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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四、九百六十七張畫〉

      下午四點半的淡水,車水馬龍,店舖明麗;捷運站前,人潮依舊的擠得多;老街裡外,聲影一樣的鬧得火。

      只有一個沒人在乎的地方顯得對比,那是一種沉寂,還包含著死亡的餘韻。那處,搭配這西下黃昏,正常人都不敢多待那地方一秒。

      陳力學帶著徐飛從捷運站,開了十多分鐘的車,到一幢四層樓高的老公寓第四樓。這二十年以上的老公寓每層六戶,四樓原本有兩戶住戶,如今剩下一戶,可能最近也會搬空了。

      大台北的空屋率,眾所皆知,在林家那戶,隔壁都是空戶並不奇怪。奇怪的是,聽見對門斜角最旁的一戶門裡砰砰作響,門是半開著的。他們兩人互看了一下,便走了過去。

      叩!叩!「有人嗎?」陳力學敲門問道,只見這門輕輕晃著,並無人答話。

他再一次的敲門,這次問門的聲音比較大些。

      砰砰的聲響停了,一男一女走了出來,男聲操著北部台語問:「誰啦?」女的跟在身後探頭望出,手裡還握有一卷寬透明膠帶。

      「你們在做啥?這呢吵?」陳力學用台語問。

      「冇你們的事,管這呢多?」一個男子身穿草綠色還頗舊式的運動外套,很不耐煩地回答。

這男子身高約一百六十公分,體重約八十五公斤,四十歲年紀上下,肚子雖然不小,但體格特別壯碩。

      徐飛在一旁打量著,一邊看著陳力學表現。

      「警察問話啦!問了就冇你厝的麻煩。」陳力學拿起不知明的小本子,趁走廊昏暗耍了一手。

      這男子聽到“麻煩”兩字,馬上投降,請了他們兩人進門。台灣人怕麻煩,這是全世界都不知道的公開秘密,除非本身就是台灣人。

      在屋裡,徐飛與陳力學隨意張望,隨即明白他們兩人打算今晚就搬出去。地上黑色大塑膠袋鼓鼓脹脹的,紙箱一箱箱錯亂堆置,顯得非常匆忙。

      陳力學故意施加壓力,命令他們打開這些紙箱,伸手去亂摸一通。摸完之後要兩人報上姓名、身分證字號、年齡、兩人關係、聯絡方式、打算搬到哪裡,然後拿起智慧型手機,刻意在那裡摸著查著給他們兩人看。

      男的叫吳樹枝,三十九歲;女的叫林春枝,三十八歲;結婚二十年,只一個兒子,在台南讀大學,十九歲。他們兩人都在傳統市場批鴨肉賣,只賣早市到中午,在這裡租了四年半。因為此地變為兇宅,他們才想要趕緊離開,何況這層樓只剩下他們一戶住戶。

      重點都還沒問,這一男一女互相看了幾眼後,聽男的用台灣國語說道:「阿他們燒碳那一天,有人來亂按門鈴啦。只有這樣,後來都沒什麼事,我們什麼都不清楚,一直到警察來了這樣而已。」

      「有看到按門鈴的人長什麼樣子嗎?」陳力學抬起頭,收了手機。

      「阿七點外,就一個死猴囝仔,染黃頭叢,整層樓電鈴按了了。我開門看,他講找朋友唔哉係哪一間。夭壽仔。」林春枝馬上回答,用著台語邊罵邊說。

      「還有看到其他人嗎?」陳力學接著問。

      「哪像有喔,在樓梯頭親像有西裝的烏影……唔哉生啥款。」林春枝指著大約三公尺外樓梯口下樓梯的中間轉角處。

      「多高?」陳力學續問。

      「唔哉,可能比你矮一粒頭。烏密麻,我看冇清楚啦。」林春枝說完看著她丈夫,她丈夫搖搖頭狀似不知。

      「之後到今天為止還有誰來過?」陳力學看著林春枝問。

      「只有警察,冇啊。阿警察先生,電視不是說,自殺嗎?阿還要查什麼查?」林春枝夾雜著台灣國語說完,坐在紙箱子上,兩手放大腿,乖乖的不敢有多餘動作。

      「好了,沒你們的事,謝謝你們合作。」陳力學與徐飛立刻轉身出門去,也不管他們送不送門。

      徐飛拿起小盒子,做起了工作。沒理會他們夫妻倆,還站在門口正在用奇怪的眼光看他。

      他將小盒子打開,拿出像香水小瓶子的噴霧,對著門鈴按鈕噴了一下。然後拿一個小圓盒轉開,用橢圓形塑膠的東西對著小圓盒噴氣,吹出了很細的白色粉末。隨後用夾子夾起大約四公分方型透明矽膠軟片,剝開了到底,底部相連,夾著一邊小心地對上門鈴按鈕貼上,拿棉花棒弄著,撕下後再將矽膠軟片黏合起來,收放進小盒子裡。

