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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暴風雨之夜

    那是太過久遠以前的記憶,坦白說很多枝微末節的鎖碎片段,他已記不太清楚。

    但他始終知道自己是被陷害、被背叛的,他根本沒有犯罪,卻被冠上罪犯之名。他還記得當初跟著流放車隊一起走出城門時,天空飄著毛毛細雨,雨讓他感到冰冷刺骨,他剛被從獄中放出來,又餓又累,走路都沒法好好走。路的兩旁擠滿了人群,而那個人面無表情的臉夾雜在人群中,像是用釘子狠狠釘在他心頭般,使他心中湧起汩汩恨意,七年的歲月裡,怎麼樣也忘不掉。他的騎士團團員們冒雨衝上來想要看他最後一眼,他的副官一直想要抓住他的手臂卻被侍衛擋開,年輕的臉上流露出深深的絕望,而狼狽如他,已經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阿洛蘭斯忽地從夢中醒來。

      他的房間外有個小甲板,他本來躺在甲板的躺椅上看海吹風,波光粼粼,海風徐徐,他吹著吹著太舒服就睡著了,這時還沉浸在適才夢中委屈的情緒當中,有些迷茫的一抬頭,結果就看到對面有個小伙子躺在同款躺椅上,正瞇著眼睛,很悠閒的看最近在父母間很紅的兒童讀物『勇者騎士』。

        ……什麼鬼。光躺在那邊就讓人很生氣。裝什麼文藝青年啊小兔崽子。夢裡那個一直叫著『團長團長』的純良副官難道是我幻想出來的嗎?

    「我看到了喔,你這是什麼表情?」夏爾放下書,撩起眼皮陰森森的盯著他「我又打擾你傷春悲秋了是吧?」

        阿洛蘭斯高傲矜持的點了下頭:「而且你還在這裡煞風景。」

      「誰煞風景?現在輪到我來監視你,閉上嘴繼續睡你的覺吧。」

      「喔,那你繼續看你的童話故事吧,小鬼。」

      「……」

      王國的西北邊是個充滿神秘色彩的區域,鮮少人類居住,多半是其他種族住在那裡,因此世人可得知的資訊量非常稀少,傳說中惡龍棲息的幽暗荊棘林就位在西北邊的某處。皇家騎士團本來要由瘋人院坐落的東南角直接橫越整個大陸到西北邊的,但由於連月的氣候異常,王國重要交通要塞中的橋墩幾乎全被爆雨沖垮,正在緊急搶修,因此騎士團改變路線,選擇搭船往西走,所幸近日天空終於放晴,海上的天氣還算不錯。阿洛蘭斯他們現在就位於西行的船上,船是由海上公會所提供的,船上除了騎士團的人外,也有目的地同樣在西邊的各路旅人們。為了行動的隱蔽性,他們全部換上便裝;也由於這艘船非常巨大,為期七天的航程中,皇家騎士團將一條走廊的房間給包了下來,當作他們在船上的據點。

        至於阿洛蘭斯好好的在房間外的甲板睡覺,為什麼還要遭到被人監視的無良對待,原因是這樣的──兩天前,面對一群勢如虎狼,好像惡霸看到柔弱女子般朝他撲過來的騎士時,阿洛蘭斯少女在驚聲尖叫後竭力反抗、抵死不從,一拳掄倒了兩個壯漢,把騎士們打的哭爹喊娘,還成功在夏爾臉上留下兩個黑眼圈。騎士團的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給抓住,犧牲慘烈的他們當場發誓要用兩個小時輪班監視的手段,嚴密監控這個好不容易被制伏的男人;而被揍出兩顆黑青的團長大人則義不容辭的接下了和阿洛蘭斯同房的任務,誓言連晚上睡覺都不會讓他有逃脫的機會。

    「哈哈哈哈──小白眼狼,你眼睛上那兩圈還好嗎?還看得了書嗎?」

      阿洛蘭斯沒事可做,睡覺睡到懷疑人生,於是轉而將炮火轉向可惡的小白眼狼。他坐直了身子,看著小白眼狼眼睛上那兩圈冰敷過後還是有些青紫的痕跡,頓時龍心大悅,無情又大聲的嘲笑他。

