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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

“請起床,蜜雅”

一個溫柔的男性聲音響過整個房間,之後燈光亮了起來,窗簾也被電動馬達拉開,陽光照進房間,照到了床上的病人身上。聽到聲音與感覺到陽光之後,蜜雅本來想賴床,但考慮到自己已經沒有體力走下床到旁邊的控制台上把鬧鐘按掉,所以10分鐘後鬧鐘就會響起。她實在不想聽到鬧鐘的聲音,所以開始認命的把在身下壓到發麻的右手抽出來,按在床上努力的把自己的上半身撐起來。這個動作對一般人來說很容易,但是對蜜雅這個血癌末期的病人來說,一睜開眼睛就要面對無數身體上的不舒服,例如頭暈嘔吐,全身疼痛等等,讓一切事情都變得無比困難。不過她最終還是辦到了,在床上坐了起來,房間內的動作偵測器探測到了她的姿勢,主動關閉了鬧鐘並打開了電燈,讓蜜雅能清楚看見自己待的白色房間。

這裡是醫院的vip病房,有著各種高科技醫療設備環繞著她,每天的費用高達8000元,一般的人是住不起的,只不過蜜雅有個有錢的企業家老爸,這些錢對他來說是小錢,所以才可以一直待在這一間獨立病房裡。在她坐起身來之後,那溫柔的聲音又響起了,是威爾的聲音,他是負責掌控這間病房的虛擬助理。

“大小姐,今天是2025年5月24日,三藩市天氣晴朗”

“恩,還有呢?”

“今天小姐妳的體態也不錯,體重38公斤,配合上妳165公分的身高,算出你的BMI是14,是超級名模的水準”

"想死啊你"

"抱歉,我不知道開玩笑的限度在哪裡"

"早知道就請爸爸幫你換掉"

"難道我的付出都是白費的嗎?"

"那煩你重講一次"

"根據你的白血球水準,你剩下的壽命已經不到幾個月而已了"

"……"

虛擬助理威爾,是這間VIP病房的功能之一,他是由蘋果公司所設計的虛擬助理,最初是用來跟獨居老人們對話,後來發展到可以跟長期臥床的病人對話。醫院最初購買安迪的目的是要病人獨處的時候有個人可以聊天,癌症病人一天到晚都待在病床上,都不跟人說話的話對健康會有負面的影響,曾經有實驗顯示如果病人能跟其他人有更多交流機會的話,會促進心裡的健康進而影響身體的健康,提高癌症治癒的成功率。

蜜雅最初認為這種功能不過是噱頭而已,真的跟威爾聊天之後才知道他有多麼的厲害。他跟手機一般的虛擬助理不同,不是只有幾種固定回答模式而是千變萬化,問了1000次不一樣問題都會得到不一樣的回答,而且說話流利就像真人一樣讓你感受到人工智慧科技的進步。由於蜜雅做人的失敗,平常除了父親之外很少有其它親友會來看她,所以在,蜜雅臥病在床的這三年來,跟自己的虛擬助理聊天的次數比正常人還要多了許多倍。

隨後門打開了,進來的一位醫師與一位護士,醫師名為理查,他是父親的朋友同時也是位名醫,蜜雅生病之後就是他負責治療的。只是從最開始的有治癒的希望,到最後的癌症不斷復發之後,這位名醫似乎也找不到什麼有效的醫療方式了。當蜜雅從積極治療轉到安寧照護之後,理查醫師就只負責看蜜雅平常有沒有哪些地方不舒服,如果有的話,在他可以處理的範圍內他會盡力處理,例如止痛,失眠,等等的妨礙生活品質的小問題。

"今天感覺如何,大小姐"

"跟往常一樣,我覺得還可以"

這是蜜雅的制式回答,雖然自己現在有一點頭暈,但她很早就瞭解到有些病痛是無法完全解決的,醫生也只會開止痛藥給他,止痛藥吃多了會逐漸沒有效果,所以只要不是太痛苦的話就不會跟醫生說,等到真的受不了的時候才會要求醫生開止痛藥。

“好的,我檢查一下資料,應該不會有問題。你的父親有聯絡我,他等一下就會來看妳了”