      花了不少時間,六個房間的門鈴終於都弄好了,並且編上號碼,徐飛轉頭看了下吳樹枝他們家的門,門早已經關上了;想來他們已經確信他們兩個是警察。

      「這麼簡單就找到那麼多疑點,隨便一問就有一些疑問。怎麼案子還要定為自殺呢?官僚啊。」陳力學往案發現場,門沒上鎖,他轉開門向上拉開塑膠封條,彎下身進去,邊走邊嘮叨。

      「查案不是一星期或兩星期就能解決,況且這不是我們管得了的,別說了。繼續工作吧。」徐飛套上手套,用一根小木棒將屋裡的燈全部打開。

      林家血案現場。如今,只剩下屋裡局部撒下點點的白灰,地上畫著三個白色人形,隱約有了多餘的腳印,其他可供作證物的東西一概全無。桌椅也被移動過一些些,床上的摺壓痕跡零亂不堪,那麼還能剩下什麼?

      「如果,能在第一時間內偷走一些東西的話,依我們家鄉的科技,就能還原影像跟聲音的,只是鞏組長堅持辦案不能依賴這些東西。不然早就將他揪出來了。」悻悻然的陳力學,邊說著邊走到門那邊,彎下腰出到門外東張西望。

      「那些東西是不能隨便就曝露的。況且,我們不應該在這邊討論家鄉的事。看來,已經不會有新的東西可以發現啦。」徐飛說完還在裡邊細細的探索,一下子蹲在電視桌前,挪開電視桌看原本底下的縫裡,一下子提起椅子從上到下檢查了一整遍。

      「我們來開始側寫吧。」兩眼閃爍著智慧之光的陳力學,轉身面向徐飛。

      「好,開始吧。」徐飛蹲在原地,木棒子輕輕敲打著手心,兩眼四處留意,依然試圖的摸索著。

      「側寫之前呢,首先來重新組合犯罪程序。」陳力學邊說著邊走到樓梯中央。

      「有意思,你還走到那邊,很好。」徐飛站了起來,跟著出去到樓梯口,在兩手指間轉著小木棒。

      「犯人事先找一位染了黃髮的年輕小伙子,來試探看看這邊住戶有哪些人在,適不適合他所策劃的犯案條件。於是呢,派這小伙子來按電鈴,恰巧林春枝看到小伙子,還與他說話,這時候嫌犯擔心小伙子出差錯,探頭出來看情況,才被林春枝看到影子。小伙子做完工作,收了酬勞,開開心心的走了。嫌犯待小伙子走後在這裡觀察一陣子,見吳家毫無反應,而且安靜無異狀。隨後判斷吳家與林家相鄰有段距離,應該不會被聽到犯罪時的聲響,趁著林家隔壁幾間全無人在,於是手提著犯罪工具跟五杯飲料,上了樓來到林家門前,準備執行計劃。」陳力學邊說,邊學犯人樣子爬上樓梯來,走到林家門前停住。

      「嫌犯這時心裡緊張、擔心、不安的按下電鈴,林家有人應門了,卻因為某些原故不開門。這時嫌犯緊張急燥起來,於是留下了一些腳印在牆上。嫌犯再度思考過後,終於騙進了林家的門,開始行兇計劃。」徐飛用小木棒反覆敲著自己大腿處,看陳力學進入林家的門,點點頭後跟了過去。

