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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先生不知道這一切,他沒有問,甚至也沒主動提起自己過去的事。蔣小姐現在想起來,發覺兩人的話題有關現在與未來,關於宋先生的過往,她只從朋友那裡聽說他白手起家,父母在教育界工作,但對感情的事宋先生保密至極。

這樣到底是不是好事呢?蔣小姐煮著菜,心裡頓生疑惑。

她把菜端出去時宋先生正在把玩著一樣小東西,見她出來就趕緊放下手,把東西都收到桌下。蔣小姐沒有多注意,因為宋先生看起來迫不及待,她想這個男人餓了就像小朋友一樣,真是可愛。

宋先生吃飯的時候和她聊天,聊到朋友最近全家搬到鄉下去,家外頭就是一大片綠油油的田。蔣小姐問說田裡會不會出現蛇,宋先生笑了笑,說朋友晚上和老婆出去都帶著手電筒,但到現在還沒遇過。

宋先生後來又說起自己叔叔的事情,之前拜訪他老人家曾去吃過蛇湯,味道非常腥,狗聞聞蛇的骨頭舔也不舔就走。住在鄉下什麼稀奇古怪的蟲子生物都能看到,每天都像探險一樣。

蔣小姐聽宋先生聊得津津有味,就多注意他的表情。濃濃的眉毛垂下,笑起來臉頰的肉將眼角擠得彎了,之後不曉得想到什麼,他看向她,黑漆漆的瞳眸因為笑潤滿水意。

他收回一點笑意,突然喊了她的名字,安靜一會兒。

蔣小姐呼吸漸漸困難,想起他告白的那一天眼神和此刻如出一轍。

宋先生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黝黑的手襯得她肌膚蒼白,蔣小姐控制不住心跳,愣愣凝視他眉上一顆小小的痣,不敢吭聲。

妳不嫌棄的話,也和我一起搬到鄉下去吧,當他們鄰居。以後妳替我顧家就好,其他的事,讓我來操心。

宋先生言下之意就是想娶蔣小姐,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是真的陪他過去了,日子一長,他會不會慢慢嫌棄起她的無趣和笨拙。蔣小姐很快被諸如此類的焦慮壓得喘不過氣,她遲疑的搖頭。

宋先生表情動搖了,握住的手緊了下,接著溫和替她開脫,說的確是他心急不應該這麼快就想要牽絆她,他低落的垂下眉眼。兩人還是照吃著飯,宋先生還是和她說話,神色無異,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蔣小姐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心裡卻是無力,吃完飯以後,宋先生說要洗碗,讓她在客廳休息,端著吃剩的餐盤就進廚房去。

蔣小姐一邊擦桌子,把東西放回桌上,整理的途中發現眼熟的盒子,她停下動作端詳,發現是個鞋盒。

她想起上個月兩人趁節日去吃飯,走在前往餐廳的路上時高跟鞋忽然斷了,蔣小姐一個不穩緊緊抓住宋先生胸口,不小心正好抓在他的胸針上,硬生生將他的西裝扯出一道裂口。

蔣小姐一看嚇得腦袋空白,只能頻頻道歉,宋先生卻像是沒聽到一樣,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蹲下身,替她撿起斷裂的鞋跟後,向她敞開後背。

他說:上來吧,我背妳。

蔣小姐猶豫不已,宋先生回頭看她,笑著問她是不是擔心她重怕他背不起來,她哭笑不得的抿起嘴,宋先生只是溫和又重複一次:上來吧,我們先去幫妳買一雙好鞋,接著,再去餵飽肚子吧。

蔣小姐這才小心翼翼爬上他的背,宋先生站起身就緩緩前進,一點也不在乎餐廳預訂的時間是不是快到了。蔣小姐因為行人好奇的注視而把頭埋在他背上,宋先生的背好像也越來越熱,她想是不是吃力的關係,就小聲問他是不是她真的太重了。

宋先生微側過頭,耳朵有點紅,只是笑。後來又走了一段路,他才跟蔣小姐說,那是因為背的是她的關係才這樣子。

兩人到了一家鞋店,蔣小姐不想耽誤時間就隨便選了一雙鞋試穿,但宋先生卻益發悠哉,在滿架的女鞋逡巡。蔣小姐看他又選了幾雙鞋要她也試試,即使滿頭霧水,她還是照做,最後宋先生興致一來乾脆跪在地上替她脫鞋穿鞋。

這麼近的距離男人大掌捏著自己的腳,她劈頭想的是一天下來腳上有沒有氣味,脫落的指甲油宋先生會不會看見。她在他換了第五雙鞋後開口,說沒關係,隨便選一雙就好,宋先生維持將她腳捧在大腿上的姿勢,鄭重搖頭。

他說鞋子很重要,鞋子陪人走的路比誰都還要長,不能馬虎。蔣小姐聽他說得這樣真心,慢慢的眼中只有這個男人專心的側臉,比電視上哪個大明星都還要好看,還要真摯。

選好鞋子結了帳,餐廳預訂的時間卻過了,宋先生就帶她逛起附近的夜市,兩個人打扮得正式,在人群裡極為惹人注目,不過那是蔣小姐第一次不去揣測別人的想法,也許是腳下踩的那雙鞋子柔軟得讓她忘記煩惱,使她在宋先生明亮的眸光中,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存在。

