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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二、思念

      殘月如勾,月色如酒。沁涼的深夜,繁星隱盡,月光淡淡。飄雲薄霧似輕紗,罩住了頭頂的天空,彷彿要遮去月神的美貌,不容世人窺探半分。

      月輝映照著樹群,穿透茂密的枝葉,落下深淺不一,參差不齊的暗影。林間偶有蟲鳴,在寂靜的夜格外清晰。

      儘管是深夜,光秀的帳篷依照燭光未滅。看到燭台上的蠟燭快要息熄滅,他很快就燃起另一支蠟燭,適時換上。

      為信長牽了整整一天馬,光秀疲憊地跪坐在小幾旁,雙手當枕,側首伏在兩臂上休息。

      這又是一個無眠的晚上吧?

      道三死後,他一直睡得很少,也睡得很淺,夜半夢醒,就再難以成眠,睜著眼,擁被待天明。

      這時的他褪去一身粗衣麻布,換上紫色的戎裝,剛洗過的長髮任意披在身後,仍有水珠滴落。上陣打仗,他實在沒有多餘的心思多帶寢衣,帶上足夠替換的衣物就已經十分足夠。

      靜默的夜忽然傳來悠揚的笛聲,讓伏在小幾上的光秀不由擡起頭來。

      笛聲彷彿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彷彿是風的聲音,帶來對往憶的思念,輕聲在他耳邊細說一個古老的故事……

      這樣的笛聲聽不出愉悅或哀愁,給人的感覺非常淡,只單單吹奏出滿心的思念,卻已是一支打動人心的好曲。光秀彷彿還能感受到心湖的波動,平靜的水面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究竟是誰吹奏出這樣的笛聲?

      光秀對於這個吹笛人實在感到很好奇,他站起了身子,掀開帳門就找尋那個吹笛人。在夜間駐守本陣的士兵也許得到信長的指令,沒有詢問或攔阻光秀,只向他點頭以示恭敬。

      沒了隔閡,笛聲更為清晰,暗夜中,蟲兒似乎也失了聲響,牠們也被笛聲所吸引吧,所以待在一旁聆聽,再也發不出聲音。

      遁著聲音的方向找去,在離軍營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找到那位吹笛人。

      那位吹笛人應該也頗為年輕,不過不修邊幅的外貌讓人覺得他比實際年齡大幾歲。身穿一件看來隨便的外袍,以綠色為主,頸上帶住一條金色的項鍊,垂肩的黑髮隨便用一條藍色的髮繩束住,可仍有幾綹髮絲鬆開,給人一種滄桑的感覺。

      這個人光秀曾經見過,他是羽柴秀吉的好友,亦是秀吉請來助他們織田軍的傭兵。

      笛聲忽然終止了,原來一曲已經奏完,吹笛人把笛子收入衣衫裡,搔著髮說:「本以為在樹下一曲能吸引美女與我在樹下談心,沒想到會吸引到明智大人呢!」

      「閣下是……」想不到有過一面之緣,這個人也記得自己,可自己卻完全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令光秀尷尬萬分。

      「我的本名是鈴木重秀,不過現在的人都習慣叫我雜賀孫市。」

      光秀訝異地瞪大了眼,「你就是雜賀眾的頭目?」

      雜賀眾最擅長火銃射擊之術,歷代首領均被冠名「孫市」,想不到這代的雜賀眾首領會是如此的年輕,他應該比起信長還要小好幾年。

      孫市微笑點頭,說道:「剛才一曲,是否打擾到你?」

      「不是,我本來就沒有睡意,我不過是好奇究竟是誰在這個時候吹笛而已,我反而怕是我壞了你的雅興。」不知為何,光秀對此人很有好感,也許是因為在織田軍中,很少人願意與他交談的緣故。

      孫市席地而坐,露出友善的笑容,「不過是粗人一個,有什麼雅興可言?」他曲起一膝,把手擱在膝蓋上,享受著沁涼的夜風。

      及膝的長草受到夜風的吹動,任意左右搖擺著身體,細碎的聲音彷彿是它們肆意的樂章。

      「孫市殿也有思念的人嗎?剛才的一曲,我好似感受到你對某人的思念。」

      孫市苦笑:「想不到你連這個也能聽出來。」這樣細心聰敏的人,難怪信長會把他留在身邊,假若光秀跟足利義昭找的是其他大名,這是織田軍的一個損失吧?

