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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CH1

      手機鈴聲不斷地響著,我遲到了。今天是大學同學的婚禮,前一天晚上已經提醒過自己要早睡,否則一定會遲到。沒想到睡前靈感突然湧出,從床上跳了起來拼命寫稿,之後就是我趴在桌上被手機鈴聲吵醒了。

      澄子打來的。

      「江川一,你到哪裡了,婚禮已經開始了。」

      「我在等電梯了,抱歉我昨天……」

      「總之你快點就是了。」

      話還沒說完,澄子就掛掉電話,連找藉口的機會都不給。電梯從八樓緩慢地下降,我急促地按著電梯按鈕,即便知道這樣按電梯也不會變快,這只是一種發洩焦慮的方式吧。乾脆爬樓梯可能還比較快,但是距離上次爬這麼多層已經是大學一年級的事情了。現在也已經二十九,明年就要三十歲了,我看這樣爬上去,飯也不用吃,酒也不用喝了,還是乖乖服老等電梯到吧。

      電梯終於到了,門緩緩打開,突然間「碰」的一聲。

      映入眼簾的是灑了滿地的油漆,還有地上那位戴著口罩的女子,褲子沾滿著油漆,大概是油漆工人吧。我被她撞到一旁,正想去攙扶她時,她急忙地站了起來,地板也沒收拾就匆匆朝著大門跑去。

      「欸!妳弄得地板都是啊!」

      「大哥,抱歉!我有急事,抱歉!」頭也沒回地跑走了。

      真是的,現在的人都這麼不負責任啊,我可是不會負責清的。走進電梯看著鏡子時發現新買的西裝外套上全部都是油漆,剛剛顧著想要留住那女子,完全沒有注意到我被油漆潑得全身都是。同學的婚禮遲到已經夠倒楣了,現在還要被油漆潑得滿身。

      這件外套根本買不到一個月,也才穿過兩次。

      現在人也跑了,找不到人賠償,等婚禮結束去調閱監視器好了。即使不能賠至少讓我找到那個人讓我痛罵一頓。

      躡手躡腳打開會場大門,剛好新郎新娘正在走紅毯。刺眼的聚光燈照著他們,順勢照向我這,眼睛被強光照得十分難過。工作人員看見我呆站在門口以為我是偷看婚禮的怪客,前來要我馬上離開。拿出喜帖後他們才肯相信我不是來鬧場的,但中間已經隔了至少二十分鐘的時間。

      找到澄子後,她一眼都不看我,氣氛十分尷尬。

      「澄子,對不起!我剛剛在電梯又遇到一件事情,所以又拖了一點時間……」

      「這種場合你也遲到,我真的是受夠你了!」

      「那是因為昨天寫稿寫到早上的關係,再說七月就要交稿了。」

      「又是這個藉口。婚禮是多久之前就講好了?還有你弄得滿身油漆,被別人看到都不會覺得丟臉嗎?」

      旁邊的同學甲乙丙看著大聲嚷嚷的澄子,

      「江川一,你已經二十九歲了,能不能不要讓別人看你像個十九歲的小鬼頭?」

      一句都沒辦法回嘴。

      沒錯,我遲到了。不管怎麼樣,不管中間突然被那個油漆女潑得滿身油漆,我就是遲到了。從小到大,只要一股腦地專注在一件事情時,周圍的人事物都會完全無視。好幾次明明跟澄子約好隔天幾點要去吃飯,當天都是我遲到,常常因為這樣鬧得非常不開心。

