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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精

                                                                                                                一

員工餐廳,是韓飛在工廠休息時間的最愛之地。此時凌晨三點半正是大夜班人員的休息時間。韓飛坐在中間這排餐桌獨自默然低頭滑著手機,耳裡忽聞隔桌員工們彼此抱怨輪班導致生活作息大亂,這話題引起了韓飛的興趣與共振,轉頭欲加入話題之際,卻赫然瞄到「洗衣精」正在大剌剌地直視著他!韓飛以為是看其他人,於是順著她的視線方向往他自己的身後望去,卻是半個人影也無。「疑?這口罩妹突然這樣子看我,莫非她知道我追求生產課領班失敗的事情……」

此後在工廠的日子,在韓飛開始密切的「關注」她。或夜班、或早班、或中班、甚或不同班時也要在交接班時刻意觀察她。

一段時日之後,韓飛發現,口罩妹「洗衣精」關注他的程度並不下於韓飛對她的關注程度,並且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兩人四目相交越來越頻繁,含情脈脈。莫非他們一起中了「目光是通往愛情的入場券」的魔咒呢?

                                                                                                              二

「你喜歡『洗衣精』?」韓飛看著同事阿龍在安管桌上的便條紙,便條紙上胡亂寫了一些字,「洗衣精」這幾個字最是明顯,還整整寫了兩行。

阿龍摸摸鼻子傻笑:「我只是提醒自己下班記得去買洗衣精罷了!」

「你少來,這很明顯是寫他們裡面生產課的伊菁!」韓飛說完後有點想要翻白眼。

阿龍持續傻笑:「哈,我們這課的人你也認識喔!我是真的下班要去買洗衣精,我很善忘的。」

「是嗎?喜歡美女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不敢承認的,哈!」韓飛邊說邊把手臂在胸前交叉。

阿龍瞪了韓非一眼:「我有自知之明,更何況我不能對不起我的老婆呢!應該是你比較喜歡她吧!你單身又高瘦,本錢不差。而且這陣子你老是擅離職守跑到我們一課這裡來,連我們一課洗衣精的本名你都知道,你的嫌疑才大啊,哈哈……」

阿龍的安管一課與韓飛的安管二課分別管制生產一課與生產二課的出入管制口,這兩課的出入口遙遙互望,相距不過二十步。安管課裡的人員負責工廠內部職場的出入管制與安全管理,是生產課聘請來的外包商。

韓飛也跟著笑了笑:「哈哈!你確實不能對不起你家裡那隻可愛的越南『貓』。你們一課是我們二課進出的必經路線,況且這幾天生產二課的員工幾乎都跑去一課產線支援生產,你這裡的出入的人員比平常多了不少,我過來支援你們一課表示我夠義氣,這廠的美女很多,誰不愛看美女啊……伊菁只是其中一個美女罷了。」

「你覺得她漂亮?你有看過她拿下口罩的樣子嗎?」阿龍說完後拿筆在紙上畫了個大叉叉。

韓飛手指摸著眉毛:「這大概只有生產課的人有看過了吧!我們安管課的又不能隨便進去職場裡面,休息時間也不太一樣。有幾次好不容易在餐廳看到她,但都是罩不離臉的,果然是口罩妹啊!唉……」

