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冒險。從這一天的觀察來看，比起慢慢哄這個小屁孩説出打人的原因，還不如直接了當地問他，既然他認爲婉轉的方式是虛僞，這樣直接問就算不成功還是有退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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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媽跟我說了，你在之前的幼稚園打人，傷害了同學之外也讓你媽媽很擔心。既然你那麽聰明，應該知道你媽媽爲什麽會跟我說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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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屁孩依然保持沈默，眼神多了一絲閃避，卻仍然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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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了口氣，「我不會强逼你説出原因，至少現在不會。你只需要告訴我，爲什麽你不向你媽媽解釋，做錯了事連一句道歉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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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做錯。」他只激動了片刻，氣勢又迅即弱了。「但其他人不會這麽想，媽媽也不會，她不喜歡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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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爲什麽還要堅持做你媽媽不會支持的事，難道只因爲你做的事是對嗎?」說著說著我也激動了起來，明明不應該對一個小屁孩動怒的。心裡有一把聲音在說，為什麼不自私一點，有什麼苦衷也不是一個小孩子能解決的，為什麼做事前不想想你的媽媽？但我沒有問出口，張開了嘴，卻連一個責罵的字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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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那個有委屈都只會默默吞掉的人。小時候母親會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曾經很相信。所以我做好自己，卻仍然招惹到別人的時候，我只會手足無措到站在一旁，從來沒有人教人若犯你的時候要怎麼應對。一些模糊的片段在腦中閃過，一些以為快要被歲月蓋過的惡魔，原來到現在仍然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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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國中的事，事件的起初只是小玩笑，一群男孩不知怎麼就盯上了我，當中帶頭的整天圍著我說些黃色笑話，然後回頭就拿我的反應當談資跟他的朋友炫耀。就算我開口拒絕或是表現反感，他照樣樂此不疲，甚至更露骨的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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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辦法，我先是和那時的好朋友傾訴，她有認真地傾聽，雖然表示愛莫能助，不過我也沒想過要靠她來解決這件事，只是沒有想到她會倒打一耙。第二天早上回到教室就被異樣的目光盯著，不少女生圍成小圈子，窸窸窣窣地說著什麼，讓人寒心的是，我那位「好朋友」也在其中。也許她只是把我的困擾當成八卦，和交朋友的媒介。也許她從來就不把我當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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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第二天連男生那邊也知道了，他們看我的眼神帶著驚訝和不齒。「婊子」、「裝清高」這些惡意的說話在我耳邊圍繞了一整天，氣憤的我甚至有一刻衝動要站起來跟他們理論，可是在謠言浪尖的我說什麼也像是在辯解。為什麼他們可以這樣對我？大部分人根本連我是怎麼樣的人也不了解。我最後能做的只有找社工，可是社工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眼裡。後來鬧到老師那邊只是警告了帶頭鬧的男生，而班上的其他人則是冷眼旁觀著整件事的經過和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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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稻草是我的父母，我把整件事從頭到尾都說一遍，硬是壓住了哭泣的衝動，想著只要堅強一點面對，父母會陪我支持我的。真相是他們根本沒有如我所想的激動。「不是告訴你要乖，真麻煩，明天，去道歉吧。把事情鬧大了也不好，現在轉學可是很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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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我的眼中一片黑暗，像是被大腦強制刪除了記憶。最後的畫面停留在醫院，高中也轉學了。我恨那幫帶頭的人，恨無知的旁觀者，恨想淡化事件的學校，可是我最恨的懦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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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就沒有幫自己說過一句，從來，從來，沒有站出來。面對壓逼，我連一個六歲的小屁孩也不如。高中的惡夢走馬燈地在我腦中劃過，我也沒心思再去打探聽小屁孩的事，「回去休息一下吧，午休時間快完了。」不用再強制聊天的小屁孩的表情卻沒我想像中如獲大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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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響起，小孩子一個接一個地慢慢醒來。疊好被子，一個個背著書包的矮小聲音快速向大門奔去，撲向家長的懷抱。對於小孩來說，見到父母的時間都特別可貴，吱吱喳喳說著今天大小聲的孩子們，構成了幼稚園一天中最好的光景，也突顯了某人的的格格不入。原本要去門口打招呼的腳步因為一個寂寞的身影而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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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太太的工作要常常工作的很忙嗎？」我蹲下與坐在凳子上的小屁孩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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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吧。」小屁孩頭也不回地説，視線一直黏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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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看著會很無聊的，要不要來吃一個果凍，茶點預備太多剩下的，丟掉的話有一點可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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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只是細微的變化，但我還是觀察到小屁孩一直冷著的臉，在剛剛吃茶點的時候亮了一下。那個滿意的表情儼然一個小吃貨，現在臉上更是寫著拒絕不了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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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幫你一下好了。」小屁孩撇撇嘴，接過了櫻桃果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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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少人喜歡櫻桃果凍所以剩下了呢，想不到你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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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屁孩沒有接我的話題，「Wendy是找不到工作才來這件破幼稚園工作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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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還是那個小屁孩，嘴賤外叫甜食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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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很搶手的，來這裏只是幫朋友代班一陣子，再說本來讀的專業就不是幼教方面的，剛好是有相關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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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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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告訴你，自己猜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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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大人不應該和一個小屁孩計較，但看得小屁孩呆愣的表情就覺心情真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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