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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1.毫無存在的日常

太陽懸掛在高空中,湛藍的天空上只有少數幾道飛機飛過拖曳出的白色軌跡。炙熱的陽光直射在身上,能感受到夏日已經到來。

「上星期的比賽你有看嗎?我說啊那個……真的超厲害的……。」

「是啊,他在最後幾秒踢出那記射門逆轉了整個比賽。真是太帥了。」

「你有在網路上看見那個韓國偶像的演唱會表演嗎?」

「當然有啦,當他伸出手時,臉上的表情都帥到我想嫁給他了哈哈哈。」

一群高中生們在球場上興奮地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而我則站在距離他們有一大段距離的樹蔭下默默看向他們。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輪子在不光滑的操場上滾動,因凹凸不平而產生的震動聲不斷響起。體育老師彎腰從體育器材室推出了一大籃排球。

「請各位同學倆倆一組,一起練習吧。」

真是太棒了,星期一的第一堂課就有我最愛的分組練習時間呢。

「欸,林右君。你要不要跟我一組啊?」

「好啊,我們去那邊比較矮的網子吧。」

「陳冠庭,這裡這裡,和我一起吧。」

「等等我,我脫完外套就來。」

所有同學都開始聚集到球籃旁,尋找隊友拿球開始進行練習。等到所有人都散去後,我才向往前一樣一個人默默走出樹蔭,來到空蕩蕩的籃子旁拿出一顆球往操場外圍的綠色高牆走去。

太好了,又可以和牆壁一起練習了呢。

看著和我前進方向相反的球場上開心地來回托球的同學,雖然炙熱的陽光灑在身上,我卻感到了些許寒意,稍微將懷中的球抱緊了一些。

朋友什麼的……我才不需要呢。

我只要有小綠綠陪我練習就夠了。

「今天還真熱呢,小綠綠。」我一邊練習低手擊球一邊和綠色高牆進行星期一的日常對話。

「……。」

「今天早餐吃的培根蛋餅非常美味喔,有著酥脆的餅皮加上煎得恰到好處的培根。」

「……。」

「雖然一個人在家時並不會感到孤單,但一旦看見其他人都快樂和朋友在一起,還是會感到有些寂寞呢。」

「……。」理所當然,綠色高牆並沒有給我任何的回應。

「小綠綠都不肯說話,還真是無趣呢。看來只好讓你見識一下,一直以來都獨自鍛鍊的我的實力了。」

在稍微熱身後,我用左手把球向上垂直拋起,仰頭看著在空中旋轉掉落的排球。

就是現在!

挺起胸膛,再將右肩向後把力量匯聚在彎曲的手臂,然後——右臂像是鞭子般的甩出去。

碰——

排球在被擊中的瞬間微微變形,像是砲彈一般擊中牆壁再反彈回來。球的觸感加上掌心傳來的些微陣痛令人有種滿足感。

浸泡在這種滿足感中,似乎就能夠暫時忘卻一個人時,那幾乎要將自身所吞沒的空洞感。

「再來!」

我將彈回手中的球又一次地打了出去。

就這樣,直到體育課結束之前,只有排球撞擊牆的聲音不斷迴盪在耳際。

※※※

午休結束後,下午第一堂課便開始了。

一個頂著大光頭的男人帶著兇惡眼神走進了教室,透過單薄的黑色夏衣能夠看見他壯碩發達的肌肉。在他一踏入教室後,整個空間似乎就被他所帶來的氛圍給凍結了,前一刻還像是廟會活動般吵鬧的班級瞬間如寒冷冬夜的街頭一樣安靜無聲。

他是被學生們稱為禿鷹的存在。如果要說他有多麼可怕,只知道剛入學時有學長說過關於他的故事。

曾經有一群鄰近學校的小混混拿著金屬球棒來找碴,當時看到狀況的其他同學們跑到了辦公室找當時身為學務主任的禿鷹幫忙。

雖然身邊的學生焦急萬分,但禿鷹在得知這件事後,卻只是悠閒地從教學樓慢步而出。

他在到了大門之後,只是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塊手帕把頭擦亮,對著小混混們道:

「臭小子們,竟敢到老子的學校找碴,不想活了嗎?」

「哈哈哈——大叔你還真是會說笑話啊,你以為你是誰啊?」小混混們抱著肚子大笑。

「哼,老子是誰?你等等就知道了。」禿鷹走上前奪走小混混手上的球棒。

「大叔以為拿走了我的球棒就能打贏我們嗎?」帶頭的小混混嬉皮笑臉地指著禿鷹。

禿鷹什麼也沒說,只看見他面無表情,像是捏鋁罐一般隨意地握了握手中的球棒,鬆開手時球棒就已窄了一圈。

鏗——

禿鷹將扭曲變形的球棒扔到一旁的水溝蓋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樣你覺得我打得贏嗎?」

「你、你到底是誰?」

小混混頭領的雙腳開始顫抖。

「你們還記得十五年前,光頭的鬼嗎?」禿鷹拿下墨鏡,露出一個即使惡魔看到也會做惡夢的笑容。

「光、光頭的鬼!你真的是那個曾經赤手空拳征服這片地區,因為沒有對手可以匹敵感到無趣所以退出黑道的,光頭的鬼?」

小混混在聽到了這個名字後,看向禿鷹那顆油到發亮的頭。像是看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存在,嚇得不停退後,有幾個人甚至還被腳後地面的凸起絆倒了。

「知道了還不快給我滾,你們的腦袋也想變得和這球棒一樣嗎?」

伴隨著禿鷹的一聲怒喝,小混混們落荒而逃。

「這就是禿鷹所留下的傳說,真是太帥氣了。」學長在說著故事時,我甚至可以看見他的雙眼閃耀著崇拜的光芒。

總是不經意捏爛手上的罐裝飲料,偶爾生氣拍黑板時會在上面留下掌印,還有上課時那根用來指著黑板,樣子和大小明顯很不自然的金屬棒。

在評估了禿鷹平常所做的事後,我選擇相信了學長留下的故事。

恩……我相信他一定是光頭的鬼。

「現在開始上課,拿出課本翻到第九十五頁。」禿鷹拿起粉筆準備要在黑板寫上重點前,環視整間教室,似乎在尋找著有沒有偷玩手機的人。

我從抽屜中拿出國文課本後抬起頭來,目光恰好和禿鷹交會在一起。

一股涼意從背後竄起,就像是被毒蛇盯上一樣,基於生物本能的危機反應,我全身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

好可怕,我做了什麼惹到他的事情嗎?為什麼要一直盯著我?