阿龍:「我有看過哩!她沒戴口罩不好看。」

「是喔?你怎會看過?她那兩顆烏溜溜的大眼珠、飄逸的長髮,纖細苗條的身段……光是用想的就感覺很美!」韓飛邊說邊比手畫腳,一臉陶醉的模樣有如貓咪遇見了魚。

阿龍持續在紙上畫了好幾個叉叉:「有一次中午在餐廳吃飯恰巧看到她也正在喝飲料,她的臉型看起來怪怪的。」

韓飛滿臉不相信的表情:「可是我看她廠證上面的相片挺好看的。」

「照『騙』、照『騙」啦……哈哈!」阿龍說完又再度傻笑。

韓飛搖搖頭不再爭論,突然像一隻張開雙翅卻飛不起來的雞往廁所疾奔而去:「我要去噓噓啦!」

安管桌的隔壁是員工的專用休息室,上廁所時會經過這間休息室。此時乃是早班員工的休息時間,休息室有如菜市場沸沸揚揚地好不熱鬧。韓飛上完廁所後雙目如雷射探照燈般火速掃描全場,找尋心中的佳人。好不容易找著了伊菁,卻看到她正在嘟著左臉頰,略帶神傷的低頭看著手機。由於休息室與一課安管桌之間的牆壁只是用薄木板裝潢隔間而已,不太有隔音效果。韓飛的大腦開始自我對話:「莫非她聽到了我與阿龍的談話?」這次是她首次沒有與韓飛對望,使他心中一陣失落。同時,這也是韓飛第一次看見她摘下口罩的全貌。「啊哈!廬山終於露出真面目……臉若銀盤,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韓飛就像一座雕像直勾勾地看得入神,由於他挑高的身形加上安管的職位身分很是顯眼,立馬引來側目。沒多久,伊菁身旁的員工帶著疑懼的眼神與問號的表情對韓飛問道:「大哥,有事嗎?」韓飛這才有如睡夢中被鬧鐘敲醒般驚醒:「沒……沒事」說完腳底有如長了翅膀,旋風似地「飛」回安管桌去。

說也奇怪,此日之後洗衣精就很少戴口罩了。

                                                                                                                三

週六下午,焰日當空,柏油路上的溫度猶如鐵板燒。韓飛揹著烏克麗麗一步一步躲避日照的模樣有如閃地雷般,他沿著屋影與樹蔭行走著,這是他第一次上烏克麗麗的課程,而上課的地方湊巧竟是久違的國小母校。母校距離韓飛家裡大約步行二十多分鐘的路程。韓飛每走一步,與母校的距離更進一步,腦海的回憶倍加清晰,「小學畢業之後,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子走路了。」這路上,曾經邊走邊玩;曾經涉水而行;曾經躲老師;曾經與同學吵架;曾經在下課後熱鬧地人擠人在攤販間遊蕩……此時進入校門已不再有當年的蔣公銅像,第一排曾經陪伴自己童年的教室讓他想起上台老是會緊張的自己,那時國文課上台背詩或音樂課演奏樂器時,他總是會「身不由己」地移動著雙腳,引起老師與同學們的莞爾。

韓飛經過六年八班的教室時,心中一顫,憶起當年小學畢業前夕的一段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往事……那時同學們在畢業前夕都會去準備一本畢業紀念冊互相簽名留念。當時與自己互相暗戀、眉目傳情的班花,親自出馬拿著畢業紀念冊來給韓飛簽名,但是韓飛當時卻因為害怕而立馬搖頭拒絕了,他其實並不是不想而是非常想,這只是他在偽裝自己罷了。

教室傳來的弦樂波動了韓飛內心,將韓飛從久遠的回憶拉回現實。

「你是新來的韓同學嗎?」身形略胖坐在講台旁邊手裡握著烏克麗麗的中年男子停下手中的琴音看著韓飛。

韓飛點點頭:「老師好!」望向台下的學生,人數大約有十名左右。

「你找個空位坐吧!黑板上是今天要學習的內容。」老師邊說邊指向台下的座位。

韓飛選著最角落邊坐下,看著黑板上的簡易音符,腦海裡又憶起國六時自己曾經加入的音樂班,那時自己擅長的是口琴,對於像這種烏克麗麗、吉他……弦樂的東西根本一竅不通。

「希望這個傳說中的夏威夷的小吉他能夠比想像中好學點……」韓飛此時心中幻想著與伊菁在黃昏的海岸相依相偎,他在她身旁彈唱著令人心醉神迷的樂曲……

「碰」的一聲。

「哎呀!」韓飛暗叫著。

學員們不約而同地看向韓飛,韓飛立馬臉如火燒,手刀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烏克麗麗,老師急忙問著:「快檢查一下有沒有摔壞……」

「沒有……」韓飛紅著臉查看烏克麗麗並且試彈了幾下,所幸並無大礙。

老師略帶苦笑:「這個樂器最怕摔出問題來,同學們要小心。」

                                                                                                            四

上完課,已漸至傍晚,韓飛回家休息片刻之後就準備騎車至療養院探望父親。他的父親中風倒下已將近一年。回想父親剛倒下的這段歲月,韓飛與家人的心中有如一把鋒利的刀子插在胸口,一片愁雲慘霧。