    「你是不是很滿意你的傑作呀,我的長官?」夏爾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扭曲表情,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被流放了這麼多年,身手倒是沒退步嘛,可惜換成腦袋有洞了呢。」

      兩人維持著自以為很有風度實際上很猙獰的微笑互瞪了五秒,接著他們中間彷彿有根引線被點燃一樣,瞬間燃起霹哩啪啦的火花,理智線整個大斷裂的兩人開始上演火爆又低級的互噴場面。

    「你腦袋才有────洞啊!每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像隻傻不拉嘰的雄孔雀一樣,那什麼土豪色的褲子啊!地主家的傻兒子吧你!」

    「不────好意思,你以為自己有多好看嗎?臉白的跟鬼一樣,半夜起來看到你還不被你嚇破膽!好好把自己鎖在房裡別出來亂晃嚇人了!」

      而且還下降到人身攻擊的水準,看起來還很有要大打出手的架勢。

    「啊?」阿洛蘭斯發出如被激怒的老母雞般的聲音「年輕人你膽子肥了?我還沒和你計較在瘋人院的事呢!講沒兩句就動刀動劍的暴力狂!」

    「你才沒資格叫我暴力狂呢,你這個差點把人家肺給揍出來的傢伙!信不信我拔光你的頭髮!」

    「有種你就試試,想嚐嚐當海藻的肥料是什麼滋味嗎?」

    「很好,來決鬥吧!啊?要是明天船上少一個人可不關我的事!」

    「很囂張啊,小白眼狼?明早你要是倒在甲板上爬不起來,我倒是能代替你去跟部下說一聲啦!」

      「你說什麼!拔劍來戰啊!」

      「開什麼玩笑,我拿枕頭也能捶扁你!」

      「來啊!」

      「來啊!」

      『叩叩』兩聲,門被應聲打開,希希奈站在門外,手還維持著推門的動作,身後站了一堆騎士團的騎士們,全都驚疑不定的看向這兩個直接在甲板上扭成麻花捲、纏綿悱惻的男人。

    「快看!是龍王!」希希奈伸手往旁邊一指,其他騎士們馬上一副要跟龍王拼命的表情全速往那個方向衝過去──忽略掉他們慌慌張張的連劍都沒拔出來的話。

    「希希奈.托耶基!不准跑!」羞恥到極點的兩人憤怒且異口同聲的喝住了想跟著大部隊一同撤退的希希奈。反正是誰都好,總之一定要留一個人聽他們解釋!

    「咳,兩位先生。我們是想喊你們去吃飯的。」看到兩人一副就要指天劃地發大誓的表情,希希奈無奈的向他們解釋「晚餐時間到了,你們肚子不餓嗎?總之我餓了、想吃飯,不想聽你們發誓。」

      「……喔,好啊,吃飯。」阿洛蘭斯和夏爾這才悻悻然的放開對方,跟著一起前往餐廳。

      「剛才他們本來是想來探望您的,團長。」希奈邊走邊向阿洛蘭斯解釋為何剛剛門口會站了一堆騎士「大家都有點太興奮啦!真是的,明明都交代過了……您別見怪啊。」

      現在的騎士團裡有很多人都是阿洛蘭斯擔任團長時期就在的成員,能再度見到前長官,這些個頭都超過一百八的男人心裡就像小女孩一樣又激動又害臊,就算是新加入的成員,誰小時候沒聽過勇者阿洛蘭斯的故事啊?這會兒本人就跟你住在隔壁間而已,叫他們怎麼能不激動!於是每個人就會做出像是整天跑到阿洛蘭斯房間,兩眼含著淚水喊了一聲破音的『路華團長──』後就跑出去(舊團員限定),或是偷偷埋伏在走廊轉角,一看到阿洛蘭斯出來亂晃時就像個小粉絲一樣互拍對方『你看到了嗎?阿洛蘭斯出來了!出來了!』、『閃開點老子看不到!』(新團員限定)   ……之類有點變態的事情。

