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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吳朔宇,你昨天有澆水嗎?」周苡綸一到學校,書包還沒放下便急忙搖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吳朔宇。

「嗯?」他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看見來者是她,又倒頭繼續睡。

周苡綸拿起桌上的課本猛敲他的頭:「我問你昨天幫飛飛澆水了沒?」飛飛是那株他們一起種的風車草。

這個人晚上到底都幾點睡啊?怎麼剛來學校就這麼累的樣子?

「飛飛說,妳昨天放學不在,它心情低落,不想洗澡,我就沒幫它澆水了。」

「喂!吳朔宇,你在說夢話嗎?我昨天要補習啊,不是交代你要記得澆水嗎?」她手上的動作未停,連腳都伸出來往他身上猛踢。

「飛飛就不想洗澡嘛!哎呀妳別吵我睡覺。」他咕噥,將臉背對她。

周苡綸嘆了口氣,無奈的搖搖頭。

「周苡綸!」

她看向教室窗外,驚喜道:「洪昱凱,你怎麼來了?」

雖然體育館風波已經是一個月以前的事情了,但她仍不敢跟洪昱凱提起那天的事。

他平常不會沒事跑到教室找她,畢竟他們兩班離的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他懶,周苡綸更懶。

「妳喜歡的奶茶,」他晃晃手上的飲料,笑了笑,「三十秒內不出來我就帶它一起走囉。」

周苡綸白了他一眼,「講得好像我是吃貨一樣。」

但她還是向那瓶奶茶認輸了。

當周苡綸滿心雀躍的三步併兩步要走出教室,突然被吳朔宇喊住。

「喔,你醒了?」她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表情晃過一絲落寞,隨即恢復正常。「沒有,只是想說……我放學跟妳一起幫飛飛澆水吧。」

「喔,好。」周苡綸點點頭,頭也不回的跑出教室。

「呼,渴死我了!」周苡綸一口氣灌完了半瓶奶茶,轉頭瞄了瞄愣住了的洪昱凱。

「你那麼驚訝幹嘛?我今天出門忘記帶水壺了嘛!」她頓了頓,「話說回來,你請我喝奶茶,又帶我來操場角落這麼隱密的地方,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啊?」

「那個……妳還要吃茶葉蛋嗎?」他笑咪咪的遞了一顆茶葉蛋給她。

「洪昱凱,你別想轉移話題!」周苡綸把茶葉蛋推開,仔仔細細的盯著他瞧,一副要把他看穿的模樣。

他抓抓頭,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話:「不是啦,我就是想跟妳討論……關於宋晴的事。」

周苡綸心弦一震。

「宋晴?」她大叫,馬上被洪昱凱摀住嘴巴。

「我說這位小姐,妳可以不要那麼驚訝嗎?」

「好嘛好嘛。」她做了個閉嘴的手勢,等待他的下文。

良久,他平靜的開了口:「那件事情過後,我還是沒有放棄喜歡她。我從來都不是什麼英雄,也從來都沒有什麼很大的願望,沒有橫衝直撞的勇氣、沒有壯志凌雲的奢求……以前的我,總覺得做夢是一件很無意義的事情,所以我也從來不去夢想著什麼。可是遇見她以後,我知道,有些事情變得不一樣了。我想要保護這個女生,不讓她受傷害;我可以永遠都沒有一個夢想,我只想守護她完成她的夢想。」他停下來,喘了口氣。

什麼是喜歡?周苡綸從來都不知道。

她沒有談過戀愛,她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是,洪昱凱說這段話的模樣,是那麼的堅定,那麼的溫柔,好像這就是答案了……

