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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墳頭

臘八節那天,京城捲起了暴風雪。雪驟如若一道道驚滔駭浪似地急落在紅牆瓦磚,綿綿迢遞的宮殿儼然被埋葬成郊外山坡上的一座座墳頭,呈現一望無際的淒清的寒色。

狂躁的北風吹過紫宸宮大門前的匾額,也吹得方病癒的洛縈左右搖晃,站不穩腳跟,陸琮信趕緊扶著她走入正殿。只見厲瑛華著絳紫色繡芳蘭蝶飛大袖衫裙正蒔弄著幾株綠梅,唇角微揚。

「母妃。」

「來啦?坐吧。」厲瑛華笑著吩咐道,「盈之,去把皇上昨兒賞的雨前龍井還有今早御膳房送來的桃花酥、臘八粥都拿出來。」

洛縈疑懼地看著滿面紅光的厲瑛華,陸琮信悄聲道:「皇上重啟重用厲大將軍,並讓蘭貴妃娘娘協理六宮,這幾日也都是娘娘侍寢。」

「母妃、二姊。」洛縈還未反應過來,宮世郯便偕著宮世郢入殿問安。

「今天朝上可還好?」厲瑛華折了四朵梅花瓣輕扔進盈之端上來的甜白釉銀紋茶盞中,「西甯之亂如何了?」

「西甯王提出和親,意欲迎娶我大齊嫡出公主為繼王后。」宮世郯接過盈之遞來的茶盞細細吹涼後,便又遞出去和宮世郢互換。

「嫡出公主?皇后如今都要被廢黜了,怕也沒有嫡出公主能嫁了吧?」厲瑛華纖長的手指捻起一塊桃花酥放入嘴裡,又托起茶盞小啜一口雨前龍井的幽香。

洛縈嘗了嘗臘八粥,心底覺得似是比往年都要來得糯軟甘甜,「母妃,這今年新添了什麼味,怎得如此順口?」

厲瑛華吟吟笑道:「還能添什麼?無非就是鳳凰斷翼、淪落野雞,大快人心罷了。在妳十八歲誕辰這日,元嘉沒了皇后這個生母的庇佑,也再不能和妳爭了,能不順口嗎?聽聞妳父皇收回了賜給元嘉的馬場,從今往後,便是她對妳低眉順耳了。」

盈之在旁適時附和道:「奴婢恭喜娘娘、公主苦盡甘來。」

宮世郯目光清冷地瞥了瞥洛縈嘴角沾沾自喜的笑意,漠然不語。宮世郢也只是靜靜吃著手邊的一盤桃花酥。

「奴婢聽在東宮當差的翡翠說了,有些個太子師在背後議論著皇后的失勢,可能讓太子就此崩台也不一定。」

「畢竟太子不過十歲,根基未穩。」厲瑛華看向宮世郯,「世郢身子虛,上不得朝堂。你可得好好爭氣,替你父皇排憂解難,明白嗎?指不定來日……」

宮世郯淡淡回道:「兒臣只明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厲瑛華咀嚼著宮世郯話裡的弦外之音,心有不快,便也沒讓三人久留。卻似乎也正中宮世郯和宮世郢的心思,兄弟二人離開紫宸宮的步伐如陣風一般,也沒和洛縈多說半句話。洛縈見狀也樂得清閒,便偕著陸琮信回祥雲閣去了。一路上的風斜雪急,也吹不斷洛縈的歡喜。

臨近祥雲閣時,洛縈望見了停擺在她宮門前的轎子。元嘉肩披銀灰色的狐皮大氅,頭上仍綹著高聳巍然的凌雲髻,面上仍鑲著端莊無暇的笑靨。

「二妹是去給蘭貴母妃請安回來的嗎?」

洛縈勾唇冷笑道:「這大雪天的,長姊怎麼勞動大駕來此了?妹妹這祥雲閣真是蓬蓽生輝呀。」

「我想著今日是二妹壽辰,特來送壽禮。」元嘉指揮著一側的婢女將水紅金繡鷓鴣襦裙和一對東珠步搖遞了過去。

「東珠?妹妹哪收得起這樣貴重的東西。長姊還是自個兒留著,到西甯戴去吧。」洛縈嗤笑道,「聽說這西甯王風流瀟灑,就是這年歲長了些,不過也好,這酒啊是越陳越香。」

元嘉卻溫婉一笑,「這東珠貴重,也示我的誠意貴重。二妹不收,便是要駁了咱們的姊妹情份了?」

見元嘉不願多提西甯王之事,洛縈只當她是自覺難堪,當下快意橫生,便讓陸琮信收下了元嘉的壽禮。

「那就謝謝長姊了。啊,話說母后可還好?聽宮人說,父皇怒氣難消,亟欲廢后呢。這帝王之愛終究是如此,不知西甯王如何?此番和親娶的還是繼王后,到底是不如元配的。」洛縈莞爾嘲諷,一雙柳葉眼晶彩熠熠。

