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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到神兵山莊,躲進柴房在乾草堆上睡了一覺,成善還是未能夠完全回過神來。

那人的鼓勵像擂鼓沉沉,餘音迴盪,他的心也跳個不停,隱約間竟有些後悔,就這樣和他分開了。

他看上去不像是本地人,五官輪廓深刻,臉帶風霜,可能是住在邊關一帶的胡漢混血,一身踏水而行的輕功非同凡響,兩眼精光如電,說不定是哪位名滿江湖的高手。

只可惜之前竟沒有問他的姓名……

就連成善也沒有留意到,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竟叫他不由自主地放在心中琢磨起來。

他的目光停在那人給他的雨傘上。

傘放在門邊,傘面以墨勾勒著某地的風景,崇山峻嶺作斧劈皴,山巒層疊,飛瀑高懸輕筆流暢,峰頂屋宇聳峙,下筆周密雄勁又疏朗,就算成善不懂畫,也看得出作畫的人有非凡的修養。

成善的視線滑落到印章上面,頓時怔了怔。

「那羅延?」這算是甚麼名字?但他想起那人的外族容貌,隨即釋懷。

「也未必有機會再見……」他搖搖頭,順便將頭髮上的干草拂落,拿起傘,推開門,走出柴房。

雨過天晴,午後的陽光耀目得很,灑在身上,如同為肌膚鍍上一層暖暖的金光,若非肚皮已經餓得打鼓了,成善肯定得好好享受這份悠閒,但現在他不得不走向後廚,希望還能夠找到些冷飯菜汁,填飽自己。

一路上,與往日大家都在辛勤工作的情況明顯不同,灑掃的下人都停下手上的工作,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三萬兩、月餉、欠債,債主……這些與銀兩有關的單詞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成善從中間穿過,但大家一見到他走近,都不約而同住了口。

成善豎起的耳朵垂下,快步走到廚房外面,一個身材微豐的丫環一見到他,便舉起手臂向他招手。

「小成!」

成善看著她搖動的手臂走過去,又在兩、三步外停下來,微微垂首。

「桃華姑娘。」

不同於成善的拘謹,李桃華燦開嘴角,笑靨如花。「今日怎麼遲了?平日你從來不會錯過飯點。」

成善不好意思地揉一揉耳朵。「不小心睡過頭。」

「就你會躲懶。」李桃華掩住嘴吃吃發笑,伸手戳他的額角。

她是廚娘與作坊李大叔的女兒,也是連成磪母親身邊的貼身丫環,一身釵環裙襖都是上等的,生得圓臉兒,五官小巧,容顏雖非特別出眾,但正值昭華,臉皮白嫩如脂,笑起來眉眼彎彎似月牙一樣,十分好看。

成善硬生生控制住自己退避的衝動,讓她戳了戳他的額。

他看上去怡然自若,實則早就渾身僵硬,直至她的指尖移開,才暗地鬆一口氣。

緊張的不止他,還有李桃華,見她垂下手臂,紅著臉,低聲道。「有飯菜留給你,正在爐上熱著呢!」

「我不……」還未說完,李桃華已跑入廚房,旋身之際,留下一陣少女芬香。

……不餓。成善無奈地合上嘴巴。

肚子抗議地發出咕咕的叫聲,令成善按捺著逃開的衝動站在廚房外面等,在附近張望良久的幾個妙齡丫環找準機會,立刻一擁而上。

「小成!你今天怎麼了?」

「哦……哦?」

成善茫然地點點頭,旋即被七、八個少女包圍在中間,她們笑靨如花,言語親切討好,有意無意間靠近,搔首弄姿,揚起的柔軟髮絲擦過臂膀,令成善包裹在衣料下的肌膚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像過了半輩子那麼久,李桃華終於出來了,在幾名少女對峙的時候,成善飛快接過食盒,逃也似地跑走,不理背後留下的修羅場將會多麼慘烈。

跑到遠遠再看不見人影,他才吁出一口氣,放膽停下來。

太可怕了!