他的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跟早晨的陽光融合在一起,成為一霎動人的風景。

一直到放學時間,她的腦中還縈繞著洪昱凱的話,久久不能散去……

「哎呦!」周苡綸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

「笨蛋,走路不看路。」她抬起頭,吳朔宇用拇指和食指彈了彈她的額頭。

「幹嘛一見到我就罵我……」她嘀咕,一面揉揉額頭。

「澆水了。」他繞過她,拿起澆水器,熟練的幫飛飛澆水。

周苡綸調整了一下飛飛的位置,聽見吳朔宇淡淡的問了一句:「今天早上,那位同學找妳做什麼?」

她瞥了他一眼,揶揄道:「我說你啊,該不會還在氣人家吧?」

他停下手邊的動作,過了幾秒才出聲:「我那天也沒有惡意,只是……」

一道聲音打斷了吳朔宇未完的話。「朔宇,你現在有空嗎?」

周苡綸看了看說話的女孩—原來是何槿妍。

何槿妍是他們班公認的班花,成績好、人緣好,尤其是男人緣。

反正籠統一點的說法就是—她是一號十全十美的校園風雲人物。

假如有一個網站是景湖國中專屬的Google,她的名字肯定是熱門關鍵字榜首。

「有什麼事嗎?」吳朔宇的回答拉回了周苡綸的思緒。

「班上男生在樓下打球,問你去不去。」何槿妍露出她一貫的美麗笑容。

真的是傳說中的超完美,零瑕疵。

吳朔宇看了一眼手中的澆水器,朝她勾了勾唇,「不去。」

「可是……」何槿妍細緻的眉毛輕輕皺了一下,「有一個同學臨時要回家,他們少一個人。」

周苡綸饒富興味的看向吳朔宇。

直覺告訴她,他們倆肯定有戲。

「那……」吳朔宇不回答了,轉而看向周苡綸。

欸,哪有觀眾臨時被拖上戲台演戲的,你說是不是?

她看戲看得好好的呢。

「幹嘛看我?」周苡綸迴避他的視線。噢不對,是他們兩個男女主角的視線。

教室突然沒了聲音。

最後她實在受不了這種莫名尷尬的氣氛,趕緊開口:「你就去吧,飛飛我來處理。」

「那好吧。」語罷,他們並肩走出教室。

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有那麼一個瞬間,周苡綸覺得有些寒冷,和……寂寞。

隔天,周苡綸和吳朔宇一整天都沒有跟對方講話,甚至連眼神交會都沒有。

其實周苡綸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倒是何槿妍,幾乎每節下課都湊到吳朔宇桌邊聊天、嘻笑、打鬧……吵得周苡綸之後幾節下課都往圖書館跑。

放學,她快速收拾完書包。因為實在不想在這麼詭異的氣氛下跟吳朔宇有什麼接觸,她火速拎了澆水器就跑去窗台,想在最短時間內幫飛飛澆完水。

結果,她看見盆栽前貼了一張黃色便利貼。

我幫飛飛澆過水了。

嘆了口氣,周苡綸放下澆水器走出教室。

慢慢踱到校門口,遠遠就見吳朔宇四處張望,好像在等人。

她混進一團學生裡,盡可能的低調,不想被他看見。

周苡綸心想,假如現在穿的不是校服裙子,她早就用爬的了。

這時,有人拍拍她的肩。

她看了來人一眼……唉,她還以為她躲得很好呢。

「欸,妳幹嘛躲我?」

她噘著嘴,別過頭:「沒有啊,我沒有躲你。」

「別裝傻。」吳朔宇無奈的笑笑,「妳今天都不跟我說話。」

「切,」周苡綸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你自己不跟我說話……」

吳朔宇只是沉默。

她忍不住往左邊一瞥,見他開懷的笑著:「原來妳這麼在意我?」

「……你有病啊?」為了避免跟他一樣變成神經病,周苡綸選擇對他置之不理,加快腳步往前走。

「欸,周苡綸。」他腿長,跨了幾步就趕上她。「對不起。」

聞言,她放慢腳步,看了看在她左手邊的他。「為什麼要道歉?」

他輕輕的笑了笑,「昨天沒有陪妳一起留下來,我很抱歉。」

她靜靜的聽著,他繼續說:「還有,雖然不知道昨天那個同學找妳說什麼,但我還是想解釋一下……上次會那樣對他,是因為宋晴是我的表妹。」

「啊?」

他捏捏她的臉,「對啊,妳幹嘛那麼驚訝?我長得帥她長得漂亮,我們這麼良好的家族基因,看不出來有血緣關係嗎?」

周苡綸噴笑,給了他一記白眼:「你少自戀了。」

他們安靜了好一陣子,他突然又開口:「欸,我一直想問妳……」

「你想問關於洪昱凱的事吧?」她瞄了他一眼。

果然,他以沉默代替回答。

周苡綸的心裡突然有點高興。「他是我國中就認識的同學,也是我很好很好的一個朋友。」

她偷偷觀察吳朔宇的表情。

他撐起了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

「但是,」她幽幽的道:「我們只是朋友而已。況且,他有喜歡的人了。」

他恢復了原本明朗的笑容,在夕陽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欸,說到這個,你別跟宋晴說喔,雖然她可能感覺到了。」

他偏頭想了想,「嗯,我大概猜到了。洪昱凱喜歡宋晴?」

「嗯。」周苡綸有點哭笑不得。

洪昱凱啊,你喜歡人家也喜歡得太明顯了吧?

