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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史公祠

        我們住的揚州飯店出來有一道溝渠,夾岸青翠的楊柳在微風中一陣陣輕撫著水面,沿著柳蔭一路行去,便是史公祠,但我們固執地想,到揚州是看文人風流的,便天天擦肩而過,腳步始終拐不進去。                  

        直到最後一天揚州小城細雨紛飛,窗外的柳條兒都帶淚似的,遊走四方的興致沒了,才捲起褲腳,趿拉著鞋,往柳蔭深處走去。走到祠前發現另有指標指向「個園」,毫不猶疑地,我們又划過了史公祠。

        一入「個園」,迎面就是宜雨軒,堂上一幅對聯:「晨宜調琴暮宜鼓瑟       舊雨適至新雨初來」,腳步隨著細雨微風來,雨中的「個園」就像是曾經幽居的家,而且是一個人獨居的家。

        站在假山石亭上賞雨,雨沿著飛簷滴落,滴滴答答的雨聲從池塘、石岸、亭閣間響來,似有若無間,偶爾一兩聲鳥鳴,人像是隱入夢境裡了。

        沿著山石迴轉,上了樓閣,閣外一道長長的簷廊,靠著廊下的欄杆,整個園子的曲折掩映,盡收眼底,而久倚欄杆,心中也莫名地昇起一份佇盼之情。

        下了樓,出了園,拾起回頭的路,終於走進了史公祠。史可法死守揚州,城破之時,滿清屠城七日,史可法的屍身在滿地碎骨中不可辨識,所以梅花嶺埋的是史可法的衣冠和笏,冢前有一幅對聯:「數點梅花亡國淚     二分明月故城心」,

        屍骨不存絲毫無礙於到這裡的人,清楚地碰觸到那一顆血紅的心。從滿清到國民黨、共產黨時期,近四百年來掛在牆上的對聯,沒有少過哪一個政權,對揚州人而言,每一年農曆的十一月十四日,他們也都要讓自己對史可法的記憶再復活一次。

        也許一顆心被「個園」清洗得過於幽冷,我坐在依牆的半亭裡,望著一株蒼翠的梅樹,心中反覆想的是史可法給妻子的絕筆信函。史可法在城破之前,四月十九日連著幾封絕筆,是決意殉國的人間告別,給母親、弟兄、部屬,提到「一死以報朝廷」,都見大丈夫事到臨頭的擔荷無悔,給妻子的信裡則不提家國,只訴兩人間的盟約,尤其四月二十一日給妻子的最後一封信,突然脆弱悲慘,他說揚州城裡人心已去,收拾不來,「法早晚必死,不知夫人肯隨我去否?如此世界,生亦無益,不如早早決斷也。」原來最剛強的人,也藏著最脆弱的一面,而只有在最親愛的人面前,才會像一座山嶺崩塌般無從掩抑遮蔽。

        微雨灑入半亭裡,我持著傘蹲在池畔,水中漂浮著幾片翠葉,這個半亭上題著「梅觀」二字,左右一幅聯:「千朵梅花滿池中     一彎明月半亭風」來到史公祠卻坐在這兒,直守到月光灑落的人,他心中想的是什麼呢?是否也是忠烈形象的背後,那顆柔碎的心?史可法說他自己不忠不孝,國破家毀,保疆土、備孝養原來都要有依傍的,人性撤守到底,究竟還存著什麼?

記得以前念文天祥的傳記,忽必烈想打動他的心,傳來一封妻子的親筆信函,文天祥獄中接到後,給妻子的覆函只有一句話:「天地唯存我與汝,夫為忠臣妻烈女」妻子乃在文天祥殉國後,自盡身亡。

        史可法與文天祥的殉國是兩種不同的向度,而我寧願是史可法的妻子吧,他的悲慘脆弱裡,也是人性最具體、最柔軟的部分,在這樣無可奈何的時刻,寧願能緊密擁抱這顆脆裂柔苦的心,世界瓦裂,唯一具存的,不過是這兩心之間,不須任何依傍的、毫無條件的愛,而文天祥的凜然之氣,是往一種抽象的精神昇華自己,已經接近神了,尤其在這樣慘絕的時刻,更使人敬畏,枕邊的人像神一般,不知是何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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