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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螢火

    在漫漫無期的時間裡,日子照樣過,卻又有些不一樣了。

    朦朧的薄霧裡,又要下雨了,我深吸了一口飽含濕氣和植被味的空氣,從位於城闕最高處的斷垣殘壁翻回長廊。

    沿着水泥砌樓梯走下去的時候,耳邊隱約流過風的聲音。

    陽光平靜而無味的日子裡,我一貫的穿梭在地下城市,偶爾進市集找書、做零碎的打工,日子以往該怎麼過仍然怎麼過;下雨的時候,我就前去四處漏水的城上,待在空去的藏書閣看書,假裝漫不經心的聽紀開彈鋼琴。

    當從前的遊蕩有了目的地,腳步也不自覺的輕快了很多。

    我沒有特別想過為什麼這麼做,也不會刻意同他深交,打探彼此的生活,僅僅覺得,每每陰雨的時候,這樣才能讓本就晦暗不明的日子稍微踏實些。

    儘管空氣其實一如既往的抑鬱,濕氣不減,雲層如舊。

    紀開好像總是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去找他,我到的時候,他通常都是支著頭坐在鋼琴前,或是躺在沙發上喝著不知道哪裡弄來的沖劑飲料。

    好像在等待一樣,我到了才開始擺弄琴鍵,當然我從來沒和他提過,也很有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想聽什麼樣的?」有時候紀開會問我。

    「都可以,看你覺得什麼合適。」那時候我會勾著笑容回答他,然後毫不意外的聽見不管怎麼挑剔,都不得不承認是最舒心的旋律。

    我們話不多,有時候會聊天,可是我常常懷疑他要不是很瞭解我,不然就是會讀心——再當然了,這話我也從沒問過,因為各種原因   。

    雨季時分的雨天總是來得特別勤,這是我和紀開相處的第11個雨天。

    「沒下雨的時候你都在做什麼?」紀開背對著我彈奏,講起話來動作仍然行雲流水。

    「上市集找書,偶爾也接手轉賣一些東西,或是四處打零工。」我慢慢說道,在窗口的微光下伸手輕輕擺弄,嘗試攏起空氣裡虛無的粉塵。

    「東西?」

    「一些...外面的人偶爾帶進來的。」我提到外面時,若有似無的瞥了紀開一眼,不過他看不到。

    「然後呢?」他稍微偏頭看了我一眼。

    我收回手,微微的斜靠著牆壁:「沒有然後了。十年如一日的平凡生活。」  

    他笑了,聲音很輕,帶著一點不過份的戲謔:「你不怕乏味嗎?」  

    當然怕,我非常害怕。

    我緩緩垂下眼睫,用指尖描繪牆壁紋理裡的青苔:「過日子本來都是很貧乏的吧,不過我習慣寫日記,能記下一些每天不一樣的東西。」  

    灰澀的天光透過汙濁的玻璃照進來,打在沒有樂譜的琴面上,輕柔幽緩的音調伴隨淅瀝連綿的雨聲恣意潑灑,沙發上堆著紀開的被褥和我那些看了又看的舊書。

    我趴回窗口,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紀開時不時的問題。

    有時候他會看過來一兩眼,通常我都會若無其事的把眼神移走。

    「你很喜歡彈琴嗎?」我錯開的視線垂落在紀開修長的十指。

    他微微抬起頭,下顎的弧度和頸線勾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視覺上的記憶總是很容易被時間淡化。音樂反而能讓人記住很多事情,聲音、旋律,和味道有點像,不那麼直接,很難形容,但是再次碰著的時候總能想起點什麼。照你的話說,是另類的日記。」  

