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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

        在非生也非死的幽冥地帶,他眼睛緊閉,以側著頭、雙臂環空的奇異姿態,懸浮著。這是他死前最後的姿勢;在烈焰未將一切燒盡前,他的臂膀原本是緊擁著她。火,終結了他們的生命,在魂魄離開化為塵埃的肉體時,他們再也無法憑自己的意志牽手相繫。

        在這晦暗的空間中,他固執的不願移動身體,也不想睜開眼睛。他寧願靜止在山火乍起的時刻。那時,他轉身,摟住她,最後一次沈溺在伊人的細滑長髮和甜蜜暖香。然後,紅光吞噬了一切,世界沒入黑暗之中。

        他還不想從惡夢中醒來,他知道,醒轉後的世界,再也不會有她的存在……

        六重天上的御花園,正迎向斑斕生輝的晨曦。園子的西南角,有個黃衣綠裳的少年枕著手臂,橫臥在一株矮小的黑檀木旁。那少年眉目清秀,白淨的臉仍未脫稚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正專注地盯著黑檀木,像是在等待什麼。

        當五彩晨曦漸漸轉為白亮日光時,少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不是說天一亮,葉子就該長齊了?」他坐起身來抱怨,「還是昨晚太心急,算錯了數目?」

他左手托著下巴,右手開始清點小樹的葉片。這三百三十三天以來,他不知已算過幾回;有時算糊塗了又得重來時,他就覺得一陣癢,恨不得啃掉這株幼木的葉子。

        「九九七,九九八,九九九……這是什麼玩意?」他看到那該長成第一千片的葉子,緊緊的蜷在枝椏上,一副不願舒展開來的樣子。少年找到害他苦等的「元兇」後,當下一股火氣直衝上心頭!

        「喂!你很不夠兄弟喔!這些日子我天天都在這兒打地鋪,為的還不就是你!」少年氣憤的敲起幼木的枝幹,「你在鬧啥彆扭?快點讓葉子展開!」

        那第一千片葉子顯然很不給面子,依舊無動於衷的蜷附在枝頭。

        「好!既然你這樣無情無義,我就跟你動真格的!」少年從懷中掏出一只碧綠的青玉雕花壺,甫拔開瓶口,濃郁的酒香就散溢出來。

        「我知道你一聞到酒味就頭暈,要是再不加把勁讓葉子長齊的話,嘿嘿嘿!」少年故意搖了搖酒壺,作勢要把酒澆灌在黑檀木上的樣子。

        他的恫嚇果然奏效了,那捲曲的小葉緩緩舒開,顏色也從淺紅漸轉成墨綠。費時三百餘天,黑檀木的一千片葉子終於長齊。

        少年哼了一聲,後退幾步。眼前的黑檀木,從根部迸射出七彩光芒,良久,待強光褪盡後,幼木已不見蹤影,只有一個全身赤裸的男子,蹲坐在地上。少年取來事先準備好的素白袍子,扔到男子身上;那人便伸手抓下白袍,慢吞吞的穿上。

        他整完裝後,首次抬起削瘦的臉,雙目熠熠的看著少年,「金英,你這個菊花仙真愛管閒事。」他用沙啞低沈的嗓音說。

        金英頓時暴跳如雷,「飛廉!這就是你對恩人說的第一句話嗎?」

        飛廉嘆氣說:「她已經救不回了,我重生又有何意義?」

        「你是在埋怨我嗎?」金英有點不高興的說。

        飛廉眼瞼低垂,回想起了死前那刻山火四起的情景。「我怎會怪你?我根本沒料到你會拿到攝魂珠。」他幽幽的說。

        金英微微噘起嘴,「玄黃說地龍有不尋常動靜,我馬上有不好的預感,便向寶福王借了攝魂珠以防萬一。誰知道她竟然也在現場……」

        飛廉友善的拍了拍金英,示意他無須多想;但自己卻掩飾不住哀淒的神色。他在幽冥之際強忍住的那些淚水,眼看就要決堤。

        真是的,即使重生了,還是一樣愛哭!金英對老友翻了翻白眼,舉起酒壺,仰頭灌了一大口。要是沒說破,憑他這秀逸多情的外表,任誰也無法想像這男人是叱吒風雲的巽戟將軍!  

        「我說你啊,除愛哭跟會打架之外,偶爾也動動大腦吧!」金英戳戳飛廉的頭說:「你可以去找她的轉世啊!」

        飛廉噙住淚水,愣了愣,「找到又如何?」

        「把她帶回來啊!讓她從這園子裡重新植物化生,不就好了?」

        飛廉彷彿大夢初醒,他激動的抓住金英,「不騙我?這真的可行?」

        金英用力拍掉飛廉的「魔爪」,沒好氣的說:「你不就是這樣活過來了嗎?你是屢建功勳的大將軍;寶福王會幫這個忙的。」

        飛廉的眼淚頓時又在眼眶裡打轉。

        「不過,你先別高興的太早。」金英瞄了他一眼說:「向寶福王再要一顆攝魂珠並不難,難的是你要怎麼把她帶回來。」

        「說來聽聽。」飛廉等待他說下去。

        「第一個難題是你要怎麼找到她。三界六道的範圍那麼大,要找出她的轉世,簡直是大海撈針……」

        沒等金英說完,飛廉就堅定的說:「我會找到她的。」

        金英吐了吐舌頭,「我聽說達婆伽這陣子不時在下界走動,他的目的也是想盡快找出他妹妹的轉世,你說不定又會碰上這個老冤家。」

        聽到阿修羅王的名字,飛廉的臉色一陣陰鬱,「人都給他害死了,還不夠嗎?他竟然寧願賠上妹妹的命,也要我們全軍覆沒!」

        「你還有其他要煩惱的事情喔!」金英說:「在你重生的期間,下界早就過了幾百年,也不知她轉生到第幾世了,恐怕以前的記憶沒剩多少了。」

        飛廉闔上眼睛,心中彷彿有把涼火在燒。

        金英繼續說:「還有,我們也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模樣,如果她的轉世已經嫁做人婦,或是個彪形大漢,還是她轉生成了畜生、夜叉……」金英邊說眼珠邊轉,他不能想像飛廉要怎麼去和一頭母獅或貓熊相認,如果那真是她的轉世的話……