      同學甲走了過來試圖緩和氣氛,

      「澄子不用這麼生氣啦,阿川也不是故意遲到的,再說他身為一位暢銷小說家,時時刻刻都要把靈感騰到書上。所以很常用到睡眠時間,妳就不要太責怪他了。」

      「那分手啊,既然這麼忙,我們也沒有必要勉強彼此啊。你就好好地做你的創作,你就一輩子待在那間破爛的書店。」

      澄子憤而起身,轉身離開會場。

      正嘗試解讀澄子說出來的話時,同學乙推我一把,

      「江川一快去道歉啊!還愣在這幹嘛?」

      被這麼一推我才回過神來,趕緊跑出去追澄子。外頭下起大雨,看見澄子正準備打開傘往外走,我衝了過去拉住她的手。

      「澄子……」

      她的手非常冰冷,還微微顫抖著。

      「放開我。」但是語氣十分平淡。

      「對不起。」

      澄子用盡全力地甩開我的手,傘也不開地快步離開。

      我是知道的,即便現在衝向前給她偶像劇般的挽回,仍然無法挽救彼此的關係吧。

      心一揪,一陣難過如外面這場大雨一樣,來得太突然。還沒來得及反應,眼淚緩緩地落了下來。淚滴觸碰到嘴唇時的鹹味將我從悲傷拉了出來,彷彿告訴著我:

      「回家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破爛的書店啊……」

      回到家脫下西裝外套,盯著被油漆潑髒的部分,突然想起澄子這句話。

      原來澄子一直是這樣看待我的夢想以及職業。

      這間書店是爺爺留下來給我的。當初以為自己能克服全色盲便報考了影視相關科系,起初有點成績,教授讚美我很有毅力,繼續保持。拿到畢業證書後被介紹到外拍工作室,此刻才是惡夢的開始。

      出社會後沒有人會因為我是色盲而可憐我,更沒有人會因此給予我鼓勵及期許。沒有人是特別的,即便是我。即便我抬頭看著天空的顏色跟所有人是不一樣的,他們仍然希望我達到他們的要求,不然就打包走人。

      於是我走了,連同我的夢想,不回頭地走了。

      回到家,爺爺安慰我一定還有我能做的工作。當時二十三歲的我儼然是被世界遺棄的人,沒有其他興趣,更別說專長了。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年,爺爺突然地倒下了。從小和爺爺相依為命,爺爺是我僅剩的家人。爺爺在醫院養病時,常常帶著店裡的書去陪他。爺爺是一個很喜歡閱讀的人,從小就看著爺爺把老花眼鏡掛在脖子上,看完書後會不自覺地把眼鏡放在頭頂上,他最常對我嚷嚷著他的眼鏡不見了。

      因為爺爺的耳濡目染,從小也跟著看書,更和爺爺約定好要出書並且把書放在爺爺的書店裡給大家閱覽。

      但是這種美好的關係到高中就止步了,當時叛逆的我覺得爺爺成天看書很無趣,「如果這個世界僅有黑白,那就看書吧。」爺爺小時候曾經這樣告訴我。所以,因為我只能看見黑與白便只能看書嗎?只能過這看白紙黑字的生活嗎?我不要,我已經受夠文謅謅的日子了,我再也不想去理解那些生澀的詞句了。

      我在高中剛入學時,找上班導師希望他不要對我有特別待遇,也不要和班上的人談到色盲的事情。屆時我要徹徹底底的改變,我不相信不識色就什麼都做不來。於是我開始和同學聊起攝影,開始想盡辦法想像那些顏色的感覺,想像著書裡是如何描述那些色彩的。

      因為如此,才被自己狠狠地欺騙了一頓,才踏上攝影的不歸路,最終還是得面對自己的不足。

     

      那天,醫生說爺爺已經不行了,希望我能看開點。見到爺爺最後一面時,他奮力地擠出最後一句話:

      「去看書吧……書裡的世界很繽紛的……」

      說完便獨自離去,彷彿死神依附在這句話便順勢地將爺爺帶走。

      就像故障的水龍頭一樣,一點淚都滴不出來。明知道這種場合要哭的,我卻眼巴巴地看著爺爺送進火葬場。大概是過於哀傷,大腦無法負荷這種情緒,所以故障了吧。一些從沒看過的親戚希望我能節哀。我不記得當時是用什麼表情面對他們,只記得我幽幽地說著「我沒事」。

      爺爺過世之後,我每天泡在書店裡,他把書店和所有遺產留給了我。為了不想辜負爺爺的好意及他斷氣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我開始嘗試著將自己的創作投上網路成為網路小說家。

