到哥哥的身上有淡淡的酒香,蘇軾則是能嗅見弟弟的身上有種研墨的香氣,可以想見他現在身著的這件就是平常的辦公服了。

      蘇轍退了開來,深深地看了哥哥一眼,兩人才終於分開,不過彼此的手還是拉著,大概是一時有太多的思念難以表達,只好先這麼牽著。

      「你跟大嫂說好了嗎?」

      「說了說了。」閨之的年紀比子由還小得多,聽到子由這麼叫,總讓蘇軾覺得怪怪的,不過這些都只是小事罷了。「她說家裡三個孩子都還在,已經夠熱鬧了,鄰居也會過來吃頓飯。」

      蘇轍聞言,放心不少,這才問:「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蘇軾下巴往城內的方向一揚,「當然是先去買點吃的。」

      可是進城以後,他們一路上經過不少飯館,就是沒有走進去。

      蘇轍一邊走,一邊四處觀望街上的風景,儘管哥哥被貶來這裡已經有一段時間,蘇轍卻一直沒有機會過來拜訪他,聽聞徐州是劉邦和李煜的故鄉,看不出跟劉邦有什麼關聯,倒是很有幾分南唐的味道,街上的歌女至今依然不少,空氣中都是金粉香。

      他正側耳聽著歌女細細的嗓音,詞牌的旋律跟著在心裡浮現出來,忽然就瞥見蘇軾四處轉悠的身影,不過多久已經買了一把蔥,幾杯調味料,還有一大塊排骨,跟著蒲草一起用竹網子包了起來,提在手上。「我們沒有要去館子吃嗎?」他疑惑不解。

      「彭祖可是徐州人,這裡素來有不少好吃的,吃多了以後我自己也想鑽研幾道,今天你難得來,我煮給你吃,別攆了我的好意啊。」他嘻嘻一笑,亮出潔白的牙齒,「我兩隻手全滿了,你還闊綽著呢,去打兩壺酒過來,酒錢也一道拜託你啦。」

      蘇轍從早上到現在還沒有進過餐,但是在離開市區以後,蘇軾又緊接著帶他進山。

      「你不懂,我挑了一處幽勝之地,正是專為這種時候預備。」他信誓旦旦的說,完全不怕子由嫌棄他的眼光。

      蘇轍是真的有些累了,他一邊爬山,一邊大口喘氣,氣息紊亂地說了句:「隨便找棟樓登臨一下,不就好了嗎……」

      蘇軾聞言,立刻說:「上山以後,臨風踏月,好不快哉,唇齒都有露水香,哪是隨便找棟樓房能比的?」

      蘇轍明白哥哥這種風雅的性子怕是今生難改了,兩人只好各自兩肩挑擔,頂著日頭上山,爬到半山腰的時候都已經是中午了,終於看見一座草廬和幾乎沒有造型的石亭。

      「你等著,為兄去弄點好料的給你吃。」蘇軾一說完,就逕自閃身入內。在這之後,他折騰了兩個時辰都沒有出來。蘇轍趴在桌子前,獨對著那打來的十斗酒,餓得想拿來當水喝了,又怕把胃給燒壞,一直在忍著。

      當蘇軾終於折騰出來以後,端著一盤香噴噴的把子肉,可是左右望去,除了這一盤肉以外,連飯也沒有。

      這一頓已經接近晚餐,兩個人都餓了很久,話都沒說,就著箸便狼吞虎嚥起來,眼下雖然沒飯,幾杯酒水下肚,吃起來也還算充實。

      兩兄弟吃著喝著,十斗酒喝了將近一半,彼此都有些醺然了。初秋是酉時落日,他們相偕走出屋子,見到天上一邊是月,一邊是日,在逐漸暗沉的藍天上互相輝映著。

      蘇軾仰頭看月,打了一個酒嗝,道:「這月亮可真圓。」

      蘇轍看著也還算有點意思,說:「等天全黑了,才知道月輪光轉有多麼漂亮,雖然我總覺得中秋的前一兩日往往才是月最圓的時候。」

      他們提著酒壺,坐到石亭裡頭,晚風帶點颼颼的涼意,把人吹得酒醒。亭子旁有一座湖泊,湖水沁涼的香氣隨著山風吹散,在山林裡漫了開來。

      天色越來越暗,山裡的星點子顯露出來,點點滴滴舖作一大條彩帶的形狀,星子顏色不一,有的鈷黃,有的亮如金箔,閃閃爍爍,明明滅滅。太陽緩緩西沉,蒼藍的月色才在湖中露面,水月溶溶的,把湖照得像是一面漂亮又精細的水鏡。