「母后一切安好。」元嘉僅淺淺地回應了這麼一句,才又言:「二妹甫病癒不宜在風口久站,我就先回去了,二妹也快進去吧。」

洛縈睥睨著元嘉拂袖而去的背影,喜上眉梢。陸琮信卻是眉宇深鎖,拍去了手中壽禮沾上的雪花,便陪著洛縈走進祥雲閣。

接連著幾天,京城都颳著急風暴雪,洛縈正好可以窩在殿裡繡繡荷包、寫寫詩詞,早午晚膳之餘再吃幾碗陸琮信自御膳房捎回來的銀耳羹,日子過得愜意。

琹舒見此卻是隱隱不安,便讓璃珠每日都去探聽宮中大小事。

雪停了的那天,璃珠從外頭慌慌張張地跑回了祥雲閣,還險些因地上的結冰滑傷了膝蓋。

洛縈在庭院賞著一株白梅,正饒有興致地吟詠道:「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公主,不好了……」

「妳是怎麼了?這般急急忙忙,成何體統?」

「今日……皇上下朝後召了皇子們問話,問了……對西甯王提親的看法。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贊成和親,但卻在人選上有異議……」

洛縈這才看向汗涔涔的璃珠,「接著說。」

「大皇子主張順從西甯王『嫡出』的條件,讓元嘉公主出嫁;二皇子則……提起了唐太宗時高陽公主愛慕和尚之事……」璃珠偷偷瞥了洛縈身邊的陸琮信一眼,「二、二皇子向皇上說了為保公主清譽及皇家顏面,就該同唐太宗當年儘快讓公主出嫁……快刀斬亂麻……」

洛縈驚愕地瞪著她,嗓音在冰冷的空氣中虛浮飄動,「妳……在說什麼?宮世郯,跟父皇說了什麼?!」

一旁的陸琮信連忙安撫道:「公主,您冷靜冷靜。」

洛縈深沉地望進了陸琮信的眸底,嘶吼道:「本宮不能嫁!不能!」

「公主……皇上的意思也還不明……」

洛縈掐著掌心,眼光狠戾道:「去漱玉齋。」

陸琮信看向了洛縈那顆蘊著血光的淚痣,聽見了雪再次殞落的聲音。天邊的雲翳張牙舞爪地往漱玉齋的方向緩緩爬去,像苟延殘喘的倒豎著灰毛的虎軀,一步一步吞噬了清朗的日光。

當洛縈至漱玉齋時,宮世郢正捧著《詩經》在寒菊盛開的院前背誦。洛縈拿過璃珠手中的金雕菊紋檜木食盒施施走向他。

「五弟,背《詩經》呢?」

「二姊?二姊怎麼來了……?」

「二姊想著前些日子在紫宸宮嚇著你了,今天特地來賠罪。」

宮世郢惶然,「無……無妨的。臣弟早忘了……」

「外頭天冷,你身子受不住,進去說吧。二姊還準備了太和餅,以山藥、白朮、芡實、茯苓等製成,健脾和胃。」洛縈噙著笑拉過宮世郢的手臂走進了漱玉齋的正殿。

宮世郯一回去,便聽宮人們稟報洛縈的到來。他蹙了蹙眉,快步將正殿裡與宮世郢邊吃著太和餅邊談笑的洛縈請了出去。

「二姊此行,有何貴事?」

「有何貴事?」洛縈怒道,「本宮才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姊姊!你竟幫著宮漪鳳那個賤人來陷害我!」

「二姊,臣弟不是在陷害妳。嫁去西甯不論是對二姊還是對大局都好。」

「呵,你不就是也想著登上皇位嗎?」

「二姊,臣弟從未妄想坐上那把龍椅。臣弟所念所想,只有護小郢一世周全。而此願,只有長姊能許。」

「……你瘋了……你們……」

「難道二姊就不瘋魔嗎?為了一個太監,寧願在宮中老死也不肯婚嫁。就是不知,陸公公領不領情?」

洛縈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正想抬起手,卻聽漱玉齋的宮女急忙奔出慌亂道:「二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他哮症發了……」

聞言,宮世郯震怒,連根睫毛都在顫動,「還不快傳太醫!」欲趨步進殿前又回過頭,眼神緊緊喫著洛縈,「若他有三長兩短,我會讓妳生不如死。」

雪,落了。

一片一片冰寒徹骨殞落在洛縈潔白的玉肌上、赤腥的淚痣上、滾燙的晶瑩上,然後,化作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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