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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姐姐,我們明天要搬家了。」

「啊?妳說什麼?」

「小米!」手裡抱著一小丘幾乎快堆到她頭頂的東西,有玩具、零時、飲料……沈又希浪浪嗆嗆的奔到小米面前,一邊把東西塞進車子裡一邊道:「這些糖果餅乾都是平時妳最愛吃的,不管量體重有沒有變胖,妳都要乖乖的把它們吃完!還有啊,這個蛋糕是早上姐姐自己烤的,妳之前說過很想吃姐姐做的蛋糕,現在姐姐真的做給妳吃了……哇!」話才說了一半,沒有鎖緊的眼淚又急急的掉了下來。

「要不要這麼誇張啊……」房東大嬸站在一旁搧著扇子,不以為然的扯了扯嘴。

「姐姐,不要哭了啦。」小米踮起腳尖,抬手摸了摸沈又希的頭。

米爸米媽安置好行李,蓋上後車箱的門,也走過來拍拍沈又希的肩,點頭附和:「又又不要難過,我們一定會帶小米常常回來的。」

幾個人輪番上前安撫了好一陣,沈又希才在一雙濛濛淚眼中目送小米家的車駛離巷口。

「大嬸,我也要搬家。」和房東大嬸一起到對面小吃店解決晚餐的時候,沈又希這麼說。

「妳也要搬家?」房東大嬸停下碗筷,一頭霧水:「我算妳的房租還不夠便宜嗎?妳上哪找像我這麼佛心的房東啊?妳父母都不在了,我可是打從妳住進我公寓的那一天就視妳為親生女兒般看待,妳現在是想丟下我這也一大把年紀了的老女人去哪啊?」

見房東大嬸還想繼續她那番沒根沒據的推論,沈又希橫著雙手在臉前一劃:「停!大嬸,我不是這個意思。」

房東大嬸挑起一邊眉毛看著她,她嚥了嚥口水,苦著一張臉哭嚎:「小米他們搬走了,我現在沒有鄰居了啦!我要搬到樓下,我不要自己一個人住在三樓!」

房東大嬸毫不遮掩的翻了一個白眼,嘖了一聲。「我還以為是多偉大的理由,沒想到只是這樣……」

不,不是什麼「只是這樣」。

她害怕一個人,她害怕寂寞。

如果她隨時都有可能會死,那麼至少在死前的那一秒,她不想一個人待著。

如果可以選擇,她願她深愛著的那個人,能在她死前的那一秒,剛好路過。

雖然她還沒遇見那個她深愛著的人,但至少,先讓她生活在一個多一些人的地方吧。

「大嬸……」搬進公寓已經三年多了,沈又希沒讓房東大嬸知道她有超能力的事。

準確來說,她不曾告訴過誰這個秘密。

因為她痛恨這個超能力。

「我知道妳喜歡交朋友。」房東大嬸一直以為沈又希這幾年來好幾次懇求她讓她住在周圍有鄰居的房間是因為她喜歡交朋友。

「又又,告訴妳一個秘密。」

房東大嬸朝沈又希勾勾手指。

沈又希眨了眨眼,將耳朵靠了過去。

「過兩天,小米家有新主人要入住了。」

「噢,我的天!我不是在作夢吧?不是吧?哇!我真的不是在作夢欸!」得知即將擁有新鄰居之後,沈又希無時無刻都在捏自己的臉、擰自己的肉,想確認這件事的真實性。

新鄰居入住之前的這段期間,沈又希總是不得清靜,有次真的受不了噪音干擾,她拔掉耳機探頭往門外看去,才發現是隔壁在搬家。

她原以為可以提前見到新鄰居,但每次都只看見搬家公司忙進忙出的身影。

好不容易熬到新鄰居入住的那天,沈又希一大清早就爬了起來,早餐也不吃了,五分鐘內解決洗漱、換衣,抓著麥子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麥子,你說,我見到他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好呢?」名叫麥子的粉紅小豬是沈又希最喜歡的一隻娃娃。

麥子沒回應她,她乾脆自己對著穿衣鏡演練了起來。

第一拍—

「嗨!」沈又希對著鏡子用力揮手。

卡!