      那月還是同樣的月,跟他們小時候見到的並無二致,可惜如今坐在下方賞月的人都變了不少。小時候母親總喜歡在中秋節煮一頓大餐給兩兄弟開心過節,只可惜母親早就仙去,蘇轍看著看著就低了頭。

      蘇軾道:「這地方來得好!別人只有一顆月亮,我們倒有兩顆好賞。」

      蘇轍本來心情沉重,一聽就笑了出來,「子瞻的眼光往往無人能及。」不知覺間,兩人卻是相對看著,誰也沒有仰頭賞月。

      蘇轍看著兄長,上午在市區聽見瓦子裡有歌女在賣唱,那段旋律不自覺就在心裡聯翩起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蘇軾聽著子由的歌聲,心裡都變得柔軟了,輕聲道:「有人說我這詞是心繫著聖上的證據…罷了罷了,由他們去說吧,只要我真正掛記的人,知道我是如何把他掛在心上就好。」這話說得子由臉色一紅,平常總是一副正經相,可他的臉皮真的很薄。

      見子由不唱了,他自己填的詞,當然是瞭然於心,遂也就著腦海中的旋律,唱了下闋: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唱到這裡,雖然這闋詞的結尾是好的,可兩人嘴裡都有些說不出的酸索。自己一個人是寂寞、跟家人一起過也是寂寞,如今睽違了七年,終於見到內心思慕的彼此,心中這種複雜的情緒,又該稱作什麼呢?

      山中之月十分的清晰,在這種荒山野嶺,杳無人煙之境,即使能想見下面城鎮歡慶佳節該是多麼熱鬧,此時他們所在的環境,卻像是被整個世界遺忘一樣。

      酣熱的酒意在體內升騰,竟讓蘇軾有種飄然登仙之感,是了,此地如此靜謐,有酒有月,還有子由相伴,所謂西方淨土也不過如是。

      山中無歲月,兩人都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十斗酒逐漸被喝乾,酒興起來以後,蘇軾原想仿效下詩俠李白的帥勁,月下舞劍,好不快意!可是別說有沒有劍,就算有,他也不會舞。說來說去什麼都沒有,乾脆雙雙在月下挽手,圍著石桌就跳起舞來,好不快樂。

      一支舞畢,蘇轍還在氣喘吁吁,蘇軾卻忙說:「子由!快進屋裡拿紙筆出來,我有靈感!」蘇轍一驚,撩起袍子就往屋子裡衝。蘇軾拿到筆墨也不廢話,就著筆頭還殘留的乾墨,在紙上先寫了幾筆,一旁蘇轍瘋魔似的研著墨。

      朝雲研墨真心好看也可愛多了。蘇軾瞟了一眼手忙腳亂的子由,想他必然是平常也有書僮婢女在旁伺候,再不濟也還有妻子,總沒輪到他這個寫的人親自研墨,今天卻必須掄袖上陣。

      這讓蘇軾在心裡笑得開了花,不賴不賴,子由與自己同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讓他來作自己的書僮一回,感覺真是快活得不行。

      然而一想到子由花了三個月的車程,風塵僕僕而來,就只為了待一個晚上,明早又必須驅車離開,心裡就悵然不已。他與子由一直以來都抱持著同樣的理想,可有時又忍不住暗暗地恨著這作官的命運,嘗試著去幻想若是作個平民,能換得朝夕相對共寒暑的機會,生活該是多麼的滋潤呢?

      想,也終歸是想罷了。打自他二十一歲進京那年,就已經替自己的人生下好全部的決定,只是當時的他還太過年輕、太意氣風發,什麼都無法知道。

      這個世界總是這樣,在你年少,還懷著滿腔熱情的時候,往往無法看清它的真面目,總是必須等到心如槁木死灰,開始渴望著平凡,世界才慢慢除去它的面紗,露出可怖的面貌來告訴你,原來你曾經錯過了多少。

      心念一沉,腦中意緒紛飛,電光火石間,紙上已筆走龍蛇:

      「離別一何久,七度過中秋。」

      身旁蘇轍佇立已久,看著哥哥俊逸灑脫的墨跡,默默不語,良久才道:「我想到〈水調歌頭〉的開頭填這十個字正好合律。子瞻沒再動作,大概是靈感已去,不如讓我繼續填吧?」

      子由難得如此有興致,蘇軾自然拱手讓賢,服侍著弟弟坐上自己的位置。蘇轍收整袖子以後,執筆揮毫,雖然不快,卻能有條不紊,絲毫也不間斷的一個字一個字填出來。

      「去年東武今夕,明月不勝愁。豈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載涼州。鼓吹助清賞,鴻雁起汀洲。