一般的下人都避開他,他理解,他不理解的是那些丫環,突然變得多情又熱切,包括他低調做下人時根本不會多看他一眼的,也在一夜之間改變態度,一見面就恨不得撲上來。上個月還有人躲在房裏等他回去,嚇得他奪門而出,想起來還像噩夢一樣!

成善一邊想,一邊大咬一口包子壓驚。李桃華沒有說謊,包子果然冒著熱氣,配搭的小菜裏難得夾雜著河蚌肉,吃得他停不下來。

碟底朝天,他打出一個飽嗝,向後仰臥在光滑的石頭上。

天空一碧如洗,完全無法想像到今晨的大雨淋漓。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瞇瞇眼,舉起左手放在眼簾上擋去刺目的陽光,右手拾起一塊碎石,揮臂擲出。

碎石越過次他鼓足內勁,石子在半空發出破風之聲,飛過牆壁,與鐵器擊撞,石子被一分為二,在半空碎開後,再迸散在地上,來回滾動。

成善耐心地等待,少頃,一條人影飛上牆頭,再緩緩落在他面前。

「弟子見過小師叔!」

「我不是你的師叔!」成善隨意回答,順道打量這個用石頭砸出來的武當弟子,見他身材瘦削像竹條一樣,光滑的額角有被石子砸中的紅腫,著白綸巾,身披天青鶴氅,渾身書卷氣,比起江湖中人,更像是個書生,最有趣的是他寬大的袖口裏果真露出兩根筆頭,卻是鐵鑄的。

成善不時掃過來的目光自然也引起對方的注意,立刻斂袖,不動聲息地將判官筆收好,再次躬身。

「弟子宋道炁,與霍師弟同輩。家父宋紀,是師祖無為子的親傳弟子,在武當第二代中排行第三,江湖人稱『隨風劍』,與小師叔同輩。」

「我有聽過宋三俠的威名,但是他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我們不同輩。」成善打量宋道炁兩眼,到底忍不住補上一句。「我比你還小呢!」

被嫌老的宋道炁不以為忤,反而點頭同意。「我知道!小師叔年紀輕輕就做小師叔了!相當厲害!師姪欽佩!」

「……」成善自忖比不上人家口齒伶俐,為免自暴其短,索性改口問。「武當有多少人在太原?」

宋道炁負手微微一笑。「不多。」

掃視他幾眼,成善說。「你們監視我幾個月,當神兵山莊是武當山後院,輪流值日,兩個時辰一更,日夕相隨,至少有十一,二人吧?」

宋道炁避而不答,只是笑說。「絕非日夕相隨!今天早上就沒有人跟著你了。更不是監視,而是奉師命侍候小師叔,隨時候召,你看!現在不就等到召喚嗎?」

應對得毫不磕絆,看上去像書生,實際上渾身都是老江湖的熟練。

沒有跟著?是沒有跟上才對!只有話說得好聽!

心裏哼哼唧唧一番後,成善故意端正容色,喝道。「你別叫我師叔!」

宋道炁容色一怔,還未說話,成善皺起眉頭,在秀麗的鼻心上留下幾道皺紋,自言自語。「那個霍衛真叫我師叔,轉頭就拿劍砍我的手,你叫我師叔,巧言令色,滿嘴謊言!你們武當弟子個個老奸巨滑,我一個下人,哪裡有本事做你們英雄好漢的師叔!」