不行,這樣太像手抽筋,她怕新鄰居把她當作神經病。

第二拍—

「哈囉。」這次走氣質鄰家女孩風,沈又希用食指捲著短髮,笑眼微瞇。

卡!

別鬧了,這向來不是她駕馭得來的風格。

第三拍—

「你好。」伸出手,沈又希裝模作樣和空氣握了握手。

卡!

這個太正經八百了,路邊賣保險的推銷員都比她熱情有活力。

「啊—」沈又希抓著頭髮倒向沙發,踢著沙發上的枕頭哀嚎。

「麥子啊,你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我和你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麥子瞪著兩顆黑亮的圓眼睛看著她,好像在說「笨蛋,妳覺得我能講話嗎?」。

可惜沈又希最不會的就是察言觀色,她使勁捏著麥子肥胖的臉,嚎叫:「誰來救我……」

就是這麼巧。

噓,有人在敲門。

第一次見到齊浩明的時候,沈又希就覺得,他長得真的很好看。

如果可以選擇,她絕對不會選在自己這般狼狽滑稽的時候與他初次見面。

又或者,如果知道門外站著的人是他,她甚至不會開門。

但現實殘酷就殘酷在於,世界上沒有如果,也沒有或者。

「哇,你真的是來救我的嗎……」沈又希迫不及待的開了門,尾音都還沒收就愣在門口。

沈又希以為來救她的會是樓下的鄰居,或者是房東大嬸。

她怔怔的看著眼前的陌生大男孩。她從沒在這棟公寓裡見過他,甚至走在社區裡都不曾碰過。

「妳發生什麼事了嗎?」男孩問,表情似乎比她更困惑。

他約莫比她高出一顆頭,見她半晌沒回話,正想往她房裡探,結果被她一聲尖叫打住了。

「啊!不能看不能看!」沈又希像突然復活了,跳起來一邊把男孩往遠處推,一邊抬腳將房門踹上。

這下,男孩肯定更困惑了,才見面不到兩分鐘,不知道被沈又希這樣一驚一咋的嚇走了幾顆魂。

恢復冷靜的沈又希總算猜到了他大概是誰,趕忙陪笑解釋:「哎呀,我房間還沒整理,太亂了……」

男孩脾氣倒好,也沒生氣,只是低頭整了整經過這番折騰弄皺了的衣衫,微微頷首。

趁著這個空檔,沈又希終於有機會好好看看這個男孩了,她的新鄰居。

早晨溫和的陽光打在男孩乾淨的臉上,立體的五官為他那沒被光線照到的右頰鋪下了一片陰影。

沈又希特別喜歡他的眼睛。清澈透明,像山林裡的溪水。

他笑起來有酒窩嗎?好想叫他笑一次給她看。

「怎麼了嗎?」

頭頂上方傳來男孩的聲音,沈又希覺得那聲音好聽莫名。

大概是人帥就什麼都變得完美了吧。

「怎麼了嗎?」

一直到男孩重複問了第二次一模一樣的問題,沈又希才意識到自己在傻笑。

而且是看著自己的新鄰居傻笑。

「喔,噢……」沈又希抓了抓凌亂的頭髮,往身後的牆壁退了退。

男孩也不追究,抿抿嘴認真的問:「所以……妳發生什麼事了嗎?我是聽到妳的那句『誰來救我』才過來的。」

「求……救?」

男孩看向她,她也看向男孩。

「啊,那個喔……」沈又希搔搔頭,趕忙擺手澄清:「沒有沒有,我其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啦,就只是……腦袋打結,嗯,我相信你懂的。」

男孩歪歪頭,扯了下嘴角。

啊,他有酒窩!

