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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家

      這是個將情報當作消費品的時代。

      在榨乾新穎情報的價值之後,人們將其向後拋去,尋找下個目標。群眾的好奇心成了嚼食資訊的牙,不分優劣磨碎一切訊息,囫圇吞棗地造就出一匹名為現代社會的暴食怪物。

      大樓警衛陳牧翰有著一個小秘密,這讓他即使每月只領取差強人意的薪水,也能在這資訊社會中擁有等同於上流階級的優越感。

      那就是一個名為「黑家」的網路群組。

      在一邊吃晚餐便當,一邊看電視時,陳牧翰看到一則報導。那是某家航空公司的空姐私下集體去參加雜交派對,影片卻不知道被誰意外流出的新聞;網路上一堆網友在瘋狂求檔,但到處都是疑似有毒的假檔案,當事者的空姐一個個關閉臉書,親友要求網友要有良心不要流傳檔案。看著這片可笑的混亂,陳牧翰用鼻子輕笑了一聲,滑開自己的手機螢幕。

      在通訊軟體的頁面中,黑家的住民早已貼上了一串雲端硬碟的網址。「今天鬧很大那個」,貼網址的人僅如此附註。

      陳牧翰打開雲端硬碟,輸入黑家的萬年密碼,下載完後打開檔案,內容赫然便是傳聞中「54分鐘版」最完整版本的空姐雜交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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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家的正式全名叫做「小黑之家」,它原本是某個曾經紅極一時的BBS網路留言板,裡頭的其中一個個人板;在BBS因為轉手營運並關閉之後,這個個板的板友們創造了一個通訊軟體的網路群組,繼續分享他們共有的資訊。「小黑」是當初個板板主的名字,他現在早已離開群組,只剩這個名字留了下來。

      黑家起初只是個分享情色資訊或違法下載的網路群組,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群組中分享的東西越來越過火,種種不該出現在表層社會的資訊,在黑家之中被視為玩物彼此傳遞。小至外流淫照,大至藥物槍械,只要你願意花點時間,黑家的住民會很樂意分享與你這些地下資訊。

      以上這些,都是陳牧翰斷片聽來的情報,事實上,在陳牧翰加入這個群組的時候,黑家就已經是個百無禁忌的地下群組。這裡的住民交換著只要你待得夠久,就露骨到幾乎沒有隱藏意義的暗語,而每天一到深夜0點,所有被討論過的情報都會被強制淨空,不留下任何痕跡。黑家的住民享有的是一個與表層社會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這裡沒有人會質疑你的道德,只看你的情報引不引得起別人的興趣。

      有一點容易被誤解的是,一般人或許會覺得在這種群組裡面的,肯定都是些喪心病狂的變態。但是陳牧翰在這個群組裡待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從不曾覺得這些人是壞人。黑家的住民都是態度和善的普通人,過著中規中矩的生活,偶爾為了自己有興趣的東西閒聊幾句,只不過他們關心的東西,不屬於社會主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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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陳牧翰又在充滿霉味的警衛室值勤時,登入了手機中的黑家群組。和其他警衛一起輪流值勤的他,負責的是最沒有人的晚上9點到早上5點這個時段。黑家的住民中也有不少夜貓子,讓他能夠在工作時打發無聊時間。

      在他登入群組後,一個人叫了他。

      「泥巴,」那個人說,「你看了這次的剔除名單了嗎?」

      「泥巴」是陳牧翰的網名,這個跟他搭話的人叫「風雅」,是黑家群組中擁有管理權限的幹部,陳牧翰剛加入黑家時,風雅就已經在了。

      「還沒耶,怎麼了嗎?」陳牧翰打字回道,心中浮現一絲不祥預感。

      「剔除名單」是黑家每隔2個月就會整理出的,要從群組中踢出的人員清單。黑家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群組內最大成員不能超過24人,因此只要舊成員在2個月以內沒對群組做出貢獻,就會被納入剔除名單。  

      陳牧翰不像其他黑家成員,他沒有任何特殊技能,唯一會做的就是和人打屁聊天,炒熱氣氛。要不是因為他算比較早期的成員,歷代幹部給他面子,不然換成其他人早就被踢走了。

      「你先去確認一下吧。」風雅說。

      陳牧翰點開群組頭像的頁面,這次的剔除名單有三個人,除了兩名是最近進來後從未發言過的新人,他的ID赫然就放在名單最上面。

      「喂喂不是吧,我上個月不是才分享了PS4最新作遊戲的下載連結嗎?」陳牧翰質問道。

      「你那個連結是從K論壇直接轉貼過來的啊,連下載密碼都是K論壇專用的。」風雅說:「你至少換個上傳空間,改個密碼,那我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子真的不行啦。」

      「而且那個連結在你貼了兩天之後就失效了。」一個成員從旁邊插嘴。

      陳牧翰漲紅了臉,風雅幹嘛在群組裡說這個?他大可以開個一對一的私人視窗跟他講,為什麼要在大家看得到的地方給他難堪?剛剛插嘴的那個人也是,不過是今年才加入群組的菜鳥,居然敢對老前輩的自己這樣說話?