這話說得重了,宋道炁一直泰然自若的臉孔終於微微變色。

忿忿不平的成善提起右手摸向嘴唇。

那枚戴在中指上,奇貌不揚的木指環在宋道炁面前一掠而過。

宋道炁清秀的眉宇大幅度抽動一下。

「弟子無禮,請小師……請前輩恕罪。」抱手、躬身、請罪,一氣呵成,連小師叔也不敢叫了,直接改口稱為前輩。

成善將食指抵在唇邊,沒有作聲,宋道炁想了想,說。「包括我,武當派現在有二十名弟子在太原。」

總算有點誠意了。成善心裏得意起來,問他。「輩份最高的是誰?」

「親傳弟子有我,與韓,徐,紀三位師弟,霍師弟傳信說再過幾天就會到,不過……」他看一眼成善,說。「輩份最高的當然是……你。」

「……」成善勉強忍住否定的衝動,問。「你可知道崆峒派的關山越與關玉山?」

「當然!」宋道炁頷首,答他。「關山越是崆峒上上上代掌門的幼孫,少年成名,十二歲一人一馬闖入黑風堡,將堡主司馬玄武打成殘廢。聽說他在崆峒派『長生訣』的造詣無人能及,被尊稱為塞外第一高手。他祖父臨終時想將掌門之位傳給他,他索性遠走,後來繼位的是他的長兄,因病過身,死後留下一個獨生子,就是那個見色起心的關玉山了。」

成善從中找到重點。「我就說你一直監視我!」

宋道炁笑著說不。「依然不對!嚴格而言昨晚負責侍候你的是另一位師弟,也就是他把你跟丟了。我可以問一問前輩,你今天早上從賭坊出來後,做過甚麼?見過甚麼人嗎?」

他頓了頓,接著說。「沒甚麼的,就是擔心師長會問起。」

他說得如此坦蕩,成善也不想表現小氣,說。「我只是在河邊走走,有個好人把傘子借給我。我不認識他。」

這些武當弟子守著他,想找的是甚麼?是誰?彼此都心知肚明。若因為一時的疏失而錯過,那個武當弟子肯定會被責斥,成善心善,索性坦白道出,當然,信,還是不信就要看宋道炁了。

打量他兩眼,宋道緩緩吁出一口氣來,抱手道。「前輩見笑了!」

受不了這些武當弟子動不動就行禮,成善向左走兩步退避。宋道炁十分機靈,知他不喜歡,立刻便挺直身子,手撫衣袖,笑說。「不過,外面的人就算表現友善,或者看上去像個好人,也未必是個好人。關玉山就是個好例子,生得人模人樣,內裡……他在崆峒山一帶橫行無忌,就好比……神兵山莊的連成磪呢。」

總算回到正題了,成善暗地鬆一口氣,問。「就沒有人管他嗎?」

問題出口,連他自己也覺得蠢,連成磪也沒有人敢管,何況塞外第一高手的姪子?

「現今崆峒掌門是他阿爹的大弟子,為人……中庸,他的親叔父關山越居長老位,輩份高,武功強,是崆峒派實際上的話事人。有這樣的叔父撐腰,關玉山自然膽大包天。我曾經聽說過,關山越出生便喪父喪母,與家中人的年齡差距甚大,由長兄一手撫養長大,愛屋及烏,對長兄留下的兒子也甚是疼愛,長兄死後不久,便回到崆峒派,親自傳授關玉山武功,視若親兒。」

「那你說,他會為了關玉山殺人嗎?」

「這個難說,我並未見過他,倒是我爹,還有師叔伯們與他相處過。」宋道炁為難地搖搖頭,接著說。「關山越霸道專橫,睚眦必報,在江湖是有名的。他當年打殘黑風堡主司馬玄武不過是因為司馬玄武在茶肆劫殺過路商旅時,不小心將血濺在他的衣服上。傳說,他當場就低聲說了一句『洗不掉的』,半日後單人匹馬殺進黑風堡,在三十六疾風武士的包圍下,將司馬玄武四肢打斷。」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甚麼似地停下來,挑起眉頭。

「我倒是記起來了,關山越的為人,有一個人很清楚。」

成善猶疑問。「誰?」

宋道炁就是等著他這麼問。「關山越與我們武當派的師叔祖有交情,你可以去問一問。」

成善茫然地「哦」一聲後,說。「既然是武當的師叔祖,那你去問呀!」

宋道炁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了然於心的表情令成善差點裝不下去,好不容易才咬牙忍住。