「喂!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那小子,你是這個班的學生嗎?我怎麼好像沒有看過你。要是讓我知道你是來代替翹課的朋友,我可是會痛打你一頓的。」

在禿鷹對我提出問題後,所有同學都轉身過來把視線集中在我的身上。

疑惑、嘲笑、鄙視、厭惡……感受到了濃濃的惡意。

「欸……他是誰?你們知道名字嗎?」

「他,他不是那個嗎?那個沒有表情的怪胎。」

「呿,我好像想起來了,他,他就是……。」

同學們雖然不停竊竊私語,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正確說出我的名字。

沒有人記得我的名字嗎?這很自然吧,畢竟雖然同班三年了,大部分的人卻連一句話也沒跟我說過。

我既不會迎合他人,也不會主動找人搭話。完全不了解當下流行的事物,成績很普通,體育能力也並不特別傑出,總是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看書。

在剛開學時,他們也曾熱情地邀請我和他們一起參與各種活動。雖然我感到很開心,也很努力想要融入群體之中,但是在發生過國中那些事後,我已經失去了改變表情的能力了,就像是戴上面具一般,無法展露出自己真正的心情。

很快地,我就被他們認定是個無趣的人。

在夕陽下曾經短暫成群的影子,伴隨著時間流逝與評價惡化,在我與他們的關係入夜後,一個又一個的消失,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的影子因為那個人留給我的一盞燈光殘留了下來。

在那之後,我和他們就再也沒有任何交流,我在班上成為了不存在的人。

「我是二十五號,黃軼春。」

「等等……我找找。找到了,二十五號黃軼春。」

禿鷹在低頭確認了點名版後,向我道歉:「真不好意思,這位同學。因為我教很多個班,所以有時候會不小心忘記同學的樣子。」

「沒事,請老師您繼續上課吧。」

禿鷹轉過身繼續在黑板上抄寫重點內容,而教室內又重新恢復了沉寂。

在發生了這件事後,我曾經盡力想從腦海中抹去,灰暗、痛苦不堪的國中回憶又一下子湧了上來。

※※※

國中開學典禮的第一天,在校長冗長的演說結束後,開始了慣例的大掃除時間。大家在熱心同學的叫喚下自主完成了所有的打掃工作,坐回位置上稍作休息。

我們得班導此時像是才剛抵達學校,頂著亂糟糟的頭髮緩緩走進教室。一進門,她便不分青紅皂白的開始大罵:「所有人都馬上給我去掃地,全部都坐在位置上是在幹什麼東西!我數到三,再不起來的人我通通記警告。」

之後的每一次開學式都是如此。

完全沒有留給我們任何解釋的機會。

她常常因為一些小事就大發脾氣。由於我的同學們時常會做些蠢事,再加上她總是採取連座法來處罰所有男生,因此我每天都被捲入一些毫不相干的事件裡。

我常這麼想,為什麼我什麼事也沒做,卻要不停受到懲罰?

為了不被牽連到一連串的麻煩之中,我漸漸和同學們拉開了距離。本來就不太會和人打交道的我,連少數與人交流的機會都放棄了。

每天在學校時,我只能不斷地看著手錶上緩緩滑動的指針,祈禱著時間能夠過得快一點。下課時,則是把精神集中在書籍的內容上,希望能夠暫時忘卻精神折磨。

不過這時候的我,還有若涵姐的陪伴。日子雖然苦悶不堪,但一想到放學後的幸福時光,就覺得自己還能夠支撐下去。

事情開始進一步惡化,是在國一上學期的英語歌唱比賽之後。她不顧同學們的反對,硬是在時間已經所剩不多的情況下換了難度遠比原來舞步高的舞步強迫我們練起來。

雖然自己從未嘗試過,她卻總是把「這很簡單,為什麼你們都練不會?」掛在嘴邊,每當有人發生失誤她便破口大罵,因此連本來支持她的同學也漸漸和她產生了隔閡。

她的態度開始變本加厲,上課時常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氣得滿臉通紅地把手上的麥克風用力摔到地上,甚至還曾踢翻前面同學的桌子。

喀嚓——

小型麥克風擴音器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噴濺而出的塑膠碎片在低空飛舞。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對我?你們知道我頭髮一直掉嗎?我吃了多少腸胃藥你們知道嗎?沒關係,你們要這樣也沒關係,反正我還有很多屆可以教。」歇斯底里的聲音嘶啞地咆哮著。

同樣的景象、同樣的話語,不清楚已經重複幾次了。

在她憤怒時,一旦露出任何表情都會惹上麻煩。不管是笑容還是皺眉都沒有差別。漸漸地,我學會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面無表情,就像是戴上了面具一般。