      「總之,你這次如果沒有給出一點真材實料的東西,幹部也很難再幫你啦。沒有理由因為你資歷比較老,就可以讓你不照規矩來。」風雅說:「期限到這個禮拜六為止,你自己好好想辦法。」

      禮拜六?那不就是大後天嗎?陳牧翰努力地想要回擊,但腦袋一片空白的他擠不出任何話來,最後只好狼狽地關掉群組視窗。

      一個小時後,陳牧翰跟風雅開了一個私人對話視窗。

      「風雅,幫個忙,」陳牧翰打字:「給我一點資源。」

      「泥巴,你不能每次都這樣伸手牌。」風雅很快就回應了。「黑家是一個分享資源的地方,你沒有東西提供,那我們只好請你出去。」

      「我都在黑家這麼久了!」陳牧翰激動地說。

      「是啊,你都在黑家這麼久了,多少應該知道別人是怎麼找東西的吧?」風雅說:「有很多擁有資源的人想要進來黑家,你不能佔著一個位置卻什麼都不提供,那樣太自私了。我以前幫過你一次,沒辦法再幫第二次了。」

      「可是,我找得到的東西,你們都找得到啊!」陳牧翰無助地說。

      「泥巴,長大一點吧。」風雅說。

      之後風雅就不再回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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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接完後,陳牧翰站在天色逐漸亮起的大樓外面。

      他從來沒有在下班之後心情這麼糟過。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他們還希望他怎麼樣?這些日子以來,他為了黑家盡心盡力,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幹部卻要將他一腳踢開,只因為有其他好像更會找資源的人在外面等著加入?

      忘恩負義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陳牧翰一邊在心中罵著髒話,一邊穿越運動公園。他的租屋就在公園對側,這裡一向是他回家的捷徑。過去下班後悅耳的清晨鳥叫聲,在現在的陳牧翰耳中卻嘈雜地令人心浮氣躁,讓他不覺加快腳步。

      一個不注意,陳牧翰踢到了突出路面的樹根,他跌進路邊草叢之中,手掌撐到地面而擦傷,流出血來。

      「幹!」陳牧翰大叫出聲。整個世界好像都在跟他作對。

      他一邊咒罵,一邊站起身拍去衣褲沾上的泥土。附近的鳥似乎被他的大動作給嚇飛,鳥鳴聲一下子靜了下來。此時,陳牧翰聽見了一絲微弱的哭聲,從旁邊更深的草叢中傳來。

      陳牧翰皺起眉頭,那是什麼?他撥開草叢,看見一個被露水沾濕的瓦楞紙箱,那哭聲從合起的紙板隙縫中鑽出,蒸發在清晨潮濕的空氣之中。若不是進來到這裡,在外頭路上的人恐怕根本就聽不見這麼微弱的聲音。

      陳牧翰打開紙箱,看見一個被毛毯包著的嬰兒。

      陳牧翰愣了一下。他看過年輕女生懷孕後棄嬰的新聞,卻是第一次真正看見棄嬰。

      紙箱裡除了嬰兒,還放著一罐奶粉,以及一袋已經被打開的紙尿布包裝袋。

      世道淪喪啊。他搖搖頭,最近的年輕女孩子只懂追求快樂,卻毫無責任感,難怪越來越沒人願意生小孩。一邊想著這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陳牧翰下意識地望向一旁,看見一隻流浪狗正好經過草叢間。

      ……如果把這個棄嬰放在這裡不管,說不定會被那些流浪狗吃掉。

      陳牧翰思考了一下,他家就在前面,但最近的派出所卻還要再走幾百公尺,而且撿到棄嬰這種事,警察一定會問東問西問個沒完。他現在睏得要命,根本不想去應付那種麻煩事。

      在經過與自己良心的天人交戰後,陳牧翰終於下定決心,把紙箱抱了起來。

      這棄嬰就先放家裡,之後再想該怎麼辦吧。

      陳牧翰就這樣大剌剌地抱著裝有棄嬰的紙箱,走出公園,走上自己的租屋。把紙箱扔在房間角落後,將自己摔到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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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中午,陳牧翰被隔壁的施工聲和嬰兒的哭聲給吵醒。他從床上蹦起來,充滿睡意和怒意地敲牆大吼:「幹你娘!人家睡覺的時候鑽鑽鑽鑽個屁啊!!」

      鑽牆的聲音停下,但嬰兒的哭聲變得更大了。

      陳牧翰怒氣沖沖地走到紙箱旁,指著嬰兒大吼:「你也是!閉嘴!安靜!!」

      想當然爾,嬰兒只是繼續大哭。

      陳牧翰倏地蹲下,粗暴晃動紙箱。「閉嘴!閉嘴啊!!」

      哭聲沒有停下,陳牧翰伸出手攫住嬰兒的嘴想要堵上,卻沾上了嬰兒的鼻涕和口水。「幹你娘咧!!」他抽回手,手卻撞到旁邊的金屬奶粉罐,讓他痛得大叫。

      或許是痛覺讓陳牧翰稍微冷靜了下來,他看著奶粉罐,想起在剛撿到棄嬰的時候,棄嬰就已經一直在哭了,或許是因為肚子餓了的關係?陳牧翰拿起奶粉罐,打開一看,奶粉大約還剩下一半左右。此時陳牧翰也看見,原本奶粉罐和毛毯之間的位置,還夾著一個奶瓶。

      陳牧翰拿起奶瓶,胡亂地塞了幾瓢奶粉進去,走到熱水器旁灌進熱水,攪拌融化奶粉後再加入溫水。奶瓶到達八成滿後,他便拿著奶瓶走到紙箱旁,將奶瓶口塞向嬰兒嘴巴,那嬰兒倒也乖巧,就那樣捧著奶瓶喝了起來。他看來是真的餓著了,整瓶奶沒一會兒就喝光;喝完後,嬰兒便安靜下來,不再哭鬧。

      看來育兒也沒多難嘛。陳牧翰心中得意地想著,常常看到那些新手父母在網路上哀號,看來他們都只是說得誇張,想引起別人注意而已。

      解決麻煩後,陳牧翰躺回床上,拿起手機開始玩起手遊,把嬰兒的事拋到腦後。過了一會兒,他聽見紙箱中傳來「嘔」、「嘔」的聲音,陳牧翰皺起眉頭,停手上下遊戲,走到紙箱旁一看,發現嬰兒居然吐奶了,還弄得自己滿身都是。

