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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花舍之慶(二)

      於此同時。

      大理寺。

      古曰:掌刑為士,又曰理。漢景帝加大字,取天官貴人之牢曰大理之義。大理寺掌刑獄,尤其是罪行重大的案子,能夠踏進這座大牢之人,無不是罪行重大,所以大理寺周圍多植利棘,加以大批重兵防守,戒備森嚴。

      然而就在這個理應冰冷血腥的牢獄裡,竟然飄出了酒香。

      那可不是尋常的酒香而已。

      酒是好酒,而且還是溫過的好酒,才能散發出如此濃郁的香氣。

      順著溫潤的酒香而去,走過了灰暗陰沉的地牢走廊,在長廊的末端,有一處長寬約莫都有三間寬的牢房,酒香就是從那間牢房裡飄出來的。

      酒原本裝在一起不起眼的灰撲小土罐子裡,被人倒了小半罐進了青瓷盅,下方以黑鐵方盆盛著熱水,就這麼被不疾不徐地暖得芳香四溢。

      不同於其它牢房裡只有硬榻與硬豆乾般的被褥,在這大過年的寒天裡冷得宛若冰窖,在這個長廊最底端的牢房之中,有炭火燒得正熾的火盆,榻上一床新鋪的被褥,看得出來褥裡的被芯還是新打的棉花,把被套撐得圓滾蓬鬆。

      牢房宛如銅牆鐵壁的的高牆上,開了一個根本稱不上是窗的小洞,做為透氣用途,以至於整間牢房在大白天裡,光線依然昏暗。

      所以,在榻旁的方几上的燈台已經亮了火光,火盞兩旁,擺著還算豐盛的四菜一湯,兩副碗筷,兩個酒杯,兩個男人相對而坐,這種場面出現在飯館兒裡,倒不稀奇,但是,出現在大理寺的牢房裡,就不由得令人感到幾分奇怪了。

      更奇特之處,是這兩位正在把酒言歡的男子,一位是穿著囚服的牢犯,年紀不出三十,劍眉朗目,高挺的鼻梁帶著幾分胡人的味道,乍見氣質幽沉,但是在不經意咧齒而笑時,又似爽颯的大男孩,教人惑於何者才是真實的他。

      至於另一位是身著深朱色官袍的官吏,年紀約莫五十,兩鬢雙白,五官端正厚實,臉上幾道深刻的紋路,讓他看起來顯得嚴肅不茍言笑,想這一囚一官,怎麼都不該在這大年初一的時候,坐在一塊兒喝酒吃菜啊!

      不過看他們熟稔熱絡的樣子,似乎在這牢房裡作夥吃飯不是第一次了。

      似乎可以見得那位囚犯,是這大理寺的常客。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飯菜吃得差不多,酒盅卻是一直在小泥爐上溫著,兩人似乎很有默契的將它給遺忘了,至於原因,只有他們各自心裡有數。

      這個穿著官袍的人,名字叫做徐羨,官拜大理寺卿正,吃飽喝足之後,他放下碗筷,像是想及了什麼,從腰帶解下了一串佩飾,遞到年輕人面前,笑道:「聽說這是才剛從香岸運過來的沉香木,由中原巧匠雕的花囊,秦老弟你行走五湖四海,見多識廣,剛好給老哥哥掌下眼?看看我可有看走眼了?」

      年輕人名字叫做秦餘潤。

      他的來歷一直都是個難以探究的謎,只是能夠肯定他是皇商出身,因為連年捐賑無數,皇帝特別給了他一個六品官位,不過具體官位名稱,卻沒人喊得上來。

      有人說他被封少府監,又有一說是封在了光祿寺。

      但又另一說,說皇帝也不過就想想而已,很快又撤了這念頭。

      最後,基於沒人見過秦餘潤去哪個司衙述過職,當然也就沒人知道當初皇帝究竟給他封了個什麼官兒,或者……根本未封過?

      然而多年來,秦餘潤在王公權貴之間遊走,長袖善舞,如魚得水,是不爭的事實,他所經營的商號「六錦堂」,雖然規模還遠遠不如「京盛堂」、「雲揚號」這些老字號,但是他的動向卻是新生一代的商擘裡,最受矚目的。

      商界裡有一個流傳甚廣的說法,說幾年後,有能耐與「京盛堂」藏澈爭總商之位的人,絕對非是他這位「六錦堂」的當家莫屬。

      「以徐大人愛香玩香的經驗,豈會看不出來這花囊確實是沉香,而不只是沉香木呢?」秦餘潤沒接過手,只是衝著徐羨咧開了一抹看似無害的笑容,手裡的筷子卻沒停下,挾了一大塊腴肥的帶皮滷肉,也沒咬開就塞進嘴裡,一副他秦餘潤是這天底下最好養活的人似的,鼓著嘴吃得唧吧有聲。

      徐羨笑了笑,把佩飾收回腰上,看了看一桌子吃剩的飯菜,抬頭笑道:「其實,以秦老弟的身家,這年飯待在家裡吃不是更好嗎?必定可以吃得上滿桌子的山珍海味,何苦在這大理寺的牢房裡,委屈將就老哥我給你備的這幾菜一湯呢?」

      「我家裡沒人。」秦餘潤太清楚這徐羨只是外表剛正不阿,骨子裡早就是在官場上打滾,油滑得都要成精了。「所以這頓年飯在哪兒吃,滋味都一樣。」

      「還不打算出去?」徐羨知道自己是成精了,不過,眼前這位跟他比起來也不會相差多少,只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打算?」秦餘潤呵地一聲,裝傻道:「徐大人,這裡可是大理寺啊!豈是秦某人區區一介草民說進就進,說出就出的地方?」

      徐羨也笑了,是被氣得反笑,身為大理寺卿正,他當然知道這裡是大理寺,還需要有人來提醒他嗎?