      此時太陽將告下山,黃昏一色從窗戶掃進林家屋內,拉出兩人的影子。只聽陳力學的聲音響處。

      「嫌犯很低姿態的對林泰麟說話。當時林泰麟坐在這,嫌犯坐背向門口處,林家其他人圍在桌邊,有的可能坐床上。嫌犯抓住林泰麟的心理,誘導他們家人喝這早已被下了大量安眠藥的飲料,其他家人可能對嫌犯有敵意,起碼也有防衛心理,所以沒喝這杯茶。只有林泰麟喝了不少茶,表示林泰麟被說服了。隨後嫌犯心裡得意,話長論短的等著林泰麟昏睡。林泰麟昏睡後嫌犯馬上喝止並恐嚇林家人不準出聲,指示茶裡放了毒藥或是示意將林泰麟殺害的行為做為要脅。」陳力學像演戲般,右手像是握有利器將要刺下的樣子,表情憤怒的轉頭演說。看得徐飛傻笑了出來。

      「於是,嫌犯戴起黑色棉質手套,命令小女兒拿嫌犯帶來的毛巾與透明膠布,將其母先綁住,撕斷透明膠布,口中塞毛巾。再命其綁住大女兒,撕斷透明膠布,並塞上毛巾。之後嫌犯強行將小女兒制服綁住,怕手套棉絲被膠布黏到痕跡,才拿起剪刀細心的剪斷膠布,在她口中塞上毛巾。」看陳力學假裝拿毛巾塞擠的動作解說,徐飛搖頭地一直笑著不語。

      「制服林家後,嫌犯開始了殺人第一步。他將林泰麟拉到床上,燒起了本來藏在門口的火爐、木碳等器具,用塑膠袋集中碳煙或是將碳煙導管到塑膠袋中,套住林泰麟的頭或是口鼻,因時間不敢拖太久,就將林泰麟口鼻封住悶死。悶死林泰麟後,嫌犯回頭要製造燒碳自殺的假狀,但又怕他們死不去,就非常密實的封這窗。忙了很久的嫌犯終於鬆了口氣,拿起自己的飲料喝,以便安定情緒,接著隨手將飲料放在電視桌前,得意地看著這控制場面後的畫面。然後,嫌犯因為計劃得逞,因得意後心理顯現出興奮狀態,見他們小女兒細皮嫩肉的,便引起色心與支配慾,將林家小女兒壓倒在地,拔出她口中毛巾,享受她的哀號。不料,才扯下內褲二十公分距離時,林家小女兒掙扎不得就咬舌自盡。」陳力學面向徐飛吐出了舌頭,輕輕一咬地說著。

      「此時的嫌犯嚇到,便加碳起火等待濃煙,看著差不多時,用自己帶來的兩條長毛巾,擦拭所有的指紋,擦完後拿起自己的飲料與地上一條短毛巾出門。關上門後,以自己那杯飲料倒出茶來弄濕長毛巾,再儘速的由門縫塞入。而裡面的狀況,林妻與林家大女兒眼見丈夫被悶死,小女兒被逼死的慘狀,悲憤不已,在濃煙中一段時間後心臟病發猝死。這時嫌犯早已離開此地,帶走其他犯罪證據。」陳力學說完這一段時,兩人都已站在林家門外。

      「嗯嗯,演譯得非常好,開始心理側寫吧。」徐飛點了點頭,將小木棒收起放入西裝口袋,一邊脫下手套。

      「心理與行為特徵的側寫。嫌犯比林泰麟年輕許多,與林泰麟熟識,台灣人,黑髮,大約三十到四十歲之間,身高可能在一百六十五至一百七十公分,體重約五十五至六十公斤,比林泰麟瘦小,在社會上有些身份地位,緊張時會瞬間失去冷靜,為人貪財縱慾,行兇時穿西裝,第一次犯案,有八成可能毫無殘疾,為人聰明狡猾,膽大心細,而且能言善辨。他是那種做了這種事後,還會去唱歌跳舞的人物。目前心理狀態依然處於支配慾的興奮中,腦中只要想起就會激情不已,很可能到處嫖妓或找女人,來發洩心中的幻想與犯罪後的刺激。」陳力學側寫完立即走到樓梯中間,拿起手機照著牆壁離地處。

      「果然!此人有一習慣,緊張時會轉身思考,面牆踢牆。這裡又有腳印,兩個腳尖的腳印。我可以縮小範圍了,這人要不是百泰集團裡高級職員,那就是林泰麟商場上,認識的有些頭臉的人物。而且很有可能是……」陳力學話尚未說完,徐飛搶住話頭。

