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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痛快

學生昏昏欲睡的陋習,就算是考試週也依然故我。

多虧了朗讀比賽,讓小春的國文成績告捷,期末考的範圍內,恰好有《赤壁賦》及《蘭亭集序》。雖然成績還未放榜,但班導公開讚許她在試卷上的表現,其他也無須多言。

她從來都不在意在校成績,但不得不提,被老師重視的感覺挺好的。

上次在天臺的那番話,總算讓小春敞開心房,除了放學留下來練朗讀及背誦之外,也更願意在校園內走動,不像以前成天窩在高年級大樓裡。

只不過,對於檸檬,她感到愧疚,卻不知如何開口,倆人漸行漸遠。說漸行漸遠算是好聽,她知道檸檬大肆散播她跟女生在一起這件事。小春不是不在乎檸檬的作法,只是比起回應身旁的惡言惡語,小春有更重要的目標要完成。

她站在大雄寶殿門口,大聲地朗誦著赤壁賦的第一段,「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舉酒屬客,誦「什麼」之詩,她拿起手上的便條紙,字字句句的叨念著。

以往讀書、念課文,只是因應考試的需求,畢竟要考上好大學,人生才會通往康莊大道,至少輔導老師是這麼說的。而對未來毫無概念的小春,讀什麼內容更不是重點,直到參加比賽,她才終於正襟危坐的,讀起大文學家蘇軾的文章,班導告訴她,若是無法體會作者的文意,就無法在朗讀的時候,透過聲音去感染聽眾。小春上網查了許多朗讀的影片,那些聽了會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參賽者,都會得獎。

「哎唷!好噁心。」她坐在廣場上回想著。

住在廟裡的壞處多到數不完,唯一好處是毫無人煙,大吼大叫也沒關係。平常人當作觀光點,她卻當家。

在許多例假日,會看到小春拿著牙刷到公共洗手台刷牙,旁邊排滿洗水果供奉、上香的人潮,一開始小春還因為尷尬而提早起床做梳洗,後來覺得睡眠比面子重要多了。小春頭上掛著十五的月亮,提醒著她離比賽剩半個月,廣場上紅通通的大燈籠擺在佛堂前,香爐內還有幾隻未燒完全的供香。小春繼續進行著她的背誦,「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江水流啊流!本體卻從來沒少過;月亮陰晴圓缺,其本身也未曾有任何增減。世界如此之大,浩瀚無比,上有蘇軾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下有蘇轍求天下奇聞壯觀,以知天地之廣大。然後這裡有林春曉,躺在一片荒蕪的廣場上,思索高中三年的苦惱,思及此,小春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是成不了大事了,老習慣又犯了,總把事情往最壞的地方想。她拍拍身上的灰塵,走回房內。

每天早晨的第一班車從不誤點,下午三點福利社進貨的大哥也從不遲到,隔壁座位的子瑄分了舊男朋友,又交了一任新的。自期末考完後,小春每週一、三、五都會留校練習,班導有時留下來提點她該注意的細節,眼看比賽日將至,班導對小春的表現還是不甚滿意。

「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班導用丹田發聲,如慢板一樣的方式推進著語句。

「第一段的結尾,必須展現出痛快的感受,宇宙將人包覆,自身如此渺小,卻又感到滿足。」班導咬字清晰地說道,小春在《赤壁賦》的表現勉強及格,告一個段落。

《蘭亭集序》卻連及格邊緣都不到。她將頭枕在桌上,雙手無力地垂在一旁。

痛快的感覺...痛快是什麼感覺啊?要從回憶裡找出相似的情感代替,找不到啊!

「打籃球贏的時候,那種感覺,很爽快的感覺,懂吧?」班導左思右想,找了個超不搭的譬喻。

「抒發完痛快,王羲之在下一段又感傷起來,人生如此多變,時光荏苒,許多苦痛變得滄海一粟。」

曾經感到喜悅的事物,現在卻毫無感覺。連前面的痛快都無法表現給評審看,後頭的感慨及哀嘆要怎麼有層次呢?」班導如鷹般的雙眼看著國文課本,再看看小春的臉,審視著她的神情,小春一語不發,在腦中演繹自己三步上籃的模樣。