        飛廉皺了皺眉頭,「這種事多想無益,等我找到她再煩惱也不遲。」

        金英翻了翻白眼。我看你根本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沒辦法想太多吧!  

        飛廉低頭看到自己還赤著腳,便伸手從空中取來黑布靴,又取來白長褂、綴玉腰帶和青色頭冠;這些都是他從前慣常的穿著方式。他召來數道清風,凝聚成長戟,並試著揮動武器,看看是否已經生疏。他操弄著長戟時,忽然遲疑了起來。

        「你可知火炎谷一戰,我殺了多少阿修羅?」飛廉突兀地說。

        「啊?多少?」盤坐在石桌上的金英反問。  

        「我的如意巽戟一掃,一般的阿修羅都會應聲倒下,」飛廉看著長戟的透亮尖鋒,彷彿上頭還沾著敵人的鮮血,「我的部隊剿殺了上萬名阿修羅,單我一人,可能也殺了百千個……」

        金英盯著飛廉十指修長的手,一時語塞。這年少的花仙,平日茹素不說,還根本就沒拿過刀劍,上場殺敵對他來說是異世界的事。

        「那時的我跟阿修羅有什麼差別呢?」飛廉低聲說:「當我看到琵蘭焦急的向我奔來時,那一剎那真的很懊悔,為何會殺了這麼多她國家的戰士……也就是那前後的事而已,火山整個炸了。」

        金英吐了一大口氣,他很不習慣這種沈重氣氛。

        「事情都發生了,你再感嘆也沒用啦!」金英活動了一下脖子,「這樣吧,改天我帶你到觀音大士那兒懺悔,看是要抄經、跪拜,還是乾脆剃頭出家好了?話說回來,你要是當比丘了,那也不用找琵蘭啦!」

        飛廉聽完這一串顛三倒四的話,頗為哭笑不得。他低頭看看手掌,下決心的說:「既然我已從黑檀木再生,以後除非不得已,我就只用木劍,不再拿出如意巽戟。我發誓再也不屠殺任何生靈。」

        他話才說完,便有鼓掌聲從花園另一端傳來。二人引頸望去,只見寶福王和隨眾們走進花園來了。這位六重天之主,容貌堂堂,威德並具,他正是算準了飛廉化生成形的時間,專程趕到園裡來看他。二人見寶福王走近,連忙俯首恭敬合掌。

        「飛廉,你這誓發的好。」寶福王說:「看來我該給你改個封號了。以前你是巽戟將軍,今後就改稱木生將軍吧。」

        「這意思是從木所化,護佑生靈?」金英若有所思的說。

        「正是。」寶福王笑著說。

        飛廉謝過寶福王新賜的封號,便靜靜的站到石桌旁。

        寶福王見飛廉垂手不語,便問:「你還在怪我一時口快,引發戰爭嗎?」

        飛廉低聲說:「屬下豈敢對王上有所猜忌。」

        寶福王嘆道:「這件事我的確有錯。阿修羅的性情記恨又易怒,這點我老是學不會教訓……當日我提議讓琵蘭公主當我的續絃妃子,也只是玩笑而已。誰知他竟會發那麼大的脾氣,不惜傾全國的兵力來攻打我們。」他想起為此戲言付出生命代價的天兵天將,不禁又嘆息一聲。

        花園裡的三人就這樣安靜了好一會兒。琉璃樹上,有五色鳥唱著天女們新編的曲子,悅耳的鳴聲,讓各人鬱悶的情緒舒緩不少。

        飛廉打破了沈默,「王上,請准許我離開天界一陣子。我想去尋找琵蘭的轉世。」

        寶福王目光奕奕的望著飛廉,彷彿已看透他在想什麼,「你想帶她回天界來?你可知,金英之所以能用攝魂珠把你帶回來,是因為你並非壽終正寢,他才能搶先在陰差來到之前,掌握到你離竅的魂魄。你若想帶回琵蘭的魂魄,也得符合這個條件。」

        金英不禁張大了嘴巴,「對喔,我怎麼沒想到這個!飛廉,你得抱著珠子,在一旁等著她發生致命意外,萬一她這世福大命大,你不就又得等到她的下一世了!」他苦惱的揪扯耳朵,覺得自己出了餿主意。

        飛廉的反應倒是出奇平靜,「我可以等,花多少時間都無所謂。」

        寶福王自錦袖中取出一顆紫氣盈繞的珠子遞給飛廉,「你可以選擇等待,你也可以製造意外。但是,我更希望你永不違背剛剛發下戒殺誓言。」

        飛廉輕輕頷首。在柔和天的光下,他看著著紫氣靈動的美麗珠子,心裡沒有太多的喜悅。能不能找到琵蘭,該怎麼帶回她,這都是未知數。

        不管怎麼說,他一定得再見見她,即使,她已不再是他熟知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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