      「受人指使!」徐飛與陳力學同時說出。

      「走!馬上回公司。」徐飛快步下樓,陳力學跟著下去。

      在這幢公寓樓下巷子裡,天色已暗,兩人匆匆。

      晚上七點半,他們兩人回到公司,門口櫃台坐著兩個保全,按了電動門鎖後才讓他們進來。

      「這玻璃門是防彈的,看不出來吧?」剛走進門的陳力學說。

      「這兩個想必,也是同鄉的?」徐飛跟著步伐進去。

      「同鄉的,晚上就拜託你們了。」陳力學舉起右手向兩位保全打招呼後,轉向徐飛:「是啊,他們可厲害了,包準你擋不住十秒就要吐檳榔汁。」

      「呵呵,我徐飛天不怕,地不怕,就最怕痛。我可不想試他們的功夫。」徐飛走向他們三人小組專用的辦公室去。

      「猜猜,為什麼燈亮著?」陳力學在徐飛身後,從右肩處探出頭,窩在他耳邊說。

      「還用猜?某個小女子被老師罰寫功課吧,連晚飯都沒吃,還哭著想回家。」徐飛笑著說,一手轉開辦公室的門。

      「你這一說,我們還一整天都沒吃呢。怎樣?」陳力學一邊和徐飛答話,一邊上下動起兩片眉毛,對門裡剛轉頭的林軒語弄眉。

      「啊!說到吃的,我的早餐還沒……」徐飛看到林軒語後,就忘了說話。

      兩人看到一個使人嫉妒的畫面,林軒語正一手拿著小披薩叼在嘴邊辦公。

      陳力學立即轉身:「你有看到什麼嗎?」

      徐飛接著轉身:「有什麼嗎?」

      陳力學舉起右手往門外走出,說:「對了,我知道一家居酒屋非常的棒,我們去喝清酒吧。」

      徐飛也走出門外說:「好主意,快餓死了。烤鯖魚很適合配清酒。」

      陳力學接著說:「剛剛啊……」

      「站住!再動刀子就飛過去!」林軒語舉起手中原本咬過幾口的披薩,像要丟出去一樣恐嚇他們。

      兩人的背影抖了一下,顯然林軒語的恐嚇有效。

      徐飛若無其事地說:「嫉妒嗎?」

      陳力學答腔:「沒有。」

      徐飛接著問:「確定?」

      陳力學答腔:「很確定。」

      「后!你們兩個!我丟死你們。」跳著腳站起來的林軒語,從桌上拿起一盒東西就丟去。

      陳力學轉身,右手接住一看:「嘿!阿飛,好東西。」

      「嘩!真、有、良、心,好感動,好學妹!這是愛心披薩嗎?」一聽便知,徐飛邊說邊轉過身去。

      「哼!兩個沒良心的。」林軒語一屁股用力坐在椅上。

      「喝的呢?我們口渴啊。」得意的陳力學還得寸進尺。

      「你的在廁所啦,自己去喝。徐飛,你的在我嘴裡,來討饒啊。」林軒語不理睬他們,轉頭面對電腦工作,壓扁了聲音,嘴裡說著。

      「我們還是去廁所吃披薩。」徐飛一手搭上陳力學的肩膀,兩人往大辦公室走去,狀似真要去廁所吃晚餐。

      「味道一定超好的。」陳力學轉頭故意向林軒語說。

      「你們兩個髒鬼!丟你們喔,都別喝。」林軒語猛轉了頭,皺起雙眉,瞪著他們兩個傢伙,低身從桌下拿起一大瓶汽水,隨時都會丟出去。

      「嘿,我就知道,妳、最、好、了。」兩人停下腳步,陳力學笑了起來說。

      徐飛在自己電腦前開了臺燈,嘴叼披薩,兩手忙著。

      他打開小盒子,用夾子夾出那六片透明矽膠,細心的放著。輕輕夾了一片在燈光下觀察,這時陳力學手拿可樂杯走了過來,林軒語跟後頭。

      「看出什麼了嗎?」陳力學站在徐飛身後,剛喝完一口可樂,身子探前。

      「這五片都沒有,另一片還沒看。」徐飛放好透明矽膠軟片,看了桌上少了最後一片。

      「什麼都沒有呀,只是有一點點髒髒的。」林軒語用小夾子夾了那一片看著。