後來發現時,我已經無法改變表情了。

我每天都必須提心吊膽地去學校,過著牢獄般的生活。害怕今天是否又要被捲入憤怒的餘震中。

我們班和她的關係徹底破裂,是在國二運動會之後。運動會結束後,其他班的同學都快樂地回家了,只有我們整班被帶回教室,沒有人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一回到教室,她因為昨天有一位同學在自己的社交網站上說她壞話而憤怒到了極點,她甚至想要逼迫那名同學轉學。

臺下的我們,只能無奈地承受她如狂濤般的憤怒。最後,她說她不想教我們了,說她以前教過的學生聽到有關我們的事都很生氣,很為她心疼,想要狠狠地揍我們一頓。

在她說著這些話時,一大群她以前的學生圍成一圈,把門口給堵住了。當我們走出教室時,遠比我們高大的他們分成兩排,做出了一條道路,兇惡的眼神似乎在威脅著我們不準把事情說出去。在我們回家時,隨時得回頭注意後面有沒有人跟著。

那時候的恐懼,我到現在依然無法忘記。

那時,若涵姐已經離開我身旁,只剩下我一個人孤獨地承受著一切。

——像是地獄般的日常一天又一天輪迴著。

噹噹——噹噹——

下課的鐘聲響了起來,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摸了摸自己的衣服,發現自己流了滿身冷汗。

同學們有的急忙跑向福利社參加搶奪食物的戰爭,有的結伴拿著球一起到操場揮灑汗水的青春,教室裡很快得只剩下我一人。

為什麼,我就是做不到呢?

雖然曾經多次接近人群,但每當到他們身邊試著張開口時,吐出口中的卻是連文字都不是的虛弱氣音,無法告訴他們自己也想加入,只能看著他們走遠。

有時真是痛恨這樣懦弱無力的自己。

唧唧——唧唧——

在嘈雜的人聲消失後,能清析聽見窗外傳來夏季的蟬鳴聲。

我凝望著窗外的樹葉,在夏日陽光熱情的照射下它們顯得尤其翠綠。

這是第幾次了呢?在她離開之後,這是第幾個夏天了?

「呼——。」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想那股就快要衝出心臟,急著想要驅動腳踝從教室內狂奔出去的焦慮感。冷靜地從書包中拿出有點破舊,最近在床底下找到的「世界惡魔大蒐錄」。

現在焦急也沒有用,還不如看點書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將書翻開到夾著書籤的那一頁,左側那一面畫著一個有三個分別為人、牛和羊的頭的惡魔。他的肩膀站著一頭眼神凶狠的烏鴉,而他騎在一頭皮膚長著許多毒瘤的灰白色大鱷魚上。

阿加雷斯,據說他有能預見未來的能力,能道破世間的所有謎題。

而在右側那一面,畫著一個臉長的像倒三角形頭蓋骨,有些像是鱷魚骨頭的惡魔。

瓦沙克   ,這名魔神擁有善良的內心。兩眼雙盲看不見任何物體,但是卻能透過異次元而看見過去未來。

又是看到未來嗎……。

到底有多少的惡魔是擁有看到未來這項能力啊,我至少已經看到幾十個了。

因為覺得有點無趣,所以我決定從最後一頁倒著看回來,看看後面的惡魔有沒有什麼比較特殊的。

才剛翻到最後一頁,上面的惡魔馬上深深吸引了我的目光。到目前為止,每一個惡魔都有很清楚的圖像,但只有這一個惡魔繪製的模糊不清,就像是不存在一樣,要不是書頁的角落印有頁碼,甚至會誤以為是上一頁印刷過重,墨水渲染了過來。但是,在它的右手上,有著一座暗金色的天秤,卻真實到像是要浮出紙面一般。

我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天秤的部分,不過結果卻讓我失望了。天秤的觸感和整本書並無區別,只是樣貌比較突出罷了。

觸碰到一旁陰影時,我發現指間有種微微被抬起的感覺。仔細一看,惡魔的陰影中似乎還寫著一些詭異扭曲的字。

以交易者之血在牆上描繪出一座天秤,在其中一邊的秤盤上寫上交易者的姓名,並在天秤下寫上羅馬數字7便可以召喚出存在惡魔——能夠以交易者的存在換取等價物品的惡魔。

一旦確認交易後,存在惡魔便會吞噬交易者的存在,只留下七天。不論發生了什麼事都無法挽回。

交易者會在七天後從世界上被抹去,他人有關自己的記憶也會在一星期內徹底消失。

這一定是騙人的吧,這個世界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雖然心裡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是我的話,會希望能夠換什麼呢?

接下來的三堂課,我的心思完全沒有在老師講課的內容上,一心想著有關存在惡魔的事情。

噹噹——噹噹——

放學的鐘聲響起,我看著窗外逐漸向西方地平線滑落的超巨大糖心蛋。

糖心蛋?

我揉了揉疲倦的雙眼,重新望向窗外。

喔不,是太陽啊。

紅橙色的圓形光球被一團厚實的白色雲層從後方包圍,微微傾斜的角度令人不禁懷疑再稍待片刻那美味的蛋黃就會從天空流瀉下來。

咕嚕咕嚕——

肚子好餓啊。

今天應該能拿到生活費了吧,終於不用再靠泡麵或稀飯來填飽肚子了。晚上要吃什麼呢?

牛肉炒飯、涼麵、拉麵、火腿炒飯、鍋貼、鮭魚炒飯、三角飯糰、肉絲炒飯、皮蛋瘦肉粥、蝦仁炒飯……。

將看到一半的書收入書包後,我開始思考起晚餐要吃什麼這道人生的難題,完全忘記了自己直到幾分鐘前還在苦苦思索的交易問題。

※※※

好熱啊。

雖然偶爾會吹來陣陣微風,夏天的黃昏依然熱得令人無法忍受,如巨大糖心蛋的太陽不停散發出像是剛被煮熟般的熱度。

汗水不斷自額角滑下,制服襯衫被浸濕後緊貼著身子。黏膩噁心的感覺讓我想要在超商領完錢後,盡快帶著從超商買的晚餐回去沖澡。

但即便感到如此不舒服,我還是決定要在去超商之前先繞去那個地方——能讓我感受到我真實存在著的那家花店。

只有那裏,曾經有著一盞為了我而點亮的燈。

身體被空虛給充滿,每踏出一步彷彿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她今天回來了嗎?