「你就別干涉他了,洪昱凱是真的很喜歡宋晴。」想起之前洪昱凱的那番話,她還是很感動。所以她特別叮囑吳朔宇,怕他又搞上次那齣鬧劇打擊洪昱凱的信心。

他擺擺手,「別擔心,我才沒那麼無聊。」

她看著他好看的側臉,笑了笑:「其實昨天我也不是那麼生氣,畢竟我常常要補習,幾乎都是你在幫飛飛澆水的,只是……」

她咬咬下唇,心裡一陣掙扎……「你跟何槿妍……認識很久?」一番天人交戰後,她終於鼓起勇氣,豁了出去。

才剛問出口,她就後悔了。

因為吳朔宇沒有作聲。

「你如果有什麼難言之隱,那不用回答我,沒關係的。」她幫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當她正自責自己又把氣氛搞僵了的時候,吳朔宇拍了拍她的頭。

「她對我來說只是一個高中同學罷了。」

真的?周苡綸悄悄鬆了一口氣。

她看了看身旁的他。

柔軟的光線穿過樹葉掉落在他的肩上,透進了她的心底。

夕陽餘暉下,他們的影子被剪得長長的,綿延無盡。

隔天中午,她和吳朔宇跟往常一樣一起吃飯。

「吳朔宇,假如有一天你快死了,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呸呸呸!亂講,什麼我快死了……」

「我在幫你做心理測驗!」周苡綸甩甩手上的本子。最近,她迷上心理測驗,就連和吳朔宇吃午餐的時候也不放過他。

「吃飯就好好吃,做什麼心理測驗……」吳朔宇哀號。

「不然嘛,我們不說你快死了,我們說世界末日,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麼?」她重新問他。

「不要,時間太短了,好難想。感覺做什麼事都來不及。」他搖搖頭。

「那說最後三年呢?」她鍥而不捨的追問。

「這是在寫小學作文『我的夢想』嗎?」他笑。

她聳聳肩,不置可否。

「欸,我問妳,妳有沒有一個夢想?」

聽見吳朔宇拋出來的問題,周苡綸眨了眨眼,一時反應不過來。

原來他剛才是說認真的。

「喔,夢想嗎?」她綻開笑容,「當然有啊。」

「是什麼?」他的眼神流露出她從未見過的溫暖。

「說出來你會幫我實現嗎?」

他調皮的眨眨眼,「或許可以喔。」

「那我就告訴你吧。我的夢想,是當一個愛情小說家,寫很多很多可以深植在別人心裡的故事。」

「是嗎?聽起來很酷。」

「何止酷?超棒的……」

她的話打住了。

因為她看見吳朔宇的神情。那是一種嚮往,也是一種渴望。

「我也想要,有一個夢想。」他微微瞇起眼,語帶惆悵:「我想要有一個不被阻止的夢想。如果我剩三年的時間,我想去追夢。」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說,但她聽得出來,他很悲傷。

周苡綸勾起唇,淺淺笑著:「吳朔宇,你知道嗎?夢想是不會被阻止的。」

「妳是這麼認為的?」他問,但聽起來像肯定句。

「不管你的夢想是什麼,不管是誰讓你覺得你的夢想被阻止了,你只要記得我現在說的話就好了。」

「嗯?」他清澈的雙眸直直望進她的眼底,嘴角漾起一絲淡淡的笑。

「我會支持你的夢想,不管誰阻止了它。」她朝他燦笑。

他笑出了他的兩顆酒窩,「妳的意思是……妳要為我抵抗全世界?」

她收回笑容,握起拳頭往他身上猛搥:「有沒有你那麼噁心的……」

他笑著抵擋她的攻擊,托腮思考:「其實,妳的夢想比我還要容易實現。」

「什麼意思?」

「沒什麼……」他猶豫了一下,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我的意思是,我是沒聽過出版社幫作者出書還有限定作者的年齡。」