      「嗯,這樣就對了,什麼都沒有,就是能確定應該有什麼。」徐飛這打啞謎似的話,弄得兩人一臉糊塗。

      「對,什麼都沒有就是沒有,沒有就是本來都沒有,本來都沒有就是應該就要什麼都沒有。」陳力學對著林軒語似懂非懂的胡謅一大堆。

      「屁啦!你根本沒聽懂徐飛說的話。沒有的意思是被湮沒證據啦,本來要有指紋,被擦掉了。」林軒語面向陳力學指指唸唸,毫不放過。

      「呵呵,果然是天才兒童。而妳拿的那片,上面只剩下一小角被擦拭過的指紋。其實妳看出來了對吧。」徐飛將林軒語手上的那片透明矽膠取回,用燈光照著細看。

      「后!都不給我臭屁一下。」皺起眉頭的林軒語,一副又是嗔怨,又拿徐飛無可奈何的樣子。

      「軒語,資料呢?忙這麼晚還沒看到妳的資料。」徐飛故意賣弄上司的樣子,愛理不理的問話。

      「老早做好了,剛剛在分類,上千筆耶。都不誇獎我一下。」林軒語嘟著臉喃喃地說著。

      「拿來我看,做得好,值得誇再誇。」徐飛邊開電腦邊說著。

      「小氣!」林軒語不甘願地轉頭走去。

      徐飛指點滑鼠操作電腦,打開監視軟體,畫面正是三人這間辦公室。正在看著監視畫面的徐飛,調整了一下軟體,時間軸拉到下午三點半以後。畫面中劉秘書在辦公室裡,將下午徐飛交待複印的嚴姓與金姓客戶資料,一張張的放進辦公室牆上的碎紙機銷毀。

      徐飛待了幾分鐘,看到最後一張也銷毀後,很滿意地關上監視軟體,然後從身上拿出另一個小盒子,將裡頭的USB隨身碟插入電腦,等待讀取。

      「這個同鄉的做事很認真細心吧。」陳力學已經走到徐飛辦公桌旁的牆邊,一手撫摸鑲嵌在牆上肩頭位置的碎紙機。

      「這個劉秘書不簡單,蠻可靠的,雖然一直很嚴肅,可是看得出來確實認真。」徐飛轉過頭,看陳力學在牆上那隻手下的碎紙機。

      「這個東西也是蠻特別的,先把紙切碎,再以紫外線加熱瞬間燒成灰,然後抽風出去。剛剛你在看的監視器也是很特別,今天早上開會時你應該有注意到天花板的輕鋼架吧。」正在摸碎紙機的陳力學,說完抬頭往上看。

      「有注意到,但還沒想過作用。」徐飛此時也抬起頭看天花板。

      「裡面有軌道式針孔攝影機,隨時可以依著方格子移動,至於有幾台呢?鞏組長沒跟我說過。」陳力學說完看了一下林軒語,想說:“怎麼這麼安靜。”

      原來,林軒語正在吃披薩、喝可樂,非常悠哉。

      徐飛打開USB隨身碟裡的資料夾,點了三套軟體,又打開了交通局網頁。

      「這套非常好用,轉IP的聖典,不過還是差了一些些。」在徐飛身後的陳力學,彎下腰看著螢幕說。

      「嗯,所以我開三套,另一套也是轉IP的,兩套可以合起來用,這是秘技,第三套就是解碼器了。知道我要做什麼了嗎?」看著電腦的徐飛邊操作,邊把最後一口披薩吃完。

      「嗯,知道。你繼續吧,我看就好。」陳力學走到林軒語處,倒了滿杯可樂。

      徐飛入侵了新北市交通局的街道監視系統,細細的尋找,終於找到淡水區林家住的那幢公寓附近道路上的幾支監視器。

      徐飛與陳力學仔細地觀看二月十二日晚間六點以後的畫面,他們好像發現了什麼。

      「有了,就是這兩個,一個穿西裝的男人,一個穿運動衫的小伙子。」徐飛邊說邊格放畫面。

      好奇的林軒語,這時也跑來在後面跟陳力學擠來擠去。

      「今天有新發現?這麼快?」林軒語一手掩著口,感到查案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有,發現可多著呢!還多虧我精湛絕倫的正寫與側寫,才有明顯的一大步。」陳力學喝起可樂,挺起胸膛,對林軒語自誇。

