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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布巾

我一直都不明白母親口中小時候的辛苦,直到看見這張照片,把照片中的女孩當作母親,有了一絲羞愧,與濃濃感嘆。

好像回到60年代的農村中,仍是油麻菜籽到處飛揚的時代,農田與街道充斥青草味,偶爾有豬屎肥料的腥臭,宏亮雞叫聲貫穿全村,屋子裡有取暖的火坑和煮飯大灶,還有簡陋木床木架,生於1960年的母親在新竹寶山的農村長大,穿的是粗布,只念到高職畢業,我的外公外婆都是農民,說的是客家話海陸腔。

母親對我從小說到大,說她如何揹著雙胞胎弟弟,在我外婆下田務農時照顧兩幼嬰,還說當時家境極度窮困,外婆總是求米店老闆賒米給她,餵進四個孩子口中,孩子們餓了只能進果園採芭樂充飢,生病也沒錢就醫,有次外婆被親戚的嘲諷氣到顏面神經失調,母親和三個弟弟只能滿山找草藥葛根替外婆減緩症狀,為了協助扛起養家重擔的雙親,她這個長女需要十分負責,時時刻刻幫她母親照顧雙胞胎弟弟。

相片最光影明亮之處,是連結女孩和嬰兒的背帶布巾,布巾在我眼裡,比那年代的相機還珍貴,布巾包覆的是一條珍貴新生命,隨著教育與環境影響,新生命可能化做孔子、莊子一角,改善教育機制,或是默默為鄉村地區付出的修女,讓未受教育的婦女不擔憂受怕,有形布巾,像是無形「負責」,女孩也許未意識自己正在保護一條珍貴新生命,卻擔當照顧家人之責,除了照顧弟弟,連長輩也照顧到了,使他們不用操煩幼童獨自在家的危險。

另外讓我擔心的是,女童被迫放下玩樂,擔任長輩的角色,以孩子角度帶領孩子,讓未健全的自我認知提早承擔壓力,能夠真正成熟嗎?她的心智能否獲得足夠探索,好讓她找到屬於自己的思想?布巾可以是負責象徵,也能是捆住她與自我對話的枷鎖,舉我母親為例,我的母親非但擅長讀書,還是聰慧仁慈的170公分美女,外公外婆卻要求她放棄念師專的夢,去紡織廠工作幫忙改善家境,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三個弟弟有機會繼續深造,成就了現在孤獨執著的女人,她後悔了一輩子,後悔自己沒能放軟態度與外婆好好溝通,讓她去念師專,她心心念念的公務人員夢想,在她跟著我父親做市場生意退休後更明顯,她對我嘮叨碎語幾十年,是否未來仍繼續喃喃羨慕別人,我不敢想像。

布巾,是一條條絲線織成,在陽光下反射明亮的七彩光線,在黑白照片中,如同所有物品灰沉黯淡,一根根棉絮或塑製線條,勒住她的脖子,宛如加諸在女人身上的一個個社會規則,讓本來活潑、大方,有志氣的內在自我紛紛窒息逝去,我生長在桃園楊梅的鄉村地區,自幼至今所受教的女性模樣,幾乎全是「應該」優雅淑女、苗條纖細、笑容甜美等等,而不是獨自面對非洲黑猩猩數十載的珍古德那樣勇敢,更別說是為藍芽、WIFI奠定了發展基礎的發明家海蒂拉瑪那般有創造力,在分工合作的美名下,扼殺許多資質優異的女性探索機會,被迫放棄的完美理想如何完成?有個方法迅速又容易成功──逼迫子女替自己探索。

見女兒選擇沒有穩定薪水的職業,母親常用簡單包含「關愛」的話,悠悠囑咐「你一定要找穩定工作。」

忘不了的母親的話中,便有這一句,除了她頻繁提及而鎖在我腦中,也因她時常思起同齡朋友們有機會進修,卻一直無法完成的事,而無時無刻嚐到的她的憂傷。

也許回到杭州的舊宅橘園時期,能夠將哀愁簡單埋葬在橘樹下,在幽靜鄉村中靜靜做她喜歡的翻田整地之事,但現代的手機隨時都能看到女性主義崛起影片,能在無國界網路閱覽無數時變景牽的改革,母親可能依然渴望從沒背過綁帶布巾,而是揹著一箱書,而我渴望她重新尋找自己的杏園,讓黑白布巾永遠留在過去。