被他這麼一說,周苡綸頓時靈光一閃……

周苡綸的夢想並沒有很多人知道。

大部分的人都覺得寫愛情小說以後沒什麼出路,像醫生啦、律師啦……這一類的,在他們眼裡才有資格叫作夢想。

不過,跟吳朔宇聊完天之後,她真的很開心,因為有個人可以跟她一起分享這個秘密。

所以她趕緊趁打掃時間跑去找洪昱凱,告訴他她想出書。

「出書?真的嗎?」洪昱凱先是一臉詫異,接著轉成高興:「哇,有個作家好朋友我真的太光榮啦!」

除了她的家人,洪昱凱是第一個知道也支持她的夢想的人。

「那你最好對我好一點,免得我跟你絕交。」

他笑,「知道知道。」

「話說回來,你爸不是在出版社工作嗎?我可不可以找天去拜訪拜訪他,問一下關於出書的事?」

他皺了皺眉,「妳是老年癡呆嗎?他上個月換工作啦,我爸媽不是請你們家一起吃飯慶祝我爸當上電腦工程師嗎?而且我的零用錢還加倍了,哈哈哈……」

看洪昱凱自個兒沉浸在零用錢加倍的喜悅裡,周苡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爽什麼爽?那我現在怎麼辦?我完全沒有頭緒欸。」

「你們……在聊什麼?」

一見來人,周苡綸立刻屏息。

是宋晴。

打破沉默的是洪昱凱。「沒什麼。有事嗎?」他一臉自然。

奇怪……明明上次氣氛沒這麼平和的。

她還以為宋晴會跟洪昱凱保持一公尺以上的距離一直到高三畢業。

「我……可以找一下苡綸嗎?」宋晴怯怯的說,跟周苡綸上次見到的她真的大相逕庭。

「喔,可以啊,我先去打掃了。」洪昱凱對周苡綸笑了笑,扭頭走進教室。

在這三分鐘裡,他沒有跟宋晴有任何的眼神接觸。

周苡綸微微嘆了口氣,重振笑容:「找我有什麼事?我們找個地方聊吧。」

她們坐在長椅上,安靜的看著三三兩兩在操場上跑步的同學。

「苡綸,我已經代替吳朔宇向洪昱凱道歉了。」這是宋晴跟周苡綸說的第一句話。

周苡綸愣了愣,隨即笑道:「嗯,吳朔宇也跟我解釋過了,他說妳是他的表妹。其實以洪昱凱的個性,他不會放在心上的。」

宋晴點點頭。「苡綸,妳覺得……我會不會很過分、很討人厭?」

周苡綸看了看她,抿起微笑:「怎麼這麼問?」

「事實上,我很早就知道洪昱凱喜歡我了。他表現得很明顯,雖然他自己應該沒有察覺。他總是對我很好、特別關心我,每次我身陷困境,他都是第一個發現也是最盡心盡力幫我的人,只要我打羽球受傷,他會比誰都還要擔心。」宋晴輕輕皺眉,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周苡綸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其實洪昱凱對她的用心,周苡綸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周苡綸輕拍她的肩,「那當然,妳可是他這十六年以來第一個喜歡上的女孩,他不對妳好要對誰好?」

「我知道,只是……我一直覺得我欠了他。」

周苡綸耐心的等她接話。

「我對他從來就只有朋友的喜歡而已。」她的聲音輕柔的交纏在風中,周苡綸真希望這道風別吹去洪昱凱那裡。

宋晴抿抿唇,「其實,我國中喜歡過一個男孩。更準確的說,我現在還是很喜歡他。他是我們國中羽球隊的隊長,我們互相喜歡,最後也順利的交往了。只是,畢業後,因為家裡不支持,我沒辦法跟他一起去唸有羽球專班的國中,最後就……分手了。」

原來宋晴開學第二天才轉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們再也沒聯絡,就這樣從此消失在彼此的世界中。」宋晴說著說著,眼眶順勢紅了。

周苡綸握住她的手,希望這樣多少能給她一點點的安慰。

「還有另一件事也讓我很傷心。」宋晴輕抹眼角,「我曾經想過是不是要放棄羽球,可是我回過頭來想,打羽球是我最喜歡做的事,我怎麼可以輕言放棄?所以我決定了,不管在哪個國中念書,我都要繼續打羽球,我爸媽反對,我就用午休和社團時間偷偷打。」

在她撐起的笑容裡,有她藏不住的憂傷,也有為夢想不顧一切、犧牲所有的執著。

年少的他們,總要在青春裡學習受傷,在受傷裡享受青春。

也許,這世界有它險惡的地方,也許,青春就是要在跌跌撞撞、懵懵懂懂中成長,但是沒關係,他們都不怕,因為有彼此作伴一起闖。

「嗯,這就對了。」周苡綸笑著摸摸她的頭,「我剛才正好跟洪昱凱聊到這個。告訴妳吧,我也有一個夢想,我的夢想是當愛情小說家。」她燦笑,突然覺得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勇氣。「我要去試試看,我想出書。」