    「老實說,別看他們發誓時凶神惡煞的樣子,監視您的工作可是很搶手的喔!」希希奈雙手背在身後,俏皮的對阿洛蘭斯眨了一下眼睛。

    「……是的,我感受的到。說起來,騎士團這些年來也多了不少新人呢。」阿洛蘭斯說道「好多新面孔。」

      「七年的變化很大的。」希希奈微笑著說「有些人被派去王國各地的駐地騎士團、軍團歷練,有很多人已經當上分團軍團長了呢。」

    「啊,是啊是啊,你也是,長大了不少呀。」阿洛蘭斯笑著瞥了這姑娘一眼,然後兇猛的甩了一記眼刀給夏爾「不過就連某人也能當上團長,還真是不可思議呦!」

      「總比某個被流放的團長來的好吧!」

      「別吵了,你們──」希希奈說到一半,腳步忽然一個踉蹌,身體整個往右一歪,差點跌倒。還好阿洛蘭斯和夏爾一左一右趕緊把她架住,這才發現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妳怎麼回事啊希希奈?」夏爾撐著她站好,狐疑的問道「身體不舒服?這任務可都還沒開始呢。」

      「昨天還好好的啊。」阿洛蘭斯說「暈船嗎?」

      「啊,我沒事的,請不用擔心,頭稍微有點暈而已。」希希奈按了按額頭,說話間三人已從二樓下到一樓的甲板上,穿過甲板有個樓梯,往下走就是地下室的餐廳。而從甲板上能直接看到一望無際的汪洋,黃昏的夕陽緩緩沉入海平線中,紅橘色的天空中還有海鳥飛舞。

    遠方的空中有個黑點,隨著它越靠越近,黑點也變成一隻通體黑色,體型比一般海鳥再大上一點的鷹類。牠在空中盤旋了兩圈,夏爾伸出手臂,那隻鳥就飛下來停在上面。

    「有什麼收穫嗎,九春?」夏爾從懷中摸出了兩片乾糧餵那隻黑鷹,然後轉頭看向希希奈「妳頭暈的話先進餐廳坐著吧,吃點東西、喝點熱的會好一些,九春的彙報我聽完後整理一下再告訴妳。」

      「也好,那就謝啦,紳士。」希希奈微微朝九春點了下頭並對夏爾說道。

      「要我扶妳進去嗎?」阿洛蘭斯問她。

      「感謝您的好意!我自己可以的。」希希奈說「您就和夏爾一起聽彙報吧!也許可以給他一些很棒的建議。」

      夏爾朝他招手「你也是任務的核心,快過來!別想逃!」

    「為什麼擅自把我劃到任務的核心去!」阿洛蘭斯大吼著湊了過去。

    「這是我們騎士團此次任務的隨團法師,九春。」夏爾比了一下黑鷹,跟阿洛蘭斯介紹「牠也負責調查各地受龍息影響的情況。」

    「啊呀,夏爾!這位莫非就是阿洛蘭斯.路華?」黑鷹興奮的羽毛都豎起來了,振翅一拍就繞著阿洛蘭斯飛了三圈,牠的聲音帶著魔法氣場扭曲過後的干擾,像老人也像小孩,聽不出是男是女「久仰大名呀,路華團長!久仰大名!夏爾你這傻小子終於把你們團長綁回來了!幹的好啊嘎!」

      「你給我閉嘴,誰是傻小子!」夏爾衝上去一把揪住牠的翅膀「還不快點彙報!死鳥!」

      「彙報就彙報,嘎!放手!地主家的傻兒子!穿這什麼土豪色的褲子!我呸──」黑鷹吐了夏爾一臉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東西,然後────

      「殺鳥了!來人啊!救命啊嘎!」黑鷹拼命拍著翅膀飛到阿洛蘭斯肩膀上,一臉傲嬌的和夏爾互瞪「哼,的確是越靠近西北受到的影響越大,你們這還好嘎,西北一帶根本連飛都飛得很勉強,好幾個城市的狀況都因為日漸增強的龍息變糟糕了。不僅公共設施的魔法供源斷的差不多,在盧林城、博爾基鎮還有十幾起動物發狂攻擊人的事件,北方的伯爵城甚至發生暴動,死傷慘重。」