      「我不過是跟孫市殿一樣也有思念的人和事而已。」光秀忽然軟聲向孫市提出請求:「孫市殿,可以請你再吹一曲嗎?」

      「什麼?」

      「我想藉你的笛聲再懷念我的姑丈。」對上光秀真摯的目光,孫市發覺自己無法拒絕他的請求。

      孫市再次取出橫笛,撫過笛身精細的花紋,孫市不禁低笑,自言自語的在說:「我從前很討厭樂藝,可自從他在我面前奏過一曲,我就拚命學笛,希望有天能與他的三味線合奏……」

      他忽然想起四國迷人的海景,風濤之聲彷彿繞在耳邊,明媚的春光下,他最思念的藍衣人在笑。只恨自己不願停留,而那人不能離開,一切始於四國,也終於四國。

      多個無眠的夜,他也會吹起充滿思念的一曲,在心中問自己,自己是否不曾後悔過?倘若時光流轉,他是否會選擇停留?

      他的選擇跟現在一樣。

      因為這個世界太大太繚亂,有很多事,他還沒有經歷過、體驗過。身在亂世,下一刻可能什麼都留不住,所以他不想單為一個人永遠停留,他喜歡這個大千世界,他想肆意揮霍他的青春,他的青春,不應只為一人綻放。

      「其實,擁有一個讓你思念的人是很幸福的對不對?」光秀忽然問。

      孫市只是笑著,沒有回答,他把橫笛湊到唇邊,吹奏出另一首曲子,笛聲的思念彷彿跟隨著晚風帶到一個很遠的地方,把這份思念,帶到那人的身邊。

      光秀低首看著為他奏曲的孫市,眼底裡盡是懷念,彷彿透過孫市的笛聲,回到他最純真的童年。

      「光秀大人!」伴著細碎的踏草聲,一把少年的聲音打斷了孫市的吹奏,也打碎了美麗的夢境。

      「蘭丸?」光秀迎上去,看到一位漂亮的紫衣少年朝他們身處的地方奔來,明眸皓齒,容貌娟秀,臉上也急跑而泛起了紅暈,宛若羞澀的清秀少女,正是信長最信任的小姓森蘭丸。

      「信長大人有令,所有家臣聚集到信長大人的帳篷裡。呃……這位是?」

      「他是秀吉殿請來的傭兵,雜賀孫市。」

      孫市收起橫笛,笑得不懷好意,「想不到織田軍中會有這樣漂亮的女生隨行,你是信長的側室吉乃?」

      對於孫市無禮的說話和猜測,連一向好脾氣的蘭丸也不由心生怒意,他咬牙切齒地澄清:「我不是吉乃夫人,還有,我是男生來的。」

      孫市眨眨眼,偷偷瞥向蘭丸的胸部……果然非常平坦,再打量著蘭丸漂亮的臉蛋,不由露出扼腕的目光。唉!浪費了這張美人臉。一個男人生成這樣子,根本就是一種罪孽。

      蘭丸暗地再一咬牙,心想正事要緊,實不宜因孫市而誤了大事,低聲對光秀道:「光秀大人這邊請。」

      跟著蘭丸進入總大將的帳篷,光秀除了自己以外,其他家臣也早一步到來,其中一位身穿棕衣的健壯漢子忍不住揶揄道:「隨時出戰的重要時刻,你還真是姍姍來遲啊!」

      光秀朝漢子淡淡說道:「勝家殿,這次是我的疏忽,下次我會注意的。」

      信長對光秀的遲來並沒有表示什麼不滿,只簡單作出吩咐:「都坐下吧!光秀,剛才吹笛的人,是你嗎?」

      「不是,那是秀吉殿下請來的傭兵,孫市殿。」對於信長的提問,光秀雖然覺得奇怪,但仍然如實答話。

      「哦,原來是這樣。」信長點點頭,冰冷的語氣難辨喜怒,但光秀直覺信長是語帶不悅。

      「殿下,我們應該……」戰情告急,必須盡快拿下金崎城,可信長這刻不問計策,只一味與家臣在閒話家常,這教勝家和其他家臣怎能不著急?