      「我操!有沒有搞錯啊!」陳牧翰不敢置信地大叫,這傢伙不是很餓嗎?怎麼會吐呢?陳牧翰當然不知道拍嗝或喝完奶不該馬上躺下之類的育嬰知識,他只覺得這個嬰兒是在跟他作對而已。瞧,小嬰兒馬上又開始哭起來了。

      「搞屁啊!」陳牧翰慌忙把嬰兒帶進浴室,除去他身上沾上吐奶的嬰兒服,正想拿溼毛巾幫嬰兒擦身體時,陳牧翰注意到他穿著的尿布,心中浮起不祥的預感。

      陳牧翰小心解開嬰兒尿布,果不其然,他已經拉了一尿布的屎。陳牧翰心中再次溢滿幹意,同時他也注意到,這個嬰兒原來是女生。

      幫嬰兒擦洗完全身,換上新的尿布,將嬰兒服扔入換洗衣物籃後,嬰兒總算再次安靜下來。

      陳牧翰吐了一口長氣,還是快點把這傢伙交給警察處理吧。

      此時,陳牧翰放在床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拾起查看,那是風雅傳給他的私訊。

      「泥巴,期限到後天而已喔。」

      幹,陳牧翰心中暗罵,被嬰兒一折騰,他都忘記這回事了。但他有什麼能提供的?他只是一個大樓警衛而已啊!而且他現在手邊還有一個燙手山芋要處理,哪有空去想……

      等等。

      陳牧翰腦海中閃過方才替女嬰擦洗時她那光滑的身體。這麼說來,黑家裡面確實有那麼幾個人,對幼小女孩的資源時常露出異常的興趣。如果是這女嬰的照片,他們肯定會有反應吧?

      陳牧翰看向女嬰,吞了一口口水。

      因為怕弄髒床,陳牧翰把只穿著尿布的女嬰放到地板上,再將女嬰的尿布解開。他從不同角度照了幾張女嬰的裸照,還拍了兩張她私密處的特寫,之後再把這些照片上傳到黑家的群組中。

      這樣應該算數吧?陳牧翰不安地想,這是他第一次真的提供第一手的資源,心臟噗通亂跳。

      沒一會兒,照片旁便出現了數個已讀標記。

      「哇喔。」一個黑家成員說:「你從哪弄來的?」

      「我今天撿到的棄嬰,照片是剛才拍的。」陳牧翰回應。

      「真的假的?」另一個成員問道。

      陳牧翰有些不悅,他隨手撕下一張紙,在上面寫上「泥巴@黑家」的文字,放在女嬰身旁,再照了一張照片,上傳到群組裡。

      「信了吧?」陳牧翰得意地傳訊。

      這似乎引起了他們的興趣,黑家的成員們開始討論起來。

      「她被丟在哪裡啊?」有人問。

      「我家附近的公園草叢裡。」陳牧翰回答。

      「我怎麼就撿不到棄嬰?」一個成員嘆息。

      「你打算怎麼辦?該不會就把她收養下來吧?」另一個成員問道。

      「怎麼可能!等一下我就要把她送去警察局了。」陳牧翰回應。這麼麻煩又花錢的東西,他可沒意思留在手邊。

      「送警察局?多浪費啊!」剛剛感嘆的那個成員說:「你不如讓給我好了!」

      呃?

      「可是,這個嬰兒不是我的啊。」陳牧翰有些狼狽地回覆,他沒想到會有這種回應。

      「反正她都被丟掉了,你不想養的話就給我養吧!」那個成員堅持道,他的網名是「航伯」。

      陳牧翰有印象,這個人時常分享一些俗稱「硬糖果」的兒童情色資源。他接收女嬰是打算幹嘛,陳牧翰用膝蓋想都知道。

      就在陳牧翰還在猶豫該怎麼回應時,航伯打出下一句話。

      「我出四萬!」

      陳牧翰愣了一下。

      「四萬?」

      「四萬元!把那棄嬰讓給我,我就給你四萬。」航伯說。

      四萬,那比陳牧翰一個月的薪水還多。

      「真的假的?」陳牧翰問道。

      「你的棄嬰是真的,我的鈔票就是真的。」航伯說。

      「真的,是真的啊。」陳牧翰慌忙打字。「我真的撿到。」

      「那好,詳細等我晚上下班再說。」航伯說。

      之後航伯就不再回應了,只餘下三兩個黑家成員對陳牧翰的女嬰照片品頭論足。四萬?四萬?方才還是一個讓人厭煩的拖油瓶,一瞬間竟然就成了金塊?此時,陳牧翰才猛然察覺,自己方才敲定了一筆販賣人口的交易。

      四萬是一個好價錢嗎?

