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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病色

春天,是白色。

夏天,是白色。

秋天,是白色。

冬天,是......。

不對,這種設計絕對行不通。鼠標反覆在刪除鈕和編輯介面間往返,午餐前好不容易擬好的配色草案又被新畫布給殲滅。接到溫泉旅館導覽書刊的案件迄今已過一個半月,進度仍膠著不前。

午後日光自電腦桌側面的窗口照射入屋,後腦勺被陽光烤得微熱,螢幕中心的白紙也被染至金黃,甚至出現片片霧靄般的反光。今日要比昨日令人燥悶,我粗暴的扯拽布簾遮擋太陽,也藉機宣洩情緒。本在陽光照耀範圍內的戒指頓時黯淡無光。

銀白色圓輪半陷在小方盒的海綿內墊裡,戒指上頭沒有半點女孩子會為之傾心的花樣,簡直像是拿束吐司袋用的鋼絲魔帶,將其隨意彎成符合無名指大小的套鎖那般寒酸。

我真的能用這種東西向女友求婚嗎。雖說樣式簡約,卻也費盡我相當於兩個月的收入,考慮到婚姻的長久性,便把資金的比重從外觀全數調整到材質上。

其實我心知肚明,自己怯於向她求婚的實際原因並不在於戒指的款式過於平庸,而是像這種價位偏低的平價品牌,我也無法游刃有餘的買下手這點令人憂心。

我沒有足以守護心愛之人進而構築家庭的經濟實力。

沒有名氣徒餘韌性的自由工作者,生活既不如名號來得浪漫,面對婚姻,長久堅持的夢想竟也開始動搖。

我和她是大學同學,說是大學同學,若是那件事沒發生,直至畢業我們肯定會毫無接點的擦身而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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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二年級,氣溫才剛溫潤得讓人察覺春天的到來。

再過不久櫻花就要綻開了啊。文字設計課結束,急於收拾筆記魚貫自後門離去的同學當中,只剩我恍然呆望窗外櫻花樹的含苞枝椏,像是只有我的時間停止了。這片玻璃填上滿開櫻花會是何種景色,單是想像已滿足不了我。

「同學、同學!」

右肩降下櫻瓣飄落的重量,令我一驚。原來是叫喚我數回不得應答,感到不耐煩而步下講台的授課教授。

環顧教室一周,我似乎是最晚離開教室的學生,至此總能算明白大家趕著收拾背包爭先離開教室的原因了。教授捧來將近辭典厚度的課堂講義,要我送去車程20分鐘遠的醫院,給自學期初便一直請病假的同學。無人可託之下只好隨機攔下最晚離開的學生,這簡直是懲罰遊戲。

最後離開的人一直都是受到這類不講理待遇的嗎,我都說了有些不方便婉轉推辭了,為什麼現在會扛著千金重的背包,在陌生街道依賴羅盤儀有問題的手機地圖找路啊。

推開病房拉門,卧倒病床的女孩訝異地瞪大雙眼望著我。文弱、慘白的樣貌,和我在學校見過的那個她迴然不同。同情心或許是被她那凋零中的羸弱身姿給漸起了水花,原本只是受所託運送講義過來的我,回神時已開始以一個禮拜一回的頻率,替她填補印刷字體不足說明的課堂知識。

她始終沉默不語。

來探病的這些時間裡,她幾乎不曾主動開口向我搭話。我們的溝通透過她的晗首搖頭成立,只有初次造訪這間病房時,她出聲向我提出請求。

當時我正被好奇心驅使,快速翻閱老師給她的特別講義,內容和我們平時拿到的那份別無二致。只靠這些圖文,真能弄懂教授耗費120分鐘口舌講解的課堂內容嗎。我納悶起這些資料是否能發揮實質作用時,病床傳來乾枯的纖細聲音。

「能陪我走走嗎?」

那時的我沒聽出這句話背後的真意,純粹誤認為是她在這灰色方盒般的病房悶壞了,想找人結伴到醫院未知的區域探索。

既然都花費半小時來送講義了,多贈送一點時間也無所謂。我確認過時間,輕率的答應了她。

她的笑臉愉悅舒展,蹦地躍下床,走在前頭脫離四面盡是潔白的苦悶囚牢。

攜帶點滴牽制了行動,原本想走樓梯的她打了退堂鼓,折返原路去尋找電梯。半途,她驀然回望緊後方的我,都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被冷不防的牽起手,拉著我的她依然不發一語,朝著前方繼續邁步。

面無表情、無從解析,她指尖的寒意和我偏高的體溫在彼此右手交融。

她打算帶我去哪?

深怕點滴線脫落,她行走的速度不快,舉手投足都小心翼翼。不知道她會在何時鬆開我的手,此刻流逝的每一秒都變得難以捉摸,為未知提心吊膽的緊繃感牽連著我的心跳,我開始戰戰兢兢地順從她的肌肉紋理來行動,只為不令她感到不便而被鬆手捨棄。

這份不安定中,我全力感受不會二度造訪的奇妙感觸,窒息般的心悸令我簡直渾身顫抖。

扯曳我前進的力道,是另一個生命的重量,似有若無傳導而來的脈搏是她的心室奮力躍動的具象,我們的體溫在手心交融為一致。她嬌小的後背沒有半絲防備地在我眼前搖晃,貼合的皮肉讓彼此的神經搭上橋樑,倘若其中一方稍有踉蹌,此刻閃現的官能觸感全會在轉瞬間抽離吧。

滿腦子塞滿這些事想的同時,我已不知不覺對潛意識下了戀慕的暗示指令。

這趟漫遊的終點站是治療室,她鬆手隨著護士進入診療間。啊、原來她是在向我求助啊,我這才明白。

曾耳聞她是在幸福家庭長大的孩子,這個情報也侷限於謠言。實際上,以替她補課為名義探病的數十回間,我只碰見她的母親兩次。直到執行手術當日,伯父的長相仍未能解鎖的謎題。

囚禁她的不是病魔,而是這白得沒有光影便分不出三維空間的病房,見著臥倒病床的她時,我總忍不住產生這種想法。她受困於此的時光從體感來講,是幾年?同學們看來不過是缺課半學期的她,究竟如何捱過無人聞問的孤寂時光?

我開始不希望她等待,等待會讓時間的流動凝結,因此住院後期我大幅拉高探望頻率。她就連睡著也不拉窗簾,那扇窗不分晝夜透著相同的景色,只有伯母來的時候,她才會遺忘這間房有窗子這回事。

她一點也不堅強,不如說每次的特殊治療她都怕得不得了,那就像抽血時只要有雙能緊握的手,就能不那麼害怕,而我就是用以定心的那隻手,我是如此理解的,也如此期望。多年後再度回想起她握著我的力道,才突然驚覺或許她希望的是有誰能牽著她,逃離終點迷茫的漫長療程,握起我的手是她所能做的求救方式。

與病痛做出了結的手術,是我開始探病後的第一個冬天。醫生告知我們手術的成功率是50%,在等候區靜候手術結束的時間,秒針前進的速度似乎和外頭世界產生了分歧,感覺上夠我再重新經歷與她共同渡過的這整整兩個季節。明明無人將我囚禁在此,心思卻無從自沾染她血液的手術台拔除。

揪住胸口的心跳比劇烈運動過後更慌亂無章,感覺快熬不過來時,我擲起十元硬幣。

手術結果,是寫有數字10的那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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