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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願同君偕老 嘗言契闊死生

   林朝漢攜著兒子來到內堂,三夫人、四夫人及其子林玉都在。林玉只比林溫小一歲,個性極為溫文,不願習武,與其母相似:恬靜淡泊,與世無爭。

   林溫向母親和四夫人行禮之後,問道:"敢問父親有何事?"

   林朝漢道:"先坐下再說。"

   林溫一坐下,林朝漢就道:"溫兒,你年紀也不小了,都十七歲啦,爹就在想,給你找個好媳婦兒,爹聽說,兩條街外,許家的二姑娘,今年及笄,凡是見過的,都道其賢良溫婉,端莊貞淑,實是個好姑娘,爹幫你把這段婚事訂下了,你看如何?"

   林溫啜了一口茶,道:"昔咱們大漢驃騎將軍,霍將軍有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當今天下,主要禍害雖非匈奴,朝廷卻動盪不安,四分五裂;溫兒以為,待天下太平,再說婚事不遲,溫兒不敢以私廢公。"

   林朝漢皺了皺眉,道:"溫兒如此知書達禮,可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林溫道:"那父親可知’忠孝不能兩全’?"

   林朝漢就算脾氣再好,聽到鍾愛的兒子一而再,再而三頂嘴,也不禁暗自恚怒;就連平時待林溫如親子的四夫人都秀眉微蹙,低聲道:"溫兒,爹爹是為了你好,就別再固執了。三姐姐,妳怎麼不勸勸溫兒?"

   三夫人嘴角掛著一抹嬌媚頑皮的笑:"這是他的事,我只是他娘,又不是他,怎麼負責替他安排一輩子呢?"

   林朝漢見她朝自己使了個眼色,便道:"罷了,溫兒自己想想;倒是玉兒,也十六歲了,妳這個做娘的,也幫他看看吧。"

   蘭思見他回來,急忙迎上前去:"公子,老爺找您有什麼事嗎?能不能說給蘭兒聽聽?"

   林溫搖搖頭:"沒什麼要緊事,咱<詩經>讀到哪一篇了?"

   蘭思道:"公子上回正要給蘭兒說’死生契闊’那一篇呢。"

   林溫吟道:"’擊鼓其鏜,踊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蘭兒,這是篇戰爭的詩,寫的是戰場上生死與共的心情,妳覺得感不感人?"

   蘭思低聲道:"蘭兒...蘭兒絕對沒有冒犯之意,然而,蘭兒倒覺得,這後半段,’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在寫的,是一生相愛的男女之情。"

   林溫想了一會兒,道:"這倒是頭一回聽人這樣說呢,挺有趣的。不過,在這世代,又有誰真正能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呢?"

   蘭思脫口而出:"蘭兒即使沒辦法做到執子之手而偕老,也能死生契闊而成說。"

   林溫正要回話,就見到幾名護衛滿臉血汙地衝過來:"三少爺!不好了,李傕、郭汜的軍隊進城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還有大臣們都被劫走啦!現在他們燒殺擄掠,闖進咱家了!"

   林溫大驚失色,背後長劍已然出鞘,反射性將蘭思拉到身後:"三夫人和九小姐呢?快找!"

   這時又有兩名護衛跑來,氣喘吁吁地道:"少爺,不好了。三夫人被...被叛軍捉走啦!在東門。"

   林溫眼前一黑,險些跌倒,他把蘭思的手拉著跑:"情況緊急,恕我無禮。"

   蘭思道:"公子去救夫人吧!蘭兒這樣,會拖累公子的!"

   林溫大聲道:"放心吧!我會保護妳的!"

   蘭思心頭一暖,瞬間無所畏懼:"無論如何,公子都在我身邊。"

   就這麼一路奔到東門,蘭思看到眼前的景象,嚇得花容失色,緊緊抓住了林溫的手:三夫人臉色慘白,滿面鮮血,舌頭也被割去,下身露出了纖細白嫩的大腿,地上還有事後殘留的痕跡,想是呼救不得,被先姦後殺,大眼睛睜著,死不瞑目。

   林溫也愣住了,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實在慘絕人寰。不只他們家東門前,皆上屍橫遍野,與三夫人情況相似的女屍不知凡幾。

   不知過了多久,林溫才恢復說話的能力:"九小姐呢?"