      陳牧翰趕緊上網搜尋,想找出關於人口買賣的價位情報。但對暗網一竅不通的他,僅能在表層網路找到一些過時的片斷訊息。在搜尋一個小時多後,陳牧翰知道的是,在不同的國家,人的價位會有激烈的差異。有的國家幾百塊就能買到嬰兒,但另一個國家可能需要數十萬;而根據種族、年齡、性別、身體狀況、甚至教育程度不同,價錢也會有所不同。他找不到現在鬼島要買一個女嬰需要多少錢,因此他終究無法得知四萬元是不是個好價錢。

      陳牧翰不擅長思考,揀選資訊一個小時多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反正不管怎樣,有錢總是比沒錢賺,轉念一想,陳牧翰就不再糾結於價錢了;之後,他用了一整天在高興盤算,該怎麼運用這多出來的四萬塊。就連幫女嬰餵奶和換尿布,也成了能夠忍受的小小差事。

      到了晚上七點多,航伯開了一個私人視窗和陳牧翰討論如何交易,他們敲定好用銀行轉帳,卻在交貨手段上談不攏。航伯堅持要在一個私人房產面交,順便確認嬰兒狀況是否良好,但陳牧翰卻不想要曝露長相,結果兩人講到陳牧翰要去上班的時候都還沒談好。

      「在我的地方你真的不用操心啦,你要是真的不想露出臉,戴口罩墨鏡來也無所謂啊。」航伯無奈地說:「算了,明天再談吧。」

      陳牧翰沒有回話,他有著一種小人特有的狐狼般機警之心,這不是理性或如何解決問題的謹慎,真要說的話反倒與心虛相近。

      要上班前,陳牧翰從衣櫥中找出一個背包,將尿布、奶瓶、奶粉罐和嬰兒一起放了進去。就那樣背了起來,快步出門。在知道這嬰兒有著四萬元的價值之後,他當然不能冒險把她放在家裡,要是被誰偷走了怎麼辦?

      陳牧翰走過數十分鐘的路程,來到他值班的大樓,在和同事交接的時候,他深怕嬰兒會哭起來,但幸好這沒發生。

      把背包放在警衛室角落,坐下定位,忙了一陣子後,陳牧翰才像忽然想起,慌忙把把背包的拉鍊打開,讓嬰兒能夠透透氣。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警衛室的霉味太重,一打開背包,嬰兒就開始嚶嚶哭泣起來,讓陳牧翰不得不手忙腳亂地安撫。

      這讓陳牧翰回想起小學時養蠶寶寶時的事;一公一母的蠶寶寶結繭成蛾之後交配生下一大堆卵便雙雙死去,從卵中生出如黑蟻般的小蠶們需求的桑葉日漸增長,讓陳牧翰頭一次對責任產生了恐懼感。

      他忘了最後那滿滿一盒小蠶是扔進了垃圾桶,還是丟在了他放學路上的草叢中,只記得那些萬頭攅動的小黑蠶們讓他頭皮發麻。

      好不容易讓嬰兒安靜下來後,陳牧翰打開手機,點開了黑家群組。航伯不在線上,他似乎因為工作時間的關係,都會比較早睡。陳牧翰打了招呼之後,其他成員們聊起今天嬰兒的事情。

      「泥巴,你貨賣出去了嗎?」一名成員問道。

      「還沒,明天會再繼續談吧。」陳牧翰說。他沒有提到詳細的交易內容,當然,其他成員們也不會過問。這是黑家的基本禮儀。

      「什麼貨啊?」另一名名叫Rath的成員發言問道。陳牧翰對這個人僅有模糊印象,只知道他在群組裡蠻久的了,卻不記得他都發什麼傾向的資源。

      「今天白天的聊天紀錄還在,你拉上去看一下就知道啦。」成員告訴Rath,在過了幾分鐘之後,Rath再次說話。

      「你撿到女嬰?」他問。

      「對啊。」陳牧翰回應。

      「你真的要用四萬賣給航伯?」Rath再問。

      「我是這樣打算。」陳牧翰說,他幹嘛這樣一直問?都不知道群組裡的規矩嗎?

      過了數十秒後,Rath蹦出新的對話泡泡框。

      「我出十萬。」

      陳牧翰呆住了。

      「喂喂,中途攔截不好吧。」一名成員插嘴。

      「交易還沒談成不是嗎?我只是提提看而已。」Rath說。

      「十萬元?女嬰嗎?」陳牧翰確認。

      「嗯。」Rath回。

      「可是我只有撿到一個女嬰。」陳牧翰說。廢話,他是白痴嗎。

      「嗯,你還沒賣給航伯不是嗎?」Rath說:「十萬,賣給我,如何?」

      十萬,那是原本價格的兩倍以上。

      陳牧翰猶豫了一下,點擊Rath開出另一個私人視窗。

      「你真的要買?」他問。

      「我想買。」對方這麼回應。「如果你願意賣的話。」

      陳牧翰想要找出拒絕他的理由,但在一瞬間後他就發現自己沒有。先跟航伯講好又怎樣?他們又沒有簽契約,生意這檔事本來就是價高者得。

      「你打算怎麼交易?」陳牧翰打字:「先說好,我不要面交喔。」

      「沒問題,我也沒打算面交。」Rath說:「我會把錢放在捷運站的付費置物櫃裡,再把位置和密碼告訴你。你拿了錢之後把東西放在那個櫃子裡,再告訴我密碼是多少,我就會去領。」

      陳牧翰思考了一下。這方法聽起來不錯,這樣一來他也不需要和對方碰面。

      雖然對不起航伯,但既然有更好的價錢在眼前,這就不能怪他了。

      「好,你什麼時候能交易?」陳牧翰問道。

      「你OK的話,明天一大早我就能把錢放進櫃子裡。」Rath說。

      這麼快!