      坐中客,翠羽帔,紫綺裘。素娥無賴,西去曾不為人留。今夜清樽對客,明夜孤帆水驛,依舊照離憂。但恐同王粲,相對永登樓。」

      蘇軾一邊心下默唸,一邊口上吟唱,他填詞雖然有時超逸豪放,此時倒也沒忘了替子由好好校對。唱起來琅琅上口,他知道這是首好詞,可是等到子由終於擱筆,他又不住對著「但恐同王粲,相對永登樓」一句皺眉。

      「子瞻,怎麼了?」蘇轍回過頭,只見哥哥愁眉深鎖,他可是很少露出這樣的表情。

      蘇軾笑了笑,表情總算不那麼嚴肅,可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愁緒籠罩著。「難得聚首,何苦太悲?」

      「快樂總是剎那,悲苦卻是永恆。」蘇轍仰頭看著哥哥,吸了一口氣,一嘆,「我們此行一會,是否又要七年不見?而我們的人生,還有多少個七年呢?」

      蘇軾聽得不住搖頭,他最困頓的時候,是子由不輟的書信勸他超然,如今天隔一方的兩人難得執手賞月,子由卻是這麼的消沉。

      有時別想得太多,好好沉溺當下,不是很好嗎?

      他們各自坐著,一個看月亮,一個低頭對紙,彼此沒有說話。風撥動樹葉,發出沙沙聲,山野深處好像有隻小鹿經過,蹄子踩過軟綿綿的綠草,張口發出幾聲呦呦的叫聲。

      直到一只兔子從矮樹叢裡匿了,悶葫蘆似的蘇轍才開口說:「哥,你填一首送我好不好?」

      蘇轍難得叫他一聲哥,有的話那總是有所請求。蘇軾心上歡喜,頓展歡顏,走到弟弟身旁,親熱的拍拍他的肩膀,「我正有此意,在心裡醞釀了很久!」

      蘇轍靠在哥哥身上,表情很是寬慰,唇角微揚,眼波裡也流轉著笑意,「那好,你寫得小張點,我好放在魚袋裡隨身帶著。」

      於是蘇軾也填了一闋〈水調歌頭〉,好與弟弟互相歌和,礙於紙張大小,最後只抄了下闋,就親自放進子由的荷包裡。紙片上寫道:

      「歲雲暮,須早計,要褐裘。故鄉歸去千里,佳處輒遲留。我醉歌時君和,醉倒須君扶我,惟酒可忘憂。一任劉玄德,相對臥高樓。」

      後來,他們一起在湖畔梳洗過,湖水相當寒冷,把水往臉上一打,竟讓人抖擻不少。回到草蘆裡,兩個人除去外衣以後,都是手腳修長的大男人,覷得簡單的床舖很窄小,商量了幾次誰往牆壁的方向縮,用盡辦法擠一擠,才終於能睡在同一張床上。

      小時候兄弟倆總是這樣睡在一起,也就不覺得稀奇。長大以後,幾年難得能會面一次,蘇轍有時讀到元白的唱和詩,實在不難理解那種難以相見的燒灼感,「長相思,摧心肝」大概是最好的寫照了,心頭要是難受到幾點,其實是會哭出來的。他們每次見面,不管是在旅店還是驛館,當晚必定和衣同床,可這所謂的每次,也實在少得可憐。

      剛才喝得渾渾噩噩的兩人,確實是「醉倒須君扶我」,走到哪裡都互相依靠著,也幸好子瞻沒喝得太醉,否則摔到湖裡該怎麼辦才好。他希望哥哥所填的詞能逐一實現,如此一來,不論是一起退隱,或是早年他們曾經互相承諾過的「對床夜雨聽蕭瑟」或許都有實現的可能。

      他最大的心願就是為安定社稷出一份力,除此之外的願望實在很小,不過是晚年能找一個地方,他和哥哥兩家住在一起,平時互通聲息,有佳節互相拜訪,和樂融融地吃頓大桌飯。平時兩兄弟一起在同一間書齋裡寫作讀書,偶爾到後山上吹風聽雨,好不快活。

      他想著想著,剛才還覺得渾沌的腦子,在安歇以後清晰不少。身旁的人已經發出些微的鼾聲,安穩而平和。

      他考慮在三,最後決定挪了挪身子,更湊近哥哥一些,面對著哥哥,把右手穿過他的頸後,將他抱在懷裡。

      小時候經常的動作,在暌違了三十餘年以後,竟顯得特別突兀。不過幾秒的工夫,蘇轍從心裡到手上都幾乎要顫抖,幸好哥哥沒有醒來,這讓他鬆了一口氣,這才真的結實地抱了一把。

