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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訓單位的日常生活

      吃完晚飯之後是盥洗時間。在營舍二樓有十二間單人淋浴隔間,三樓則有三間。隔間之間用藍色薄板間隔。間隔之間,牆面附有蓮蓬頭,薄板上則隨意掛著能暫放換洗衣物、兩個手掌長、半個手掌寬的塑膠籃。隔間薄板沒有延伸到地面,淋浴時堵塞的排水孔會讓洗澡水流過腳踝高的間隙。克林姆每次洗澡都對隔壁流過來的油漬感到驚奇。

      開訓前幾天所有人一起離開餐廳、排隊洗碗、繳交餐盤,最後訓員們在浴室前大排長龍。為了趕上集合時間,除了「心裡上無法接受」的人之外,訓員們都是兩人一組一起洗澡。不過以克林姆的體型來說,一間浴室可以勉強擠進三個人。和克林姆一起洗澡代表著寬闊的空間。加上她外表看上去是小孩,不會讓人覺得為難情,因此克林姆相當受到歡迎。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漢娜洗澡的時間總是和她錯開,大概又是去打電話給父親報平安了吧?真是喜歡和父親撒嬌的大小姐呢。

      新兵們洗完澡就開始趕著挖耳朵、弄乾頭髮、掛蚊帳,還有整理內務櫃等等的雜事。換洗衣物則是投入放在一樓中廊樓梯旁的洗衣籃裡,隔天早上由簽約的廠商統一清洗。如果排隊排得前面一些,洗完澡之後能去販賣機買罐小瓶飲料。

      剛開放使用飲料機的前兩天克林姆還忍著不要有過多的花費,但在營舍前集合場拿折疊板凳圍成一圈喝飲料算是一種社交行為。一瓶飲料又才十幾、二十塊,很難不跟著大家一起行動。直到後來坐在克林姆前面的噁心女把飲料的實際花銷算給克林姆聽,克林姆才儘量不每天晚上都喝奶茶──白天休息時間想要放鬆心情是免不了的──她最不擅長抗拒這種溫水煮青蛙的事情了。

      接下來就是在營舍一樓的教室內集合,說是教室是因為這長條形的空間前面有黑板、後面有佈告欄,兩旁是一組組相接的玻璃窗戶,非常符合克林姆對於高中教室的印象。只是教室內沒有桌椅,她們坐在自己隨身攜帶的迷彩板凳上。

      其實克林姆一直懷疑洗澡這件事在這裡是不是已經退化成某種文化既定模式的殘留習慣,一種存在於儀式流程裡卻沒有人曉得其實際意義的冗長步驟。說實在話,一百二十人擠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面,靠著四支掛在天花板上旋轉的電扇勉強通風,說不會流汗是騙人的。有時候在連前集合場集合更慘,外面的風沙會沾在身上,睡覺時再帶到床上。寢室裡和寢室外根本沒有區隔。

      更讓人懷疑其存在意義的活動是集合本身。從晚上七點半到九點,除了一個星期一次寫寫一看就是政戰宣傳的八股短文之外都拿來看盜版電影或影集,從沒有做過什麼正經事。

      「不過,寫這些吹捧高官和軍隊本身的文章,也不算什麼正經事吧?」

      淳元今天也在絮絮叨叨地抱怨。

      「才不是呢。」克林姆糾正淳元,她說:「我們現在正在新兵訓練吧?這些都是為了之後當米蟲的時候,可以完美地揣摩上意的練習。」

      「這些妳都是從哪裡聽來的?」淳元撐頭嘟嘴說著,對於克林姆的話語不以為然。她說:「妳不是進來之前連軍隊是什麼都不知道嗎?」

      「誒。不只在軍隊是這樣,我們高中班導對我千交代萬交代,說想要在人類社會過安穩的生活,最重要的就是看人類的臉色。」克林姆右手手掌平伸點向胸口,閉著眼睛,語氣竟然有點驕傲,她說:「妳也是大人了,可要趕快適應。」

      「人類社會。」淳元「嘖」地嗤笑一聲,她說:「妳們老師是什麼憤世嫉俗的反社會份子嗎?感覺就是無法適應社會的人才會說出這種話。」

      「她可是當上老師了喔。因為她我們才覺得自己也能在社會上佔有一席之地。她是我們的典範,也是我們的憧憬。」

      「成為高中老師是憧憬嗎?妳們到底是什麼高中?嘛,算了。」感到兩人的常識有點對不上,淳元嘆一口氣,她說:「我倒是能夠理解為什麼妳們老師會要妳好好看現場的氣氛。有時候妳真的有點白目。」