   他身旁一名護衛道:"九小姐機靈得很,她見叛軍以火為號,便故意點燃了家中那浴火堂的烽火,叛軍一看見,都衝了過去,誰知道剛過去,便踩到平時就布置好的機關,啟動了火藥,全被炸得面目全非。小姐現在安全得很,已由家中最好的貼身護衛保護著,正和其他女眷待在地下室呢。"

   林溫略感安慰,道:"那麼,你們把蘭兒帶去安全的地方吧,我要收拾我娘的身子。"

   蘭思道:"公子,請讓蘭兒陪著您。"

   林溫已經把母親的眼睛闔上,衣裳著好,抱在懷裡:"行了,走吧。"

   蘭思聽他聲音哽咽,偷覷他臉,他淚水涔涔而下,蘭思猶豫著,最後還是舉起了袖子,輕輕擦著他的淚。

   他道:"蘭兒,會不會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在了,就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

   蘭思道:"公子適才教蘭兒讀的,蘭兒只記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還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二句,若公子不嫌棄蘭兒,蘭兒願意伴隨公子一生。"

   林溫心中一暖,心想:"這小丫頭對我可真好。"心情略為平靜了些。

    林溫剛處理了母親的屍體,一雙小手便摀住了他雙眼,嬌軟的聲音笑道:"溫兒,快些去睡覺!"

    林溫知道妹子頑皮,模仿母親說話,心中大悲,道:"蘭兒,帶九小姐去睡吧,時候不早了。"

    蘭思應了一聲,低聲道:"九小姐,咱們先去睡覺吧。"

    林凊道:"不,我要娘抱我去睡。"

    蘭思心中也是大痛,然而她可沒林溫堅強,珠淚登時滾滾而下。

    林凊睜著杏眼,幫蘭思抹掉眼淚:"哥哥,為什麼這姊姊就這麼哭了?娘呢?"

    林溫嘶啞著嗓子道:"凊兒,娘親她...她回不來了,她被壞人害了。"

    出乎意料地,林凊只是愣了很久,眼淚卻一滴也沒掉;林溫和蘭思反被嚇到了,因為林凊下一句話居然問道:"誰害了娘?"

    蘭思道:"九小姐,您...您說什麼?"

    林凊轉過去盯著她,眼神冷得像冰似的:"我在問妳,是誰害了我娘?"

    蘭思不知為何顫抖著,也許是她的眼神,也許是她的冷靜,根本不像一個七歲的千金小姐,她偷偷看向林溫,林溫也不知說什麼好,只問:"知道這個做什麼?"

    林凊道:"報仇。凡是跟我娘的死有關之人,誰也別想活著。"聲音冷酷無比。

    林溫猶豫了一會兒,道:"郭汜、李傕,和他們的軍隊。"

    林凊問道:"誰出的主意?"

    林溫對此事早有耳聞,咬牙切齒地道:"賈詡,賈文和。"

    林凊道:"溫哥,我不管爹爹怎麼想,娘在九泉之下開不開心,我都一定要報仇。凊兒請溫哥把所有的本事都教給我。若溫哥不肯教,凊兒總有法子。"

    林溫知道這個妹妹自小不只聰穎,更是膽大包天,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而且無論再怎麼寬容,母親屍體的慘狀也一再點燃他內心恨意,於是道:"好,哥答應你。"

    林朝漢因此事大病一場,為了減輕思念亡妻之苦,下令家中女眷除家法之外,一概不許讀書識字,蘭思也被調去事奉新來的五姨太。五姨太刻薄刁鑽,又處處挑毛病,蘭思成天被支使,都沒有時間見林溫了,學業也因此中斷;加之其性情本就較為柔弱溫順,怎敢和她作對?