「詩婷跟我說,妳會是最好的人選。」提及先前那位代表學校出去比賽卻因故告假的學生詩婷,班導的雙眼射出光芒,卻隨即黯淡。

「妳記得之前陪她練習時,詩婷是怎麼做的吧?如果靠自己不行,模仿也沒關係。」班導看著小春將臉埋回桌上,有些抱歉地說。這不是激將法,是實話,畢竟不是每個孩子都又熱情又聰明,班導苦笑。小春是她帶了快三年的學生,要不是因為詩婷再三強調,手邊也沒有更好的人選,才會選這位平常板著一張臉的女孩。

她當老師近十年的時間,什麼樣子的學生沒遇過。像她這樣家庭背景的孩子,小春也算努力了,但就是不討喜,說不上來。

有時看她靜靜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週記上寫的都是敷衍的日常,教師節卡片上除了感謝之外,也不見肺腑的真心話。考試排名不上不下的,跟同學之間倒也沒出過狀況。

哪個老師沒有偏愛的學生,但林春曉絕對不會是老師疼愛的孩子,卻也不討厭。

小春搖搖晃晃的從椅子上起身,雖說剛剛對小春說出那番話有些傷害孩子的心,不過也是事實。

「今天就先到這裡,羽凡會跟妳一起回家嗎?」小春將課本及資料收進書包,搖搖頭。

「羽凡頭痛,下午就回家了,老師今天謝謝妳,辛苦了。」小春背起書包,沒等班導開口就踏出教室,晚上八點,身心同樣俱疲的班導,看著學生走出去的身影,覺得有些愧疚。

小春走出校門,傳訊息向羽凡報備,對方未讀的視窗停留在傍晚五點,大概是吃過止痛藥睡了吧。她單肩挑起側背包,迎向一個小時的回家路程。

她在離家一段距離外的便利商店駐足,思考許久,最後一鼓作氣般地,像做下決定般地,走進超商。

店員正忙著理貨,轉過身來問她要買什麼。

「我要買一包七星——中淡。」小春口齒不清地說道,指指後面架上的菸,她的表情微赧,有些尷尬。

「同學,妳還未成年吧?穿著校服來買菸,妳是真心話大冒險輸了唷?」店員打量著她的穿著,長得不像壞學生,口氣放軟不少,可憐的女高中生,一天到晚沒事找事做,青春不是拿來這樣玩的,店員無奈地轉過身,沒再看她。

太丟臉了。

小春的內心被投下一顆原子彈,以光速炸出蕈狀雲,將她的本我、超我及自我全部炸死。

本來想要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來體驗一下痛快的感覺,但果然道行太淺了,要她拿什麼臉回鄉見江東父老。

「啊!妹子,抱歉,姊姊忘記妳不能買煙了。真不好意思,小哥,七星藍莓五號謝謝。」一隻手搭上小春的肩,她困惑地看著來人,是名素未謀面的女子。

「安娜姊,好久不見,唉喲下次講一下就好了!」語調瞬間提高八度的店員小哥,讓小春在心中感嘆生不逢時。她被夾在倆人之間,直到安娜姊結完帳才跟著她離開。

叮咚——

倆人站在戶外,困惑地看著彼此。

「諾,拿去。」安娜姊從菸盒中抽出一隻遞給小春,手上拿著打火機。小春弱弱地接過,拿在手中,竟不知該如何是好。剛剛,連打火機都沒買呢...

「不抽?不會抽?」安娜姊先幫自己點了一根,邊吐煙邊說道,小春呆呆的看著她,訕訕地笑了起來。

「好蠢唷,難怪會穿著校服買菸。」安娜姊接過她手上的煙放入口中,將菸草的部位與她手中已點燃的那隻,相互碰觸,火苗馬上竄起,小春吃驚地望著這一幕。

「給妳。」安娜姊將燃燒的那一頭朝向自己,動作行雲流水,小春看著沾上口紅的濾嘴,接過。

「第一次抽煙啊?」小春笨拙地含住濾嘴,還沒呼氣便先被嗆得亂七八糟。安娜姊叼著煙,舉起右手,揮著空氣中的廢氣。

「不會抽就不要勉強了。」安娜姊大聲的笑著,彈掉煙灰,穿著高跟鞋的雙腿在她面前蹲下來,小春看著她,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好吧。首先,吸口氣再抽一口煙,吐掉。」安娜示範地說道,吸了一口氣後徐徐地吐著煙。小春琢磨著筆劃,接連嗆了幾口,整個肺及鼻腔被廢棄充斥著,噁心的感覺讓她乾嘔了幾聲。