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步行了約三十分鐘後,我到達了目的地——牧之原花店。據說前任店主在去過了一次日本的牧之原後,愛上了那裡大自然的風景,在回國之後便開了這一家花店。

茶色的木製小屋在煤油燈外型路燈暖黃色的光芒照射之下,給人一種家的感覺。上頭掛著彩色的,以可愛圓滑字體寫著「牧之原」的招牌。

翠綠色的藤蔓從招牌下蔓延而出,各種花卉在門邊排成一列,為這家店點綴了些許色彩。雖然這些都是人造的塑膠植物,但是在店主精巧的擺設下,卻給人帶來生命的氣息。

雖然擺設精良,上面卻佈滿了灰塵,可以看出已經很久沒有人整理了。

門口左側有著一個大約兩米高的木製櫃子,上面擺放著許多玻璃罐。有的裝滿了紙星星,有的則是被紙鶴給添滿,還有一瓶只裝到了一半,瓶中還放著沒有做完的材料。

一百顆和九百三十二隻嗎?

即使不必特意去數,我也對那些東西的數量一清二楚。

我偏過頭去,不想讓這些東西出現在我的視野範圍中。

什麼能夠完成心願阿?

想到若涵姐那時笑著對我說的話,我不禁握緊了拳頭。

要是這些東西真的能讓人完成心願,那若涵姐那時候就不會離開了吧。

門上的掛牌寫仍寫著「休息中」。

我試著去相信她只是忘了把掛牌轉過來,將手搭到了門把上。

壓不下去,門果然是鎖著的。

我看向窗戶,店內一片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

「已經三年了……還沒回來嗎?」

看來今天也要無功而返了。

在花店門口停留一陣子之後,我來到了便利商店,準備領取這個月的生活費。

拜託了,我已經……不想再吃泡麵了。

「我真的那麼沒有存在感嗎?」

看著手上剛從戶頭領出來最後的兩千元,我長嘆了一口氣。

看來是連泡麵也沒有辦法吃了呢。

「又忘了匯錢來嗎?真是的,雖然他們很常忘記把生活費匯來,但連續三個月還是第一次呢。難道他們是真的忘了有我這個兒子嗎?」

我的父母親都在外國工作,每個月一號都會寄生活費過來,但是他們常常會忘記。平時我們不太會通電話,一年也只會在過年時見到一面,不過見面時他們也絲毫不會關心我生活的情況,只是默默地一起吃頓飯。

「唉……看來這個月又要靠吐司來撐過了。」

在超商裡順手買了一袋吐司後,我踏著緩慢的步伐走到了家門前。

在這時代已經很罕見的,只有一層樓的房子。外頭有著小小的,勉強可以稱做院子的空間。

院子的地上有著很多小石頭,踏上去時發出「唰砂——唰砂——」的聲音令人有種滿足感。

金屬製的門把已有些許鏽蝕的痕跡,牆上的油漆有一大半都已經剝落了。據說這是爺爺生前留下來的房子,但是因為爸爸媽媽在生了我之後就搬到了新家,所以我也是在爸媽出國工作後,才一個人搬到了這裡居住。

「我回來了。」

雖然知道沒有人會答覆,但我還是想要這麼說。或許只是幻想著回來時能夠看見一絲亮光,有個人能夠在家中,等待著我回來吧。

我從口袋中拿出鑰匙把門打開。

屋內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我的聲音孤獨地在寂靜空蕩的室內迴響著。

※※※

隔天的生涯輔導課上,老師把上次性向測驗的結果發了下來,告訴我們這可以做為選擇大學科系的參考。

身旁的同學們正大聲地彼此討論著,其中很多都已經決定了未來的方向。不管是因為現實因素或是為了夢想。剩下的人也和我不一樣,就算尚未決定未來的方向,也大多擁有一些特殊的才華。

我看著手上的結果通知書,上面畫著的雷達圖均勻的分布著,沒有特別高也沒有特別低,就只是那麼地平凡。

既沒有能力,也沒有夢想,連未來的方向也不清楚,甚至連與人相處都不會的我到底能夠做些什麼呢?

活著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若涵姐從哪裡知道真實的我是這個樣子,會不會討厭我呢?

要是她對我露出了那樣的表情,那我的世界一定會崩塌吧。

要是連唯一的那盞燈她都關上了,那麼我一定會和我的影子一樣,從這個我不存在的世界消失吧。

一想像若涵姐對我露出厭惡的表情便覺得害怕,胸口像是被堵塞般有股窒息感。

我緊張地握緊拳頭。

但是……好想再見到若涵姐啊。

她會不會還是那麼愛哭呢?她那樣的個性,到了親戚家會不會被欺負呢?

她會想念我嗎?還是說……她已經忘記我了?