      現在總算不用靠著爺爺的遺產支撐住書店了。

      又不小心在書桌上睡著了。

      醒後全身痠痛,看來要找時間改掉這個壞習慣了,身體似乎不允許我再做這種事情了。拿起掛在洗手台的西裝外套,昨日的記憶猶如電流般地經過我的手流進我的大腦。

      雖然沒有刻意要忘記,但還是不要想起來搞不好會比較輕鬆。

      早安,單身的第一天。

      「難得你今天這麼早起。」摺翔隨性地拉開大門,「我剛好多買一份早餐,拿去吃吧。」

      簡直是把這裡當他的廚房一樣隨便。

      「不好意思我們還沒營業,而且我還在整理。」雙手抱胸表示對於他的隨性我非常介意。

      「不要這麼見外嘛!這間蛋餅很好吃喔,你不吃,我可是要全部吃完了喔!」

      「你胖死好了。」

      轉過頭繼續整理要送給孤兒院的書籍。

      「所以你來是有什麼事嗎?一臉喜孜孜的樣子看了就礙眼。」

      「哎呀!真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看就知道我要說什麼。」

      他勾著我的肩膀左右搖晃著。

      「是你太好猜。不要晃,我在忙,有話快說。」

      「我這裡有兩張展覽的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啊?」

      「什麼展?」

      過於平淡的語氣除了起床氣和腰痠背疼之外還有一點是因為昨天的事情,果然還沒這麼快就能釋懷。

      也有一部份是因為方摺翔太擾人了,一直勾著我的肩興奮地自說自話。

      「你好像不太開心,昨天婚禮怎麼了嗎?」總算是察覺到異狀了。他往後退了一步,手也不再黏著我的肩膀了。

      「晚點再說,所以到底是什麼展?」

      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但是目前只是想先知道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展一大早來煩我。

      「甯雪老師的油漆藝術展啊。」

      摺翔說完,我便停止手邊所有的動作,轉頭冷冷地看著他。

      「方摺翔,你知道對我來說這個世界,喔不,是這個宇宙的顏色只有兩種,黑色跟白色。然後你找我跟你一起去看什麼油漆藝術展,你是真的吃飽太閒還是太白目還是忘記我是色盲還是你真的沒有朋友願意跟你出門了才找上門來的。請作答。」

      「沒、沒有朋友所以才找你的……」

      「嘖,自己去。我很忙。」不耐煩地發出咋舌聲後轉頭繼續整理舊書。

      「拜託嘛!不然這樣,我請你吃飯。」一聲很大聲的拍掌聲響徹整間書店。

      「你先說你要請我吃什麼。」我把書放下轉過頭看見他雙手合十,腰彎得幾乎快跪下了。

      「附近有一間很厲害的日式料理,你應該很喜歡吧!我沒記錯的話,你很喜歡日本料理。」

      我也不是個不解風情的人,既然摺翔都開口要請客了,我就將就著陪他去吧。反正我就帶本書邊走邊看應該就不會覺得太無聊了。

      「你確定你真的要請?」

      「當然!晚餐一定讓你滿意。」他自信地拍了胸膛。

      「禮拜幾?我禮拜六要去孤兒院一趟。」打開手機快速地確認行事曆。

      「禮拜日,下午兩點開放入場。」

      「嗯,那就這樣吧。當天我是不會帶錢包的。」

      「欸!我只負責晚餐的部分!」

      「不知道現在是誰理虧呢。」

      我像極了仙杜瑞拉的後母,惡劣地對待著摺翔。

      「行!你那天的費用我都包辦。」

      「這樣才對嘛!那這份蛋餅我就收下了。我要準備開店了,你快回去吧。」

      手揮動著,表示要他趕快離開。

      「那就這麼說定喔!記得不要遲到。」

      「好啦!」

      不過剛剛似乎有點言重了,摺翔不可能忘記我是色盲。

      畢竟他是唯一一個看穿我的人。那時和他去吃飯時,在一陣談笑風生中,劈頭問道:「你看得見幾種顏色?」

      起初想開玩笑地含糊敷衍了事,但是摺翔一臉嚴肅地告訴我,並率先坦承是自己觀察得出來的結果。

      那是我第一次和別人一五一十地細述著自己的狀況。

      印象最深刻的是摺翔聽完就在拉麵店裡哭了出來,店員看見還過來關切。那時就確定這傢伙會是我一生的摯友了。

      泡了一杯咖啡,在書店櫃台翹著腳看著書,目前的狀態是靈感乾涸的樣子。

      我已經被甩了。

      手不自主地停止翻動書頁。昨天被甩了。

      緩緩地把腳放下來,昨天澄子甩開我的手。

      說不難過絕對是騙人的,只是盡可能地不去想到昨天的事情。

      昨天的分手,昨天的西裝外套,還有,

      昨天的油漆女。

      一陣憎恨湧上心頭,憤而大力地槌了桌子。

  