韓飛的屁股剛坐上機車,婚後搬到對面的哥哥恰好走出家門,見到韓飛便面帶笑容的對韓飛說:「弟啊,聽媽媽說最近時常聽到你在房間裡自彈自唱、心情大好,你開始交女朋友啦?」

韓飛笑了笑,左手揮了揮:「八字還沒一撇呢!」雖然一連串的跡象顯示「洗衣精」喜歡自己的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但是心中的雜音有如雷劈警告著韓飛:「任何事在沒有確定成真以前,自己還是低調點好,以免到時候人前漏氣。」

「老哥,我去看爸爸了!」韓飛說完,手刀騎車離去。

路途中,韓飛的回憶泉湧……

某日韓飛將下班之時,安管二課的同事老牛與韓飛在安管桌換班交接時聊起韓飛的父親。這老牛的身高、氣勢與韓飛不遑多讓,此時兩人站在一起有如兩棵大樹栽種在安管二課的安果桌旁。

老牛說:「當年我的爸爸也是重病倒在病房,看起來難以恢復,後來我把自己即將要結婚的好消息告訴爸爸,我爸爸為了參加婚禮,病情就神奇地開始好轉,最後還康復了呢!」

韓飛聽完苦笑著:「哈!那我也要趕快來交個女朋友來給我爸爸作激勵因子。」

老牛拍了拍韓飛的肩膀:「兄弟,你可以的!」

想到這裡,韓飛嘴角揚起了笑容。

天色漸暗……

「不對啊,這路應該是這樣騎……已經去了這麼多次……」韓飛竟然迷了路。

「我記得是右轉沒有錯啊……」

折騰超過了半個小時,韓飛終於到達了療養院。

看到病床上的父親,韓飛心中又是一陣波濤洶湧,此時他的父親閉著雙眼睡著了,韓飛就那麼站在床前靜靜地看著,也不叫醒父親。

父子連心,韓飛的父親似乎感應到了親情,突然睜開了雙眼,看見了韓飛。

韓飛見狀激動地輕聲說:「爸爸!」

韓飛的父親因為中風而無法言語,身體也無法正常活動,所以只能吃力的點頭。

父子倆深情對望。

「爸爸……」韓飛撫摸父親的頭髮,然後替父親按摩身體,在他四周病床的病人見狀紛紛露出羨慕的神情。

「你來啦!」一名婦人整理完廁所之後走出來,正是此間病房的照護人員。

「嗨!王小姐。」韓飛繼續按摩爸爸說道。此時韓飛的父親一直用後腦左右來回地摩擦枕頭,韓飛仔細一看,發現父親的頭長了一些小紅疹,枕頭也有些微黑,非常想要詢問王小姐但是又很害怕……

「枕頭有點黑,她有清洗嗎?爸爸怎會長疹子?看到爸爸在摩擦後腦抓癢,心中真難受啊!我該問嗎……但是會不會引起她的反感而將怨氣發洩在爸爸身上呢……」韓飛的內心有如拔河般較勁拉扯,胸口悶氣無法吐出,有如被人緊掐脖子。此時王小姐走過來幫父親進行每日例行的拍背,「啪、啪……」拍打背部的響聲,聲聲震入韓飛的內心深處,看到父親皺眉忍耐的模樣,加重韓飛的無力感:「唉……真希望可以替爸爸減輕痛苦……」

療養院的會客時間只到晚上九點。

韓飛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已是八點五十六分。

「爸爸,我現在正在追女朋友。追到了就帶著她一起來看你!」韓飛雙手緊握著父親的左手繼續說:「祝我成功。爸爸你好好休息,時間到了,爸爸再見……」

韓飛的父親聽完點點頭。

韓飛步至窗外,父子倆彼此不捨的對望許久……

看著父親眼角欲滴的淚水,韓飛逐漸按捺不住痛苦,雙腳有如被銬千斤巨石,腳步沉重的離去……

                                                                                                              五

週休結束,此時安管一課是人稱「小可愛」的小林當值,之所以會被稱作「小可愛」是因為小林個頭嬌小,聲音也嗲裡嗲氣,聽起來像極了女音,全身上下充滿了小朋友的樣貌與氣息。韓飛為了「近水樓台」於是又繼續黏在一課的安管桌旁,小林見狀微皺眉頭:「帥哥,你很有事!」