      「好,那就明早吧,幾點?」陳牧翰問道,心跳不禁加速起來。

      「早上六點半可以嗎?這個時間比較沒有人。」Rath說:「我會再告訴你哪個捷運站,幾號櫃子和密碼多少。」

      「六點半,好,那就這個時間。」陳牧翰緊張補充:「十萬塊,記得喔,要是有少錢,我就直接把東西送到警察局去。」

      陳牧翰在虛張聲勢,就算少了一萬兩萬,他還是會樂得把女嬰脫手。但Rath沒有說什麼,只送了一張OK的貼圖。

      接下來,陳牧翰渡過了他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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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陳牧翰這一生中曾經有過絲毫想要生養小孩的念頭,也在這一夜被消耗殆盡了。

      在完成與同僚的交接之後,陳牧翰在大樓外側旁的小巷中偷偷打開背包,確認女嬰還在安穩沉睡。他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拉上拉鍊背起背包,沈重感搭上雙肩。一想到這個重量就等同十萬元的重量,不禁讓他背後起了雞皮疙瘩。

      Rath已經傳給陳牧翰交貨的捷運站名字、置物櫃號碼及密碼。「我在櫃子裡放了一個空背包,你東西放裡面就好。」Rath這麼說。

      陳牧翰搭上最早的一班捷運,來到了目的地。這裡是某條支線中的倒數第二站,平時並非人流量多的大站,這個時間也幾乎沒有其他乘客。

      陳牧翰來到置物櫃前,在所有開啟的置物櫃中,唯有13號置物櫃是關上的。陳牧翰吞了一口口水,那正是Rath所說的號碼。他在靠地的13號置物櫃前單膝跪下,輸入Rath在傳訊軟體中所說的密碼。

      櫃子打開了。

      昏暗的置物櫃中有著一個登山背包,陳牧翰將其拉出來打開,背包裡面很空曠,只放著一個紙袋。陳牧翰拿出紙袋,從裡面倒出五疊千元鈔,每疊是二十張。

      數量沒錯。

      陳牧翰點完錢後,放下自己的背包拉開拉鍊,在四處張望確定沒有其他人之後,以最快的速度將女嬰放進了登山背包中;接著他猶豫了一下,又把沒用完的尿布和奶粉也塞進登山背包中。

      把登山背包小心翼翼地推進置物櫃深處後,陳牧翰想了想,將密碼設成Rath給他的那一組密碼一樣。就在他大功告成站起身呼了一口氣後,他隱約聽到置物櫃深處傳來低微的哭泣聲。

      陳牧翰不敢再留在原地,抓起裝錢的紙袋慌張逃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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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上捷運後,陳牧翰傳訊給Rath。

      「東西放在櫃子裡了,好像在哭,你最好快點去拿。」

      他的訊息馬上就已讀了。

      「別擔心,東西我已經拿到了。」Rath說。「你說的是真的,我很高興。」

      這麼快?

      陳牧翰忽然不安起來,對方給他的會不會是假鈔?他想要把紙袋拿出來確認,卻又猶豫不該在公共場所露出這麼多錢財。

      「你買那個打算做什麼?」

      陳牧翰打字問道,卻又馬上後悔了。對重視隱私的黑家住民來說,交易完還問東問西,是最要不得的地雷行為。然而Rath似乎並不在意,回道:「你想知道啊?」

      「有一點。」陳牧翰硬著頭皮說。

      「哈哈,過一陣子你們就會知道了。」Rath說,心情似乎不錯。

      知道?怎麼知道?

      陳牧翰不敢再問,捷運的低沉行駛聲在他的胸腔中共鳴,滲成絲許的罪惡感,化為呼吸,在乘客稀落的車廂中不為人知地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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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牧翰不是個會把不安放在心上太久的人,這是他的處世之道。

      那天回家,航伯知道他把女嬰賣給Rath後,大發雷霆,直說不敢置信,但在知道Rath出的價格之後,航伯就啞口無言了。

      那十萬元當然是真的。他把這筆錢拿去還卡債,買新手機,還買了一台早就想要的次世代遊戲主機,買了一片現在最流行的線上對戰遊戲。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花錢買正版軟體。在那之後整整一個禮拜,陳牧翰除了上班、睡覺以外就是打電動。

      現在想想,陳牧翰覺得自己真是做了一件好事;那個女嬰要是就那樣放在公園草叢裡,不是冷死、餓死,就是被狗咬死。而他撿來女嬰賣出的行為,不僅讓女嬰有了新家,讓一個寂寞之人有了小孩,還讓自己有錢花,真可以說是名符其實的三贏局面。

      更重要的是,陳牧翰分享女嬰裸照和賣出女嬰給Rath的行為,促進了群組內的金流,被視為是對黑家的貢獻,獲得了幹部的認可。陳牧翰的名字已經從剔除名單上被拿下,接下來至少兩個月,他都不用煩心被踢出群組。就連平時深夜的打屁聊天,其他成員似乎也對他多了三分敬意,讓他不禁暈陶無比。

      人生竟能如此美好!

      在陳牧翰賣出女嬰的一個禮拜多之後,某天深夜,陳牧翰照常在值班室裡用新手機看漫畫時,黑家群組的對話視窗冷不防跳了出來。

      「給各位的聖誕禮物。」視窗這麼註明,那是Rath發出的訊息,還附帶了一個影音檔。

      這麼說來,就快到聖誕節了。對並非信徒的陳牧翰來說,這只是一個能在街上額外看到紅紅綠綠裝飾的節日而已。

      陳牧翰隨意點開影音檔,只把這當成是平常看慣的那些私人外洩的色情影片。

      影片開頭,鏡頭從桌上被拿起來,照出了一整桌的餐點。從桌上的裝飾來看,這大概是所謂的聖誕大餐吧,鏡頭對著一盤盤的菜餚進行特寫,吃慣便利商店冷凍食品的陳牧翰對料理沒有研究,只看得出這些都是肉類料理而已。

      在巡完一輪桌上的料理之後,鏡頭照向餐桌主位,那兒坐著一位圍著圍兜兜的嬰兒,她閉著雙眼似乎是睡著了。接著響起了聖誕鈴聲的歡欣電子樂,影片就此結束。

      這什麼鬼啊?