      如果那女的沒出現,我就不會更晚到會場。

      如果那女的沒出現,我的西裝外套就不會被弄髒。

      如果……澄子就不會提分手了。

      我靠著書櫃,試圖讓自己冷靜點。

      試圖讓自己忘記昨天的事情。

      摺翔說過,我就像個已經有感情的機器人,但是在情感部分程式沒有寫好,常常出現很大的錯誤,使得大腦中樞系統必須移除那份情感,整體才能運作順暢。

      為了不讓我的身體有什麼額外的負擔,盡可能地不把情緒帶到第二天。睡個覺就像格式化一樣,全部忘光了。

      但那些都是我的理想狀況。

      實際是,我會在某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一個人整理書籍時,想起曾經那些被我「刪除」的回憶。此刻我比任何人哭得更慘烈,也比任何人感受到更強烈的憤怒。

      我會借用這種超出常人的情感,作為小說的題材。所以這種狀況某方面我並不討厭,畢竟這是我靈感大增的時刻。

      因為我的職業,所以時常需要讓感性出來散散步。除此之外感性都得待在家裡,因為他會妨礙到其他人。

      也會妨礙到我。

      我果然很不適合戶外活動,剛走出書店一股熱浪朝著我吹來,巴不得立刻上樓開啟冷氣度過美好的假日。

     

      「川一早啊!難得你今天特別早起。」

      看著喜孜孜的摺翔,不知為何讓我更加燥熱了。

      讓我更不想出門了。

      「我們說過今天都是你付錢,包括等一下的油錢。」我發動起車子看著油表說道。

      「欸你!」

      「今天好熱喔。算了,我還是回店裡吹冷氣看書好了。」

      「好!我付。出發吧!」

      至少今天不會花到半毛錢,我就勉強地陪摺翔一起逛吧。

      「你知道我上禮拜去參加同學婚禮時被油漆潑到嗎?所以其實我現在對油漆完全沒有好感。」

      「怎麼潑到的啊?那衣服有怎樣嗎?」

      「別說衣服了,女朋友也跑了。」

      「什麼?」

      啊……

      太過平常地講出這句話,連我自己都有點震驚。不過,都過了一個禮拜了,如果我不這麼表達,那我應該要用什麼心情去描述這件事情?還是我該馬上流出幾滴眼淚讓摺翔知道我非常地難過?