      「皇上已經不追究你想翻沈家那件案子惹出來的事,所以,讓本官鄭重知會你一聲,現在,這大理寺就是你說出就能出的地方。」

      「不追究了?」

      「是,千真萬確,不追究了。」

      「那有沒有說不許我再繼續翻案下去?」

      「關於秦老弟的這個問題呢,皇上有口喻,你可仔細聽好了,皇上說:讓秦餘潤那傢伙不要太得寸進尺!」拱手如聖親臨,把帝王的交代轉述完畢之後,徐羨大笑,「秦老弟,這算不算是知你者,皇上是也?」

      「徐大人這話,是在暗指皇上是秦某人肚子裡的蛔蟲?」

      「這……當然不是!你小老弟想死,別拖著老哥哥我下水。該交代的話我都已經交代,這大過年的,我家有老小,就不奉陪了。」徐羨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來,撢了撢袍服,忽然動作一頓,張目環顧他們所在的牢房。

      「徐大人?」秦餘潤疑問。

      徐羨聞喚,回頭定定地瞅著秦餘潤,故作神秘地笑問道:「你可知道這間牢房曾經住過哪位權傾朝野,一睞目,一輕叱,都要教朝野為之傾覆的大人嗎?」

      「貴司像這樣的大人,進來的數目還會少嗎?秦某猜不出來。」

      「像這種人確實是不少,不過,能得到當今聖上進大理寺過堂親審的人,據我所知就只有這位大人得此殊榮。」

      「喔?能夠驚動當今聖上當提審官,確實是位非比尋常的貴客,大人可知道那位貴客是犯了什麼事被關進來?」

      「我不知道。」徐羨這話答得俐落乾脆,臉不紅氣不喘的,慢悠悠說道:「只怕當今世上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帝王親審,最後究竟審出了什麼結果,皇上是獨自一個人問審,事後也沒有犯人畫押的供紙,所以那一夜,陛下究竟問出了什麼結果,無人知曉。後來,這位大人從大理寺被釋放出去之後,就被貶謫到江南,好像是去了金陵來著?

      「再後來,這個人也沒有再回過京城,我聽說……是死了,也有一說,是失蹤了。可惜這位大人,擁有十七歲奪元的卓絕天資,蒙受三朝帝王恩寵,尤其是當今聖上自從即位之後,對其更是盛寵至極,一代權臣,最後竟是如此不堪的下場,想來真是令人欷噓啊!」

      「日中則冥,月盈則蝕,更何況,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此二者都是千古不變的道理,這位大人最後的下場早可以預料,大人又何必為他感慨呢?」

      「你知道我在說誰?」徐羨挑眉回覷。

      「元刑書,元奉平。說來他曾經兼職掌管大理寺,如今要是還在,應該算是徐大人的上司才對,我對他不陌生,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有幸……見過這位大人,有過一面之緣,對他的生平也耳聞過一二。」

      秦餘潤一改先前有些潑皮的語氣,每個字句都說得緩慢,看著徐羨的眼光,也在同時多了幾分提防,頓了頓,又笑道:「我還聽說,皇上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經敘復這位大人在朝中的所有官職,不過,一直沒見到這位大人回京敘職,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吧?」

      空氣中飄散的酒香,已經不似當才那般濃郁,但是,他們二人之間的氣氛卻似拉鋸般,越來越高張緊繃。

      秦餘潤不再說下去,翹起嘴角,衝著徐羨又是一副好純良忠厚,沒有半點威脅性的笑容。

      他當然知道以徐羨的精明,不會吃他這一套,只是,對帝王當著面尚且不敢提出來的事,當然不可能對徐羨說。

      所以,從他被關進大理寺,到住進住間牢房,一切都不是巧合吧?

      然而即便不是巧合,也不會改變任何事。

      他就算知道什麼,曾經看過什麼,無論心裡有幾分篤定,都還是不敢拿那位大人的事開玩笑,哪怕隻字片語,都不敢拿來戲謔嬉鬧。

      他太清楚元奉平對當今帝王來說,有多重要。

      那位大人,是刻在帝王內心深處,十多年過去了,也不見痊癒的傷。

      所以,寧願當做在不久之前的那個夜晚,他是見鬼了。

      即便那隻看起來像是元奉平的鬼,是如此真實,那抹教人如沐春風的笑,讓他恍惚之間以為是夢境,只是在那夢裡,熟悉的感覺,一如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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