「你千萬千萬別誤會!我真的不是什麼恐怖鄰居,我不會炒菜炒到燒掉廚房,也不會泡澡泡到浴室淹水,我是……」

想想,不能這樣自我介紹。

沈又希敲了敲自己的頭。「我進去拿個東西!」

點點頭,男孩靜靜的站在門外,也沒離開。

「不能偷跑喔。」沈又希走沒幾步便回頭,跑到門邊叮囑。

男孩竟然沒走。

沈又希笑笑,往廚房奔去。

三十秒後,她回到男孩面前,此時手裡多了一瓶飲料。

「喏,百百蘋果汁!」沈又希將飲料遞給男孩。「像這種大熱天就該喝點消暑的東西嘛。這牌蘋果汁很好喝喔,剛從冰箱拿出來的,就當送給你的見面禮。」

男孩低頭看了看飲料,又抬眼看了看她。

「初次見面,我叫沈又希。」她朝他燦笑。

男孩道了聲謝,接過飲料,插上吸管。

「真的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他確認性的又問了一次。

「沒有。」沈又希連忙搖頭,指指自己,又拎起剛才自己一個激動不小心丟到門邊的麥子,「我很好,麥子也很好。」

看到麥子的時候,沈又希隱約看見男孩又笑了。

真是個笑起來特別溫暖的孩子啊。沈又希在心底這麼想。

「那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男孩點了個頭,吸著飲料轉身離去。

好,掰掰……欸,等等!

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啊。

「噢,對了。」

在她正想叫住男孩的同時,男孩停下腳步,回過頭。

「我是今天剛搬過來的,妳的新鄰居,齊浩明。」

他的笑容很耀眼,酒窩在頰上閃閃發亮。

她愣愣的點點頭,突然忘了該怎麼移動。

為了早些和新鄰居變成朋友,沈又希可是二十四小時都在注意著隔壁的動靜。

「齊浩明,你剛起床嗎?要出門買早餐嗎?不用了不用了,進來!桌上早餐任你挑,要三明治、飯糰還是燒餅油條?奶茶、可可還是冰牛奶?」

「齊浩明,你想去公園走走啊?來,我當你的社區導遊!」

「齊浩明,你要去慢跑啊?這附近有間小學,他們操場超級大!你知道路嗎?」

「齊浩明,你要買醬油嗎?我剛好要去超市一趟,要不要我順便幫你買?啊,還是要一起去?」

怎麼又是她?

齊浩明真的覺得這個女孩很……特別。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他發現她總有說不完的話,而且每次見到她的時候,不管時間多早多晚,她都笑著,永遠精神奕奕。