韓飛哈哈一笑:「哪有?最好不要有事,我們做安管的最怕有事!」

小林模仿韓飛的口音:「哪有?你們二課的老牛很愛沒事找事!」

韓飛的雙眼轉了轉:「他是他,我是我。甚麼奇怪的事都有;甚麼事都不奇怪!」

小林聽完之後狂拍桌子大笑數聲,然後避開安管桌上方的攝影機鏡頭,拿起手機拉著韓飛的手走到旁邊的員工內務櫃區,微笑說著:「帥哥,你看,這個風扇好便宜而且又不用運費耶!」

韓飛定睛專注小林的手機說:「的確,這台值得買。」

兩人繼續互聊了幾句之後,小林的背部開始緊貼員工內務櫃,逕自進入小林專有的「獨滑手機之樂」狀態,不再理會韓飛。然而這也正中韓飛下懷,因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韓飛持續站在一課職場的出入口旁,左顧右盼等待著伊人出現。

突然,「嘻嘻……」一名女員工連聲竊笑。

韓飛眼珠秒轉,朝音源望去:「妳在偷笑甚麼?!」

女員工露出潔白如雪的牙齒說:「呵!你們兩個站在一起超好笑的……」

「呃,哪裡好笑了?不要跟我說像『七爺八爺』、『王哥柳哥』……」韓飛摸摸鼻子說道。

女員工笑到差點沒有彎腰:「噗哧!你們這樣看起來真的好像一對父子啊!」

「啊哈!冤枉啊,大人!小的還未婚啊!」韓飛一臉無辜的說道。

小林放下手機,右手狂拍員工內務櫃、左手捧腹猛笑。

韓飛在小林的眼前比了個大中指,小林見狀立馬臉露惡犬樣貌,蓄勢待發……

韓飛趕緊腳底抹油逃跑,小林緊追其後,兩人一直圍繞著員工內務櫃周邊範圍你追我跑……

跑了將近三分鐘,兩人氣喘如牛,「呼……好喘……」韓飛與小林異口同聲說著。

韓飛右手扶著員工內務櫃撐住身體,左手拍著自己的胸口,呼吸略帶急促地說:「齁,不玩了……」

「喂!一課的安管怎麼沒有看到人?」韓飛聞聲一看,講話的人赫然是生產一課的女領班。

小林的視線被內務櫃擋著,看不到是誰在講話。

韓飛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小林的位置大聲說:「他在我旁邊,這裡的『內務櫃太高了』,所以妳看不到他!」

小林聽到這句「內務櫃太高了」立馬又開始狂拍身旁的內務櫃猛笑著……

女領班聞言也搖頭微笑著:「還笑哩!你擅離職守,趕快給我回來安管桌這裡!」說完就直接進入了生產一課的職場。

「還笑咧,說你擅離職守你還不承認,還不快點回崗位去!」韓飛說著又對小林比了個中指。小林看到中指又「發作」了,再度如瘋狗般狂追韓飛,於是兩人又開始狂跑狂繞著……

此時「洗衣精」終於從生產一課的職場走出來,她看著韓飛的眼神中夾雜著深情與莫名其妙的元素。韓飛手刀緊急「剎車」與她深情對望,導致後面急追著的小林差點沒撞上韓飛。

伊菁看見小林跟在韓飛身後,眼神剎那轉變為嚴肅,逕自走向女廁。

小林看看伊菁,又看看韓飛,也不知道是在喘氣還是嘆息:「帥哥你很有事!」小林說完頓了頓,看了看韓飛的身高與臉蛋,又繼續下一句:「你沒錢。」

「哈哈!我是強大的潛力股!」韓飛大聲笑道。

小林聽了再次狂拍櫃子猛笑……

韓飛冷哼一聲:「懷疑嗎?」

「我哪有啊!好累,我好想去餐廳休息……」小林邊說邊從口袋拿起手機又開始滑了起來。

韓飛想了想,微微一笑:「去吧!我幫你顧,不要太久。」

「帥哥,謝啦!」小林興奮地邊說邊跑。

看著小林奔跑的背影,韓飛的胸口有如缺氧般的大力深呼吸著,狂跳的心臟就像是一陣一陣響亮的擊鼓,聲聲震耳。

伊菁上完廁所走向她自己的內務櫃時,韓飛掌握機會走到伊菁身前,當兩人的距離僅剩一步時,韓飛停下腳步,看著伊菁卻又欲言又止,伊菁低著頭如一棵含羞草與韓飛擦身而過。

韓飛眼巴巴看著伊菁走向她的內務櫃,心中暗怪自己:「這是今天最後一次的機會了!拚了!」。他又再度深呼吸,準備重整旗鼓。驟然,職場內「殺」出一隻「黑馬」,韓飛定睛一看,赫然是生產一課的組長。