      這時蘭丸拿住一個精緻的木盒掀開帳門進來,恭敬地道:「信長大人,小谷城的市夫人派人帶來禮物。」

      「阿市?」信長興致勃勃地從蘭丸手上接過禮盒,打開後發覺是一個兩頭被紮實的布袋,信長不解打開其中一個繩結,把袋中物倒在手中,「紅豆?」

      生性機靈的秀吉大擔提出假設:「信長大人,你道市夫人是否想暗示什麼?」

      「袋中紅豆……」信長凝視著紅豆低喃,忽然臉色一沈,憤然把袋子摔在地上,紅豆全都傾瀉出來,「袋中紅豆是我們現在面對的困局,淺井長政那畜生要造反了!」

      「什麼?」織田家與淺井家因為市姬與淺井長政的婚約關係而一直保持友好,想不到在臨襲金崎城的時候,淺井家竟然會倒戈相向,讓織田軍和盟友德川軍都逼入絕境。

      「前有朝倉,後有淺井。殿下,一切退路都被封了,我們背水一戰吧!」勝家向信長建議。

      「叔父說得對,信長大人,我們不能在這時候畏縮的!」一腔熱血的前田利家立即附和,「而且再凶險的情況我們也遇過了,難道現在的危機可以比得上當年的桶狹間之戰?」

      「光秀、秀吉,我想聽你們的意見。」對於這兩位沒有發表己見的家臣,信長反而更想聽他們的意見。

      光秀平淡的聲音輕易就蓋過所有聲響,「信長大人,我建議立即撤退。」

      「我也是這樣認為。」秀吉立即表示贊同。

      漲紅了一張臉的勝家,正要開口,信長卻舉手示意他不要多言,「光秀,告訴我原因。」

      「今日一戰,打下金崎城也逃不掉淺井軍的包圍網,逃過淺井軍的包圍網,我們織田軍也損失慘重,誰知道淺井決定出兵在事前下過多少心思?倉皇間,織田軍再神勇,恐也要吃個大虧,即使有倖得勝,我軍也再無力應付甲婓的武田和越後的上杉。信長大人,你甘心嘗一敗,並且連累你視為手足的家康殿下嗎?今天決定撤退,雖然在表面上我們是敗了,可實際上我們卻贏了士兵的性命!」

      這回金崎會戰與桶狹間會戰不同。桶狹間會戰不但沒有盟友要兼顧,而且那時的織田軍也不過是想找一條躍上天下舞台的直徑而已,絕對可以放手一博。

      可是現在的織田軍已經跟德川軍結成聯盟,讓武田信玄或是上杉謙信這類大名已經在旁虎視眈眈,萬一金崎會戰織田、德川軍損失慘重,而武田、上杉、朝倉、淺井得結成一個「信長包圍網」……

      那麼到時織田軍和德川軍必定會被拉下天下的舞台!

      信長彷彿因為興奮而一掌拍向桌面:「哈哈!光秀,我就等你這番話;猴子,我就知道你聰明。」光秀冷靜,秀吉機靈;光秀和秀吉,真不枉自己提拔他們,他們的真知灼見,並非一般家臣可比擬。

      「可是殿下……」勝家還想說什麼,卻被信長的話打斷。

      「全軍立即撤退!」信長吆喝一聲,眾家臣全都被他的氣勢所懾。

      光秀平靜地道:「信長大人,讓我殿後吧。」殿後是最危險的工作,主意既然是自己提出的,也就應該由自己負責最困難的一部分。

      信長的目光落到光秀的臉上,但很快就挪開,「猴子,由你來殿後。」

      秀吉被信長點名,怔了怔,然後神采奕奕地答:「是!」彷彿在負責的是一項平常簡單的任務。

      光秀低首凝視倒滿一地的紅豆,心中除了不明白信長不讓自己當殿下大將外,還填滿了憐惜,想起了嫁予淺井長政為妻的市姬公主。站在兄長與丈夫之間,最痛苦的人就是她吧!

      市姬殿下,你究竟會選擇哪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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