「既然有這麼多武當弟子在這裡,派幾個去韓家,不為過吧?」

「不為過!」宋道炁答應得出乎意料地爽快。

啊?成善心底的意外不由自主地在臉上顯露出來,宋道炁向他抱拳,笑說。「只有小師叔有命,弟子無有不從。」

有求於人,那句「我不是你師叔」便再也說不出口了。成善正感到為難,宋道炁已經順藤而上。

「我可以親自去韓家交待。再請徐、紀兩位師弟出面調停,此事始終崆峒有錯在先,只要姿勢夠低,把賠禮備齊了,崆峒總得給武當幾分薄面。就是難免要委屈韓家,關山越貴為關外第一高手,不是易與之輩,若果認錯能免去一場干戈,換來韓家上下安寧,總算值得,況且此事關係女子名聲,鬧大實在沒有好處。小師叔,你同意嗎?」

他不愧是武當新一代的傑出弟子,自動把人手安排、處理方法,連做法原因都安排得清清楚楚。

若論做人處事,機敏伶俐,成善自問半分也比不上眼前的武當弟子,深感佩服之際,宋道炁又再問他。

「小師叔,你同意嗎?」

成善很自然地「嗯」了一聲,頃刻便發覺不妥,立刻抬高聲調,說。「小師叔不同意,我同意!」

不必等他取笑出聲,成善自己說完後,已經耳朵發燙,羞慚得別過臉去。

不一會,宋道炁便抱手作別,飄然而去。

他羞愧的情緒沒維持多久,就被來找他的丫環匆匆打斷了。

他幾乎將此事拋堵腦後,到日後發覺事情已經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時已經遲了。

此為後話,暫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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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藥行拿老莊主的藥,之後到鎖金樓拿夫人上個月叫人打的髮簪,再過去福壽堂買紅棗糕,一定要新鮮出爐的,你都記得吧?」李桃華吩咐道。

成善點頭。「都記得了。」

李桃華將從荷包裏倒出幾綻碎銀,交到他手上,說。「千萬別弄錯了,那些東西可矜貴著呢!若不是怕夫人有事找我找不到,我真不放心你。」

「嗯……」成善慢吞吞地拿起碎銀,動作忽然一頓。

他見到李桃華露出的手背上通紅一片,像被熱水燙過一樣。李桃華順著他的視線垂首,立刻拉扯衣袖遮掩傷痕。

成善一直沒有作聲,倒是她沉默一會後,掩住手背,喃喃自語。

「最近夫人的心情不好。都是少莊主闖的禍……吉祥坊的掌櫃來追債的事你知道吧?」

這件事在下人的大院子裏傳得沸沸騰騰,成善是聽過的。

「據說簽了三萬多兩的欠條。」

李桃華哼了哼。「三萬兩只是本金,利息呢?加起來足足六萬兩銀!」

「六萬兩?」成善嚇了一跳。那紈袴怎麼輸的?六萬兩?六萬兩是怎麼樣的概念?神兵山莊裏所有家生奴婢一個月的賞錢大約是二百個銅錢,鑄造作坊裏最老經驗的師博月餉四兩,小之家全年所用介乎二,三十兩之間。

李桃華接著吐出更大的惡耗。「我爹說作坊那邊也快支持不住了。工人們已經有四、五個月沒有發個月餉,之前說是等朝廷的訂單完成後就一併發出來。但是前幾日,供應煤炭的寶成號賈掌櫃和賣精鋼砂的方老闆親自來了,要夫人將拖欠的貨款一併付結,否則就要鬧大!那天差點驚動到老莊主那裏去,好不容易才攔下來的!」