韓飛剎那眉頭大皺:「該死,在這緊要的關頭組長竟然出現……」

同一時間,「碰」的一聲,韓飛耳裡聽得伊菁關上內務櫃的聲音。

韓飛的心情彈指間如雲端跌入谷底:「唉……她就要進去了……」

「等一下會有品保的人員過來安管桌這兒拿這包產品,麻煩你轉交了!」組長說完話就直接把產品放在安管桌上,又趕死似的進入職場去了。

韓飛還來不及高興,伊菁距離產線職場的入口僅剩下三步的微小距離……

「喂,妳要付給我版權費!」韓飛此刻已經沒有時間緊張,遂直接對伊菁輕喊著。

伊菁停下腳步,用一副莫名其妙夾雜著驚喜的表情看著韓飛:「甚麼?」

韓飛比手畫腳地說:「妳怎麼都吃不胖啊?」

「呵,我不知道!」伊菁微笑說著。

「妳偷學我哩!妳跟我一樣吃不胖。所以我要跟妳收版權費。」

「……」伊菁若有所思地笑著,逕自步入了職場。

「ya!我今天達陣了!」韓飛對自己比了一個成功的手指。

當天下班,韓飛一路上的心情有如發票中獎。但是他在停車等紅燈的時刻,在機車後照鏡看到竟然有一個生產一課的年輕男員工,正在用「巴不得把他殺掉」的眼神狠狠瞪著韓飛。

「他?伊菁的同事。時常看到產線一課的男生黏著洗衣精,他也是其中一個……管他是蒼蠅還是蜜蜂?哈!」

翌日,小林請假,韓飛可以順理成章在安管一課當值。

韓飛繼續「罰站」等著伊菁。

他自問:「今天只有我,應該可以比平常更『順勢』吧?!」

但是韓飛等到快下班,仍未如意見到她。

「莫非她今天沒有上班?」韓飛此刻的心情就像雙手捧著一束艷麗鮮花卻等無愛人。

「你怎麼有椅子都不坐啊?腳不會痠啊?」這是今天第二十六個員工對韓飛的相同問句。

就在這第二十六個員工問話之際,「她」終於出現了!

韓飛剎時心境如撥雲見日,開始暗中進行今天第一百零一次的自我演練。

待得伊菁走近安管桌時,韓飛急忙深吸一口大氣之後對她說:「你今天怪怪的……」

伊菁的雙眼大上加大:「有嗎?哪裡怪了?」

「怪可愛的!」韓飛在回話的同時,身體還不由自主地自發擺了個帥氣的手勢「助攻」。

伊菁臉若紅潮地進入職場。

「下禮拜見嚕!」韓飛喊著。

「哈!爸爸,是你在祝福我嗎?」下班後,韓飛竊笑著。

                                                                                                              六

這週韓飛仍然是早班,他依舊窩在一課,而安管一課的早班輪換阿龍當值。

午休時,產線人員分成三批時間用餐,韓飛刻意安排與伊菁休同一批時段。

這時段,正是韓飛千載難逢的機會,因為他發現「洗衣精」最近這幾天會在用完餐時「刻意落單」。

韓飛與阿龍哈拉了一個上午,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天的重頭戲:「午餐時刻」。

果不其然,在用餐時間的末段時刻,伊菁身旁圍繞的閨密、死黨、蒼蠅或蜜蜂……悉皆離開餐廳。

「伊菁坐的那桌餐桌只剩下她自己,鼓起勇氣行動吧……」韓飛的腦中又再次反覆模擬演練之後,深吸一口氣……但是到最後卻臨時畏縮了。

「難道我離開安管桌的地盤之後就無勇氣了嗎?」韓飛如洩了氣的皮球。

這個一樣的結局連續了三天……

第四天,「唉,下週伊菁輪夜班,與我不同班……遇到的機率少了!」韓飛想及此處,終於勇氣大爆發與伊菁對話。

韓飛輕拉椅子,坐在伊菁旁邊說:「嗨……我有話要對妳說……」

伊菁轉頭看著韓飛,露出個「問號」的神情。

「妳可以加我的Line嗎……」韓飛此時已用盡全身的勇氣說著。

「不要!」伊菁斬釘截鐵說完就立馬離開了。

這結局實在太令韓飛意外!