      「詳細做菜過程的影片和照片,還有私人筆記,我都上傳到消燭網了,有興趣的家友可以到裏群組關注一下。」Rath說:「祝各位聖誕快樂。」

      「幹你娘!」航伯忽然罵了出來。「暴殄天物!」

      之後航伯就顯示成離線狀態了。

      「看起來挺好吃的耶。」一名黑家成員說:「味道如何?」

      「因為這次是我自己調理的,所以味道不算特別好……」Rath說。

      「跟小朋友一起吃聖誕大餐啊?哈哈!」有人說:「她還沒斷奶吧?吃得了嗎?」

      「哈哈哈。」Rath笑了。

      「吃得了就恐怖了!」一名黑家成員說。

      「完了完了,要上地獄列車了。」另一個成員說。

      陳牧翰現在才想起來,Rath就是跟自己買女嬰的那個人。仔細一看影片結尾睡著的那個娃兒長相,的確有點像那個女嬰。

      陳牧翰有點搞不太懂,不過就是炫耀吃大餐嘛,有什麼好分享、好討論的?他能理解買了個小孩回家想炫耀炫耀,但黑家可不是育嬰群組啊!

      「啊……靠北,原來如此。」一名成員說。「這種影片要先註明一下吧。」

      「我不覺得這個應該貼在這裡。」有人說。

      「抱歉,我下次會注意。」Rath說。

      陳牧翰沒再理會黑家成員們,滑回免費盜版漫畫的網站。

      到了暖心的季節,大家都忽然變得和藹起來了啊?對他這種隻身一人的窮人來說,看到那種團圓的景象只是令人不快而已,就算只是買來的假象也一樣。

      ……那個女嬰,要不是他賣掉了,說不定和她一起吃聖誕大餐的是自己啊。

      陳牧翰悶悶不樂地想,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自己居然會對孤獨這件事如此在意,甚至開始對10萬元與拖油瓶之間的價值質疑起來。

      他記得,小時候,母親曾經在聖誕節的時候為家裡煮過大餐。當時父親還沒外遇,母親還沒得憂鬱症,弟弟也還沒自殺,家中和樂融融。母親做的烤雞好吃到了極點,讓還是小學生的他吃掉了整整半隻雞,還因此跟哭說沒吃到雞腿的弟弟打了一架。

      自己有多久沒吃過微波食品以外的食物了?

      他再次拉出Rath的影片,看著影片中的菜餚,浮現了一個想法。

      這次聖誕節,就自己來做菜看看吧。

      這是出社會近十年來,陳牧翰首次想要自己主動去完成一件事。

      不過就是做個菜,有什麼困難的?Rath說他把做菜筆記上傳到什麼網站去了,多半是那類料理網站吧。陳牧翰試著在google搜尋消燭網的資訊,卻什麼都找不到。沒辦法,他只好照老樣子,向風雅求助。

      「風雅,你知道怎麼上消燭網嗎?」陳牧翰在私人視窗問道。

      風雅馬上就回覆了。「你要先安裝洋蔥瀏覽器。」

      洋蔥瀏覽器?陳牧翰想起來了,他聽過這個詞,這是用來進入暗網的特殊瀏覽器。為什麼看個料理網站需要進入暗網?

      「你怎麼會突然對消燭網有興趣?」風雅問道。「你不像會對這類東西有興趣的人啊。」

      陳牧翰解釋自己是想要上去找Rath上傳的聖誕大餐食譜。

      風雅沉默了一陣子,才說:「泥巴,你誤解了。」

      誤解?

      風雅沒有進一步解釋,只吩咐他把洋蔥瀏覽器裝好。之後,再丟給陳牧翰一串網址。

      頁面出來了,這裡是個英文影片網站,從網站的蠟燭LOGO來看就是消燭網沒錯。陳牧翰來到一個有著影片清單的頁面之中。清單中有三個影片,陳牧翰點了第一個,出來的就是Rath貼在群組中的短片,而其他兩個都用英文要求必須先付款。

      在困惑之中,陳牧翰注意到影片名稱,以英文寫著「The   Bean   family's   Christmas   dinner」。

      陳牧翰的英文並不好,他只看得懂「晚餐」這個字而已。

      他查看另兩部影片的標題,都是寫著英文。影片截圖中,能夠看出來像是在處理食材的樣子。

      陳牧翰連續點擊影片,想要找出付款的方式,卻看不懂該怎麼操作。

      「風雅,這個要怎麼付款?」他向風雅求助。

      「消燭網的付款都要用虛擬貨幣進行,如果你真的想看的話,我可以教你要怎麼付錢。」風雅說。

      陳牧翰打了「好」原本想要傳送出去,手卻停在半空。

      他真的想要看嗎?特地花錢去買一個自己就算看完,也不知道會不會真的動手去做的聖誕大餐影片?而且付費方式還這麼詭異,要是自己的個資被流出怎麼辦?

      「算了。」陳牧翰說。

      不看風雅的回覆,陳牧翰把手機扔回桌上,打開角落的電視機,開始漫無目的地轉著頻道。

      陳牧翰的心情變得惡劣無比,但他卻不知道為什麼。

---

      在震耳的施工聲和鈍重的頭痛之中,陳牧翰睜開雙眼。

      在先狂敲牆壁大罵完之後,陳牧翰才扶著頭,試圖回想入睡前的記憶。今天一大清早他在下班之後,就去便利商店買了兩手啤酒,回家埋頭狂喝邊打電動;途中似乎有和誰用通訊軟體聊天,但跟誰講了什麼,他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壓著怦通作痛的頭,陳牧翰打開手機螢幕電源,注意到風雅和自己的私人視窗有著未讀訊息。他打開來看後,瞪大了雙眼。

      「跟你說一下,有一位幹部從兩個多月前就一直聯絡不到人,SB你記得嗎?SkyBanisher。他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但也不能讓管理位置這樣一直空著,所以我想說差不多該是時候找一個新幹部來替補他了。」風雅留的訊息說:「你是目前除了幹部們之外最資深的成員,如果你同意的話,從明天起你就是幹部了,我會簡單教你幹部該做些什麼,還有能做些什麼。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會再找其他人。」

      陳牧翰從床上正坐起來。風雅要讓他成為黑家幹部?