手中的通知書在我毫無察覺時悄悄化為了皺成一團的紙球。

※※※

如同以往一樣,我又像是個透明人一般,整天與人毫無交流地度過了今日的校園生活。

黑色的雲朵一層又一層地在空中堆疊在一起,遮蔽了整片天空,令天色較平常昏暗了一些,隱隱能夠聽見低沉的雷鳴聲。

明明早上還是晴朗的天氣,放學時卻突然下起了大雨。

空中的飛鳥成雙成對地盤旋下降,尋找著躲雨之處。情侶們明明帶著兩把傘卻選擇共撐一把。在雨中互相依偎在一起他們,臉上的表情看起來特別幸福。

即使只是一群忘記帶傘的朋友一起在雨中嬉戲玩耍,對我來說也是遙不可及。

我從書包內拿出摺疊傘,在踏出了學校大廳的同時將其撐開。

已經有些年代的紅磚道上,很多磚頭都已經鬆脫了,才剛踏出幾步褲管就已經被積水噴得溼答答了。

空氣中帶有雨的味道。

我討厭下雨天,下雨時影子便會消失。

這樣子我就沒有辦法藉由影子來確認自己是否還存在這個世界上。

但我也喜歡下雨天,下雨時就能夠撐傘,撐開傘後視野範圍被遮蔽,就不必特意閃躲從對向走過來的人令人不自在的眼神。

今天開始就是第三年了,也差不多該到認清事實的時候了。

要是她還沒有回來,就表示她已經徹底忘了我這個人了吧。

通往花店、向上延伸的道路上,雨水匯集在一起,像是小溪一樣的奔騰而下,淹沒了我的腳踝。吸滿水的褲管讓踏出的每一步都和我的心情一般沉重無比。

雖然我知道她回來的機率幾乎不比零大上多少,或許是內心的某個角落相信著她吧,我仍決定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

這是最後一次了,如果今天再沒見到她,我就放棄了。

沿著緩坡走了一段時間後,當我距離花店還有一小段距離時,雨緩緩地停了。但太陽還是沒有露臉的跡象,天空仍被厚重的雲層所佔據。

我收起了摺疊傘,剛才還被限制的視野一下子也遼闊了起來。

此時前方的一個事物深深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

一個黑髮及腰的熟悉背影,正從花店的方向離開。她打開一輛停放在路邊,似曾相似的黑色轎車的門,俯身就要坐進去。

不行!

不能再讓她離開了。

因為即使拔腿狂奔也來不及攔下她,我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後,用盡全身力氣長聲大喊。

「若涵姐——。」

我的吶喊大約持續了十五秒左右,一直到了肺部內的空氣全部擠出來後才停下來。

她在聽到了我的呼喊聲後停頓了一下,然後轉過頭來用露出一臉狐疑的表情看著我,是個看起來大概三十幾歲的婦女。

糟糕,認錯人了。

好丟臉阿。

此刻的我真希望自己還撐著傘,這樣子就不會被人看見我的臉了。

「哈阿——哈阿——。」

剛才費盡全力吶喊的我仍有些喘不過氣,尷尬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過幸好她只是在朝我這看一下後,很快就坐進那輛轎車然後離開了。

難道是我太想念她了嗎?仔細一看,她的背影和若涵姐的相差很多。她的手上拿著若涵姐不曾拿過的高檔名牌包,腳上穿著的也是若涵姐從不會穿,對她來說很危險的高跟鞋。

我失落地走到了花店門口,看著已經佈滿了灰塵的塑膠植物和仍寫著「休息中」的掛牌。

若涵姐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她會回來啊,我為什麼會天真的覺得她一定會回來呢。

「若涵姐,我好想你啊。你過得還好嗎?」

我摸著掛在胸前,在告別時若涵姐送給我的項鍊。

只有在她身邊時,我才能確實感受到我存在著。她是我仍認為這個世界仍能夠包容我的唯一一個理由。

我透過窗戶看進了室內。僅有透過窗戶的微光作為光源,花店內看起來就和我當初和她相遇時一樣,漆黑深邃地彷彿要將人吞噬殆盡。

這裡……已經不會再有一盞為我而點亮的燈了。

回去吧,一切都結束了。

從明天開始就不用再特別繞路來了。

正當我轉身準備邁開步伐時,一雙纖細的手臂環住了我的腰,接著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靠在了我的左肩上。

「三年沒有見面了,小春你變得好高呢。明明本來只是和我差不多高而已呢。怎麼還是那麼瘦呢,有沒有好好吃飯啊?」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這是……錯覺嗎?若涵姐應該是不會主動抱住我的。這應該是夢吧?

我將手伸向了腰際的手臂,輕輕地碰了一下。

確實有摸到東西,這真的不是夢吧?

即使已經確實觸摸到了,我仍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事。就在我決定放棄的這一天,奇蹟竟然發生了。

「若涵姐……你回來了。這是夢嗎?」明明想要開心地說出迎接的話語,但一張開口,發出的卻是沙啞乾澀的聲音。

「不是夢呦小春……我真的回來了。」若涵姐溫柔的聲音將我包覆住。

已經有多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了?

雖然人們說孤獨是可以習慣的,但就算習慣了,那份痛苦也絲毫不會減少呢。

糟糕……聽著久違的聲音和背後傳來的溫暖,鼻頭微微發熱,眼淚就快流出來了。

「若涵姐你怎麼知道站在這裡的人是我?下次別這樣子了,你這樣子萬一抱到別人很危險的,要是他對你圖謀不軌該怎麼辦。」

為了不讓眼淚流下,我仰起頭刻意用冷淡的話語回答若涵姐,同時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