      「是呀,是呀,精闢道地,我這輩子也學不來的。像電影中情節一樣,動作可多了,又是抓呀,又是拿東西刺呀,還裝著自己咬舌自盡一樣吐舌頭咬。包妳一看會對他刮目相看。」徐飛轉身,手舞足蹈,外加吐舌頭那一幕,向林軒語解說陳力學的厲害之處。

      「我有這樣嗎?」陳力學一臉疑惑地問徐飛。

      「沒有嗎?」徐飛直問。

      「有這樣嗎?」陳力學否認。

      「哎?何必認真呢?只不過是探討側寫而已。沒有嗎?」徐飛揚起眉頭,一臉無關緊要的樣子,加上勸說的語氣。

      弄得林軒語咯咯直笑不已。

      三人研究一台電腦畫面,可惜此西裝男戴有鴨舌帽,壓得非常低,看不見臉部特徵。

      不過這一切都可確定,他們的推測毫無偏差。

      「軒語,林泰麟的帳務資料好了?」徐飛伸手向林軒語要資料。

      「桌上,桌上。剛過來就放好了,也分類好了。」林軒語用食指點著桌上那一大疊資料,資料還用彩色夾子分類標明過,看得出非常細心。

      「八點半了,那今天就這樣吧,辛苦你們了。資料我拿回家看,也該回家洗澡睡覺去。一起走吧!」徐飛關了電腦,站起來對他們兩個說。

     