這不是最糟糕的,她的大腦對尼古丁快速產生了反應,頭暈暈脹脹的,衝擊著她的思緒。

「還是算了。」耳邊傳來安娜姊嘆氣的聲音,手上未燒完全的涼菸被接過,安娜姊用鞋跟熄滅剩下的火苗,又蹲下拾起煙蒂,丟到一旁的垃圾桶內。

「喝一點水。」安娜姊轉開瓶開,戳到她眼前逼她灌下一大口。

十分鐘後,小春腦中的陀螺儀才停止旋轉,她正坐在一旁的長椅上,口乾舌燥。

「沒看過第一次抽菸這麼慘的。」安娜姊囁嚅一聲,拍拍她的背。

「謝謝...」小春除了謝謝之外,什麼也說不出口,她看著安娜姊又點起一根菸,坐在旁邊。

「很不舒服吧?第一次抽菸都會這樣,有人說,那叫做尼古丁中毒。」

這輩子第一口煙抽下去之後,血液裡快速地充斥著化學物質及尼古丁,身體當然承受不了,就會有這種反應。」安娜姊又吐了口煙,手上的蔻丹是鮮豔的紅色,小春覺得自己跟眼前的大姊姊差了十萬八千里,無論是身材或是智商方面。

「這是好事,等妳有一天不會有中毒反應的時候,就表示妳上癮了,身體也習慣了。」她朝小春擠眉弄眼,再露出一個苦哈哈的神情,小春跟著笑了出來。

「說吧,是什麼大事,讓全天下最應該享受的女高中生,決定穿著校服來買菸。」安娜姊靠在長椅上,看著對面正在遛狗的情侶,不屑的咂嘴。

「就一句話,噁心。」安娜姊繼續說道,小春知道,安娜姊是在嘗試讓她好過一點。小春別過頭,想了半晌。

「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好。」一定會被當作,像小朋友一樣在抱怨日常吧!

「這樣講很籠統,為什麼會覺得做不好,應該有個原因吧?」安娜姊用無比嚴肅的口吻問道。

想要說出口的困擾,反覆在小春舌尖上打滾,原來真實的吐露心聲,這麼困難。

「一輩子是不是,就這樣過完了?」思考許久,小春偏過頭,小聲地說著。

「是啊!姊姊不也是,一不小心就活到現在了嗎?」安娜姊也彷彿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不在多言。小春有點害怕,自己是不是說錯話,反而把負面情緒丟到了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身上。

「生命很短,很多人才意識到這件事,隨即就要踏入死亡,也有很多人,是在死前才認知到生命苦短。不過,覺得人生太過漫長的,也不在少數啊!」安娜姊突地開口,接過小春手上的寶特瓶,灌了一大口水。

「誰會覺得生命太長?」小春問道。

「那些自殺的人啊!」安娜姊苦笑,繼續說道,「還有在苦痛裡徘徊的人們啊!愛因斯坦不是說了嗎?痛苦會讓時間變長,而幸福會讓時間變短。」

所以無論以什麼樣方式活著,人生都是痛苦的。」今晚的天空沒有星星,月亮被雲朵藏到身後,朦朦朧朧的。

「得到快樂後,接下來的日子便會倍感失落。天天在悲傷的情緒裡自溺,活著便覺索然無味。無論選擇哪一邊,彷彿都不對。」安娜姊又掏出一根煙,打著火星,深吸了一口。

「對妳,對我來說,時間都在流逝,我可能會比妳更早死,也可能會活得比妳久,聽起來像幹話。但人生最可怕的,不就是無嗎?」安娜姐撫著菸盒上醜陋的警示廣告,上頭寫著:「不抽菸,你可以獲得更多」。

「就像,我沒想到會在今天遇見妳一樣?明明每天都走同樣的路,明明每天都經過同一間便利商店,可是我卻從來沒見過妳。」小春琢磨著安娜姊的意思,最後才吞吞吐吐的做了結語。

「可以...這麼說吧?哈哈哈!」安娜姊表情苦澀地思索一番,像是要說些什麼,卻及時打住,倆人之間遂重拾寧靜,卻也不覺尷尬。

「我今天被一個問題給考倒了。」小春緩緩地開口說道。

「我不知道什麼叫做『痛快』,我看過書上描述,聽過人家說,但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小春說著,還是極力想找尋生命中能拿來用痛快比喻的事物。

「痛快?痛快是指又痛又快樂嗎?」安娜姊疑惑地問道,但不是在問小春。痛快?是爽的意思嗎?還是舒壓的意思?