「聽說每天傍晚都有一個眼神憂鬱的高中男生徘徊在花店門口,我就想一定是你呢。而且……不管過了多久我都不會忘記小春的聲音的。」

可惡,到底是哪個傢伙說的。我一定好好找他算帳才行。

不過聽見她這麼說,我內心一直懸著的大石頭放了下來。

沒有忘記我真是太好了。

「我才沒有每天徘徊在店門口呢,我只是剛好路過而已。」

「真的嗎?」

「恩……。」

「我很開心呦。明明從沒跟你說過我會回來,你卻一直在這裡等我。沒想到小春這麼重視我呢。」

「就說了我只是剛好路過而已。」

「嘻嘻……小春你還真是不老實呢。」

雖然很想看看若涵姐在經過三年變成了什麼樣子,但因為害怕一轉身若涵姐就會放開雙手,所以我還是忍住了。哪怕只是多一秒也好,我還不想離開這溫暖的懷抱。

「為什麼若涵姐你會突然回來?」

「因為……我想你啊。」

「你騙人。如果你真的那麼想我,為什麼過了三年才回來?」雖然有些不滿,但是在她懷中的我也生氣不起來。

「真的啊——為了說服他們我能夠照顧好自己,讓我回來。我在那裡每天都在努力學習呢。切菜、煮飯、洗衣服……全部都努力學會了呢。我每天都在想著你呢,想著要快點學好每件事情好能回來見你   」

聽到若涵姐說的話,再看向她滿是傷痕的雙手,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鼻酸。

這三年來,她一定過得很辛苦吧,平常人要將這些學好就已經很困難了,更何況她還無法依靠眼睛來學習。

「還會痛嗎?」我輕輕觸摸著她手上和粉色的肌膚不相稱,一條條蒼白的傷疤。

「啊!」

若涵姐像是觸電般突然大叫了一聲,把環在我腰際的手抽收了回去。

「若涵姐?」

我轉過身面向她,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小春你不能看。」

「為什麼?」

「因為我的手很醜。」

「……。」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我,只能呆呆看著將雙手藏在背後的若涵姐。

曾經及腰的黑色長髮已變成了約到下巴的栗色鮑伯頭。有點削瘦的她身上穿著黑白相間的橫條紋長袖上衣,加上下半身灰色的百褶裙,給人一種靜懿的感覺。

她的髮型和記憶中的差異極大,我一時之間有點適應不來。

比起三年前和我相處時,整個人感覺成熟了許多。這時我才第一次有了我們之間差了三歲的感覺。

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有了些什麼樣的改變呢?

畢竟經過了三年,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一事無成,沒有隨著時間而有所成長。

會不會她已經變成了一個很厲害的人,不再喜歡和只能編織謊話的我相處了?會不會她在別的地方已經遇見了更好的人,喜歡上了他呢?對現在的她來說,我會不會只是像個孩子,而不是那個當年陪伴在她身旁的人呢?

一想到這些事情,我們之間僅僅三公尺的距離,對我來說似乎就像是隔著一座峽谷般遙不可及。

本來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次,打算在見面時向她傾訴的話語也在一瞬間化為了空白。

「……。」

我看著身前不遠的她。

她微微微微側著頭,似乎有些不解地等待著我說些話。

只有在這種時候會覺得她看不見是件好事。要是她能夠看見,一定會發現現在我的動作是多麼僵硬吧。

明明剛才還沒發現她的改變時能自在的相處,但一旦感受到距離感後就緊張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深吸了口氣,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哈哈哈……若涵姐……你把頭髮剪短啦?」我發出有些尷尬的笑聲,隨便找了個問題。

「因為不方便整理所以剪短了。怎麼了,不好看嗎?回來之前我還特地去染了頭髮……本來還很期待你的反應呢。」若涵姐有點失落地垂下了肩膀。

「不會,很好看。我只是有點不習慣罷了。」

「真的……你真的覺得好看嗎?」

「恩……很適合你。」

我謹慎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害怕自己有什麼地方應對不恰當。

「是嗎,那太好了。」

「嗯。」

「你不用那麼緊張啦。對我來說,小春就是小春喔。」

她對我露出了個令人安心的笑容。

她的笑容依舊和三年前一樣清澈無暇,即使經歷了三年的時間也沒有改變。

在聽見了她說的話和熟悉的笑容後,我感覺到自己僵硬的身體頓時放鬆了下來。

橫在我們身前,名為「距離感」的障蔽在這一瞬間似乎稍稍消融了一部分。

「若涵姐——。」

正當我想說些什麼時,一聲響亮的叫聲破壞了此時正好的氣氛。

咕嚕咕嚕——

我那只靠白吐司來塞滿的胃發出不滿的哀號聲。

「哈哈哈,小春你餓了吧?今天就一起吃飯吧,讓你見識一下我的廚藝。」

「真的可以嗎,若涵姐?」

「當然可以嘍。幫我把這些食材拿進去吧,小春。」

聽見她說的話,剛才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的我,此時才發現她的腳邊放著兩袋裝滿食材的白色塑膠購物袋。

該答應嗎?雖然有點想要吃若涵姐親手做的料理,但太過依賴他人總有一天會傷到自己。

要是……她又再一次離開,我該怎麼辦呢?在確認她不會再次離開前,還是和她保持些距離吧。

我不想再失去一切了,不想再承受那種幾乎要將全身撕裂的疼痛了。

「還是……算了吧。我幫若涵姐把這些東西拿進去之後就要回去了。」

「那可不行。就當作是慶祝我回來,陪我一起吃頓晚餐嘛小春,可以吧?」

若涵姐抓住了我的手臂,仰頭看向我。雖然她那雙黯淡的雙眼並沒有聚焦在我的臉上,但我能感受到她那深切的期待。

咕嚕咕嚕——

那就破例一次吧,就這麼一次。畢竟我現在真的餓得不得了,這個月的生活費真的不多了。

我找了個理由說服自己。

「不好意思若涵姐,那麼我就打擾了。」

「不會,我很開心。」

若涵姐走到我身後拿出鑰匙在門上撥弄一會兒後,終於把鑰匙插進鑰匙孔,成功把門打開。

雖然感到有些疑惑,因為在我的印象中花店內並沒有可以烹調的地方,但我還是乖乖地拿起原本放在她腳後的購物袋跟著她走了進去。

若涵姐帶著我走進了花店,一路來到了我不曾到達的最內部,推開一扇寫著「非工作人員請勿進入」的門。

在我們兩人都進入房間後,若涵姐順手關上了門。

因為這是間沒有窗戶的房間,在門被關上後映入視野的只有黑暗,什麼東西都看不見。

「這裡就是我家,東西放在廚房的桌上就行了。小春你先隨便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我來煮晚餐。」

若涵姐的聲音在黑暗中離我越來越遠,我被一個人留在了原地。

燈……在哪裡?