      這是他夢想不知道多久的事情,照資歷來說他就算當了也不奇怪,但每次要替補的時候總是輪不到他。這次為什麼改變方針了?

      陳牧翰馬上想到了。是那個女嬰。

      黑家是一個視貢獻為唯一評價基準的群組,缺乏貢獻是陳牧翰這個老屁股唯一的不足之處,而現在就算讓他替補幹部,想必群組裡的後輩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陳牧翰發出勝利的歡呼,不斷在彈簧床上翻來跳去。幹部!他終於當上幹部了!這恐怕是這幾年來令他最開心的一件事,黑家的幹部不僅有著特殊權限,陳牧翰還知道幹部們有著一個專用的秘密ftp,儲藏著黑家過去以來所有的資源。今後再也不會有人把他當成連暗網都不會用的笨蛋了。

      當天晚上,陳牧翰便拿到了黑家幹部的權限,見識到了傳說中的寶庫ftp。他一整個晚上都在下載自己過去錯過的資源,陳牧翰在人生中從沒有這麼感謝自己的網路吃到飽過。

      女嬰的事情被他拋在了腦後。那是當然的,她本來可能會直接死在那個草叢之中,無論現在她在誰手中,有什麼樣的遭遇,都不會比死掉更糟了。

      「泥巴,我的影片在網路上超過百萬瀏覽數了,這都多虧了你。」幾天後,Rath傳訊告訴陳牧翰:「我在和那天同一個置物櫃裡放了錢,密碼也和上次一樣,希望你能收下,代表我的一點謝意。」

      陳牧翰再次來到置物櫃前,當他打開櫃子,看見裡面放的十萬元時,不禁瞪大了雙眼。

      聖誕夜當晚,陳牧翰去了間一直想去看看的高級餐廳吃了一頓大餐。

      服務生肯定是用奇異的眼神看著他的吧,他點了菜單上最貴的套餐,聽著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菜餚解釋,喝著號稱年代悠久的酸澀紅酒,吃著似乎沒比路邊雞排好吃的料理。付完錢走出餐廳之後,陳牧翰一邊咒罵著,一邊在網路上留下一顆星評價,但他的心裡卻充滿著異樣的滿足感。

      成為黑家幹部之後,他覺得自己的人生位階上昇了好幾層。

      看著色彩繽紛的街景,陳牧翰下了一個決心。從明年開始,他要辭掉大樓警衛的職務,去找一份新工作。他還不知道要找什麼工作,但他已經厭倦繼續待在那間充滿霉味的警衛室浪費人生了。

      這麼說來,聽說最近只要拍影片就能月入數萬,好像是什麼實況主?Youtuber?利用打屁聊天在黑家群組打滾過來的自己肯定很適合這個職業,說不定還可以拿那些在黑家學到的暗網知識來引人注目呢。

      在紅酒的微醺之中,陳牧翰走上自己住的租屋,掏出鑰匙打開門。在出門前,他才把那堆好久都沒洗的髒衣服堆塞進洗衣機中,現在剛好可以來曬衣服。把濕答答的衣物從洗衣機中挖出來之後,陳牧翰跪坐在陽台前,開始將衣物一件件攤開。

      這個陽台裝著防盜鐵窗,正對面是另一棟大樓的背面,中間只隔著一條狹窄的防火巷。原本從這個陽台能射入的陽光,都被前面這棟大樓給擋住了。因此,這個房間一年四季都得開著燈,不然昏暗到無法生活。

      對了,如果要換工作的話,他也不需要再住在這了。

      也好,這爛房間,爛地方,他早就覺得這裡很窄小了,不僅暗得要命,每天早上還會有不知哪來的瘋子鄰居在亂鑽牆。他這個月就已經賺進20萬了,根本不需要屈就在這種鳥地方。

      陳牧翰一邊得意地想,一邊從溼衣服堆中抽出一件色彩繽紛的衣物。一開始他以為那是一條抹布,但當陳牧翰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一件小小的上衣。

      那是一件嬰兒服。

      碰。震耳的爆發聲在房子上空響起,那是一旁的運動公園放煙火的聲音,煙火的光影正好照入狹窄的防火巷內,反射在陳牧翰所在的陽台上。

      為什麼嬰兒服會在這裡?

      陳牧翰的記憶迴轉著,想起棄嬰來到家裡的那天她吐奶之後,這件嬰兒服就一起被丟進髒衣服堆裡;而懶於洗衣服的陳牧翰直到今天,才讓它重見天日。

      嬰兒的哭聲隨著煙火爆炸聲一起湧入他的腦海,她肌膚的觸感、喝奶時的模樣、熟睡的樣子。陳牧翰想起來了,喝醉酒那天他和風雅通話,學會了用虛擬貨幣付款的方法,還看了Rath上傳的那兩部影片。嬰兒被放血,被支解,被火烤,內臟被排在盤子上,只剩下頭顱被安裝在娃娃的身上,放在長桌主位上擺成坐著的姿勢,好像睡著了一樣。戴著山羊面具的男人用刀叉吃著料理,一邊溫柔地對著娃娃說話,告訴她自己正在吃她身上的哪些部位。

