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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五章

望著火車窗外的景物飛逝,腦中閃逝而過許多過往的光影,我一點一滴地釋放著思鄉的情緒。在窗外熟悉的街道上,似乎還看得到大夥兒模模糊糊的影子像對著我招手,只是感覺我已經離他們太遠,遠到早已聽不到他們的聲音,看不清他們的身影。這樣的畫面一再地從車窗一閃而過,而車窗上附著的汙漬重疊在這些景物上,讓回憶的畫面也多了許多的汙漬,而這些汙漬也在我心裡揮之不去。    我試著用手指擦拭,但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它抹去。我只能靜靜地望著窗外的世界,讓景物隨著車速消失在視線的盡頭。此時,廣播聲響起,火車已到了高雄車站,這星期我因為來南部出差順道回家一趟,自從去了台北工作,我返鄉的次數,就和我的髮量一樣,隨著年齡越來越少,這或許也是種文明病,讓親朋好友間的距離越來越疏離,只是我們都知道這樣的行為一點都不文明。

回家後,我騎著家裡的老舊機車到猴仔家的機車行更換機油並做定期的保養,遠遠就瞧見猴仔黝黑的身影俐落地拆卸車殼、更換零件、鎖上螺絲,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

「猴仔,生意不錯喔!」

「阿仁!今天是什麼風把你颳來的。」猴仔愉悅地張開臂膀。

「如果硬要說的話,應該就是車輪漏風吧。」

高中時的猴仔很排斥繼承家裡的事業,認為做一個黑手太沒個人風格,不適合他。如果可以,他還比較嚮往當個黑手黨,像電影裡的情節一樣,用著暴力解決世上所有的疑難雜症。叼著雪茄、披著風衣,飄泊著過了一生。但這樣的幻想並沒有持續很久,猴仔念大學時,他父親的健康出了狀況,他只要一有空閒就要回家中幫忙。大學畢業後也沒找到滿意的工作,就像順應天意似的繼承了家業。現在每當聊起這個話題時,他總苦笑著說,現在他的手就像是個扳手,每天不停地裝卸,所有的心思都像是一顆顆的螺絲被緊緊鎖在機車上。

猴仔一邊端詳地檢查著我車子內部的零件,一邊和我聊起他最近生活上的瑣事,他說現在只要閒暇之餘都會回我們的母校慢跑,跑道的材質雖換成了PU,

但跑起來的感覺卻遠不如當年赤腳跑在紅土跑道上的痛快,那時只要極力奔馳都覺得自己像風一樣的自在飄逸。

「記得當時班上跑得最快的是瑞仔。」

「沒錯,但印象中他跑步的姿勢很怪,在衝刺時頭會像嗑了搖頭丸般的瘋狂搖擺。」猴仔邊說邊學起瑞仔搖頭晃腦的樣子。

      看見眼前猴仔這個滑稽的舉動,讓我想起他以前常喜歡模仿各種動物的叫聲。他說這是他和萬物溝通的語言,唯有這樣才能堪稱是萬物之靈,而我們充其量都只是會說話的猴子。當時我們都以為他以後會變成行為謬誕的異類,但沒想到他終究跟我們一樣過著中規中矩的生活。

猴仔把車殼裝上、鎖上螺絲,告訴我他換了空氣濾網和煞車皮,要我時常注意胎壓,說車子老舊了保養要更留點心。他悠悠地點了根菸,緩緩地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那天我在路上遇到了瑞仔。」我把和瑞仔巧遇的經過還有大明對我說的事陳述了一遍。

「你會不會覺得其實瑞仔並不喜歡我們。」

猴仔望著冉冉升起的煙圈表情肅穆地說:「我倒不這麼覺得,只是隱約感覺,瑞仔他家有著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祕密。」

猴仔回憶起那天,大明神祕兮兮地把他拉到教室的角落,把瑞仔家的情況約略地告訴了他。他當時只覺得腦門發熱,雙手握拳指甲都陷入了掌心,心裡不斷想著該如何幫瑞仔出這口氣,他提議將瑞仔的父親套入麻布袋痛毆一頓,再把他扒光丟進柴山裡讓整山的猴子都數落他的狼狽。大明說這方法太不文明也不切實際,要再想想,二個人商量了許久也想不出好辦法,最後猴仔說,拳怕少壯,如果直接去找瑞仔父親理論,或許他的行為就會收斂一點。大明說,這是他們的家務事最好還是讓公權力介入協調會比較好。

「當時為什麼不找我一起商量?」我忍不住問道。

「我這麼說你別不開心,我們當時都覺得,你那時忙著補習準備升學考試應該沒暇插手管瑞仔的事,再說這事瑞仔本來就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這個回答讓我心裡挨了一記悶棍,貌似我是個獨善其身的自利鬼,但我又找不到更冠冕堂皇的訛言謊語來說明,其實我是一個重情重義的朋友。

猴仔說那天回家後他輾轉難眠,覺得這事放任不管也太不仗義。隔天不顧大明的反對,放學後趁著瑞仔打工的時間,私自就去瑞仔家找他爸理論。他在門口按了許久的門鈴始終無人來應門,正當他轉身想放棄時,隔壁的大門倏忽開啟,走出了一個外型慓悍的男子,劈頭就說這戶人家的男主人受傷住院了,這幾天都沒人在家,不用再按了。猴仔恭敬地問了對方詳細的原因,沒料到對方一開口便抱怨著沒完。說這戶人家在夜裡宛如精神病院,常不時聽到像瘋子般的咆哮聲、哀號聲、咒罵聲、傢俱的撞擊聲。前天夜裡更是喧鬧,還不時傳來女生淒厲的尖叫夾帶著哽咽啜泣的聲音。這樣的聲音持續了好一陣子,緊接著傳來幾聲玻璃破碎的巨響,然後就聽到男主人如野獸般的哀嚎,報警後才發現他被兒子拿酒瓶打破了頭,馬上把他送去了醫院。至於原因好像是父子吵架情緒失控,但詳細情形也沒人清楚,直說自己住在隔壁真是倒了十八輩子的楣。

猴仔說他當時聽到這件事,不但不覺得大逆不道,反而對瑞仔有著油然而生的敬意。能反抗父權的欺凌,翦除倫理上的桎梏,且有著不畏社會輿論的勇氣,這樣的行為雖不能讚揚但可以認同。隔天去了學校,他還不忘過去拍拍瑞仔的肩膀說:「不用覺得內疚,你是條漢子,或許別人不能理解,但我的心與你同在。」不料瑞仔卻撥開了他的手,冷冷地說:「我知道你不是在嘲諷我,但對我來說卻很刺耳,希望你不要再提起,包括對其它的人。」

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漸漸地染紅了天空,猴仔捻熄了手上的菸,語重心長地說:「或許當時的我們都太年輕,不懂得世故,輕易地就以為我們看得到對方的傷口,瞭解對方的痛處,殊不知很多的痛苦遠遠超過它字面上的意思。」

騎車回家的路上我全身不停地顫動,並不是因為路面的顛簸,而是猴仔最後告訴我,升上大三的那個暑假,他在地方的社會新聞看到了瑞仔他妹妹的名字,新聞的標題寫著:年輕女子割腕輕生,傷口刀刀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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