「好,一起去。」

每回他點頭答應她的時候,他的嘴邊都會牽著一抹無奈的笑。

沈又希總覺得,他並不厭惡她。

應該說,她相信他不會厭惡她的。

他們在超市裡亂晃,兩個人推著一台推車,從超市門口逛到超市盡頭。

沈又希什麼都能跟他聊,而齊浩明什麼話題都能接。

他回的三句話裡總有兩句是糗她的,弄得沈又希沒走兩步就要停下來打他。

然後他會推著推車加速往前衝閃躲她的攻擊,兩個人在超市裡前後追逐,最後是店員看不下去了,出聲制止說再一次就把他們趕出去。

「我找到醬油了。」齊浩明將一瓶醬油放進推車,轉頭看見沈又希蹲在陳列泡麵的架子前面。

「妳剛說妳要來超市一趟,是要來買什麼嗎?」他在她身旁蹲下,問她。

「喔,家裡的泡麵沒剩幾包了,今天得買一點回去。」沈又希隨口回。

齊浩明看著正專心挑選泡麵的沈又希,眉頭一皺。

「幹嘛放那麼多包泡麵在家?又不是天天都吃。」

「就是天天都吃啊。」沈又希正在掙扎到底要買雞湯口味的泡麵還是買豬大骨湯口味的,沒有腦袋讓她分神思考,這句話就不經意的脫口而出了。

聽見沈又希這句話,齊浩明撇頭看她,眉頭皺得更深了。

「妳立志當木乃伊嗎?」齊浩明扯扯嘴,「妳真的不是一般的笨欸,妳難道不知道防腐劑吃多了會變木乃伊嗎?」

齊浩明凝著她,發現沈又希緩緩的垂下了眼。「你說誰笨啊?誰要那麼笨,知道防腐劑吃多對身體不好,還要每天吃泡麵?」

沈又希抬起手背擦了擦臉,隱隱約約觸到了幾滴淚。

她靜靜看著指尖的濕潤,有些木然。

看見她的眼淚,齊浩明有瞬間愣住了,眨眨眼,聽見她這麼說:「你以為誰會立志當木乃伊?」

他別過頭,瞇了瞇眼。

半晌,他說了句話,沈又希不敢置信的扭頭看他。

「往後,妳都來我家吃飯吧,我做給妳吃。」他說。

雖然不知道沈又希是因為什麼原因只能每天吃泡麵,但看她不怎麼想說,齊浩明也不去追問。

「你會做飯啊?」太陽打西邊出來都沒想過齊浩明會提出這樣的邀約,她當場差點沒撲向他,把他抱起來拋向天花板。

每天都可以來找新鄰居同桌用餐,這對沈又希來說,真的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這樣要和他成為朋友,就更有機會了呀。

她那個興奮啊,讓齊浩明有點後悔做出這個決定。

太可怕了。

「妳能不能別進來,到客廳乖乖坐著看電視?」他一把抽走被她拿在手中玩的花椰菜,下巴朝客廳方向點了點。

「不要。」沈又希調皮的向他吐吐舌頭扮鬼臉,「我為什麼不能待在廚房裡啊?」

[撇了她一眼,齊浩明無奈癟嘴:「妳在我旁邊玩,會妨礙到我做菜。」

沈又希反應倒快,趕忙放下手邊的蔬菜,「好啦,我不玩我不玩。」雙手一攤,「你看,我沒玩啦。」

在心裡連嘆了好幾口氣,齊浩明轉頭看向她,疑惑:「既然如此,那妳還待在這裡做什麼?」

女孩將手背在身後,笑笑的看著他,說:「看你做菜啊。」

齊浩明一頓,被堵得無話可說。

不過齊浩明根本沒空搭裡她,大抵是要做兩人份的晚餐他真的快忙不過來了。

不能跟齊浩明聊天,沈又希待在廚房也沒事做,最後還是乖乖的溜到沙發上轉電視頻道了。

所以當她半小時後看見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湯,她張著嘴,好半晌說不出話。

「哇,齊浩明,你把我趕出廚房,該不會是為了要偷偷拿冰箱裡的冷凍食品出來微波吧?」

齊浩明嘖了一聲,「妳還要不要吃飯了?信不信我現在就把妳趕回家?」

「不是啊……你看起來不像會做飯的人啊……你會做飯就算了,還做得這麼好……」沈又希迅速在桌前就座,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

「我就當妳在稱讚我了。」齊浩明聳聳肩,也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

沈又希抿抿嘴,笑:「我本來就在稱讚你啊。」

看見女孩嘴邊那抹滿足的笑容,男孩有些愣住了,手上的筷子險些拿不穩,差點滑落。

他不是不曾看過這樣的笑容,但眼前這個女孩的這個笑容卻是當中最好看的。

她笑得像個孩子,笑得很幸福。

「齊浩明,這道菜叫什麼名字?」女孩的聲音拉回他分神的思緒。噢,不對,是她奇怪的問題。

「妳說……魚香茄子?」他回答得猶豫。

不是不確定他的答案,是不確定他所聽到的,她的問題。

「對,你再說一遍,它叫什麼名字?」沈又希點點頭,傾身又問了一次。

「魚香茄子。」

沈又希開心的笑了,又指指另外一盤菜。「那這道呢?」

「椒鹽松阪豬。」

「這道?」

「玉米濃湯。」

「左邊這一盤?」

「番茄炒蛋。」

沈又希滿意了。「那我開動啦。」

她夾了幾口菜,捧起飯碗扒起飯來。

那幾個問題,她問得毫不猶豫,弄懵了他。

「沈又希,妳不會今天才知道這幾道菜的名字吧?」他皺眉問她。

聽見他朝她拋來的問題,沈又希頓了頓,抬起頭看向他,突然覺得口中的食物難以下嚥。

見她臉上的笑容全散了,他有些錯愕,隱約感覺心頭震了一下。

一滴淚猝不及防滑下她的臉,滑到她的下巴,最後墜在桌上。

在霎然安靜下來的空間裡,那聲響格外的大。

「妳……還好嗎?」見到她的眼淚,他頓時慌了手腳。

「不好……」沈又希話一出口,就變本加厲的哭了起來。

齊浩明被她如此情緒化的性格嚇傻了,不明白怎麼有人能情緒轉折轉得這般極端?