理查接著看了一下旁邊儀器的資料,之後再問了幾個醫療相關的問題,在蜜雅都說沒有問題之後他就離開了,隨後是看護安妮要負責來送早餐。安妮是蜜雅轉到安寧病房之後,父親聘請來的,安妮之前有十分豐富的看護經驗。她每天都會比蜜雅還要早兩小時起床,然後做好早餐送到醫院來,等著威爾發訊息叫她進門送早餐進。安妮是一位45歲且氣質良好的婦人,她雙手端著餐盤送進來,臉上雖然戴著口罩,但蜜雅可以感覺到她在口罩下方保持著淺淺的微笑,蜜雅很喜歡她。

這位女士輕輕的把餐點放在病床上的桌子上,接著自己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準備開始喂病人吃東西。蜜雅看著眼前的餐具與餐點,知道這些都是安妮每天花了很多心力準備的,因為血癌病患本身的抵抗力非常的弱,每一次的療程,都是先將體內的細胞不分好壞一併除去,再透過藥物,搭配觀察白血球的指數方才能知道患者治療的狀況。也因此患者每天使用的器具和照顧他的人都應十分注重其衛生,為了避免其接觸到細菌而引發感染,每個物品在拿給患者使用前都應先透過酒精擦拭過,一般使用的器具也都應經由每餐每天的煮燙以達到百分之一百的消毒。因為很多白血病的患者都是因為感染而突然離開的,所以照顧患者的人和幫忙準備患者所使用的器具的人除了事前應將手洗乾淨之外,也都應戴著手套和口罩,以免將不必要的細菌帶給患者。過程雖然繁瑣費時但卻不可忽略,蜜雅在發病初期住普通病房時,當時身旁的一個小男孩,因為一個沒注意被細菌感染當天晚上就離開了。

“請用,小姐”

之後的過程就像是一種儀式,看護拿著湯匙從碗裡挖起膏狀的食物拿到病人嘴邊,然後蜜雅再張嘴去吃。這種動作就這樣重複了十幾分鐘,直到所有的東西都吃完之後,安妮默默的收拾餐具,這個時候通常會和蜜雅聊一下天,談一下病情、家人、夢想之類的話題。但今天的安妮似乎有一點不一樣,她收拾完東西之後在椅子上呆坐了很久,之後才開口說話。

"所以今天你要簽約了?",安妮這麼問。

"對啊"

蜜雅注意到安妮的表情有一些異常,不過蜜雅覺得這是難免的,對於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恐怕很難有人會開心的給予祝福。

又沉默了一下子之後,安妮才又開口。

"現在妳的決定還是沒有變嗎?   妳真的要去進行那一種...處理"

“沒錯,冷凍保存”

被安樂死,然後被液態氮冷凍保存,是蜜雅往後最重要的行程。蜜雅試著以毫無畏懼的口氣說出這一件事情,希望讓安妮覺得稍微安心一點,但是從安妮緊閉的雙眼來看,她還是失敗了。

"唉。",安妮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伸手握住蜜雅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就算要走,我還是希望像妳這麼漂亮的女孩,可以完完整整的到上帝的身邊去。"

安妮邊說邊眼泛淚光,突然間蜜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知道"

蜜雅瞭解安妮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尤其是她曾在醫院任職多年,早就看盡了生老病死。她應該早就認為死亡是一個必經的過程,雖然可怕,但卻是抵達上帝身邊的唯一方法。她曾說面對死亡雖然會感到悲傷,卻也應該高興,因為人即將回到自己的創造者身邊。

安妮接著握著蜜雅的手為他做禱告,之後就離開了。不久之後門再度打開,一個穿著灰色西裝,身材高瘦,滿頭白髮的男人走了進來---那是蜜雅的父親詹姆斯·科林斯,他身邊還跟著阿爾柯生命延續基金會的人員,也就是人體冷凍公司的業務。

“親愛的,今天覺得如何?”,父親一進門後就走到蜜雅的身邊,親切的這樣問她。

“還可以”

“那我們就來進行簽約吧,然後再選擇適當的時間來讓妳好好睡一覺,等妳醒來之後,也許人類已經能星際旅行了也說不定,到時候我們就能一起去火星了。”

"爸,那你也要活到那時候才行啊。"

"妳沒看到我最近都在注意養生嗎?,多吃蔬果和多運動,就是為了那一刻。"

"星際旅行甚麼的不重要啦,我只希望可以和你再見面就可以了。"