「真的?」宋晴從椅子上興奮的跳了下來,站在周苡綸面前。「苡綸,我在羽球社認識一個學姐,她哥哥在出版社打工,也許她可以幫妳。」

那天之後,宋晴在某一堂社團課帶周苡綸去認識了那位學姐。

學姐人很好,叫作林采潔。

當天放學,宋晴臨時被補習班老師抓去補課,所以她就自己照著學姐給的地址前往浪花出版社。

十五分鐘後,周苡綸抵達目的地。

這是一棟很漂亮的小房子,白色油漆漆成的牆壁配上灰黑色的瓦磚,庭院裡還種著飄香的桂花。

她抿起唇,揚起一個笑容,昂首推開玻璃門。

「歡迎光臨。」一個年輕男子從櫃檯抬起頭,放下手上的雜誌,笑笑朝她走來。「需要我幫妳什麼忙嗎?」

「你好,請問……」她環顧室內四周簡潔俐落的擺設,再看向他:「你們這裡有沒有一個編輯,叫作……江文?」

「江文?江大哥?」他歪歪頭,隨即漾開笑容,「有啊,只是他現在正好出去買點喝的,大概十分鐘後就會回來了。」

周苡綸一面點頭,一面尋找林采潔的身影。

這時,林采潔快步朝她走來,瞇眼笑道:「苡綸,妳今天來找江大哥?」

「嗯,對。」

林采潔笑了笑,「他等等就回來了,我先幫妳介紹兩個人。」

走廊上,一位上看六十歲左右的伯伯走了過來。

「喬伯,你快來快來!」她左手勾著伯伯,右手挽著男子,笑道:「苡綸,左邊這位是喬伯,右邊這位是我哥,林維宏。江大哥是總編輯,喬伯和我哥都是編輯。」

周苡綸邊聽邊點頭,見林維宏不滿的抗議:「就跟妳說林維宏這個名字太俗氣了,等我三十歲生日過完妳再這樣介紹我。」他挺起胸膛,煞有其事的擺了個pose:「本人我,人如其名,叫作維小帥。」

周苡綸噗哧一笑,林采潔癟癟嘴:「什麼維小帥?亂講,明明就叫自戀狂。」

「喂,林采潔妳真的很討厭欸……」

「好了好了,你們兄妹倆真的很愛吵架,三天兩頭就要吵一次,我耳朵都痛了。」喬伯出面打圓場,對周苡綸賠笑道。

說實話,周苡綸真的很喜歡這裡的氣氛,感覺不像辦公場所,反而有一種家的感覺。

「女孩,換妳自我介紹囉。」喬伯道,笑得很是親切。

「嗯,我叫周苡綸,今年十六歲,剛上高中。」周苡綸靦腆一笑。

這時候,大門打開了,走進來一個中年男子。

「我回來了……請問,小姐找誰?」中年男子拎著飲料袋朝周苡綸走來。

「啊,江大哥,她來找你的。」林維宏解釋。

「江文先生,你好。」她微微頷首。

他笑著,「別這樣叫,我會變老。叫我江大哥就好。」

周苡綸微微一笑,點點頭。

「好啦,你們有話進去說,我渴了。」林采潔接過飲料提袋,跟著喬伯和林維宏走向櫃台。

「那妳跟我來吧。」江文朝周苡綸招手,示意她跟著他走。

他們進到走廊底端的會客室,面對面坐在玻璃桌兩側。

江文姿意的躺進柔軟的沙發裡,笑問她:「妳先告訴我妳的名字吧。」

「周苡綸。」她微笑。

「所以……」他聽完點點頭,面容和藹,嘴邊帶著笑。

「我有一個夢想,希望江大哥可以幫助我。」

「嗯,妳說說看。」

她深吸一口氣,「江大哥,我想成為一位愛情小說家,想寫一本能讓人看著可以流淚卻也能微笑的愛情小說,你可以幫我出書嗎?」

回到家後,周苡綸把去見江文的過程一五一十的描述給洪昱凱跟宋晴聽,他們都很替她高興。

講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她實在累壞了,跑去廚房倒了杯水喝。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又響了。

瞄了眼來電顯示,周苡綸懶懶的接起電話。「喂……」

「妳幹嘛?去跑操場了喔?」吳朔宇的聲音聽起來精神奕奕,跟她恰恰成反比。

「我才沒去跑什麼操場……」她吁了口氣,忍不住想跟他分享今天下午的事,精神又好了起來。「欸,吳朔宇我跟你說喔,我今天下午去拜訪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出版社編輯了。」