她拉住成善走到涼亭的柱子後面,小聲道。「別說作坊,就是大家,從三個月前就沒有收過月銀了。你不是不知道吧?」

成善有些尷尬地垂下頭去。「我以為只有我沒有領到賞錢呢……」

「你呀!」李桃華伸手輕輕打了他的頭頂一下。「我就知道你遲鈍!」

成善靦腆地笑了笑,沒有為自己辯解。

神兵山莊的窘局,他並非完全沒有察覺。

有二百多年歷史的神兵山莊起源於一個叫連城块的後生。

他少年時是工作於金工坊裏的學徒,寂寂無聞,直至成年後,將氣運、聰明、才華,努力集於一身。

一塊天外來石,以地火鑄煉成四把神兵利器,令那個窮困的後生從此擠身於不世鑄造大師的前列,而其中兩把神兵至今依然名列百曉生武器榜前十,。

神兵山莊因而成立,其後人連采風、連玉嶼、連雄心都是赫赫有名的鑄造大師。多少江湖人不惜捧千金求一神兵,連朝廷也與神兵山莊簽定軍需訂購的協議,神兵山莊風光足足二百年。

可惜,就如同他們所置身的雅緻園景,廊廡環繞,放目盡是奇山異石,曾經風光無限,可惜久未修葺,大氣之下,也難免露出底下的蕭條。

「連老莊主是個不錯的人……」成善惋歎。李桃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老爺人好心善,這個我知道!我現在說的是莊裏已經沒有銀兩了!」

「這不就是銀兩嗎?」成善亮出手心上的碎銀。

「要十萬兩,或者更多!」李桃華翻一翻白眼,沒好氣地把他推出去。「算了!你知道甚麼?快去吧!記得黃昏前回來!」

點點頭,成善把碎銀收起來,心裏並沒有多少擔心的想法,他覺得既然有多餘的銀兩買胭脂水粉,糕點這些不實際的小東西,那麼連家也不會窮得到哪裡去。

況且就算他們變窮了,也不關他甚麼事。

他比較擔心的是之前李桃華又提起要她的爹娘叫他去她們家吃飯的事了。

成善拉著自己那匹又矮又瘦的棕馬悠閒地走著,自言自語。

「馬兒呀!馬兒!你說這頓飯怎樣才逃得過去……」

彷彿要回答他的提問,遠處傳來一陣嬉鬧與砍伐聲。

他好奇地拉馬走過去,見到那幾個拿著劍砍樹的人,不由得嘆了口氣。

皺眉歎息,不巧正落入拿著劍砍樹的連成磪眼中,他立即暴怒起來。

「成石頭,你歎甚麼氣?你敢取笑我?你看不起我?」

幼稚!成善無言地走開,連成磪的三個長隨立刻跑過來擋路,其中一個更是之前騙他去吉祥坊的麻子臉。

「少莊主未叫,你敢走?」

對!下人就是要聽話的。成善忽然想到這裏,便乖乖停下來。

沒想到叫停他就停,幾個下人面面相覷,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好吧!成善索性好心做到底,回過頭,直面連成磪。