「大概...吧?」小春在心裡推拒了一陣,最後選擇將下午的事全盤托出,在安娜姊抽起不知道第幾根菸的時候,小春舒了口長氣,還是把這樣愚蠢的困擾跟大人說了呢。

「王羲之的意思大概也不是痛快吧?只是心滿意足的喜悅罷了。」

不過光用滿足,的確很難表現王羲之當下的感受,但用白話文來說,應該是:『爽啦!』」安娜姊舉起手上的寶特瓶,大聲的喊道,身上穿著幹練的套裝,卻像少女炸出一股清純洋溢。

「爽..啦?」小春震撼地重複著,如果問她,什麼事會讓她很爽,就是義無反顧地逃離家中,拋下一切,連羽凡都可以不要,也無需煩惱任何事,會覺得很爽。

「看妳的表情,應該是懂了。不過,如果提到爽感,我倒是知道一個方法。」安娜姊像是找回活力一樣,興沖沖地說道,她踢掉腳上的高跟鞋,雙腿蜷縮在長椅上。

「不管是王羲之,還是蘇軾,其實都是在講同一個道理,應該說,是究極真理。」小春靜靜地聽著,期待他會說出什麼離經叛道的大道理。

「那就是,活在當下。」安娜姊挑眉說道,小春覺得這時自己應該給點什麼反饋,才不會顯得究極真理聽起來很平凡,她驚呼一聲。

「沒錯!沒錯!等到妳再大一點——別這樣看我,就會明白,活著而留有遺憾,是很痛心的。」安娜姊說著斜睨了她一眼,喘了口氣。

「畢竟我們可是沒有點頭,就被送來這個世界了。既然無法逃離時間的掌控,唯有活在當下,可以將傷害降到最低。」小春聽著,安娜姊繼續說著。

「如果把現在、Right   now、每一瞬間活得踏實,盡力不愧對任何人,那也是很爽的一件事。」小春聽完,恍若被醍醐灌頂。

「剎那即是永恆,在這一瞬間,我便獲得了永生。」安娜姊握著她的手,眼眸裡閃爍的光芒,比她看過的任何一顆星宿更燦爛。

「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小春看著她,口中唸道。

「什麼東西啦!那是蘭亭集序嗎?」安娜姊皺起眉,聽不清她在碎唸什麼。

「赤壁賦啦!」小春大笑說道。

「蘭亭集序才是重點啦!」安娜姊敲敲她的頭,同樣也笑著。

「王羲之想說的,剛才已經懂了,人生無常,快樂與悲傷同樣都會流逝。」

現在我看前人是如此,後人看我,也是如此。唯有活在當下,才能真正拯救自己。」小春終於笑開了臉,不管陽光是否燦爛,花朵都照樣盛開著。

「既然您已經解惑,那為師也該是時候告辭。」明明沒喝酒,安娜姊卻像喝醉一樣,晃著手上的煙。小春拿起手機,定睛一看,居然已經十點多了。

「安娜姊!」她喚住正拿起包包、穿上鞋子的女性,對方一臉困惑地看向她。

「妳為什麼會想幫我?」她鼓起勇氣問道,一個多小時下來的相處,她有點擔心安娜姊會給出一個令人費解的答案,例如:妳排隊擋到我了。

「妳排隊擋到我了——啊哈!沒有啦!」安娜姊看著小春垮下臉的表情,噗哧一笑。

「為什麼要幫妳,因為妳看起來需要幫助啊!」安娜姊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明明看到了,卻選擇走掉的話,難保自己之後不會後悔呢。」她露出苦惱的神情,這段話,就像她先前說的一樣吧。活在當下,不讓人生留下任何後悔。

「如果很感動,想要報答我的話,以後也請像這樣幫助別人。   」安娜姊朝她走過來,此時,在便利超商的燈光下,她才將這位大姐姐看清楚。安娜姊身高比她高一點點,說起來,她們倒長得有些相似,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都會彎起來,就像下弦月。要是長大後,也可以成為像安娜姊一樣的人就好了,她在心裡說著。

「還有這個,希望妳可以把我做不到的,完成。」安娜姊轉過身,甩甩手上新買的煙盒,丟到垃圾桶,身影消失在街尾。

在沒有交換聯絡資料的情況下說再見了,這就是大人的浪漫吧。

嗯,大概吧?