突然進入到一個什麼也看不見的地方,我突然有種驚慌失措的無力感。

正當我打算詢問若涵姐時,她突然又走回了我身邊。

只聽見喀擦一響,暖黃色的燈光從天花板上擴散了開來,將整個空間暈成了舒適的象牙白色。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約七坪大小的房間。房間的右側有著一個小小的廚房,左側則是浴室。房間的正中央有著一張矮小的方形木桌,桌子旁擺著兩個圓形的懶人沙發。房間的最內側可以隱約看見一張床和櫃子。

「我真是糊塗,差點就忘了呢,有小春在時得開燈才行。」

她在自言自語地按下了右側牆上的電燈開關後又走回廚房。

聽見她所說的話,心頭有些暖暖的感覺。

雖然這和之前我到花店時不是同一盞燈,但卻一樣是她特意為我開的。

只有在這個地方,只有她會在乎我。

「小春,再麻煩你把食材拿過來喔。」

若涵姐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此刻的她正打開頭頂一個個櫃子,從中拿出等等會用到的工具。

「好。」

我把裝有食材的袋子放置在流理臺上後,擔心地站在一旁看著若涵姐。

真的……沒問題嗎?

若涵姐先將盒裝咖哩塊和小包裝的白米拿出來放在桌上,再把紅蘿蔔和馬鈴薯從袋子中拿出來清洗乾淨,拿出削皮刀開始削皮。

雖然我不太常煮飯,削皮刀也沒用超過三次,但看著她拿著削皮刀的姿勢總感覺有點危險,像是隨時會削到手的樣子讓我充滿不安。

「若涵姐,讓我來吧。」

「沒關係,我可以的。小春你只要幫我把米清洗好,放到電鍋裡就行了。」

雖然她信誓旦旦地這麼說了,但我依然很不放心。

「還是交給我吧,這樣子太危險了。」

「小春你不用擔心我啦。可不要小瞧我這三年下的苦工喔,我可是很厲害的。」

「真的可以嗎?如果覺得不行的話一定要叫我喔。」

「好啦,你就相信我嘛。我真的可以的。小春你在幫我把米洗乾淨放到電鍋後,就可以先去休息了,剩下我自己來。」

在默默觀察一陣子後,發現雖然她看起來每次好像都快要削到手,但總能在最後一刻有驚無險地避過,我稍微放下心來地將洗淨的白米放到電鍋開始烹煮,然後躺在懶人沙發上看著若涵姐煮晚餐。

若涵姐在把馬鈴薯和紅蘿蔔去皮後,切成適合食用的大小,之後與牛肉塊和咖哩塊一起放入鍋中燉煮。

一段時間後,若涵姐從櫥櫃中拿出了兩個盤子,盛上散發著飽滿光澤的白米,再淋上咖哩,看起來非常美味。

「小春,咖哩飯煮好了喔。」

「好,我來端。」

「我自己來就行了……啊——」

若涵姐兩手各端著一個盤子,直直地朝著我的方向走來。

沒有辦法用手感知環境的她撞上桌子,手中的盤子掉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盤子內的咖哩飯散落滿地。

「若涵姐,沒事吧?你沒有受傷吧?」

「我沒事,只是咖哩飯……。」若涵姐慌張地想要踏出腳步。

「等等,若涵姐。站著別動,地上都是盤子的碎片很危險。這裡有掃把和畚箕嗎?」

「恩……應該放在門的後面。」

我拿來掃把和畚箕,仔細地將地上的玻璃碎片都掃了起來,用報紙包好後,再將地板給擦乾淨。

「好了,已經沒有碎片,地板也擦乾淨了。若涵姐,你可以動了。」

「那、那我再重盛一盤。」

若涵姐又從櫥櫃中拿出了一個盤子,重新將飯和咖哩盛好。

「讓我來端吧。」

「抱歉……麻煩你了,明明說好要讓小春見識我這三年來的成長的。」若涵姐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有些失落地低下頭。

「不要放在心上,只不過是一個小意外而已。我覺得若涵姐你很厲害喔。」

我摸了摸若涵姐的頭,安慰著她。

我把兩盤咖哩飯拿到了矮桌上,挑了一個懶人沙發坐了下來,而若涵姐則是把原本在矮桌對面的另一個懶人沙發拉過來坐在我的身旁。

因為已經很久沒見面了,和她靠得那麼近令我感到不自在,稍稍往和她相反的方向移動了一些,坐在了和她呈直角的位置。

她露出了有些受傷的表情。

「你不喜歡我坐在你旁邊嗎?」

「不是、不是這樣子。只是因為太久沒見面,所以覺得我們間有些距離罷了。」

我轉頭看著低著頭的她。

看著她那頭栗色短髮,我還是有些不太習慣。

「距離感……這樣啊。」

若涵姐歪著頭,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若涵姐……?」

她搖搖頭後抬頭看向我。

「抱歉,小春一定很餓了吧,趕快吃吧。」

「那若涵姐,我要開動嘍。」

我挖起一口咖哩飯放入口中。

「!」

令舌頭輕顫,咖哩獨特的辛香味,加上燉煮得恰到好處的牛肉塊、軟硬適中的紅蘿蔔和馬鈴薯,彼此的風味完美地交融在了一起。

「真好吃呢。」

長期被泡麵和白吐司摧殘到瀕臨死亡的味蕾們,又一個個重新活了起來。

「好吃嗎,那就好。今天的咖哩飯是我的得意之作呢。」若涵姐挺起平坦的胸部,驕傲地說著,好像已經忘記了剛才發生的意外。

根據不知道哪本書上說的,要打破這種距離,這種時候好像應該吐槽才對吧。

「什麼得意之作,若涵姐不是只是把馬鈴薯和紅蘿蔔切碎後與牛肉塊加入現成的咖哩塊後一起煮而已嗎?」

「的確……是這樣沒錯啦。」

若涵姐低下頭,握緊放在雙膝上的拳頭。

糟糕!說過頭了嗎?