    在那裡,她被改叫做阿蘭,又常因美貌而遭妒忌,五姨娘更是不喜歡她,總不時挑些繁重工作讓她做;時間一晚,她也沒有飯吃,只得忍著飢餓回屋,一天天下來,逐漸憔悴,加上思念林溫之情日盛,也不自覺眉鎖深憂,原本秀雅的容光也黯淡了。

    一日,她工作太晚,又沒飯吃,正當要回去睡覺時,一個聲音悄悄喚她:"阿蘭、阿蘭。"

    她轉過頭,見是個瓜子臉的丫鬟,年紀與己相若,膚白唇紅,相貌也俊美,正對她揮著手。她走過去,那丫鬟遞上兩塊胡餅,蘭思一日只有兩餐,現在早餓了,再也顧不得形象,狼吞虎嚥,不一會兒功夫,就吃完了兩個胡餅。

    那丫鬟待她吃完,又給了她一碗水;等她真正吃飽喝足後,才道:"阿蘭,怎麼吃飯時,都見不到妳呢?"

    蘭思猶豫了一會兒,道:"沒什麼要緊事,就...就不太餓。"

    那丫鬟微笑道:"阿蘭,妳說謊的本事不太好呢。我看啊,是五夫人都讓妳做些繁雜事吧?"

    蘭思瞬間紅了臉,低頭不語,算是默認了。

    那丫鬟拍拍她肩頭:"我是阿蕙,妳不認得我了?"

    蘭思仔細看了看,端詳她眉目口鼻,果然與當時和自己一同從市場被買回來的阿蕙極是相似,不過之後,因為服侍之人不同,幾乎沒有機會見面。

    蘭思心中一酸,靜靜流下淚來,阿蕙摟著她,道:"別哭太大聲了,被聽見可糟了。"

    阿蕙道:"我們的名字,是取自'蕙質蘭心',本就是姊妹,該當互相照料才是。就算命再怎麼峰迴路轉,只要把路想成直的,就能平平順順走下去。"

   

    蘭思一頭秀髮在風中微微揚起,憶起以往種種,心中悲喜交加,她從懷中取出一本書,那是每日林溫教她讀的書、識的字,竹簡上的字由劣轉優,撫著文字,猶見郎君,她淚水涔涔而下,道:"公子,您記得那日嗎?蘭兒曾經對您說過,就算無法'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也能'死生契闊,與子成說'。蘭兒...蘭兒不願繼續過著沒有您的日子了。就算您有再多夫人,蘭兒也願意永遠只當蘭兒,但求求您,再也別拋下蘭兒不管了,好嗎?"

    林溫的聲音道:"好,我答應妳。"

    蘭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顫巍巍地轉過頭,見到一張略為憔悴的英俊面龐,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林溫!

    林溫看了看四周,蕙風屏住呼吸,又站得有段距離,才沒有被發現。

    林溫用袖子把蘭思眼淚擦乾,低聲道:"別哭啦,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蘭思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笑著,心想:"公子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林溫輕輕將她摟進懷中,道:"蘭兒,我好想妳。妳放心,以後絕對不會有其他夫人,我永遠只有妳,好不好?"

    蘭思臉羞得通紅,在他懷中道:"公子說什麼,就是什麼,蘭兒...蘭兒都是很歡喜的。"

    林溫解下外袍,披在蘭思身上,深怕她著涼了。手輕撫著她憔悴的小臉,心疼地道:"怎麼瘦成這個樣子?明日我讓廚子們熬些湯,給妳補補身子。"

    蘭思道:"公子要補身子,自然得讓人熬湯;但是蘭兒只是個丫鬟,不能..."

    林溫在她額頭上一吻:"我做事光明磊落,妳也是個端莊貞淑的好姑娘,誰能說甚麼?而且丫鬟又如何?丫鬟就不是人嗎?放心,蘭兒,若爹爹不許我倆在一起,咱們浪跡天涯,找座山隱居起來,快活逍遙,妳道如何?"

    蘭思抬起頭來,臉上、眼中盡是無限柔情:"那再好不過。"

    林溫在她微顫的櫻唇上深深一吻,道:"是,我也厭煩成天都困在這裡的生活,就是怕妳辛苦。"

    蘭思道:"蘭兒只要能陪著公子,一切都不辛苦。"

    月色空明,沾著玫瑰花瓣,彷彿白雪使其凝上一層霜,一對璧人相偎互倚,睏意漸深,便不知不覺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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