「行,沈又希,妳先冷靜,有什麼難過的事說出來,我都會聽,好嗎?妳別哭了……」齊浩明推了一包剛拆封的衛生紙到沈又希面前,輕聲安撫。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哄女生,尤其面對沈又希這種情緒波動特別大的女孩。

果不其然,在他說完話的下一秒,沈又希哭聲霎止,默默抬手擦乾眼淚。

然後,她逕自站起身走出他家,放著齊浩明在餐桌前愣坐了好一陣子。

等到她再次坐定在他對面,落了一瓶飲料在他眼前……是百百蘋果汁。

「妳幹嘛?」齊浩明一頭霧水。

沈又希扯了下嘴,「你不是要聽我說話?」

「對啊。」但為什麼要給他蘋果汁?

看出他的疑問,沈又希撇了他一眼,兀自拿起另一瓶蘋果汁,插好吸管,「講難過的事要喝飲料才能減少難過啊。」

沒想過會聽見這個答案,齊浩明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很好笑嗎?」沈又希睨了他一眼。

他搖搖頭,低頭認真的喝起蘋果汁。

「我沒吃過什麼家常菜。」她說,瞇了瞇眼,極力隱藏眼中閃爍著的嚮往,不想被他看穿。「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爸媽就離開我了。」

「離……開?」

「嗯,他們死了。那個時候,我甚至還沒滿一歲。」

還沒……滿一歲?

「後來是鄰居把我送到育幼院,我在那裡待了將近十二年。」沈又希停了一下,吸了幾口蘋果汁。

齊浩明抿了抿嘴,「親戚呢?」

「也都死了。」沈又希頓了半秒,接著道:「然後,我在升上國中的那年暑假離開育幼院,自己在這裡租了一間房,也就是我現在的那個家,就在你的隔壁。」

原來如此。

難怪她一個人住。難怪她沒吃過家常菜。

還難怪她可以這麼知足,看著他做的一桌家常菜,就可以笑得如此開心。

「能問一下……為什麼妳的家人都這麼早去世嗎?」他忍不住問。真的太奇怪了。

聞言,沈又希抬眼看他,輕輕咬了下嘴:「家族遺傳。」

齊浩明頷首,沒再問什麼。

唉,家族遺傳,好遺憾。齊浩明心想。

喔,他竟沒問遺傳什麼。沈又希心想。

「沈又希。」

「幹嘛?」

「好吃嗎?」

「什麼東西好吃嗎?」

「我做的飯。」

「啊!我都忘了我還沒吃晚餐!」

沈又希大叫一聲,埋頭夾菜吃飯。

齊浩明笑了。

他沒多想自己為什麼笑,也許就是單純覺得開心了,所以才笑的。

沈又希吃掉了半碗飯,停下來凝著眼前低頭扒飯的男孩。

謝謝你啦,齊浩明。

她瞥了眼那包立在她碗邊的衛生紙,想起方才齊浩明安慰她時那副笨拙的樣子,不由的輕抿著嘴笑了。

「欸,好好吃。」

「妳說什麼?」齊浩明從碗中抬起頭,大抵太專心吃飯了以致沒有聽清楚她說的話。

沈又希笑,搖搖頭。

「沒什麼。我好餓喔,再讓我吃一碗飯吧。」

隔天早餐,齊浩明做法式吐司給她吃。

看到金黃色的法式吐司擺在餐桌上,沈又希真的快喜極而泣了。

「齊浩明,你怎麼那麼會做飯啊?」她嚥下最後一口吐司,心滿意足的舔舔唇。

齊浩明瞥了她一眼,抿抿嘴:「妳怎麼就不好奇我為什麼一個人住啊?」

咦?對啊,她從沒看過他的家人,也不曾聽他提過。

沈又希偏了偏頭,「為什麼啊?」

「我爸長年在外地工作,一年回來個幾次,也沒法常常見到他。我媽原本陪著我留在台灣,大概是前幾年吧,她開始教我做飯,說過幾年爸爸在國外的工作變多變忙了,她要過去幫爸爸的忙。」齊浩明頓了頓,「上個月,我媽幫我找到這間房子,跟我說這是我以後的家,然後說她要出國了。」