本來只是想開個玩笑,但若涵姐看起來好像很失落。

即使過了三年,但我在與人相處這方面還是沒有進步啊。

「不、不過很好吃是真的喔。我剛才只是在開玩笑罷了。」

「這樣啊,小春喜歡真是太好了。」

若涵姐瞇著眼,露出滿足的微笑。

內心好像有股暖流流過。

如果每天……都能夠像這樣就好了。

「小春……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我剛才……難道不小心把內心話說出來了。

「不不,沒什麼。若涵姐你聽錯了吧?」

「可是……   我剛才真的有聽見有人講話欸。」

「我沒有聽見。可能是若涵姐太累所以聽錯了吧。」

「好吧,或許是這樣吧。」

總算勉強敷衍了過去。幸好若涵姐似乎並不是太在意的樣子。

※※※

吃完晚餐後,我們兩人坐在懶人沙發後休息,讓肚子消化著剛吃完不久的美味咖哩飯。

「小春,等等要走時帶些咖哩回去吧。」

若涵姐突然對我這麼說。

「可是,咖哩已經……。」

記得我剛才重裝咖哩時,鍋子內已經空空如也了。

「我會再煮一鍋的。」

「不用了,這樣太麻煩若涵姐了。」

「反正冰箱已經沒有位置了,你就幫我個忙吧。」

「你騙人,若涵姐才剛回來這裡。怎麼可能知道沒有位置還買那麼多食材。」

即使是不擅長理解他人真正意思的我也能察覺若涵姐的這句話中充滿破綻。

她是因為顧慮我的感受才這麼說的。

「花店已經這麼久沒開了,要重新找回顧客應該需要一點時間。你還是留著……。」

我話都還沒講完,若涵姐便提高音量打斷了我。

「我說——冰箱裡沒有位置了。」

若涵姐站起來朝廚房走了過去,好像很堅持的樣子。看來不管我怎麼說她都不會放棄吧。

若涵姐好像……變了很多啊。

「那……好吧。謝謝你,若涵姐。」

不過我並不討厭這種改變。

我拿起桌上的盤子和餐具走到若涵姐身旁。

「那……我來幫忙洗碗吧。」

「幫大忙了呢。」

若涵姐從冰箱重新拿出材料,開始煮起新的一鍋咖哩。

我打開水龍頭,一邊洗碗一邊看著若涵姐精巧地處理著食材。

剛才一直找不到時間問她這三年究竟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現在似乎是個好機會。

「若涵姐,你這三年來在親戚家過得怎麼樣?還好嗎,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咚——

若涵姐手中的菜刀在切過馬鈴薯後重重地落在了砧板上,發出了低沉的聲響。

「過得很好喔,大家都沒有欺負我,把我當成家人一樣看待。不過,如果要說發生什麼大事,倒也沒有,只是每天都過著差不多的生活。」

「這樣啊,那……。」

在我還有一些事情想問時,若涵姐就急著結束了話題。

「不說這個了,小春。和我講講最近在學校發生的事吧。」

我將洗好的碗盤放到一旁,關上水龍頭。

「我想一下……」

在學校發生的事。

我這三年來……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呢?

有什麼事情,能夠讓若涵姐覺得有趣呢?

「……在體育課時和朋友們一起打球,很開心呢。」

每說出一個字,內心便會有股刺痛感。

「上課時還被老師讚賞問題回答的很棒。」

謊言、謊言,一切都是謊言。

「中午時和大家一起搶到了福利社最好吃的便當,最近還一起去了戶外教學……。」

這只是她從我們剛認識時就相信,我所捏造出來的美好人生罷了。

「是嗎,真好呢。我也好想有著這樣的青春呢。」

若涵姐拿著大湯匙攪拌著咖哩,一臉羨慕地說著。

「是啊……真好呢。」

如果所說的都是事實,那就太好了。

這樣的話,或許我就不需要再用謊言來掩埋自己了。

或許……現在我就不會感到那麼痛苦了。

不過即使感到很痛苦,我仍必須不停說謊。要是被若涵姐知道了我真正的人生多麼糟糕,我一定會連這最後留身之處都失去。

一旁傳來了陣陣辛香味,若涵姐轉動旋鈕關上了瓦斯爐。

「啊,煮好了。小春能夠幫我從上面的櫃子拿出幾個便當盒嗎?」

「恩。」

若涵姐將咖哩裝滿好幾個便當盒後,放進了一旁桌上印有小動物圖案的便當袋。

「來,小春。這個給你。要一點也不剩地吃光喔。」

「我會的。」

我背起書包,提起若涵姐幫我準備的便當向外走去。若涵姐也跟著我一起到了花店的門口。

「到這裡就行了,若涵姐。謝謝你的晚餐。」

「那麼再見了,小春。明天我一樣會在這裡等你來的。」若涵姐站在花店內,從半掩的門中探出頭來。

和三年前一樣,我又重新在這個世界有了容身之處。

「恩,明天見。」

一個人走回去的夜晚,懷中剛煮好的咖哩飯特別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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