      中秋的夜裡有些寒意,山上更是夜涼如水,抱著暖烘烘的哥哥,讓蘇轍的眼皮逐漸沉重了。他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而他的哥哥糊裡糊塗間,也把手抱上他的後背。

      隔天一早,蘇軾醒來,只發現蘇轍已經走得不見人影,急忙之餘桌上也不忘留信,寫道惋惜不能與子瞻再走一段山路,但是路上容易有事耽誤,不早點出發的話,就無法如期回到崗位上了。

      蘇軾寂寞地下了山,只覺內心有些愴然,好像昨晚抱住的體溫都只是一夢如雲,風起就散了。秋天的山裡瑟瑟地颳起了山風,踩在腳下的黃葉窸窣作響,週遭風景倍添寂寥。

      也許子由的考量是正確的。七年不見還能麻木帶過,可見了一回又不見七年,這才是真正的難受啊。

      彷彿有螞蟻爬搔著傷口似的。子由來去得比風還匆忙不著痕跡,蘇軾望著山路的眼神有些茫然了。敢說我再老一點,就算百病纏身,痛的也絕對不是那些病,而是很難再見到子由這種苦楚。

      其後幾週,他還是過著喝酒吃肉、遊玩之餘有了興致就提筆的日子,但是看在他妻子眼裡還是顯得特別消沉,她便不時囑咐三個兒子常常去跟老爹說說話。

      有一晚,蘇軾翻來覆去,難以入眠。被驚醒的王閨之坐起身,柔聲問道:「睡不著的話,我去熱一碗湯給你喝,好不好?」

      蘇軾不想太過麻煩閨之,畢竟上午她要操勞家務、管教孩子,晚上還這麼攪擾她,實在是太不應該。可是他又深受不寐之苦,只好點了頭。

      王閨之翻身下床,披了件外套就離開房間。蘇軾躺在床上,不知覺間閉上雙眼,夢見顛簸的黃泥巴路上,子由瑟縮在馬車裡發抖,好像是受了風寒。他看著幫不上忙,頓覺心如刀絞。夢裡的自己沒有形體,無法碰觸任何事物,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子由面露青白。

      他焦急許久,發狂大叫:『快去找郎中!』在病中睡去的子由竟忽然清醒,四顧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可惜什麼也沒找到。

      後來有路遇蘇轍之人,經過徐州,前來告訴蘇軾這件事。

      「令弟在受風寒的期間,夢見你的魂魄飄去告訴他,叫他快點去看郎中。」那人好像覺得很有意思,說得眉開眼笑的。

      蘇軾也沒問真假,劈頭就說:「他有沒有去看郎中?」

      「有,他當真去看了大夫,這一躺就三、四天過去,幸好沒誤了時啊,否則病情沒準會更嚴重。」

      在這之後,兩人都繼續著繁忙的生活,幾乎每隔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再收到對方的來信,有些信費盡心思,寫得長篇大論,寄丟了卻也沒辦法。

      蘇軾不大會寫信,寫詩倒還行,他好像深怕別人不知道是寫給蘇轍的,題名總是大筆一揮,〈示子由〉、〈和子由詩〉……弄得每個帶信的人,總是很輕易就被別人知道是受誰的請託。

      除了互相寄信送詩以外,相隔過於遙遠,使他們很難再聽到彼此的音信,哪怕一直都關心著對方,其他的也無能為力了。

      蘇軾的詩文向來開朗豁達,惟有一次,他是真的困得無法自紓了,填了一首〈滿江紅〉,詞牌旁還特意寫了「懷子由作」,便著人送去。

      那人是第一次幫蘇大學士送信,挨不住好奇心,一開始看到是寫給蘇轍的,心上就不如何,可真把信紙打開來,又吃了一驚。

      「清潁東流,愁目斷、孤帆明滅。宦遊處、青山白浪,萬重千疊。孤負當年林下意,對床夜雨聽蕭瑟。恨此生、長向別離中,添華髮。  

      一樽酒,黃河側。無限事,從頭說。相看恍如昨,許多年月。衣上舊痕餘苦淚,眉間喜氣添黃色。便與君、池上覓殘春,花如雪。」

      他惻惻地吐了句:「分明是偷偷寫給相好的,大概是要我先交給蘇轍先生,再由他轉交給那名女子,來避人耳目吧。」不大懂得品評的他將字紙收好以後,稍作休息過後,就繼續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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