      妳還不是一樣,漢娜在心中小小地埋怨。她說:「哎呦,不要吵了啦。電影要開始了。」

      「我就是在說這個電影。沒事就沒事,幹嘛每天都集合我們看電影?看軍教片培養共同意識就算了,不能有血腥暴力腥羶色,那不就只剩喜劇片能看了嗎?」

      「愛情片也不錯呀。」坐在一旁的女人加入安撫淳元的行列。女人帶著圓框眼鏡,鼻架下面隱隱約約看得見雀斑,她說:「晚上看看影片也好,白天都坐在板凳上面,很悶呢。」

      「不過這幾天播的影片我都看過了。」淳元抱著膝蓋把頭靠在大腿上,鼓著嘴巴對雀斑女人說:「志芳妳真好呀,最近幾天都被叫去出公差。可以用到電腦吧。啊,一直坐著,尾椎好酸。」

      「很無聊的。能看電影就很好了,不要抱怨了,至少沒有叫我們出去跑步。」

      志芳語氣很溫和,不過她強烈希望淳元能夠閉嘴。每天聽淳元抱怨東抱怨西,連著這裡幹部對於所有無所謂的小事的酸言酸語,她覺得自己全身的能量都快被榨乾了。

      「都洗完澡還讓我們跑步,又不是腦袋壞……」

      淳元話說到一半,眼睛越睜越大再半瞇起來,嘴巴也假裝打個呵欠然後閉上。克林姆側眼偷瞅,是她們分隊的分隊長蹲在志芳身邊,悄聲咬了耳朵然後離開。後面幾排同袍傳來竊竊私語。

      「一定被搞過了啦。」

      「每天都來,真火熱呀。」

      「這種的也吃得下去,母豬賽貂蟬。」

      志芳低下視線默默起身。漢娜發現克林姆後背拱起,連忙按住克林姆的肩膀,她說:「克林姆妳冷靜一點。雖然分隊長很討人厭,但他在這個單位待了八年,到現在還能帶女兵,他不會做出格的事情。」

      「我只是,去上個廁所。」

      克林姆兩段話之間吸了一口很長的氣。漢娜不確定她的話語有沒有用,但克林姆的聲音和眼神讓她退縮。

      克林姆離開了。她走到後面白鐵折疊桌充當的監課桌繳交識別證,走出天江室。(編按:天江是成元共和國的國父。)

      在克林姆回來之前的那段期間,漢娜摸著自己曾觸碰克林姆肩膀的手心,一邊擔憂、一邊對自己的懦弱感到懊悔。電影的聲音、同袍們聊天的聲音什麼的,都沒有聽見。

      直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克林姆坐回她的板凳,又為了說悄悄話將小巧的肩膀靠向漢娜,漢娜才趕緊收回掌心。

      「志芳說沒有怎樣。」

      「什麼?」

      「她說分隊長只是讓她把表格內文貼到網頁上而已,沒有做奇怪的事。頂多只是想盡辦法數落她空有大學學位而已。」

      聽到這裡,漢娜雙手手心按住胸口,誇張地鬆一口氣。克林姆說:「幹嘛?妳以為我會做什麼?」

      「我以為妳會把分隊長按在地上打,叫他不要再靠近志芳。」

      「妳傻啦?我什麼時候給妳這種感覺?」

      「妳很兇嘛。」

      「這倒是真的。」

      說完她們兩人悄聲地咯咯笑。但漢娜發現克林姆看著自己細瘦的手臂,表情似乎有些失落。

      「不用擔心,力氣以後再練起來就可以了。」  

      「還是不了。」克林姆搖搖頭,她說:「雖然妳都說我很兇,但可怕的事情還是做不來。我乖乖地當個國家的米蟲就好啦。」

      「是嗎?」

      不知道是第幾次,漢娜又露出她那種有點困擾,又不太自在的瞇眼微笑。克林姆說:「要是分到同一個單位就好了呢。」

      「嗯?」

      「雖然我承受不起漢娜的志向,但如果之後如果能跟漢娜分在同一個單位,我也會很高興。」

      「嗯。」漢娜稍微睜開她的瞇眼微笑,低頭擺弄她的指甲。

      克林姆則順著同袍的哄笑,將注意力轉向前面投影的喜劇電影。

     

