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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35&13

阿公百日直至阿嬤過世前的兩年間,亦是我成長過程中不可抹滅的獨特記憶之一。

阿嬤前後換了三任居家照護者。第一位叫做阿金,是一名精明幹練的越南女子,她的家在桃園,嫁來台灣五、六年,擁有一位四歲的小女兒。

某日她神秘兮兮的拿著桃紅色的折疊式手機喚我:「妹妹!妹妹!妳看!」畫面是一位頭髮染地稻草黃的大學女孩,穿著學士服,笑得燦爛。和阿金高顴骨的笑容有幾分相似。我問阿金這是誰,她說,這是她的女兒。

我驚訝地喊:「怎麼可能?妳這樣不就很小就生她了?」阿金笑得得意,帶著濃濃口音鏗鏘有力、感嘆又驕傲地大笑:「是啊,她現在也二十二了餒。我和她一直都不像母女,像是好朋友一樣餒。」我震驚地不知道該說什麼。那一年,阿金35,我13歲。   「我還沒來台灣之前,我朋友叫我跟她們一起去當女兵,我的前夫對我不好啊,我只想著離他越遠越好。後來我來台灣,這裡一樣是要工作。」阿金有所顧慮的頓一頓:「當初當兵退休的朋友,現在都好幾棟房子了,她們在電話中對我哀,說哎呀阿金命苦啊。沒辦法啊,這是人的命。」作為阿金在工作現場唯一的傾聽者,我的立場很複雜。我知道古板而固執的阿嬤對阿金多麼刻薄,卻無法真正做出什麼,改變社會結構下、歷史背景裡,多數人選擇傾向的歧視觀點。因為選擇惡意,比起選擇耐心理解所帶來的成長陣痛容易許多。

阿金和阿嬤當然是不歡而散,還好,她離開的那一天,帶著尊嚴。她用力抱著我,在我耳邊輕輕說:「妳對我最好,阿姨知道。有空來桃園玩,阿姨招待妳。再見!」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再也不見,要我珍重。來不及告訴阿金我聽懂了,她的計程車也沒等我跑到陽台和她揮手。

至少她的台灣夫家很愛護她。那是我想起阿金唯一安慰的事。

後來我決定和「家裡憑空冒出來的工作者」保持距離,第二位看護顯然和我抱持一樣的想法,她很年輕、虔誠,理性、說一不二,堅決不多做份外的事,包含幫忙看顧我家的柯基犬。她說她的信仰不容許信徒豢養寵物,每一天她要披巾禱告五次。披巾五顏六色。

第三任看護叫做米娜,和阿金的年齡差不多。她打破了我想要保持距離的想法。她隨和、善良、使命必達、有時候有點頑皮。因為第一任雇主是大甲人,所以她講著一口十分流利的台中腔台語。她會幫忙照顧我們的狗狗,用一種小孩子向大人坦承做壞事的語氣說:「哦我不常禱告,應該就可以幫忙照顧狗狗吧!祂會原諒我的。」她也是阿嬤唯一真心喜歡的看護。

有一天她興高采烈的從市場回來,說:「妹妹,妳看我買到我家鄉的泡麵欸!做給妳們吃好嗎?」那幾年印尼泡麵還未在各大超市普及,我和妹妹興奮的看著米娜流利的動作,拌麵、打蛋⋯⋯她說,一定要乾炒,麵條才會香脆。

我至今再也沒吃過那麼道地的印尼泡麵了。

米娜是最後一位看護,甚至是一位家人。阿嬤失去呼吸的那天,她慌張著急的模樣、哭泣的模樣,烙印在我心中恆久。辦完後事的一個禮拜,眾人未走出傷痛,她面露一種心碎,像是很遺憾沒辦法陪伴我們到重新好起來的那一天。

這剛好是她在台灣的最後一個聘雇任期,我們請她吃一頓好的,她到最後一刻還搶著拿菜單要點最便宜的菜,不讓媽媽破費。我們好高興,她可以用她賺的錢,回印尼買一幢漂亮的房子,讓兒子念好的學校。媽媽送她兩只包包,一只是休閒的側背包,一只是漂亮的粉色牛皮,她說:「這麼漂亮我不敢背啦!」回去就敢了。回去就可以了。

這幾年夜深人靜,常常冷不防思念起阿金和米娜。

她們背負著鄉愁或枷鎖,堅強的在異地裡綻放。我們再也不會再見了吧。但我多想告訴她們,我現在過得很好。每當在火車站遇到移工,總是多一份感懷。雖然也有遇過被喝醉的移工性騷擾,但我相信,大家都是被困在俗世裡找尋出口的靈魂。愛恨、犯錯、贖罪、學習⋯⋯

ㅤㅤㅤㅤㅤㅤㅤㅤㅤ

那天我牽著他和一對年輕的移工情侶擦肩而過,我對著他們點頭一笑,他們也喜悅地回望我。

言語不足以聊表謝意,只是偶爾嘴饞想吃印尼泡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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