      「這……很嚴重啊。」阿洛蘭斯和夏爾臉色都很難看。

      「我和九楊還在西北一帶測到了一個範圍很大的結界,已經彙報給魔法局了。這麼囂張,估計和那群玩黑魔法的脫不了關係嘎!」

    「你是說黑魔法師嗎?」阿洛蘭斯皺眉問道。

      所謂的黑魔法師,又稱黑巫師,是專門藉由獻祭等方式向惡魔祈求力量的魔法師,千年前的惡魔時代,魔王曾率領惡魔攻佔人間,後來由聖女以及大劍聖組成的征討部隊打敗了惡魔,將他們趕回地獄,然而他們殘存的惡魔之力仍能使黑魔法師得到強大的力量。

      「是的嘎!最近這幾年有個黑魔法組織在慢慢興起,勢力日益壯大,叫做「黑鴉」,魔法局和皇家騎士團勦獲了他們的一些據點,但沒用啊嘎!這種秘密組織很難完全斬草除根的嘎!」

      「你剛剛說的結界是怎麼回事?」夏爾問道。

      「一靠近就有股很濃很不舒服的黑魔法氣息,我和幾個大法師算了算,大概圍了有一個首都那麼大的地方。」黑鳥激動地拍了兩下翅膀「用結界就表示他們想一步步包圍鎖定目標,我認為那些傢伙有意要拿出世的龍王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嘎!」

    「這麼說,那群黑巫師想搶在我們前面探查西北……並且先一步找到龍王。」夏爾凝重地說「我明白了。結界的事情就再麻煩你們魔法局,我們騎士團定會盡力不讓他們得逞的。」

      夏爾又跟九春交代了幾句,這才放牠走。

    「那我再去探查啦,對了嘎!」九春臨走前提醒他們「因為龍的關係,很多怪事都會發生,有些種族甚至開始在遷徙避難,你們這條平時安全的航道現在也要多注意點啦!」

          *

    「他們想得到龍?」

      晚上六點半,餐廳裡熱呼呼冒著煙的食物和湯品一一陳列在眼前,香味吸引了飢餓的乘客們像鮭魚洄游、像回歸母巢溫暖懷抱一樣蜂擁而來,晚餐時間的餐廳擠滿了人潮。先一步占到位置的希希奈臉色看起來好很多了,還幫阿洛蘭斯和夏爾拿了幾盤烤魚和蘑菇濃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和騎士團的大漢們坐在一塊兒用同樣的速度和姿勢猛吃,也是奇觀。

    「黑鴉這個黑魔法組織我們也圍勦過很多次了,一直都有持續在暗中追查,大部分是由流亡的黑巫師組成的,實力不比魔法局的正規魔法師差。」希希奈一手拿著烤洋蔥串,一手端著海鮮煲粥,一邊的嘴皮子塞的鼓鼓的,由於食物太好吃的關係,整個人都洋溢著一種幸福的氣息。在聽完夏爾告訴她的彙報後,她先向阿洛蘭斯解釋了一下這個組織的來歷,然後若有所思的說「龍本身的魔力除了很充足以外,身上的鱗片、崎角、鬍鬚等也都可以熬製寶貴的魔法藥材,喝完實力絕對增加到大法師等級,他們應該是衝著這個去的吧。」

    「更有勝者,如果能活抓並成功控制龍的話,就等於是控制了整個王國。想想現在王國各地龍所造成的傷害就知道了。」

      親身和龍對戰過的阿洛蘭斯非常清楚龍的威力,如果能順利控制一條龍,其程度更勝於擁有大法師等級的實力。

      「那可是龍欸,我們尚且都需要阿洛蘭斯大人的指導了,那群黑巫師又是怎麼有把握能得到牠啊?」

      幾個年輕的騎士小伙子問道。

      「所以我估計他們之中肯定也有對龍非常了解的人。黑魔法師長久以來遊走於黑暗之中,對於龍這種生物的情報可能只多不少。」

      夏爾左腳架在右腳上啃羊排,姿勢十分豪放,他吃得又非常香,阿洛蘭斯坐在對面看他吃,看著看著忽然就生出一種『那個好像好好吃喔老子也想來一支』的感覺,他抬頭張望了一下,羊排應該在離他們這桌最遠的角落那邊,於是他端起盤子,起身朝那個方向走去。

        外表油亮亮還沾有白芝麻粒的羊排香氣四溢,很受客人們的歡迎,所幸盤子上還剩下最後一支。阿洛蘭斯抄起夾子準備將它夾到盤裡,說時遲那時快,旁邊忽然伸過來另一根夾子,動作竟比阿洛蘭斯還快,就這樣把盤裡僅剩的唯一一支羊排給夾走了。

    「────!」羊排在眼前被搶走的阿洛蘭斯,他的三觀遭到了猛烈的暴擊。

      我的羊排啊渾蛋!