「我知道啊。」他平淡的說,一點驚訝的感覺都沒有,好像她只是在跟他說她晚餐吃了一碗滷肉飯一樣。

「欸,你怎麼那麼冷淡啊?真的很不夠朋友欸……」她抱怨。

他的聲音有藏不住的笑意,「妳很笨欸,我剛才就聽宋晴說了。」

對喔,她都忘了宋晴住在他家樓下。

「所以結果是什麼?」他總算有了良心,語帶期盼的問她。

「江大哥說……」周苡綸故意停頓了一下,「他願意幫我出書!」

電話那頭傳來爽朗的笑聲,周苡綸知道吳朔宇很開心。「那妳好好加油啊,別讓人家失望了。」

「哼,怎麼可能。我對我的作品有信心。」

「我也對妳有信心。」他好聽的聲音傳入她的耳裡,那個帶笑的語調有著對她的肯定和信心。

「欸,吳朔宇,」她小心翼翼的開口,深怕一不小心破壞了這樣美好的氣氛。「你記得我說過我會支持你的夢想嗎?」

他愣了一下,淺淺應了聲。

「但是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夢想是什麼欸。」

她聽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想當一位田徑選手。」

周苡綸輕輕笑了,「當田徑選手很好啊,感覺很適合你。」

「是嗎?」他的尾音上揚,似乎很高興。「妳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

「或許,當大家看見你對跑步的熱忱、看見你跑步時自信滿滿的樣子,他們就會這麼跟你說了。」

「妳又沒看過我跑步的樣子,妳怎麼知道?」他笑著問她。

「因為,我相信你啊。」

是啊,她相信他,她相信他對他的夢想懷抱的憧憬,她相信他努力圓夢的那種認真。

他們又東南西北的聊了一會兒天,最後因為周苡綸真的睏了才結束通話。

睡前,周苡綸發現班上群組傳來了一封訊息。

何槿妍:欸,現在在群組內的十八班同學,我們來辦個小班遊吧。可以參加的人趕快私訊我喔,明天早上八點延平河濱公園見。

周苡綸跟何槿妍可能是天生頻率的問題,在班上不接觸的時候還好,一接觸就會起口角。周苡綸猜是因為她上次親眼目睹何槿妍差點被吳朔宇拒絕所以自尊心受創,在她面前覺得很丟臉之類的。

周苡綸搖了搖頭,沒什麼興趣。

難不成她要去那裡和何槿妍吵架嗎?

這種東西,她周苡綸絕不參加。

第二天早上六點,周苡綸接到何槿妍的電話。

「幹嘛?」她帶著剛睡醒的睏倦鼻音問。

「欸,周苡綸,妳幫個忙吧。」何槿妍懇求。

周苡綸滿腹懷疑:「妳堂堂一個何槿妍能拜託我什麼?」

「謝謝妳把我看得那麼厲害……」

「自戀!」周苡綸打斷她。

「我要說的重點不是這個。」她說,又恢復成剛才百般懇求的語調:「吳朔宇說小班遊妳去他才去,可是我到現在都還沒收到妳的回覆訊息,妳該不會今天有事吧?可以……來嗎?」

周苡綸詫異:「妳搞錯了吧?他應該是說妳去他才去啊。」她一直以為何槿妍那種類型是吳朔宇的菜。

「哼,這就是我最生氣的點啊,妳到底給他灌了什麼迷湯,妳臉蛋輸我、魅力比不過我、桃花比我少得多,他到底為什麼老愛跟著妳啊?」

「妳數落了我那麼多缺點,還要我幫妳的忙……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拜託人的。」她說。其實聽何槿妍這麼一說,不知道為什麼,周苡綸的心裡一陣痛快。

