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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鬼差

      朱何輕手為焦屍裝袋,這是他的第五具,理應比第一天上陣更習慣一點,他卻覺得非常不舒服。

      焦屍的手突然往上彈起,像是在指控什麼,又垂落下來,原本緊握的焦黑五指在朱何眼前鬆開,露出掌心的蓮花,栩栩如生,就像手心開出花來。

      王哥和廖哥也看見那朵花,心頭同時閃過一股不祥。

      自焚司機的妻女,在一旁哭哭啼啼:「他說活在人間太苦,要解脫去仙境……都怪我們沒注意……」

      朱何以為他不舒服是因為這具屍體有「家人」在,其它的都是沒人送終的無名屍,心情才會特別沉重。

      「小豬啊!」

      「啊?」朱何回過神來,看著兩個大哥歪斜的身影。

      「那個有點邪門,裝好就快點丟一邊,小心被沖煞到。」

      「好……」朱何撐著最後一絲氣力,把屍袋抱上乾淨的車架才鬆手,然後整個人軟腿栽到下來,雙眼一黑,不省人事。

      等朱何在急診室醒來,已經是傍晚時分。王哥和廖哥留了字條給他,叫他把醫院收據留著,以後可以申請保費補助;還留給他一個冷掉的雞腿便當。

      朱何不敢佔著床位太久,帶著便當離開急診室,往地下室走去。王哥和廖哥應該不知道,這間醫院就是他借住四年的醫院。

      朱何疲累非常,拖著千斤重的身軀,回到地下室工具間。沒想到工具間竟換了新鎖,他的東西全被打包丟到門外。

      朱何茫然看著緊鎖的門板,門上貼著他的醫藥費欠條。

      原來醫院一直記得他這個病人……

      朱何握緊欠條,他不明白既然記得,那為什麼他一年又一年,從一樓櫃台求到醫院頂樓的辦公室,拜託治好他這身嚇人的怪病,可是每個穿西裝、穿白袍的都對他視而不見,好像他不是人,是一個早就死去的鬼魂。

      雖然朱何知道醫院還有一些可以過夜的角落,但他僅剩的一點自尊實在不想再待在這個整年像是冰櫃寒冷的地方。

      鈴鈴鈴,鈴聲響起,朱何回過神來,看向牆角設置的緊急聯絡電話。即使他發了好一會怔,電話還是響個不停。

      朱何猶豫走向電話,伸手拿起話筒。

      「喂,你好……」

      朱何聽見低沉的男聲,帶著磁性的共鳴。

      「程朱何。」

      「啊?是,我是……」

      朱何國中因為母親嫁給叔叔而改姓「程」,但阿叔和母親一起拋棄了他,所以他填個人資料都只寫上「朱何」,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怎麼會知道他的全名。

      「已經替你租好房子,地址記下來。」

      「可是……我沒有錢。」

      「少廢話,快去!」

      朱何不敢拖拉,立刻帶著便當和被丟包的私人物品離開醫院,就算身後跟著好幾個人的腳步聲,他也沒有回頭望。

      朱何四年來沒有離開過醫院,但對這座城市的路很熟,因為他很喜歡地圖。小時候母親做工很忙,他都會看老師送他的地圖幻想出去玩,可以背出每一條大路和小巷。

      他徒步走了兩個小時,來到地址上的樓房。房子有四層樓,每層樓有七八個對外的門,門和門之間距離很窄,好像是專門出租小套房的公寓。通道附設在公寓外,僅供一人通行的狹窄鐵梯,每走一步,鐵梯就會發出「嘎嘎」像是快要解體的聲響。

      朱何戰戰兢兢走上三樓,一間一間看過門牌,最底的一間,就是人家報給他的房間。

      朱何敲門,沒人應聲。他深吸口氣,轉動門把,門開了。

      「不好意思……」

      他走進屋內,找到燈的開關,啪地一聲,燈亮了。和破爛的樓房外觀不同,屋子相當乾淨,有馬桶、浴室、木板床,甚至還有書桌,比他這輩子住過的任何地方都好。

      朱何抓著所剩不多的頭髮,不太相信這是真的,直到他看見釘在門後的合約書才確認這不是夢。

      合約書寫著自己的名字,還有用紅筆劃起來「按月交租」四個大字,下個月十五號起。

      朱何心想,下個月就有薪水了,太好了。

      等有了新住處的心情定下,朱何才想起一件要事。糟糕,他都沒問打電話讓他搬到新房子的人是誰,忘了向對方道謝。

      人生難得發生這麼幸運的事,朱何把王大哥說的「卡到陰」拋到腦後,開心吃著已經冷得發硬的雞腿便當。他明天一定要記得跟大哥們講,他要吃排骨便當。

      飽食後,朱何心滿意足把帶來的舊衣服鋪在木板床,躺下來,蓋上大外套當被子。

      可能離開醫院那個大冰櫃,這是他四年來睡得最好的一次。

      「朱──何……」

      朱何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好像聽見女孩子的聲音。

      「程──朱──何……」

      「是!」

      朱何張開眼,房間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這時,他才想起王大哥一臉嚴肅告誡他的話。

      ──小豬啊,如果半夜有人叫你的名字,你千萬不要應聲。

      ──我回話會怎樣?

      ──你會被拖去另一個世界,就是咱人說的,陰間。

      朱何很害怕,緊盯著自己的腳,不敢看床邊是不是有別的人在。

      過了好一會,什麼事都沒發生,他才鬆口氣,重新躺好,眼神轉回天花板。沒想到天花板竟「吊」著一個人,搖搖晃晃。

      碰地一聲,「人」掉下來,不偏不倚砸到朱何身上。

      朱何只能發出破碎的「啊啊」聲,叫不出來,眼睜睜看著那個「人」抬起頭,露出一張古怪的笑臉,是個少女,還是綁著雙馬尾的美麗少女,只是胸口插著菜刀,血流不止。

      「抱歉抱歉,錯誤示範,再來一次。」

      少女跳下床,從門口用拖行的誇張步伐,走向朱何所在的木板床。

      「程──朱──何──,我──來──了──」

      朱何怔怔地問:「妳是誰……」

      少女燦爛笑道,語調轉換成生人的頻率:「我是代表陰曹地府來向你接洽的陰差,陳知涼判佐,大家都叫我『小蟬』!初次見面,你好啊!」

      「妳好……」朱何怔怔地回,可以從少女淌血的胸口透視後面的浴廁。

      「程朱何同學,恭喜你了,我們陰曹遴選你為鬼通事,明夜子時請至閻羅殿報到,不要遲到喲!」少女俏皮地眨了下眼。

      朱何盯著自稱「陰差」、裙子下面空蕩蕩沒有腳、胸前插刀的少女,一秒兩秒三秒,他遲鈍的大腦終於反應過來。

      「鬼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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