    「這種感覺。」紀開又彈了一段特別柔緩的小節,表情柔和非常:「很好。」

    「而且很久沒人聽了。」他補上一句。

    「有差別嗎?」我繞過紀開和鋼琴,往後坐進沙發邊緣勉強騰出的空間。

    「對我而言有差別。」紀開說道。

    我微笑了一下,閉上眼睛,沒再多說什麼。

    有差別嗎?有差別。

    紀開骨節分明的手掌慢慢悠悠的撫弄出最後幾個音階,收住一個低幽的尾音。

    「尼洛。」他幾乎可以說是慢條斯理的唸道。

    「嗯?」  

    「我帶你去看個地方怎麼樣?」他問。

    我稍微撐起趟進一堆雜物的上半身,衝他抬起眼簾:「還能去哪裡?」

    他眨了眨眼,眸子很亮。

   

    夜晚遊街,這種閒情逸致可以說是從來沒有發生過,印象中的舊城入夜總是讓我充滿壓迫,彷彿黑夜同時壓縮了四周的空氣,抑鬱非常。

    兩個人走的感覺又不太一樣了。

    晚上的城區自入秋之後漸寒,我用手捋了捋眼前的碎髮,清清涼涼的冷風偶爾會捎過我的臉頰,卻出奇的沒有不適的感覺。

    雨慢慢停了,舊城區位置很高,看的到外邊淡雲裡透出的月色。

    「這邊。」紀開好聽的聲音平靜清亮,從半塌的矮牆上伸手。

    我瞧了瞧不高的牆頭,還是領受了紀開的好意,默默把手搭過去,一邊忍不住腹誹,他大少爺今晚哪裡來的好興致。

    晚風這回是迎面而來。

    後面是一片還算空曠的平臺,從少了一面的牆壁和幾段零星的圍欄判斷,這裡應該曾經是類似觀景臺的存在。四周仍然充斥高大的林葉,卻已經看的到挺大一部分的天空了。

    水泥磚上不意外的爬著藤類和苔蘚,因為空曠的面積而不會濕悶。

    紀開走到破碎的圍欄邊抱肘靠著,肩胛因為手肘支撐著重心而微微凹陷,我只看到了他頎長的背影,卻莫名覺得現在的他一定閉上了眼睛。

    可能是因為換作是我就會這麼做。儘管最後我仍然只是走到了他身後一些的地方停步,安靜的注視夜晚外頭的每一抹顏色。

    月色裡,天際薄雲繾捲了又舒張,林植深遠,秋季下閃爍的點點瑩火和朦朧星光相互輝映,恍惚揉作天地一色。

    有風微涼。

    「很舒服的,對嗎?」我們彼此都安靜了一陣子,紀開才開口說道。

    他把一隻手伸出圍欄,學我抓攏空氣的樣子,不知道想抓住什麼:「我們曾經可以恣意享受這些東西的。我們不該屬於這裡。」  

    「什麼東西。」我別開視線,其實心底很清楚紀開話裡的意思。  

    「外面,尼洛。自由和意義。」紀開側過頭來,神情很輕鬆:「有一天,我們會真正去擁抱生命,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那樣的生活才是真的,活著的每一天本該有所差別。」

    我知道,可是知道有什麼用。

    腦海裡忽然湧現那接連好幾天獨自看著牆外穹頂的畫面;那些獨自坐在陰暗潮濕的臺階上,凝視破敗街區的自己,沒有去處,沒有歸處。

    離開這幢廢墟有幫助嗎?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關住了誰。

    「走吧。」紀開說道,一邊把手收了回來。

    「嗯。」  

    「就算明天不下雨,你還來嗎?」他接著又問,音調仍舊淡淡的,很隨意。

    我看著紀開一半籠罩在月光下的表情,沉默了一會兒,才平靜的回答:「好啊。」

    紀開的嘴角微微勾起,心情很愜意似的偏頭:「你知道嗎?其實人的五官裡面,埋最多東西的,是眼睛。你的眼睛會說話。」

    「當然,如果你能再多笑笑就好了。還有主動說話。」他補充道。

    「走?」我只是這樣回答。

    「一起。」他總算動了腳步,踩著一雙長腿,輕快的踏在我前面一步,回頭看我。

    我看著紀開的剪影,一些還不太清楚的思緒緩緩的在流動。

——或許,只是或許,你能帶我一起走出來嗎?

    西元2218年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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