      他就像隻護食的狗,齜牙裂嘴的往旁邊一瞪,想看看到底是哪個不識好歹的。

    「哎呀,我搶了您愛吃的食物了嗎?真是失禮了,這位先生。」

      眼前是一個俊美的近乎邪氣的男人,長至腰部的鴉髮隨意披散,膚色白皙,眼睛細長,眼尾上挑,右眼被一隻黑色的眼罩遮住了,他彎起唇角向阿洛蘭斯笑了笑「不過先拿到的總是先贏,是嗎?」

    「……是啊。您請。」阿洛蘭斯滿腹怨氣無處發洩,弱弱的哼了一句就要轉身去夾別的菜了,男人這才笑著叫住他。

      「哎!好吧好吧,我就開個玩笑,我也不是非吃它不可,如果您執意要的話,我就讓給您吧。」

        說完男人就彬彬有禮的將羊排夾到阿洛蘭斯的盤裡。

        ……不是,怎麼變成我好像才是搶人家東西的那個?阿洛蘭斯心想。

      「這位朋友,你的反應很有趣啊。」男人失笑道「相逢即是有緣,交個朋友吧。我叫梅林,此行是出來找我久未謀面的朋友的,您呢?」

      「……我叫阿洛,和朋友一起出來玩的。」拿人手短的阿洛蘭斯只好祭出早已編好的假名和假理由。

    「最近天氣真的變的很奇怪,不是嗎?我本來還擔心這船開不開的了呢。」梅林抬頭看了眼窗外的風平浪靜,微笑著說「看樣子上帝真的很眷顧我,畢竟這種天氣不曉得要持續多久,要是這次不成行的話,我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我朋友了。」

      「你朋友很難找?」阿洛蘭斯疑惑道。

      「是啊,我們失去聯繫很久了,還好我最近終於得了他的消息。」

      「團長!」背後突然一隻手拍了拍阿洛蘭斯的肩膀,是希希奈。

      「我也來拿吃的了!那個海鮮煲粥真是太好吃了!」

      「喔,我────」阿蘭斯再轉頭一看,卻發現梅林已經不見了。

        阿洛蘭斯皺了皺眉。

      「怎麼啦?」希希奈問。他就把剛才的事跟她說了「嗚……的確是很奇怪,您自己也要小心,您也聽到九春說的了,龍王再世的影響,很多奇怪的事都會發生。」

      兩人回到座位,卻不見夏爾和幾個騎士「團長剛剛看到兩個像是黑鴉的人,為了不打草驚蛇,自己帶著幾個人悄悄追上去了。」一個騎士低聲告訴他們。

        阿洛蘭斯和希希奈都是一驚,難不成那些黑巫師也在這艘船上?

      直到他們吃完飯都沒看見夏爾的人,幾個年輕騎士嚷著要看海景,一溜煙就跑到甲板上,希希奈卻又開始有點不舒服,讓阿洛蘭斯留下來陪他們玩後,就先行回房了。

      夜晚的海風吹起來同樣舒適,阿洛蘭斯剛吃飽想站一下,於是就靠在欄杆上吹風,騎士們一看到他在就開心傻了,紛紛跑過來問東問西的,像小粉絲見偶像一樣。

      我真是誤人子弟啊,好的不學學我。阿洛蘭斯無奈地想著。

      然而就在他們聊了大概半小時以後,天上的月亮逐漸被雲團遮住,海上變的一片漆黑,海風也變成了刮人的大風──暴風雨要來了。

      船員紛紛跑出來喊人進去,步履急促,神色非常慌張。

      「快進到船艙裡──!大家快進去!不准在外面逗留!快進去──!」

      阿洛蘭斯看狀況不對,趕緊將騎士們趕回船艙內,原本甲板上除了他們以外也有不少同樣在看海的乘客,這下都在抱怨早上天氣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暴風雨說來就來……云云的。

      阿洛蘭斯也覺得這暴風雨來的太突兀了些,而且船員們的表情也不對勁,太緊繃了,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們有點……恐懼。