      剛出公司後,在大廈樓下,林軒語一直嚷嚷說要去看看徐飛住得好不好,硬把陳力學拖下水,還拿生日當藉口逼陳力學就範,不就範就是沒將徐飛當朋友。

      於是,三人來到了徐飛公寓裡,還買了些宵夜跟啤酒,準備慶祝一番。

      中正區的老舊公寓,一層兩戶,三十多坪大小,三房兩廳兩衛浴格局,徐飛住的地方是三樓。

      徐飛拿起了鑰匙,將公事包夾在掖下,先開了上面一道鎖,左手握住喇叭鎖,中指在下面摸動,才將另一把鑰匙插入打開了門。

      門鎖只是徐飛的小玩意,搬進第一天就把鎖拆開,將門把內緣磨出一個圓弧的小凹槽,再將一小片很薄的鋁片依著圓型壓過浮貼在門把中間。只要有人開過門,鋁片就會鬆動幾分。

他們一進門就看到舊的三合一沙發組,還有個長方形客桌,沒有電視,只有角邊牆上掛了一個十字架,旁邊是窗戶,十字架下面有個小方桌,桌上也只放一本舊了的新約聖經。

      「你們客廳坐坐,我先去洗澡,要鬧等下再鬧。」徐飛提公事包的那隻手,指向沙發椅示意他們兩個,說完便走向主臥室去。

      「來,你先放好吃的,啤酒我拿去冰。」林軒語走到應該是廚房的地方,東看看,西摸摸。

      「怎麼啦?」陳力學正把一包又一包的宵夜打開透氣。

      「奇怪?沒有冰箱耶。」林軒語在裡頭走來走去。

      「沒冰箱就算了,妳也不要提著一袋啤酒,還每個房間都探頭去看。真是的。」站起來走了過去的陳力學,從林軒語手上拿那袋啤酒。

      「不好奇嗎?」林軒語用異常興奮的臉,轉過去問陳力學。

      「我好奇的是這個,妳聽……」陳力學聽見主臥室裡的浴室傳出淋浴時的水聲,還配合著啦啦啦的歌聲。

      兩人邊忍住邊忍不住嘻嘻地禁聲,往主臥室偷步而去。

      「要不要看?」陳力學小聲地對林軒語說。

      林軒語一直忍笑搖頭。

      「不看太可惜了,妳不看,我看。」陳力學才剛走近浴室門口,突然林軒語大聲喊話:「徐飛!陳力學偷看你洗澡。」

      只聽見無法聽清楚的破口大罵聲,從浴室裡傳出來。兩人哈哈大笑的跑回客廳。

      「唉唷,呵呵,受不了了,呼――肚子好痛。噗――」林軒語捲曲身體橫臥在長沙發椅上發抖。

      好一陣子,兩人才鎮定下來,這時徐飛穿著長浴袍出來,看到兩人後又轉身走回臥室。

      「他在做什麼?」林軒語夾了滷菜放在口裡,筷子還叼在嘴上問陳力學。

      陳力學聳聳肩,也搞不清楚他在做什麼。

      徐飛換套輕便服裝出來,說:「看什麼?我不放心你們兩個色男色女。穿浴袍太危險了。」

      正在看他的兩人此時又笑了起來。

      「好,人家不笑你了啦。徐飛你有學畫呀?」再夾起一塊滷豆乾的林軒語,手掌托在筷子下面問他。

      「以前爸媽有教,學校也有學,你也吃呀,力學。來,開啤酒。」徐飛拖另一張木椅子坐下,從袋裡拿出啤酒,每人一瓶。

      「吃前要先禱告吧,軒語太沒規矩了。」陳力學說完,舉起雙手合握。

      「對,對,先禱告。」林軒語放下筷子,也合握雙手。

      三人坐圍一起,閉上了眼睛,心中充滿著平靜與生活的快樂,滿足的享受這一刻,一起祝禱:「主啊,求您降福我們,並降福您惠賜的這一餐,因我們的主基督,也因愛我們的家鄉與愛我們的父母們。阿門。」

      大家都禱告完了,兩人看著林軒語還不停禱告唸著。

      「為什麼我不是徐飛的春天?主啊,為什麼我不是徐飛的春天?」林軒語偷張一隻眼睛看徐飛。

      只見徐飛搖著頭回答:「其實,我已經有春天了,遙不可及呀。」

      林軒語張大了眼,一旁的陳力學好奇地注視徐飛問說:「誰?在哪裡?快說。」

      林軒語兩眼馬上紅了起來,徐飛正低下頭拿起筷子,兩人都沒發現她的樣子。

      「誰?我也不清楚,她是在我夢裡出現的,我怎知道她是誰。」徐飛夾了一塊肉丟進嘴裡。

      「徐飛,剛在其他房裡我看到好多畫呀,我去看看。」林軒語揉了下雙眼說話後,馬上奔到小房間去。

      「喂,別看呀。」徐飛來不及制止她,只能掩臉搖頭。

      過一陣子,只聽到她“哇――”大叫一聲。

      「這女人是誰?」從小房間中傳來林軒語的聲音。

      陳力學也好奇的跑了過去看。

      林軒語翻開了一包又一包的大袋子,裡面全是畫,對開、四開、八開、水彩、油畫、粉彩、素描都有,連大小本速寫簿裡也畫滿同一個女人,所有箱子包裹滿屋子都是畫。

      陳力學看傻眼了,呆望畫上的女子,心中除了對美的嘆息外,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徐飛!這個情敵是誰?」一直翻著畫的林軒語大聲問著。

      「她是我夢到的。」徐飛已來到小房間門口,向裡面說。

      林軒語雙手拿起一幅四開直立的畫:「什麼夢?你騙人!」

      這畫中女子楚楚動人,黑色長髮,雙眼皮,狐媚般的有些類似鳳眼,眼神圓大又亦正亦邪,眼角上揚,說是狐媚可又說不上來,也不像是奪人靈魂的妖豔,卻是驚心動魄。濃密的雙眉似柳非柳,眉尾像是飛簷上瓦,畫工自不必說是栩栩如生,更可說是活出了畫框。

      徐飛怕林軒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指著畫裡要她看一看。

      「真的,我迷戀她很久了,妳可以看看畫上日期,每張都有日期簽名的。」徐飛也拿了一幅畫端在左手上,右手撫摸畫裡人的臉龐。

      「騙人,騙人,你直說,不要用騙的。」陳力學拍拍林軒語的左肩想安撫她,林軒語不顧地問他。

      兩人看著徐飛放下手上的畫,蹲下去從一個包裹中,拿出一本破舊的速寫簿,打開了它。

      徐飛隨意翻開一頁,遞給林軒語看:「妳看一下日期。」

      「二零零四年八月十七日!七年多前?天吶!」畫裡的人與其他畫中的女子長像一模一樣,林軒語不自覺地右手摀著嘴,左手提著四開的那幅畫,這一切都難以置信。

      「我十五歲時的某一天,做了個夢,夢見她。她是我的春天,只能活在夢中。」徐飛語氣中充滿著無奈與寂寞。

      陳力學與林軒語依然無法面對這意想不到的事,只能呆呆望著他,聽著他說話。

      「接著,我常常夢見她,也深深愛上了她,忘不了。到現在做了多少夢呢?幾百個都不嫌多。我十七歲時,有天夢裡她對我說,“只要我夢見她一千遍,她就會跑出夢裡來找我。”」低下了頭的徐飛,有些唏噓,讓林軒語看了很不忍,又心疼。