身為長女,我也曾獨自扛起看顧弟妹之責,在假日時去市場找父母,雙親忙於生計,委託我這小幫手,把小我三歲和四歲的弟妹帶至市場,小五至國三期間,我載妹妹,弟弟騎在後頭,兩台腳踏車中,我是先鋒,是父母口中必須要好好看顧弟妹的姊姊與榜樣,我在前方如破風單車手,當時我還不知道自己承擔的是什麼,只知道有個使命得完成,沒有怨言牢騷,做弟妹的頭領直到去念護專住校時暫停。

停下我喜愛的寫故事和繪畫時,是在考取高中美術班後,因雙親那「做藝術家沒飯吃」的觀念,國中一畢業,我被送進護專,在住宿學校裡整理自己的房間與宿舍公共區域,和專業技術教室中大大小小白色、綠色布巾拚搏,而弟弟繼續深造音樂一途至碩士畢業,至今我也不覺可惜,也許離家獨立,才是16歲的女孩真正所願。

進醫院實習期間,我努力將綠色滅菌布鋪在正確的地方,進行每一種專業護理,結果卻老是換來實習老師挨罵,就像我母親在紡織廠面對布一樣無助,我一遍遍練熟護理技術,諸如抽痰、導尿,也一遍遍在醫院遭受老師們的嫌棄,感到厭惡,然而,包住的布巾,並非無法拿下,人們總說態度決定一切,我深切感受到了,獨記有次遇到安寧護理的個案,因癌症所苦,墊在脖子一圈的綠布滿是鮮血,接住從口鼻泊泊湧出的紅絲,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不是護生能夠照料的對象,而需跟著一名專業護理師才得以接觸,病房內擠滿人,病房外,醫護人員都說男人「快回家了。」

依護理師指示拿毛巾包住冰敷袋,墊在他的頭下替連日來的高燒降降溫度,我見到病床旁坐著一個女人,帶著孩子看著他、和他說話,那是他的妻子,與五、六歲的兒子,女人眼眶微紅,不見氾濫眼淚,面色平靜,不斷抱起懷中兒子貼近父親,把兒子的手塞進丈夫的手中,說「跟爸爸說說話。」

年幼如我根本沒有感受,也不敢有任何感受,只是每幾個小時定時幫男人量體溫,溫度絲毫未減,隔日休假,再過一日進病房,他已經不在了。

現在想起那個接近昏迷的男人,扎心的不是那一條條染血的布,而是坐他身旁,要在兒子面前表現堅強,隱忍憂傷的女人,還有那臉上依稀能看到不捨,卻又希望丈夫即早從痛苦中解脫的矛盾,我彷彿知道那承受親人逝世又要獨自照顧幼童的女人未來會怎麼做,那才是最淒美宏偉的故事,撥掉那塊布巾回望,我面對了生生死死,孤獨絕望,又或人體、大腦永不屈服的力量,還有人與人的悲歡離合,令我思之震撼,如我母親面對她想望的念書機會,選擇在日後替幼小孩子創造無限學習空間,我能夠閱讀文字起,家中就有大量出版社精選繪本、青少年讀物、國語日報等等,還有英文、繪畫補習,那是她撥掉布巾深刻體會,造就這時依然精益求精的孩子。

人們豐沛精神被一張張照片流傳,但是,至今世界各地還是有相同景色,包括台灣,如相片中的女孩代替雙親顧著年幼手足,被布巾緊緊束住,總有一天她會曉得拿掉布巾後的自己將在膽怯中掙扎,望著前方好像不屬於她的開闊空間駐足,直到吸進束縛解放後的新鮮空氣,因此珍惜一切緣分,她承擔的責任並不會壓垮她的世界,而化做引領軍隊或旅行團的頭旗,使她優遊於天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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