沈又希小心的覷著他的表情,可他一臉平靜,像在說著一個別人的故事。

原來他們都是這麼長大的。

一個人,然後長大。

世界何其殘忍,怎麼會忍心讓一個小孩一個人長大?

現實何其殘酷,要一個小孩隻身於這世上,然後變成大人。

「做了這麼多年的飯,你做的飯要不好吃也難……」沈又希心疼了,插了一瓶百百蘋果汁遞給他:「喝吧,講難過的事要喝飲料才能減少難過啊。」

愣愣的看著蘋果汁又一次突兀的出現在自己眼前,齊浩明揚起嘴角:「妳在幫百百蘋果汁打廣告嗎?妳每天廣告打得這麼賣力,百百有沒有付妳代言費啊?」

話雖這麼說,他仍咬起吸管喝果汁。

「而且,誰說我難過了……」

嗤,這人就是嘴硬、愛逞強。

沈又希也不想拆穿他,趕緊換個話題:「齊浩明,你能不能教我做飯?」

齊浩明掃了她一眼,「怎麼突然想學做飯?」

「因為我不想每天只能貢獻蘋果汁啊,要是我也能做一道料理給你吃就好了。」沈又希笑。

她說得自然,可他聽得不自在。

齊浩明在桌底下偷偷擰了擰自己的大腿,提醒自己趕緊甩開那些突然湧上心頭的說不明白的感覺。

「你是第一個做家常菜給我吃的人,所以我也要讓你成為第一個享用我做的料理的人。」沈又希拍拍胸脯,像在保證著什麼。

「妳確定妳的詞沒用錯?『享用』?」他鬧她。

「對,享用。」她不服氣,把那兩個字唸得特別標準給他聽。「需要我拼注音給你聽嗎?」

齊浩明答應她,要教她做盛夏最棒的享受—芒果西米露。

沈又希興奮極了,立刻跩著他到超市採買食材。

「妳心急什麼?明天再做不行嗎?」齊浩明揉揉眼睛,皺著眉頭跟在她身後。

這些天和沈又希膩在一塊,他總覺得體力消耗得特別迅速。

「哎呀,哪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沈又希一把抓過他,不由分說的扔給他一台推車,「跟上啊。」

好不容易買完大部分食材,只差芒果了。

「最近芒果缺貨,大概要到明天下午才有可能補貨。」結帳的時候,店員這麼告知兩人。

齊浩明聽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捉起沈又希的手腕就要離開。「好啊,那我們明天再來好了,謝謝妳……」

「不,我們明天不來了,謝謝妳。」沈又希回頭朝店員笑了笑,更用力的把齊浩明拖出超市。

「為什麼明天要來?」

「為什麼不來?」齊浩明挑起一邊眉,奇怪的看著她,「妳不是要做芒果西米露嗎?」

「對啊,但不是明天,我今天就要做。」沈又希揚起下巴,瞠大眼睛看回去。

「今天沒有芒果,妳拿什麼做?」齊浩明歪頭,不懂女孩的腦迴路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誰說沒有芒果?」她瞥了眼他,壞笑了一下:「超市沒有,我們去採啊。」

「我們?」

「嗯,我們。」

「妳開什麼玩笑……我要回家睡覺了。」語罷,齊浩明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抬腳大步大步往公寓的方向走。

沈又希傻了,瞪著他的背影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你才開什麼玩笑!現在才早上八點,又不是晚上八點,你說你要回家睡覺?」