      恐懼暴風雨嗎?不至於吧,每天生活在船上的人,什麼大風大浪沒遇過,就算是暴風雨,這反應也太過了。

      雨不一會兒就傾盆而至,狂風大起,滂沱的雨聲蓋住了一切聲音,阿洛蘭斯冒著狂風大雨貼在欄杆上,遠眺漆黑一片的海域,想找出究竟是什麼東西讓船員這麼害怕。

    「你怎麼還在這裡?」一隻手猛地抓住了他,夏爾大口喘著氣,手裡還提著劍,渾身也被暴雨打濕,幾個騎士就跟在他旁邊,他的聲音在暴風雨中根本聽不太清楚「別亂跑,這暴風雨太詭異了,先進去再說!」

      回到房間,兩人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後,阿洛蘭斯急忙問他「有逮到黑鴉的人嗎?」

    「沒有。」夏爾臉色陰沉地坐在床上擦頭髮「我在餐廳看到兩個人,抬手間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手背上有個紅色的圖騰,黑鴉的人手上都會有這種烙印般的痕跡。大略看了一下魔法軌跡,再跟魔法局的建檔記錄比對,應該是名叫凡斯.羅傑和瓦拉.休的黑巫師,可能是黑鴉派來探聽情況或是混淆視聽的。我帶人追上去,但對方警覺性很高,為避免引起警惕,就被他們給逃掉了。」

    「這麼說,黑鴉的人已經在船上了。」阿洛蘭斯拉開窗簾看著外面海浪滔滔翻滾,怒海洶湧,強風拍打著窗戶,整塊玻璃都在晃動,滂沱的雨聲和尖銳拔高的風聲夾雜在一起,不難想像外面是多可怕的場景「我在想這場暴風雨是怎麼回事?難不成跟他們也有關?」

    「可是我看船員們都很驚慌,依我看他們知道是什麼引起這場暴風雨的,倒不像是魔法師的傑作。」夏爾也跟他注意到一塊兒去了。

    「......你還記得九春今天臨走前說的嗎?」阿洛蘭斯站在窗邊,停頓了一下,緩緩說道「他說有些種族開始在遷徙避難,我們這條平時安全的航道現在也要多注意點。」

    「你的意思是,這是海中種族引起的......」

      夏爾說到一半,房內的魔法通訊器忽然響了。

    「您好……是的……好……好的……我知道了,馬上去。」

      夏爾關掉通訊器,看向阿洛蘭斯,表情凝重:「船長請我們過去一趟。」

      因為上船前須先向海上公會登記真實身分和姓名,因此船長知道他們是誰,本來是請團長和副團長去一趟的,但夏爾認為要稍上經驗豐富的阿洛蘭斯,兩人跑到希希奈的房間想叫她,阿洛蘭斯卻想起希希奈晚餐過後又不太舒服的事。

      「不是吧?希希奈那傢伙一定是暈船了。」夏爾沒辦法,就跟阿洛蘭斯兩個人去了「不然她在陸地上可是生龍活虎的,之前在追黑鴉的人的時候,大熱天的,把人家追了三個鎮,黑鴉的人差點熱死在路上,簡直比男人還強壯。」

    「人家就對船沒轍,不然怎麼辦......」阿洛蘭斯無奈的說。

      來到船長室,船長和大副以及幾個重要的船員早已等在那裡,一看到他們便急切的迎了上來「團長大人,這邊請這邊請......這位是?」

    「我們騎士團的顧問。」夏爾說「叫我們來有何事?」

    「唉......是這樣的,團長大人。」船長嘆了口氣,有些年紀的臉上全寫滿了擔憂,大副和其他船員的表情也是如此「這條航線平時風平浪靜,根本不會像今天這樣的,實不相瞞,這場暴風雨是由海妖引起的。」

      「────!」

      「海妖?那不是生存在極北之海的種族嗎?怎麼會在南方的海域上......」夏爾說到這裡和阿洛蘭斯對看了一眼,兩人瞬間明白了。

      看來海妖一族就像九春說的,遷徙到南方來了。

      「是啊,海妖由於生活在極北之海,所以幾乎沒有人看過這隻神秘的族群,我也是在很年輕的時候跟著老船長到過一次北方大洋,這才親眼看到海妖的,就那麼一次......」

      船長不由得回憶起二十幾年前他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時,跟著當時的船隊一起到北大洋探險。老船長已經垂老矣矣,卻堅持要在死前再度回到北大洋,再看一眼他少年時曾遇見的美麗海妖。在滿佈暗礁的大海,在那個暴風雨的夜晚,他看到了老船長口中讓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到老還在日思夜想的美麗身影────