「周苡綸!我都浪費電話費跟妳通話了!」

「我願意在假日的早上六點爬起來接妳的電話也已經對妳很不錯了!」

何槿妍眼看沒法說服她,只好使出最後一招:「我已經跟大家說妳會來了,而且還說妳會幫我們買飲料來……」

「有像妳這樣先斬後奏的嗎?」周苡綸氣急敗壞,「萬一我今天真的有事呢?」

這人真是……算準了她不想變成不守信用的人,所以一定會去吧……

「反正妳就順路買來吧,到了我再付妳錢。就這樣囉,掰掰!」

什麼人啊……就這樣掛斷了……

唉,周苡綸的人生真是悽慘。

八點,周苡綸準時出現在河濱公園出口處,提著一大袋飲料。

「哇,周苡綸,妳真的來啦!」何槿妍率先走來,「給妳錢啊。」她翻著錢包。

周苡綸接過錢,將錢塞進錢包時,何槿妍又補上一句:「妳可真是守信用。」

一路提著這些飲料來,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回話了。

「給我吧。」

她一抬頭,就見吳朔宇朝她伸出的手。

「幹嘛?」她愣愣的望著他的手。

「我喜歡飲料。」說完,他直接把她手中的袋子拿走。

兩手騰空的感覺輕飄飄的,她朝何槿妍的方向看去,何槿妍正召集著一群同學圍過來。

「現在,我們要分騎協力車配對的組。」何槿妍說著,指了指一百公尺遠的一棵大樹,「女生都到大樹下等,男生要從這裡起跑,最先抵達的男生直接拉走想載的女生去租車處選車。」

微風輕吹,那棵大樹在風與陽光之間姿逸昂首。

「女生走吧,男生們,等會看我的手勢。」何槿妍領著女生到了大樹下。

周苡綸不得不說,何槿妍今天真的很漂亮,像是用心打扮了一番,比起套件隨便的衣服就出門的自己,她看起來容光煥發,無懈可擊。

「好了。預備—」她被何槿妍的聲音拉回神。何槿妍緩緩舉起左手,劃下……「開始!」

萬里晴空下,一群男孩朝著大樹奔來。

這就是青春吧,流過汗的、滴過淚的青春。

周苡綸看見吳朔宇超越了眾人,領先跑來。

她差點忘了啊,他很會跑步的。

周苡綸下意識躲到幾個女生背後。

啊,吳朔宇又不會選她,她這麼躲是在躲誰啊?她敲敲自己的頭。

不是啊,被他載也不會怎麼樣嘛,又沒有什麼曖昧不清的關係......誰叫周苡綸妳自己今天要來,那妳就得跟何槿妍玩這種無聊幼稚的把戲,至少她沒老套到提議抽鑰匙。

「啊—」周苡綸感到身子一陣懸空,手上被施壓力量。

她被……被拉著跑?

難、難道,是吳朔宇拉她走的嗎?

「欸,欸!你放開我!」她抽出手,低頭揉揉發紅的手腕。

「我們去租車。」

咦?不是吳朔宇?

周苡綸看向跟她說話的那個男生。

「周苡綸,我說我們去租車。」姜承豁重複了他剛才的話。

「我知道啊。」周苡綸不以為意,繼續找話題聊,「我說啊,你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任何的情緒起伏,但我從你的眼睛就可以得知一些訊息。」

姜承豁斜瞟了她一眼,「所以呢?」

「沒有所以啊,我就只是想找個人聊天嘛。」

「今天來這麼多人,妳幹嘛偏偏找我聊?」他瞇起眼。

她噘起嘴,「話說回來,我很好奇欸。」她看向離他們有一段距離的大樹,「第一,剛才吳朔宇不是領先了嗎?為什麼他不是第一個抵達的?第二,你為什麼會想拉我?」

他定定的看著大樹下,「看到了嗎?吳朔宇拉了何槿妍。」

她一震,驚愕的仔細往大樹下瞧了瞧。

果不其然,他們正要往租車處走去。

「妳看起來很在意。」姜承豁帶著笑音自她耳邊響起。

「啊?怎麼會……」她咬著下唇,想甩開奇怪的情緒。

「妳這樣子,看起來怎麼不會?」他說,「第一,吳朔宇是領先了,但僅止於妳看到的時候,妳分神的過程,我就把他超越了。第二,我拉走妳,是因為我知道吳朔宇一定會拉妳。」

周苡綸突然皺起眉頭。

該不會……姜承豁喜歡她?

「妳是不是會錯意了?」他是不是會讀心術啊?「我沒有喜歡妳,我只是不想讓吳朔宇拉走妳。其實我早就發現,何槿妍喜歡吳朔宇。」

周苡綸還算聰明,不用他繼續解釋,她就能推理出下半段:「所以你喜歡何槿妍,但為了讓何槿妍開心,你犧牲自己也犧牲了我,想辦法把他們配在一起,只要你拉走了我,吳朔宇就會去拉何槿妍,是吧?」

