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後台北街頭常飄著綿綿的細雨，路上的行人都穿著毛衣戴著毛帽縮成個毛球，我裹著防風大衣撐著傘舉步維艱地避過路上的水窪，尋著大明給我的住址，好不容易走到了他的家門口。那天他女兒剛滿月，我趁著這個機會帶著伴手禮來拜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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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 老同學，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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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喘吁吁地說：「是啊，我這個同學也真的老了，只差一點就爬不上你們家公寓五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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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後，大明的老婆從廚房端出切好的水果熱切地招呼我，和大明一陣閒話家常之後，他面色和藹地望著搖床裡熟睡的女兒，轉過頭來對著我說：「年輕時的我們一定很難想像我們現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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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當時的我們對未來有著很多瑰麗的幻想，但到了後來就真的只是幻想，而少數成真的事，卻又會覺得怎麼跟當初想的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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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高中時的夢想是當個插畫家，所以他的課本上總有著滿滿的塗鴨。他的畫功雖算不上是精巧，但畫出的東西總是充滿著喜感。在他的二次元世界裡，不管是國文課本上的肖像畫，還是歷史課本上的名人插圖，全都畫成咧嘴大笑表情滑稽的蠢蛋。也許這反應著他當時的內心世界，是冀望處處充滿著歡樂的氛圍，尤其是在那枯索乏味的教育制度裡。現在的大明少了年少時的輕狂不羈，多了年長者的沉著穩重。如果用畫筆來描繪現在的他，臉部上線條的陰影明顯加深了，或者是說這才是成人世界裡該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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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沏了壺茶，緩緩將茶水倒入杯子裡，蒸氣裊裊地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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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班的路上我遇到了瑞仔，看他的樣子好像混得不錯，而且給人的感覺變得很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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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喔，怎麼的不一樣？」大明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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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說不上來，就像是一種被抽換了靈魂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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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向你借錢嗎？搞不好這是最新型的詐騙手法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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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少鬼扯了。」我拿起了杯子輕啜了一口茶。「我只是最近常在想，到底為什麼後來我們跟瑞仔的關係會變得如此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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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低著頭尋思了一會，才又開口說出了些我從來不知道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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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補習班下課，大明在路上看到了瑞仔，當時有一名中年男子正一把揪著瑞仔的領子，看似在跟瑞仔索錢。大明走近了過去，那中年男子搧了瑞仔一巴掌後，就悻悻然地離開了。當時，瑞仔只是說，他爸只要喝醉酒就會是這德性，他早就習慣了沒什麼，還要大明不要跟其他人提起這件事。原來瑞仔的父母親離異後，瑞仔和他的妹妹就跟著他父親一起生活。他父親靠在工地打零工生活，日子常有一餐沒一餐的，瑞仔打工賺的錢多半分給妹妹當生活費，而他父親只要沒錢喝酒就會向他要錢。他當時只希望自己能快點畢業，可以帶著妹妹搬出去生活。但事隔幾個月後，瑞仔全身傷且眼睛腫得像貢丸去了學校，大明私下一直勸瑞仔去警察局備案並通報社會局，瑞仔搖了搖頭，他說：「真正的傷口眼睛是看不到的，但只要不去想起，它似乎就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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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估計瑞仔畢業旅行的錢也是被他父親拿走的，不然早在幾個月前他就說已經存好畢業旅行的錢，還興致勃勃地期待這趟旅行，沒理由突然說不去。大明是俠義心腸的人，說什麼都想幫瑞仔一點忙，但都碰了軟釘子，瑞仔說：「我知道這世界是溫暖的，人心是良善的，但往往很多事還是得靠自己。」大明說瑞仔當時的眼神黯淡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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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找了猴仔一起商量這件事，瑞仔知道後很不開心，關係就漸漸開始疏遠了。」大明把目光轉向了起霧的玻璃窗上，眼神也跟著迷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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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最後有做了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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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們什麼都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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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這句話裡的「我們」也含括著我，因為我至始至終都像個旁觀者，偶爾對著場裡吆喝，心裡想著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在局外加油打氣罷了，但真的只能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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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回家後我失眠了，腦海裡不斷浮現那天放學時瑞仔的背影，夕陽西下緊挨著瑞仔的是他的影子，儘管影子被拉得細長，我們卻走在連和他的影子都沒有交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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