幾個小時之後,沈又希笑容滿面坐在即將抵達台南的火車上,身旁是睡得東倒西歪的齊浩明。

「唉,這傢伙也太沒精神了,竟然浪費了四個小時在沿途風景這般宜人的火車上睡覺……」

火車緩緩駛進車站,沈又希搖醒齊浩明,兩人快步跳下車,穿過月台。

在前往玉井採芒果之前,他們先到台南聞名遐邇的美食老街解決午餐。

他們各吃了兩條當地知名的蝦捲,再到附近的冰品店合吃了一碗粉圓冰豆花。

接著,他們抵達玉井的芒果果園,在園長耐心解說後,捲起袖子開始採芒果。

炎炎夏日,兩個少年邊擦汗邊採芒果。

陽光下,芒果閃著好看的金色光芒,輕輕暈染在空氣裡,色系溫暖。

看著這樣的寧靜美好的畫面,沈又希心底忽然有股油然而生的幸福。

她悄悄瞄向身旁身形頎長、容貌俊朗的男孩,就這樣定定的看了幾秒,不自覺的微微一笑。

在她轉開視線的下一秒,齊浩明剛好看了過來。

時而有風吹來,她的髮絲飄揚,拂上那張清純乾淨的臉,他會有種衝動,想伸手為她將之勾到她耳後。

「欸,妳採的也太小顆了吧。」齊浩明瞥了一眼沈又希捧在手裡的芒果,頻頻搖頭。

「呿,我又沒有你高,採不到上面那些大顆的……」沈又希噘起嘴反駁,下一秒,話音消了,身子僵了僵。

齊浩明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後,輕而易舉的摘下一顆大芒果。

「好吧,那妳負責採小顆的,大顆的我來摘。」

男孩略為低沉卻分外好聽的嗓音在女孩耳畔響起,麻麻的竄過了女孩的心。

沈又希莫名的蔫了,再不說話。

就這樣,一直到傍晚時分,齊浩明提著一大包芒果走在前頭,沈又希垂著頭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果園,他們都沒再說上一句話。

上了火車,兩個少年依然無語。

齊浩明看著火車車窗外逐漸暗下的天空,沈又希則低著頭盯著鞋尖。

火車開了,逆著風行駛。

沈又希坐在靠窗的那個位子,齊浩明盯著窗外好些時間,仰著脖子累了,乾脆將視線往下放,低頭看她。

「沈又希。」

齊浩明原先還不知道,原來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做什麼事都莽莽撞撞的沈又希,竟然可以因為他的一個小小舉動害羞這麼久。

「沈又希?」

沈又希,妳是在尷尬什麼啦,自尊算什麼東西……沈又希在心裡狠狠把自己從頭到腳唾棄了一遍。

「嗯?」她微微抬頭,微乎其微的應了一聲。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教妳做芒果西米露。」齊浩明揚起嘴角,話音裡盡是藏不住的笑意。

「好啊。」聞言,沈又希點了下頭,瞇起眼睛笑了。

「幸好今天來了,謝謝你啊,齊浩明。」她突然無比認真的向他道謝。

認真到……他覺得有些奇怪。

「為什麼說『幸好』?」

她聳肩,笑了笑:「說不定以後就沒機會來了。」

這句話搭著她的臉說出來,違和感真重。

她說這話,好像她有多老了一樣。

風輕輕刮著車窗,沙沙作響。

「誰說沒機會了?以後我再帶妳來不就得了。」齊浩明望著她看不清情緒的側臉,脫口而出。

這句話飄進她的耳朵,沈又希愣了一下,旋即扭頭看他。

他還不知道啊,難怪會這麼說。

想了想,好像也沒有什麼好訝異的了。

但她不知道,今天就算他知道了所有事情,他還是會這麼說的,一個字也不會變。

「以後是什麼時候啊?」

她眼裡全是笑意,對上他清冷卻不失溫暖的目光。

「明年夏天,我們要做芒果西米露,卻發現超市芒果缺貨的時候。」

他說得篤定,好像這是他一輩子堅信不移的信仰。

好,既然如此,那她也想這麼相信。

下次在這個炎熱卻偶爾有風吹過的季節,他們會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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