下課後的訓練持續著,小春的表現一如以往,累了就趴在桌上假寐,倒數一個星期,緊張反而淡去許多。羽凡用羽毛筆在她臉上比劃著,小春略帶無奈地抬眼看她,眼神渙散。

「練朗讀感覺很累。」羽凡笑嘻嘻地說道,一改前兩天頭痛時的疲態。

「超累的,睡覺都夢到自己在吟詩作對。」試問世界上有哪件事是容易的,連談戀愛也難得要命。她接過羽凡遞給她的羽毛筆,毛茸茸地觸感十分療癒,純白色的羽毛及筆身合為一體,像白鶴飛躍大地時落下的一根羽翼。

「這啥?」小春坐起身,長髮垂落,她將羽毛筆平放在掌心,問道。

「送妳的。」羽凡伸手將她的長髮塞到耳後,順手撫過她的黑眼圈,手上的動作極其輕柔。

「送我?」她一怔,羽凡真的是她的聖誕老公公,那她肯定天天都在過聖誕節。那天與安娜姊一別,她想了很多,雖說沒有馬上體現,不過那些話在她心底烙出了影子。

「嗯啊,本來想比賽完再給妳。但無論輸贏我都不在乎,不如給妳加油打氣。」羽凡與小春最不一樣的,就是那股孩子氣。在笑與不笑時,羽凡都給人一種稚氣、想疼寵的感覺。這是小春所沒有,也無法擁有的。

「妳不是說我一定會贏?」她打趣地說道,一時之間,感謝溢於言表。等比完賽,學期也該結束了,是不是就該給羽凡一個答案,小春想過了,未來有太多未知數,不如把握當下,更何況,羽凡值得被人好好對待。

「是沒錯,但,我就想看妳笑啊!」她微赧,小男孩般地抓抓自己的頭。莫名地,倆人都害羞起來,空蕩的教室被掛上濾鏡,彷彿滿室氤氳,誰也不想先開口,也誰都不想取笑對方。

「接下來兩天,先休息,比賽之前最需要的是放鬆。」班導清清喉嚨,將手上的教材收好。

「幾個小地方要注意,句尾的音要收好,不要洩氣,字要咬完全。」班導走到羽凡旁邊,看著她手中遮遮掩掩的國文罰寫,羽凡尷尬地呵呵笑。

「從一個人咬字就看得出來做人處事,再不帶講義啊!」羽凡的後腦勺被課本重擊,她哇哇大叫,使出了招牌小狗眼。明明是在班導的課做錯事,她倒也敢若無其事地留下來,正所謂真愛無懼。

小春看了一眼時鐘,手忙腳亂地收拾著物品。

前幾天太晚回家,被母親臭罵一頓,這幾天最好是,能多乖就多乖。

倆人出校門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就像一場傍晚的電影,入廳前夕陽才正要遁去,散場時卻懷疑自己是不是踏入時光隧道。

這是不是愛因斯坦說的那套?

「走了啦!妳在幹麼?寫詩詞喔?」羽凡牽起她的手,走進巷內。羽凡的家跟她在反方向,但她總會陪小春到捷運站再自己回家。小春曾拒絕過此番好意,畢竟距離捷運站十分鐘的路途,倆人當時一來一往推拒許久,最後顯然是羽凡大獲全勝。

「妳頭痛好點了嗎?」小春在經過某戶人家的花圃前停下,抬頭問道。

「想到要關心我哦?好多啦!就這樣,吃藥就好。」羽凡不以為意的說著,她從兩、三年前,開始有偏頭痛的問題,健康檢查卻毫無毛病,醫生只說這是小孩病,長大就會好。高中算小孩嗎?小春想著。