那雙鞋的鞋盒宋先生竟然沒丟掉,蔣小姐掀開設計簡潔的盒蓋,發現宋先生那天穿的西裝整整齊齊疊好放在裡頭,胸前的缺口甚至沒有補好。蔣小姐納悶不已,想想說不定是工作忙沒時間請人去補,就去找來針線包幫忙宋先生補衣服。

當她聚精會神穿線之際,聽見宋先生說要她不用補也沒關係,她抬頭的時候宋先生手叉著腰(手還濕的,滴著水),低頭看她腿上那件衣服。

蔣小姐說:補了才能穿啊,這件衣服我記得很貴的吧。不然要是你不放心,我改天幫你拿去給人縫好了。

宋先生坐在她身邊,拿起衣服,解釋道並不是那個原因,這件衣服他是故意留的。

每次看到這件衣服,我就會想起那天妳的表情:著急,而且慌張,和平常的冷靜完全不一樣。妳不知道在那天之前我老是想著,要是妳永遠都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那我還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宋先生一邊說,又把頭靠在她肩上。

其實我們交往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要怎麼讓妳多依賴我一點,但依妳的個性而言,有事情妳也會選擇自己解決,就算和我討論,我卻有種怎麼也不能使妳動搖的感覺。

蔣小姐聽著,眼眶有點紅,宋先生是第一次跟她說這些,所以她也不清楚自己在男人心目中是這樣的人。靠在她身上的宋先生沒了平時沉穩,懶洋洋的玩起手指,繼續說話。

說來妳可能會認為煽情,可是我和妳一談戀愛啊,自己的事就時常拋在腦後了。以前我不會這樣子,兩個人的感情很難說得準,放得太輕或太重都不是好事,可是跟妳在一起以後,我才了解,一個人會愛得比另外一個人還要重是有可能發生的,而且難以克制。

蔣小姐眼淚終於忍不住,吸鼻子的聲音引得宋先生注目,他用拇指沿著她眼下劃過,一邊說對不起,他說這些是不是給她造成壓力。

她只是解釋:我是對自己沒自信,不是你太急。你很好,什麼都好,好得讓我覺得有些慌張,甚至是擔心要是有一天我們之間差得太遠了,你會不會不再這麼愛我。

蔣小姐靜一靜,淚水不停往下掉,宋先生不知何時已坐在地上,專心用指腹接起她的眼淚來。

這些日子以來我總是戰戰兢兢,知道要見你就化妝,穿得漂亮,也不太敢說以前的事,為的就是讓你看到我最好的樣子。我希望在你心裡,我是很好很好的人,只有這樣子才能配得上你。我曾經談過一段不太好的戀愛,那個人覺得我配不上他就走了,因為如此,我才這麼在意從你眼裡看到的我,究竟是什麼樣子。

說完後,她渾身無力。宋先生眼神清澈,由下而上仰望她。看了段時間他站起身來,嘆口氣,伸手按按鼻樑,蔣小姐的眼淚已經乾了,什麼也不想,垂下眼睫撫摸西裝上的缺口。她話說完後愈發感到自己可笑,那一點自尊以前看來煞有其事,但在宋先生眼裡不確定是何種形狀。

妝應該花透了,蔣小姐心想要是宋先生知道她拒絕他是由於顧慮自身,一定很失望。宋先生維持同樣的姿勢很久,久到蔣小姐按捺不住抬頭,卻見燈光下宋先生的嘴角彎著。

她又被搞糊塗了。

宋先生再度嘆口氣,二話不說轉頭就離開客廳,出來時手上有條濕毛巾。他蹲在蔣小姐面前,那條毛巾的熱氣撲在她小腿上。他跟她說,哭得這麼慘要幫她擦個臉,可是妝容也會被擦去,問她願不願意。

蔣小姐想也沒想就點頭,宋先生輕手輕腳將毛巾覆上她的臉,一寸一寸,拭遍她的臉龐。她閉著眼,也不知道宋先生為什麼要問她,直到宋先生擦完後,捧住她的臉,落下一個又一個的吻,並且柔聲說她這樣也很美麗的時候,才恍然大悟。

宋先生的嘴唇溼潤潤的,從她的額頭一直親到下巴,蔣小姐憋不住笑,伸手攬住這個男人寬寬的肩膀。

他吻吻她的耳廓,回擁她,搖搖擺擺,兩個人像跳起一場隨性的舞。他跟她說,他也不是完美的,甚至有很多怪癖和討人厭的地方,只是在蔣小姐眼裡,它們不知不覺都成為優點,這樣而已。他又說,要比她腳下的鞋子陪她走更多路,他們還得更努力才行,到那時候,再討論搬到鄉下的事和更長久的未來吧。

蔣小姐微怔,會過意後,嘴角的笑意不斷放大,之後笑到眼角滲出淚水來。

稍晚一點,宋先生要她乾脆直接住下來。蔣小姐點點頭答應,宋先生立刻替她張羅起換洗衣物,眼睛笑得彎彎的,蔣小姐心裡感動,走過去又給他一個吻,吻在他細長的眼尾。

和宋先生同床共枕的那個晚上,他們聊了很多過去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蔣小姐主動問起。聊到兩人睡意漸深也滿足了,蔣小姐忍不住想,果然一個人的尊嚴在偉大的愛情面前,什麼也不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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