「沒錯。」他點點頭,隨即露出笑容,「犧牲妳的事我很抱歉。不然我載妳去好好玩個痛快當作補償,好嗎?」

「你說的哦,我這個人玩到瘋的本事可是無人能敵的!」

在路邊停下協力車,周苡綸和姜承豁並肩坐在河邊休息。

從唭哩岸眺望著淡水河,周苡綸心想,海天一色指的就是眼前的這幅畫吧。

「吶,喝水。」

「呀,你是累了嗎?騎這麼一小段也會累啊。」她接過他遞來的礦泉水,仰頭灌下。

「拜託,也不想想這都是誰的體重造成的。」他調侃她。

周苡綸朝他吐了吐舌頭,「腳踏車都沒說話了,你有資格抱怨嗎?」

「其實它想說啊,只是它不會說話。我可憐它、同情它,幫它打抱不平而已。」

鬥了一陣子的嘴,他們不約而同都安靜了下來。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何槿妍的?」周苡綸忍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問。

姜承豁盯著鞋尖,淡淡的回答:「我也不知道。老實說,在我會意到我喜歡她的時候,我同時也會意到兩件事情。」

「哪兩件?」

「第一件事情是,她只把我當朋友。第二件事情是,她喜歡的人是吳朔宇。」

不知怎麼的,就算她早已料到答案會是這樣,但這話由他口中說出,感覺格外的刺耳、格外的痛苦、格外的憂傷。

「要怎麼知道,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周苡綸艱難的開口。

「喜歡是一種感覺,它沒有一個標本。」他回答,雖然這不太像是一個答案。

「妳喜歡吳朔宇,對不對?」姜承豁冷不防的丟來這問題。

周苡綸張著嘴,卻無法回答。

「妳喜歡他,對不對?」他又再問了一次。

「姜承豁,你知道嗎?」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可以完整的吐出一句話。

「知道什麼?」

「你這樣真的很壞。」

他皺眉,「我沒怎樣啊。」

她橫掃他一眼,「你不應該提醒我的。」

他略為驚訝的瞠大了雙眼,隨即有些慍怒,「妳的意思是,妳不想承認?」

「你幹嘛生氣啦?」她感到莫名其妙。

「我不提醒妳,難道妳就想要一輩子都騙自己不喜歡他嗎?」

「知道了自己喜歡他又能怎麼樣?不知道又怎麼樣?他喜歡何槿妍,何槿妍也喜歡他!我才不想像你一樣,知道自己喜歡何槿妍後還要承受痛苦,根本自找罪受!」聽他拔高音量,周苡綸的火氣也上來了。

「暗戀本來就是自找罪受的事!但有什麼辦法?承認了,還是喜歡他;不承認,一樣喜歡他,不是嗎?那何苦騙自己呢?連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心都要騙,真是太可悲了。」他忿然道。

周苡綸冷靜了下來。

是啊,姜承豁說的沒錯。

「姜承豁,對不起。還有,謝謝你。」她低著頭說。

一陣只聽得見風聲的沉默之後,姜承豁終於出聲:「我剛才也很抱歉,對妳大聲了。」

「哎呀,你應該要說沒關係和不客氣啊。」她嘟起嘴,抬頭看著他。

他大手摸摸她的頭,輕笑:「沒關係,然後不客氣。」

「對了,你其實不想來,對吧?」她隨口問起。剛才在與姜承豁對望的剎那,她就有種這樣的錯覺。

「妳怎麼知道?」他訝異於周苡綸的第六感。

「不是我的第六感,是你的眼睛。」周苡綸抿抿嘴,「那……為什麼不想來?」

「因為不想心痛。」他給她的答案如此簡單,像在回答一個數學問題,早已有了既定的答案。

周苡綸歪歪頭,思索:「你不能叫吳朔宇不來,卻又不能叫何槿妍不理吳朔宇。」

姜承豁不答,只是凝望著他們腳邊的一大片淺藍色的河面。

「很害怕嗎?害怕你會因為退讓過度而放棄?」周苡綸彎起唇角,「就像拉著一條繩子,假若你一直往後退,有一天退到繩子能抵達的最遠地方時,如果還死命的拉著繩子不放,最後繩子就會從手中滑掉。」

姜承豁終於抬起頭,無聲的望著她。

她不再說話,仰起臉任由風吹拂她的髮絲。

「這樣,好像我把一齣獨角戲演完了一樣。」

她搖搖頭,「暗戀本來就是自己一個人在開心、難過、失望、期待……」

「而且,你為什麼不告白?」她問出了一個她很想問他的問題。

姜承豁愣住,神情恍然。

「她知道你喜歡她嗎?假如你可以讓她知道的話,就不像自己一個人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暗自開啟一段戀情,偷偷結束這個故事。」周苡綸說得頭頭是道,連她都佩服她自己。

姜承豁似乎被她剛才的那一席話說動了,他抬眸看著周苡綸,「我們來做個交易,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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