      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陳牧翰大叫起來,銳利刺耳的哭喊被更加震耳的煙火爆發聲蓋過去,他抱著潮濕的嬰兒服,眼淚與鼻涕流到了上面,因煙火照射進的光而反射發亮。

      誰來殺了我吧。

      拜託,誰來殺了我吧。

      在煙火的爆發聲和陳牧翰的嘶聲哭叫中,房間裡的衣櫥打開了門,聖誕老人走了出來。

      聖誕老人站在房間正中央,手中拖著大大的禮物袋,注視著陽台前跪趴著縮成一團的陳牧翰。

      在煙火放完之後,群眾開始唱起祝你聖誕和新年快樂的歌曲時,陳牧翰房間的燈光暗了下來,響起關門聲音。之後,房間裡只剩下一片寂靜。

---

      那是在新年元旦的事,表層網路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一部演示料理的影片在各大社群網站爆速流傳,輕快的剪輯和編輯讓這部影片保持在3分鐘內的長度或許跟它為何如此熱門有關,但最重要的是:它是一部講解如何烹煮人肉料理的短片。

      「今天我們的食材是一名亞裔男子,」一個經過變聲處理的聲音說:「他平常是一名大樓警衛,住在不到三坪的租屋中,戶頭存款不到十萬,興趣是在網路上說垃圾話。做為一個人可以說是一無是處,但做為食材來說份量倒是相當足夠。」

      男子的慘叫聲與料理流程的背景音樂混合成奇妙的曲調,一個活生生的人馬上就變成了一道道桌上的料理,最後拍影片的人只吃了一口,罵了聲難吃,將所有菜餚倒進垃圾桶中後,影片就結束了。

      表層網路絕大部分的人都將這部短片當成製工精巧的假造影片,只有極少數看過暗網完整版影片的人知道,這影片是真的。

      「新作我上傳到消燭網去了~」Rath在黑家的裏群組說:「這次我改成免費閱覽,看看大家反應會不會比較好。」

      「也太快了吧!你食材從哪弄來的啊?」一個成員半開玩笑地說。

      「哈哈,這都要感謝泥巴啊。」Rath說:「多虧他幫忙,要是沒有他,我還真沒辦法這麼快就推出新作呢。」

      網名「泥巴」的人在一會兒之後,打破沉默說:「不會。」

      「你從什麼時候轉職成人口販子了啊?」網名「風雅」的人問道。

      「今年開始。」泥巴說。

---

      這是個把情報當成營養品的時代。

      人們不分優劣地攝取一切情報,在還沒理解它們的意義之前,就將其向後拋去尋找下一個目標,自以為這些知識已成為滋養自己的力量。殊不知有時會有毒藥混雜其中,一不小心就會讓自身崩毀。

      網路上有著一個秘密群組,叫做「黑家」。裡面的成員分享著一切在網路表層和裡層流動的情報,他們都是一些態度和善的普通人,過著中規中矩的生活,偶爾為了自己有興趣的東西閒聊幾句,甚至做出幾近犯罪的行為,只不過他們關心的東西,不屬於社會主流。

      但「黑家」的成員們不知道的是,有一頭真正的怪物混在他們之中。

      「歡迎新成員來到我們這裡。」黑家的新幹部泥巴說:「你們可以在『黑家』找到任何你們想要的東西,但別忘了,『黑家』需要的是會貢獻的人,而不是悶不吭聲只會下載的人,希望各位注意。」

      「你還真敢講耶,泥巴。」航伯酸溜溜地說,他最近才被泥巴爽約一場交易,對他有著些許不滿。

      泥巴和其他成員哈哈大笑起來。

      在歡迎過新人之後,航伯的手機跳出了一個泥巴開的私人視窗。

      「航伯,你還想要上次的東西嗎?」泥巴這麼問道。

      「什麼?你還有嗎?」航伯驚訝地問。

      「嗯,看你要出多少。」泥巴說,就好像這是稀鬆平常的事。

      「我的條件跟上次一樣,四萬,在我的地方面交。」航伯說。雖然他的確想要女嬰,但他不能讓對方覺得自己有隙可趁。

      「好啊。」不同於之前,泥巴這次居然爽快答應了。

      航伯有些驚訝,而從泥巴那邊傳來做為證明的女嬰照片之後,他們很快就敲定時間,講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談完交易後,航伯關上手機螢幕,發現自己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航伯是個戀童癖,他曾以小學教師為理想,但如今只是個一般公務員。由於自己的性癖好,他遲遲未婚,父母曾因此懷疑他是同性戀,但航伯從未讓他們得知更加晦暗的真相。由於不信任暗網裡的交易機制,航伯總是只靠暗網中的硬糖果資源解饞。而現在,他距離夢想成真就近在咫尺。

      一個只屬於自己的女童。

      不要緊,自己能做得到。

      航伯回憶起過去看過的那些鬼父新聞,每看到這些新聞一次,他就會咒罵一次。暴殄天物、暴殄天物,這些垃圾,這些人渣,只懂得用暴力讓孩子屈服,他們根本不懂什麼叫做愛情。如果是自己的話,絕對能夠做得更好。航伯知道,出現在檯面上的那些都是失敗例子,因為成功的人,不會讓世俗知道自己的秘密。

      在耕耘了這片名為人生的荒土三十餘年後,他終於拿到能夠收穫甜美果實的種子。

      啊啊,黑家。在漆黑深邃的網路暗海之中,唯有一小撮受選之人,有資格靠近這盞溫暖的指路燈火,不為人知地慰藉自身的扭曲願望。持燈者露出和藹的笑容,接納這些無法在表層社會容身的異端者,猶如包容一切的慈母。在這裡不存在著罪惡,所有的飢渴都被容許滿足。

      但是,誰才是進食者,誰又是食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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