他牽著馬,默不作聲地佇立在那裏,黝黑的眼睛倒影四周的參天樹海,神色平淡坦然,和舞劍舞得滿頭大汗,眼臉赤紅的連成磪比起來,更像是一個少爺。

連成磪更加怒不可遏。「你敢嘲弄我!死石頭!下人!廢物!」

成善皺眉頭。「那我走了。」

沒走幾步,連成磪便雙手瓊劍衝了過來。

「你該死!」

你才該死!成善暗暗翻一翻白眼,隨手便拂開劍鋒。

連成磪的破功夫,用來欺負街上的善良老百姓還可以的,要在他面前逞兇就差得遠了。

被他撥開劍的連成磪踉蹌兩步,竟是半點不怕,又提劍刺來。

「死石頭!爛石頭!臭石頭!」

他左罵一句石頭,右罵一句石頭,罵得成善都有些後悔當日取化名的時候太過隨便了,但若問他要叫甚麼名字才好?他偏生又想不出來。

思緒在天馬行空,人已經從劍影中穿過,左手負於背後,右掌輕飄飄推出,擊中連成磪的胸膛。

連作磪向後跌退,卻察覺這一掌沒有多大的力道,頓時發出猙獰的笑聲。「臭石頭,你給我搔癢是不是?」

他反應過來,雙腿連環蹬地,轉到成善背後,刷刷刷劃出三朵劍花連環刺向成善的後心。是洩忿又好,是真的恨透成善也好,比起平日的花架子招數竟強了不止三分。

成善不禁有些吃驚,讚道。「這幾招總算對得住你家裏人花那麼多銀兩請師博教你了。」

無論連成磪如變招,他只是輕飄飄一掌伸出,把連成磪打退,三十餘招以後,連成磪已經氣喘噓噓,手腳發軟。

「玩夠沒有?」成善又是一掌擊中連成磪,不輕不重地拍一拍他的左肩,把他推倒地上。

連成磪按住胸口跌倒地上,雙眼幾乎噴出火光來,羞憤之下,竟生出一股巨力,抓起手邊的大石,雙手舉起向成善當頭砸下。

「我殺死你!」

這塊石頭可真不少,若被砸中非得腦漿四溢不可,見他如此兇殘,成善也怒從心起,不退反進,欺身而上。

還是同樣的一招,卻如疾電在烏雲中倏閃擊中連成磪胸口,吐勁,驚雷爆發,將連成磪連人帶石打出去。

大石滾落地上,連成磪卻如斷線紙鳶一樣,筆直飛後,眼見背脊快要撞到樹幹上面,結結實實受到重創,成善蹬地躍起,身體在空中一踏步轉折,手臂伸長,趕在千鈞一髮之際,將他從樹前接下來。

連成磪掙扎開來,臉無人色地扶著樹幹站立。

「你——」一開口,吐出一口鮮血來,他滑落地上,單膝跪倒,舉起手指指著自己的長隨,再指向成善。

「殺……給我……殺了他!」

三個長隨早就嚇破了膽,哪裡敢動,成善的目光一掃過去,便紛紛垂首退避。

「殺他!廢物!給我殺死他!」

見連成磪還在大呼小叫,成善想了想,拾起他掉在地上的長劍。

長隨們怕得差點拔腿逃跑,連成磪倒是硬氣,還在狠狠地瞪著他。

成善經過他身邊走到剛才被砍伐的一棵大樹前,指著樹幹上亂七八糟的砍痕,說。「樹,不是這樣砍的!」他有心嚇連成磪一嚇,免得他這種不可一世的性子日長,以後惹下不可解決的麻煩。

鼓足十成力揮劍,銀光如閃電劃過半空,發出細微得幾近不可聞的嗤聲。

樹海裏的溫度在指顧間冷卻下來,鴉雀無聲,忽然間,樹頂上的枝葉急促搖晃,足有兩人環抱一樣粗壯的樹幹從傾斜的斷口慢慢滑落地面。

砰!樹身碰撞地面,枝條斷裂,砂泥飛濺,翻天覆地。

靜待那些撲臉的沙塵平伏下來,成善伸出指頭彈一彈手上長劍。

連成磪的佩劍在一年多前就在太原城的廣場中被他不小心敲斷了,這把是新的,依然是神兵山莊現在的鑄劍師博能夠做出來最好的青鋼劍,劍如流虹,削鐵如泥。

劍身隨著他的彈指而晃動,亮麗的劍光在他肌膚雪白的臉孔上搖曳,於懸珠眼眸之中倒映出一片璀璨星光。

「可惜了……」佳人錯付,好劍蒙塵。

他扔下劍,極盡恐嚇之能地瞪大雙眼,鼓起腮幫子,說。「連成磪,別再惹我!否則,不管你爺爺是誰,我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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