      「喔就是……澄子受不了我漫不經心的樣子了,那天算是最後一根稻草吧,所以就跟我提分手了。」

      「你沒有去挽回她嗎?」

      「算是有吧,但是她既然都這麼說了,我覺得也不要勉強彼此,讓她自由吧。」

      如果愛情可以用分數衡量,其中一方提起分手,她就率先把分數扣到零分了。我沒有自信讓分數從零分加回來,只能放手,並在下一個愛情來臨之前把自己缺點消除。

      摺翔搖了搖頭,嘆口氣說著,「你這個機器人什麼時候才要修好啊……」

      停好車,我們往展覽館的方向走去,遠遠就看到展覽的名字。

      心中的排斥感更是隨著距離越近而越發強烈。

      售票口剪了我們兩人的票後就隨著人龍逐步進去展場。放眼望去全部都是畫,有些更像是直接在牆上作畫。

      果不其然,那股強烈的厭惡感就像喝完烈酒般地滾燙,在肚子裡及喉嚨中段不斷地刺激著。

      回過神來摺翔早就不知道逛去哪裡了。

      好想出去。

      一想到外面是如此炎熱的天氣,就說服自己裏頭有冷氣,將就待著吧。

      從背包裡拿出一本舊書,隨意地找一個柱子倚靠著。

      至少現在,唯一讓我安心的就是這本書了。

      不愧是畫展,會來的人都是充滿文藝氣息的,整個展場不會有太大的吵鬧聲。在這種環境下看書的好處就是不會受到外界影響。

      才說完,有人不耐煩地叫著我。

      真的不太想搭理她,但突然間她把我的書拍在地上。

      「先生,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初看像是某個路人的母親。

      「展場啊,怎麼了嗎?」我很有禮貌地回話,並彎腰撿起我的書。

      「既然你知道這裡是展場,那請問你為什麼要在這裡看書?」

      「因為……」

      話來不及說,就被這位大媽打斷。

      「先生如果你覺得展覽很無聊,你可以離開。不要在展場裡露出不耐煩的臉杵在這裡看書做自己的事情。」

      「這位大媽不好意思,請問我有吵到哪一個人嗎?我付錢進來為什麼我不能待在這裡?我在這裡等我朋友有什麼不應該的嗎?」

      我感覺到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大媽的叫喊也越來越大聲。

      我們近乎快被包圍住了。

      忽間,一股力量將我從人海中拉了出來,並開始奔跑著。

      一位女子,身穿格子襯衫,戴著鴨舌帽及口罩。

      好熟悉,我很確定我在哪裡遇過她。

      她將我帶離展場,她轉向我,便開始道歉:

      「對不起,剛剛那位是我的母親。她說話比較直接,還希望你不要介意。」

      看著她的正臉,聽見她的聲音,憤怒從胸腔裡暴力地炸開,

      「就是妳!油漆女!妳知道妳那桶油漆讓我跟我的女朋友分手了嗎?還有我的西裝外套,也被妳弄髒了。妳知道那一件要多少錢嗎?妳賠不起吧?妳要怎麼賠償我?我的女朋友因為妳跟我分手了,妳到底要怎麼賠我!」

      我斥吼著。

      百般的憤怒一股腦地衝了上來,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喊什麼,我只知道我對著這女子聲嘶力竭地吼著。

      「妳記不記得我啊?說話啊!」

      我成了瘋子在展場外大聲鬧事,眼看周圍的警衛要將我帶走了。

      「我記得。」她說話了。

      「哈!原來妳記得啊!說啊!要怎麼賠我?」

      我依舊歇斯底里地吼著。

      此時手機響起,我思忖許久才接起來。

      是摺翔。

      「川一你在哪?剛剛展場裡發生一點騷動,在裡面也找不到你,剛剛打給你很多通你都沒接。」

      大概是我浸漬在憤怒時,周圍的聲音就像潛在水裡時那樣,變得混雜不清楚,所以完全沒聽到摺翔打了這麼多通。

      我大吐一口氣,喉嚨好痛,想必剛剛真的用盡全力在嘶吼著。油漆女鞠躬一動也不動地待在我面前。

      「我沒事,我在大門口這邊。」語畢,掛上電話。

      油漆女還是維持一樣的姿勢。

      「我願意幫你買一件新的西裝外套作為賠償,至於您女朋友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我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東西償還。真的很對不起。」

      摺翔從入口小跑步地跑了出來。

      靈光一閃,「不然這樣好了,接下來我們要去吃晚餐。原計畫是我朋友要買單,那不然妳和我們去吃飯,然後這餐妳買單,當作是賠償,連同妳媽媽的部分。」

      剛到的摺翔滿頭問號地站在旁邊。

      「好。」她總算是抬頭了。

      為了不造成額外的麻煩,我和摺翔謊稱她是我的大學學妹,剛好在展場外巧遇聊個天才會不在展內。油漆女在車上打了電話和母親謊稱她要和朋友吃飯。

      有種綁架的感覺,罪惡感從心底竄了出來。

      車上氣氛十分尷尬,話匣子打開的摺翔主動開啟話題,問到油漆女覺得這個展覽怎麼樣。他自己十分的喜歡,接下來便是我聽不懂的話題了。從後照鏡看到油漆女聽見摺翔劈哩啪啦地誇讚著一位叫甯雪的老師時,低著頭竊笑著。

      剛剛好像真的說得太過了。

      到了吃飯的地方,是個相當古風的餐廳。走進餐廳摺翔和店員商量著能不能從兩位改成三位,店員答應了便替我們帶位。

      打開菜單,看見所有品項都要價五百以上,果真是間高級餐廳呢。當我們興高采烈地討論著要怎麼點菜時,只見油漆女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