        ────那真的是用言語形容不出來的,顛倒眾生的存在。

      單只看上那麼一眼,就那麼一眼,靈魂就心甘情願的被吸走了,神智就這樣消失了,眼中只看的到眼前這群人身魚尾,坐在礁石上唱著歌,優美到驚心動魄的身影。

        老船長只看一眼就瘋了,他縱身躍入海中,再也沒有浮上來,其他船員們也都失去理智的不斷翻越欄杆,跳入海裡,拚了命的想朝那群海妖游過去,整艘船在暴風雨中傾斜,最後沉入海底。

        船長也跟著跳海了,只是他命大,在快要溺水而死的痛苦中找回了被勾走的神智,卻終究昏了過去,等他再次清醒,已經被路過的商船給救起來了。

      他捂著臉,向著北大洋的方向跪倒在地。清晨的海洋再次恢復平靜無波,那個狂亂的暴風雨之夜似乎從來不曾發生過一般。

      多麼罪惡又癲狂的存在啊。吸引著他們宛如飛蛾撲火般葬送了自己的生命,卻甘之如飴帶著滿足的死去,虔誠地宛如古時的殉道者。

      為美而瘋魔,為美而亡。

        聽完船長的回憶後,整個船長室都陷入了沉默當中。

      「所以你們這麼緊張的把乘客叫回去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阿洛蘭斯第一個開口「不能看到海妖,否則便會被他們致命的美貌給吸引,成為他們手下的亡魂。」

      「是的,請您們來也是為了這個。」看船長有些陷入痛苦回憶說不出話來,年輕的大副替他開口說道「我們並不清楚這段航路到底有多少海妖存在,但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屆時如果發生乘客失控或是其他意外情況,我們全體船員在此懇請皇家騎士團能夠協助我們,盡最大的力減少損傷。拜託了。」

      夏爾清楚的接受到一旁阿洛蘭斯『不是說出來屠個龍而已嗎現在怎麼又是黑巫師又是海妖啊超煩躁』的視線攻擊,於是不甘示弱地回了他一個『我怎麼知道怪我囉』的超兇眼神後,向船長和大副做出承諾。

    「您們客氣了,且不說保護人民是我皇家騎士團的義務,我們現在都在同一條船上,幫你們也是幫我們自己,有危險我們一定出手幫忙,請別擔心。」

    「啊呀真是太好了!太感謝您了團長大人!十分感謝!十分感謝!」被船長一夥人千恩萬謝、熱情洋溢的送出來時已經接近半夜了,兩人只覺得腰酸背痛,疲憊不堪,阿洛蘭斯扶著自己的老腰,不禁開口嘲道:「我還以為你是抱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工作態度,到時候會不會自顧不暇不知道,黑鴉的人說不定還會趁亂在背後給你放暗箭呢。」

    「……」夏爾在一番沉默後答非所問「你已經不記得了吧?」

    「啊?」阿洛蘭斯睏的要死,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年紀大了就多去休息吧。」夏爾一臉憐憫的看著他,刻薄的團長大人此時慈祥的宛若傳說中的聖女「啊,我忘了你還是有病在身,只能躺在瘋人院喘息的病人了呢,讓你這麼勞累真是不好意思。」

      「────!」

        新一輪的嘴皮子戰爭再度展開,然而阿洛蘭斯不知道的是,夏爾在好久以前也曾有過這種質疑。

      「騎士團的存在,是為了什麼呢……?」

      當時還很年輕甚至有些笨拙的副官這麼喃喃自語,那時候的他痛苦到懷疑一切的存在,然而他慢慢想通了,之後十數年、甚至他一輩子的騎士生涯,都在貫徹那對他來說像人生信條般的意念。

      有一天,當那個人失敗了,落魄了,不再記得他所秉持過的精神,至少,有人會幫他記得,幫他傳承下去......

      傾一生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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