「那妳胃有好一點嗎?」羽凡環住她的腰,頭枕在她的肩上,長長的巷弄,小小的聲音,只有小春聽得到。

花圃上的大波斯菊開出冶豔的桃紅,這是黯淡冬日的一份喜悅,悄悄地生長在凡人路過之處。架上擺放的食肉植物也無畏自己的風采被搶奪,正襟危坐地等待明日的太陽。

「好多了。」小春必須承認,雖然每週的訓練痛苦的可怕,要在教室裡毫不羞恥的表現自己的情感,但也因為如此,吃得變多了,對食物的渴望也比以往高一些。

甚至,是在不知不覺中感覺到餓,並有想進食的衝動。

「我想也是,我根本南丁格爾。」這禮拜朝會的主題是衛生教育,大家都被迫讀了南丁格爾傳記。小春白了羽凡一眼,真是現學現賣的最佳代言人。

她還被羽凡抱在懷裡,巷子裡昏黃的燈光,某戶鄰居家不安分的狗叫聲,毛衣上被勾壞的線頭在搖擺,再簡單不過的日常,令她有些想哭。

「羞羞臉。」羽凡的臉頰蹭著她的,她輕輕的在小春唇上一吻,蜻蜓點水般的優雅,讓小春漲紅了臉,她別過臉,倆人的手仍然牽著彼此。

「我會一直陪妳的。」羽凡低聲地說道,她對小春有信心,相信那個女孩尋找的春天,很快就會降臨。但願那時候,她依然是以情人的身份,守在她身旁。

小情侶的溫存時間被後頭的野狼一二五打斷,檔車換檔的聲音,此時聽來如轟天雷,倆人咯咯笑著再次踏上回家的路。

林春曉發現自己完全沒搞清楚狀況,回家睡一覺起來就星期四了,星期四回家再睡一覺起來就要比賽。

她坐在座位上,手中拿著子瑄送的早餐,根據子瑄的說法,她最近正在減肥,這是男友的愛心早餐,既然要比賽的話,就送給她壓壓驚。

她低頭看著手上的火腿蛋三明治跟早餐店奶茶,上頭的愛心紙條還沒被撕掉,看來這位可憐男子很快就會被淘汰。

她咬了一口沾上美乃滋的吐司,哼哼兩聲便將三明治收起,跟奶茶一起原封不動的放回袋中。

比賽時間是下午四點,當時她還有些慶幸,有一整天可以練習,現在她寧願一大早就接受制裁,萬一她突然在講台上滑倒怎麼辦?萬一她突然破音怎麼辦?或是一陣風吹起來,粉紅色的內褲就曝光了。

她越想越害怕,在心底祈求可以來一陣大颱風把學校吹走,最好無人傷亡。

小春看著桌上發下來改好的期末考卷,心裡的大石頭又墜落了幾尺,完全,忘記期末考卷這件事了。

果然還是該好好面對生活才對,她在鉛筆盒裡翻找著紅筆,紅筆跟髮圈都很容易不見,明明放在桌上,下一秒回神就被吸入黑洞中,小春在抽屜四周尋找著,將手伸入口袋摸索。

「咦?」小春驚呼一聲,口袋裡奇形怪狀的物品差點掉出來。

原來是當時安娜姊的打火機,奇怪,怎麼會在這裡。小春偷偷地將打火機放在光照到的角落,發現裡頭的打火機油已經用盡,只是一個空殼罷了。

就算是空殼,也好神聖啊!如果被發現真的吃不完兜著走,小春將它塞回口袋,

「妳在找紅筆嗎?我借走了。」子瑄慵懶的聲音從隔壁傳來,嚇得她差點跳起。

「好,沒關係。」居然沒跟我說就把紅筆拿走了,可惡,果然天下沒有白吃的早餐。

小春拿了一隻顏色相近的原子筆,開始訂正考卷。

小春花了整節課搞懂交集與聯集的差異,明明是期初在上的課程,到了期末她還是沒搞懂。

總不能連別人的考卷都訂正錯吧...

下課鐘響,她伸展著筋骨,被同學叫去外面找羽凡。

「安安。」小春有氣無力地說道,外頭的陽光正毫不留情地嘲笑著她的疲憊。

「安安,來,給。」又有禮物?小春伸手接過,是一包喉糖及熱飲。羽凡在小春耳邊叨念著比賽前不能做的十件事,含義就跟禮物不能送鞋子跟傘差不多。

倆人的對話告一段落,最後變成小春在安撫羽凡,希望她不要多慮。

「每一瞬間活得踏實。」小春在送走羽凡之際,在心裡默默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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