韓飛面如土色、心如雷擊,鼓起意志力勉強穩住心情,裝作若無其事與阿龍交接,換阿龍用餐。

「轟隆」當天快要下班的時候,陰暗的天空開始下起雷雨。

「安管大哥,請你進來一下。」生產二課的產線幹部突然「請」韓飛進去生產二課裡面的幹部桌。

「有女員工投訴你,說你騷擾她!」產線領班對韓飛說。

韓飛被伊菁拒絕之後的心情已經是非常低落,此時又被莫名其妙的投訴,再也無法溫和下去,於是高聲說道:「是誰說的?我並沒有去騷擾女員工,也沒有任何的肢體動作。」

領班用警告的語氣說:「是你說話讓對方不高興了,你以後說話注意一下就好。」

下班時,雨仍下。

韓飛淋著雨走至車棚時,腦海裡出現的第一個人物就是伊菁。

「她為什麼要投訴我?可惡……」雨越下越大,但是比起韓飛心中的暴雨有如九牛一毛。

                                                                                                              七

此後的日子,韓飛不願再見到「洗衣精」,能避則避。

他縮回安管二課的安管桌,每天都在思考著「真相」。

他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有日,韓飛看見一名生產二課的女菲(菲律賓勞工)正在與當天警告韓飛的產線領班打打鬧鬧,好不快樂。這讓韓飛突然想起了自己某日曾經與這名女菲說過話。

這名女菲很喜歡吃水果,尤其是香蕉。某日韓飛午餐過後,無意間瞥見女菲的內務櫃裡有很多香蕉,韓飛好奇心大起,問了問女菲。

原來那些香蕉都是產線同事把午餐的香蕉讓給她吃的。

「那以後我的香蕉也給你吃。」原來韓飛當時就是這句話說得太直。

想通此事,還了伊菁清白。

隔週,伊菁與韓飛又同為早班。

午休,又是「一樣的月光」。

唯一不同之處是伊菁不再食用工廠提供的午餐,而是自己去員工福利社排隊煮麵。

此時韓飛的用餐位置正好背對著福利社,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正視」伊菁了,遂忍不住回頭往福利社偷看,殊不知這一回頭,韓飛「抓到」伊菁也正在偷瞄他。

四目驟然交投,伊菁反應不及,差點沒從她暫坐的貨物箱跌落……

看著伊菁狼狽出糗的動作,韓飛卻半點沒有笑意……

此後,兩人漸漸恢復往日的「眉目傳情」。

「死灰復燃?還是……」韓飛實在很想找伊菁問個清楚,但自從上次受重創之後,他找不回勇氣與自信。

時間是最好的療癒師。

持續半年的「眉目傳情」,韓飛已逐漸恢復再度面對伊菁的勇氣與信心。

好事多磨,韓飛的父親此時病重過世,韓飛難掩喪父之痛,遂把所有的特休與喪假串連在一起,總共請了將近一個月的假。

韓飛收假回到工廠上班時,工廠早已變天。

因業務持續下滑,工廠進行縮編與人事調動,伊菁就這樣被調到分廠去……

韓飛與伊菁兩人從此未能再見。

分廠的門戶管制更加嚴密,韓飛失去伊菁「眉目傳情」的動力,無法下決心突破那分廠層層嚴格的管控。又過了半年,韓飛想通了一件陳年往事,決意前往分廠找尋伊菁。

韓飛在分廠遇到伊菁的閨密,閨密告訴韓飛說:「伊菁早已離職並且去了澳洲。」

                                                                                                                八

多年之後的某日,韓飛在全聯買了一瓶洗衣精,又想起了「當年拒簽青梅竹馬的畢業紀念冊」這件陳年往事。

「爸爸……」韓飛望向湛藍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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