      「我從第一次夢見她起,就畫了一幅畫。此後,每夢見一次就會畫一張。呵――,所以這間所有的畫,就是我的夢。對不起,軒語。我不是不喜歡妳,但是我還在期待第一千個夢。這不是藉口,妳是人見人愛的,不論是外表,或是內在。」徐飛伸出手指,輕輕地幫林軒語擦拭已經滾落的淚珠,不論是失戀的淚,又或是心疼的淚。

      林軒語吻著他的手指,微笑又溫柔地說:「沒關係,沒關係,每個人都有夢想,我會尊重你的選擇。」

      「對不起。我早就知道,在公司培訓時妳對我就……但是……」徐飛內疚地看著林軒語。

      「如果,一千個夢,她出現在你眼前,你……」林軒語不敢說下去。

      徐飛此時只能苦笑,無言以對,說不出口。

      「兄弟,從小就認識你,這不像你。從小到大,看你交過那麼多女朋友,太難相信了,怎可能……」陳力學滿肚子疑問,將最後“純情”兩字吞下去。

      「戀愛是自由的,我也沒怎麼認真過,一直覺得好聚好散就可以。但是她是我的一個夢想,不一樣的,我一直相信是主的安排。」徐飛將幾幅畫併攏擺好,邊說著。

      「軒語,妳是個好女孩,感情上我不想隨便的對待妳。甚至……我……更不想傷害到妳。」徐飛將幾本速寫簿收進包包裡,轉向林軒語說。

      林軒語看著手裡那幅畫,默默不語。過了許久,她突然俏皮地笑了一下:「決定了!我一樣尊重你。千算萬算,還是我的勝算大。」

      她想了一想,又說:「不過是夢而已嘛,夢呀,我不是看不起你的夢喔。唉――,只是夢確實是遙不可及,我會等到你第一千個夢以後。這些畫有幾幅?」林軒語將畫輕輕的擺好,稍微整理了一下這房間的亂象。

      「在上海要來台灣時,我畫到了第九百六十七張畫。所以我才一直跟妳說,不是現在,我們的春天還沒到。」徐飛很愛護這些畫地一一收拾起來,陳力學也蹲在一旁收拾。

      「九百六十七張畫!」林軒語與陳力學兩人睜大眼看著徐飛。

      「是的,九百六十七張,快十年了,九百六十七張。」微笑的徐飛此時心情也平靜些,將一些包裹封回去。

      「好了,我不哭,不會哭了,都要心疼死你了。徐飛,走,吃東西,喝啤酒。」房內的畫都整理完後,林軒語拉了一下徐飛的衣服。

      「對對對,吃東西,喝啤酒。」陳力學順話答腔,第一個跑到客廳去。

      三人坐在沙發上,喊“生日快樂!情人節快樂!”,開了第一瓶啤酒和著笑聲暢飲。

      「在這麼多夢裡,有沒有春夢呀?」林軒語好奇地問。

      「妳都不會害羞嗎?軒語。還在力學旁邊問起。」徐飛害羞地回答。

      「一定有!一定有!」林軒語與陳力學異口同聲嘲笑。

      「軒語,妳有學武術嗎?」陳力學喝口啤酒。

      「沒有,我急著畢業,只學二十五公尺手槍。」林軒語回答。

      「手槍我也有學,武術我學了三套唷!阿飛你呢?」陳力學接著說。

      「手槍有,武術我只學八極拳,其他都是文科。」徐飛答道。

      忙碌的一天,苦樂的人間,一天之中徐飛見到許多人的生離死別與善惡陰謀,心裡想著“保險業真不是普通人待的”。

      隨著偶爾的歡笑,這一夜也總算快要過去了,充滿人間恩怨情仇的一天,也隨著他們的笑聲淡淡離去。

      陳力學走出公寓樓下的門口望向夜空,看著天上的月亮閃爍那神秘的光芒。

      林軒語在門口處回頭,緊緊摟住徐飛,深深地輕輕吻他。

      「記住,當一千個夢夢醒後,不準你食言!」

      徐飛呆呆的立在門口,撫著嘴唇,回味她的話意,看他們一步步離去。

      “如果,美夢成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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