      「欸,妳不看一下菜單嗎?等一下妳付錢喔。」我提醒了她,同時也擔心她沒有錢能負擔起這餐。

      「不用,你們看吧。看到什麼就點,我沒差。」她冷酷地說著。

      「那妳要吃什麼?」

      「你們點啊,我都吃。」說完拿起旁邊的茶水,往自己的杯裡倒。

      她拿下口罩,大口地喝下。

      「欸,你學妹也太沒禮貌了吧。」摺翔用菜單蓋住油漆女的視線並竊竊私語著。

      我露出尷尬的微笑,畢竟,她根本不是我的學妹。我更完全不認識她,連名字都不曉得。但看到她這麼跩的臉,這餐如果不點很貴的餐點,真的是對不起自己。

      點完餐,摺翔繼續聊著他多麼喜歡「甯雪老師」,並且講述著一些我從沒聽過,也不會有機會見到的色彩。摺翔每每聊到這位老師有多厲害時,油漆女都會沾沾自喜地竊笑著。

      「很可惜甯雪老師她是失讀症患者,據說在網路上的評論與留言都是她妹妹口述給她聽的,並由她妹妹打字回覆粉絲的留言。」

      油漆女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凝重。她緩慢地站了起來,便朝廁所的方向走去。

      「欸她還好嗎?你要不要去看一下?」摺翔擔心地問著,「應該不會是食物中毒啊,這間店的食材都很新鮮才對。」

      「我去看一下好了。」我起身快步追上。

      走到女廁前,一位女性從裡頭走了出來,看到我在女廁前站著時露出十分厭惡的表情。我想她一定是誤會了,我並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在外頭等到油漆女後,我便向前關心,「妳臉色看起來不好。」

      她停住了。

      「跟你無關,趕快吃完飯我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妳就是甯雪老師吧。」

      她轉過身來,詫異地看著我。將我拉進女廁,並推在牆上,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猜到的,但是如果你是抱著報復心態想要揭發我的樣貌。我在這裡很鄭重地告訴你,我並不覺得我害你跟你女友分手我就必須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她緊抓著我的衣領。

      「妳誤會了,我不是要揭發妳什麼的。只是就剛剛的話題聯想猜出來的,因為妳剛剛聽見我朋友提到失讀症時,表情非常不對勁。」

      她的手緩緩地放了下了,腳跟也順勢降了下來。

     

      「什麼是失讀症?」

      她低著頭說著,「就是閱讀障礙,我看不懂所有文字,連數字也是。」

      「所以……妳並不知道我們剛剛點了多少錢?」

      罪惡感更加劇烈地敲擊著我的心臟。

      「我不知道。反正無所謂,這餐我付了錢之後就跟你一點瓜葛都沒有了。」

      「等一下,對不起。我不知道妳有失讀症,待會我付吧。因為我惡意地點了很多高單價的品項,我為我幼稚的行為道歉。」

      但她完全沒有領情,狠狠地瞪著我說道,

      「不用,我說到做到。我不會因為自己的不方便而需要別人來可憐我,反正我說了,今天之後我們就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說完便獨自離開。

      我徹底失敗了。因為我的幼稚,因為我的怨恨,將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身上。

      一位女子推開廁所的門簾,看見我杵在女廁,露出震驚的表情並刻意避開我。

      我也順勢地被當成變態了。

      我懊悔地回到位子上,即便是再怎麼美味的食物,我也無心品嘗了。

      「你學妹剛剛結完帳就先走了喔,她說她身體不舒服。」

      「嗯。她剛剛有跟我說。」

      「欸說真的,你學妹雖然很沒禮貌,但是我們之間似乎很有話題能聊欸。每次我提到甯雪老師的時候,她的眼神跟平常完全不一樣,而且也很開心地跟我對談,你要不要介紹給我啊?」

      「不要。」我面無表情地看著摺翔,「吃得差不多了吧,我今天好累,想快點回家。」

      「呿,川一小氣鬼。」

      回程的車上摺翔無論說了什麼我都沒有回應,整個車上因為我的罪惡感變得死氣沉沉。

      總算是得到賠償了,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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