聽完女兒的這句話後,詹姆斯突然變的有點落寞。

"好了,就先別聊天了,我們開始簽約吧"

蜜雅點頭之後,基金會的業務就走過來過在他的床邊,接著從他的公事包裡查出一份文件和一隻筆,放到了病床上剛剛放早餐的橫桌上

"柯林斯小姐",這位戴眼鏡理著平頭的業務說,"很榮幸能幫您進行冷凍長眠服務,本公司一定盡力做到最好,提供其他廠商所沒有的防凍傷處理,以確保能...。"

蜜雅聽著這位業務開始天花亂墜的介紹他們公司的服務有多麼的好,其實蜜雅好就上網查過了虛實。人體冷凍技術,或稱人體冷藏學、人體冰凍法,是一種試驗中的醫學技術。把人體或動物冷凍在極低溫,一般在攝氏零下196度以下的情況下深低溫保存,並希望可以在未來通過先進的醫療科技使他們解凍後復活及治療。這是蜜雅的父親在沒有辦法中找到的辦法,在癌症無法被完全治癒的今天,先將自己的女兒冷凍起來,等到醫學進步到可以解決癌症的時候再解凍,也許就可以治好難纏的血癌。

蜜雅知道這是個非常瘋狂的想法,也知道許多人都不能理解父親的這個決定,尤其自己的父親又是一位企業大亨,這個消息理所當然的洩漏到了社會上,之後許多社會人士、認識父親的朋友都抨擊父親是個科學怪人,不肯面對現實的瘋子。但蜜雅就很清楚,這是不瞭解癌症的人才會這樣批評。如果他們能瞭解到一個癌症患者在經歷無數化療、骨髓移植的過程之後,經歷無數有希望轉變到絕望的過程之後,那麼這種選擇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蜜雅到現在還記得最後一次檢查出癌細胞復發的時候,父親的表情。那時候父親哭著抱住了自己,不然說著對不起,蜜雅也跟著哭了,她不認為父親有做錯什麼事情,癌症就是這樣,它會在人群當中隨機選擇目標,有些倒楣鬼會不幸的被選中,而她就是這樣。

當基金會業務終於說完一長串人體冷凍的流程之後,他接著改口用比較小聲地語氣,與用手指著面前契約上的文字,然後照著念出來。

"本公司會盡一切努力來保證冷凍服務不會被中斷,但有許多不可抗力因素使本公司不得不額外做出一些協議。"

蜜雅明白他的意思,他要開始說但書了,簡單來說就是企業的免責條款。

"第一點,本公司在協議中聲明,不會為人體冷凍者提供可永久或長期保存的法律保證。人體冷凍提供者也不能保證人體冷凍服務的長期合法性。如提本公司的資金用盡或宣佈倒閉,本公司可在此情況下停止人體冷凍服務。如未來法律禁止人體冷凍繼續進行,有關人體冷凍服務的機構也須停止人體冷凍保存服務。如果你同意的話請在段落下方簽字"

蜜雅簽了字。這點她有查過資料,一般而言,如果資金不足或人體冷凍服務企業倒閉,人體冷凍企業會儘量找尋市場上有沒有其他機構或志願團體,可承繼該冷凍服務企業的服務。如果無法找到合適的承繼者,則會終止人體冷凍的服務。

"第二點,如人體冷凍者所提供的資金及費用未能足以維持將來的人體冷凍服務,以及該冷凍者及其親友或支持者提供不到足夠的資金繼續維持,人體冷凍機構也會在此情況下停止人體冷凍服務。"

蜜雅簽了字。

"第三點,當人體冷凍公司停止人體冷凍服務後,在可行及經濟許可的情況行,可能改以其他冷凍方式保存。例如由全身冷凍改為只冷凍腦部或神經系統,或改以較高溫的方式繼續進行冷凍保存。也可能會停止冷凍,但改為以化學保存的方式繼續保留,或以其他遺體保存技術繼續保存遺體。"

"我知道了",蜜雅簽了字。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我接著會回公司請他們訂一個處理日期。"

"謝謝"

接下來業務再說了幾句風涼話之後就離開了,父親則留在蜜雅身邊陪她聊了兩小時的天,等到蜜雅又開始覺得不舒服,吃了一些安眠藥之後睡著了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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