      「啊,這兩天可以跟妳借一下電話卡嗎?」

      早上集合前整理內務的時候克林姆向漢娜商借電話卡。起床號才響沒多久,克林姆已經坐在床緣等待集合。漢娜則跪在一旁的床上加強涼被折出的邊角。

      早上起床除了盥洗更衣,還要將蚊帳、涼被和枕頭歸到定位。一般來說從起床到集合整體花費的時間不超過二十分鐘。但現在是夏季時間,凌晨五點半部隊廣播起床號,五點四十分就得在連前集合完畢,提前準備是免不了的。只是有人特別容易緊張,凌晨四點就下床活動。拖鞋刷刷刷地拖在地上,大家都睡不安穩。

      漢娜手撐在床墊上退出下舖,她傾首想了想,現在已經過了剛到新訓中心要和家人報平安的時期,最近也沒有發生什麼事情,怎麼突然就要打電話?她說:「可以是可以,不過發生什麼事了嗎?」

      「過幾天不是懇親會嗎?我已經把通知函寄給碧翠絲了,但想說還是親口告訴她比較好。不過。」克林姆搔搔頭,有點難為情。「我每天喝飲料,不知不覺口袋裡都一毛錢都沒有啦。」

      原來妳是這種屬性?

      居然花錢會花到連打電話的錢都沒有,真令人擔心。漢娜心裡迸出克林姆雙手合十,說著:「我最喜歡妳了,再借我十萬塊吧?」這樣的渣男形象。她搖搖頭撇除幻想,打開口袋裡的防水袋翻找電話卡,說:「我現在先給妳吧,妳用完再還我。我還有多的。」

      「謝謝,最喜歡妳了。」

      啊,真是,居然真的講出了這種話。妄想成真的漢娜在心中吶喊,蹲下身去繼續整理自己的盥洗用具,但克林姆還沒有結束話題。

      「對了,懇親會妳爸媽會來嗎?」

      「我想應該不會吧。」

      「好可惜,因為要工作嗎?」

      「不是,只是因為覺得讓他們看到我現在這樣有點難為情。」

      「我倒覺得沒有什麼好難為情的。漢娜妳呀,比想像中還要更適合穿迷彩服呢。」

      「咦?」

      克林姆向後仰,從頭到腳打量漢娜。漢娜不自覺地用雙手護住身體。克林姆沒有察覺自己的無禮之處,只是拉著自己鬆垮折疊、塞不進軍靴的褲管給漢娜看。

      「不是每個人都能把迷彩服穿得這麼挺。像我呀,換了三四次衣服尺寸也還是這幅德行,連靴子裡都要塞篩報紙才勉強穿得住。我的意思是,任何人有妳這樣的家人都會感到很驕傲的。覺得難為情之前不如先問問妳爸媽他們的想法吧?雖然看妳每天都會打電話回家,但妳從來沒有跟他們提過這件事不是嗎?」

      看漢娜停下手邊動作,手指撥弄鞋帶沒有回話,克林姆說:「吶,我就當是這樣了。淳元都說沒有人來懇親會的新兵就像沒有爸媽的孩子。我倒覺得不能去懇親會的家長就像孩子離家出走的父母,不被自己的孩子所認同呢。讓他們也來看看第一次離家的女兒亭亭玉立的樣子吧?」

      「我又不是第一次離家。」漢娜微笑著把牙刷擺正,她說:「我什麼時候給妳這種感覺了?」

      「嗯?深閨大小姐不是為了要獨立生活所以出來磨練自己嗎?」

      「就說我不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

      不知道是第幾次對於這個克林姆強加的設定表達抗議,漢娜的語氣沒有以前這麼強烈。克林姆咯咯地笑,她說:「不否認深閨的部分嗎?」

      「那個也不是重點!」

      「好啦,究竟怎麼樣?」

      漢娜低著頭起身整平迷彩服衣襬,挺直的身板甚至有些後仰了。她說:「我會問問的。」

      「就是這樣。」克林姆聽到這個回答彈跳站起,笑著這樣說。

      漢娜偷偷地、只給自己地記起了這個笑容。

      早點名結束,早餐之後的第一節上課是射擊預習,也就是上靶場之前流程預演,以及學習射擊姿勢。這次她們這些新兵要進行的是25公尺依託歸零射擊。一波十人,一人三發子彈,如同先前噁心女所說,用的是國造65K2步槍。每一波次之間所有人都要複誦口令,最終要將它們全部背起來。要注意的事情很多,但克林姆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這是什麼?」

      國造65K2步槍槍身101公分,拄在地上,防火帽已經超過她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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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覺漢娜是會被渣男纏上的類型,還好這種事並不會發生(?)。

      那種對方越沒用就越覺得自己不可或缺的個性也是漢娜的魅力之一呢。

      嗯?原來沒有人這麼想嗎?

      下回,懇親會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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