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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風景

白浪一波又一波翻滾而來,打在凹進去的山壁上,空氣中瀰漫著無法消散的鹹濕,而另一面清風吹動著所有零星生長在山壁上的樹朝著同一個方向搖曳。藍天和大海的顏色相近,卻有一條怎麼都跨越不過的天際線將他們分開。

    反觀山與天空的顏色雖不盡相同,劃分的線卻不那麼平整,有時突出一些,有時又邀請天空靠近一些,似有似無地融為一體,大概是對於彼此心照不宣的玩樂吧?

     

    一輛冒著濃煙的舊式火車緩緩地沿著陡峭的山壁駛過,距離海面足足五層樓高而鐵路的寬度僅勉強容得下一輛火車經過,從對向的來車必須等候一輛先行通過才能順利交錯,不過這路段也從沒發生過這問題,畢竟杏花站向來只有一輛火車駛動。

   

    阿峯正坐在車上一邊望著通往家鄉的沿途風景,一隻手緊緊握住兒時玩伴們集資送的筆,並暗自慶幸能坐上這輛即將駛入歷史的火車——沒錯,今天就是這輛就是火車最後一天營運了,車上擠滿了鐵路迷。

      阿峯並不是他們中的一員,只是這輛火車正好是他最後離開家鄉時所乘坐,時光輾轉,無限唏噓。高中時就離鄉背井的他出生在一個小村落裡,雙親早逝,由祖父一手拉拔長大,祖父算是村裡有頭有臉的人物——村中唯一的醫生,也是整個村落最富有的人家。

   

    雖說是最富有,其實也沒幾兩銀,畢竟整個村落的財產本來就不多,加上他為人樂善好施,自然連外頭那些普通人家都比不過。當然,金錢在這並不能代表什麼,以物易物才是生存之道。

   

    曾經,他也想過一輩子都不離開,繼承他祖父的衣缽,然而自從發現他的藝術天分後,祖父不惜散盡家財也要把他送出這宛如鳥巢大小般的地方,臨走時村民來送行的景象,期待、希望、擔憂全寫在臉上,讓他一輩子都不能忘,雖然左顧右盼沒能找到他最想見的那張面孔,可他並不願因此辜負眾人和爺爺的厚望,幾年後確實成了知名畫家。可惜鄉村都市往來不易,久久才能回去探望下祖父。

   

    自從祖父在十年前過世後,他就再也沒回來過了。

   

    火車沿途停靠了許多站,幾乎每站都有不少人上下車,可是只有阿峯一人在這站下車。司機開的老快,壓根也沒打算停。還好阿峰早就見怪不怪,提前告知要在這站下車,司機揪了揪他手中的車票不由得皺眉,卻沒多說甚麼。

一下車就看到杏花村的石碑。

    這裡向來與世隔絕,極少有人到村裡來,全村人口也就四五百人,沒有電、沒有任何現代設備和自來水,不會有觀光客過來參觀。阿峯隨意走馬看花,他對這個村子在十年前祖父離世時就不留念了,沒打算過夜,此次會回來只是想要找兩個月後十方風景畫展的創作靈感而已。

    他很久沒能恣意地走在雜草叢生的街道上,縱使世人給藝術家的空間很大,也不代表不會受到都市約束。

    跟隨著記憶中的方向走向爺爺的診所,途中路過了王阿姨飲料店,想起這裡以前曾是一間冰店,店名也叫王阿姨冰店,他抬頭環視店內古早味裝潢跟以前有無異同,同店內角落看報紙準備換頁的老婦人對上眼,她瞇眼掃視他,隨後愣了一下,長滿皺紋的臉上頓時堆出了滿滿的笑意。

  「原來...原來是小峯回來了!」她放下手中的報紙朝他快步走過去「老身雖然人老,眼可沒花,讓我瞧瞧,這都過了多久,你也長的越來越像你父親了!」

  「對!我回來了。」阿峯被他的笑容感染,回以一個更大的笑容「我要一杯酸梅綠茶。」他調皮的吐吐舌頭「村子最近如何了?」

    王阿姨端茶上來坐到他對面「村子還是老樣子,不過趣事倒是有一樁。知道嗎?前幾年村裡也開了一間醫院,是罌兒請來的。打從你離村之後有不少人都跟隨你祖父學醫,可這東西有那麼好學嗎?過沒幾天大都打退堂鼓了,能堅持也不精,至少從沒聽過你爺提哪個學徒最優秀。」

   

    聽到罌兒兩個字,阿峯眼中閃過一絲動搖和不可查的情緒,然而隨即匯入平靜如海的雙眸,他主動轉換話題道   「這事怎麼以前都沒聽祖父提起過?沒醫院的時候有人生病了怎麼辦?」

    「唉,你祖父就是不希望你這孩子操心太多,那時村里挺多事都沒跟你說,或許是希望你能在外頭放心生活不要再回到這鳥不生蛋的小地方了吧!」王阿姨嘆口氣又接著道,

    「說道那間醫院...沒多久就拆了,也沒有醫生願意來,於是以前那幾隻崽子曾和你祖父學點皮毛的才出來開診所,不過跟我差不多歲數的老人也剩沒幾個了…人老了也不寄望什麼,能看著這個村子的後代子孫各個對這裏如此盡心盡力,老身也覺得值得了。」

「說來慚愧,想當初小一輩總嚷嚷著要怎麼到外面看這個世界,現在我出去了,反倒想起許多以前在村里的總總有趣單純的生活模式,只是我一直以來都不希望這個村子被外人知曉,可是罌兒一直對此很不認同。」

仰頭喝了一口接著說道,「真心希望這塊淨土能這樣一直永久保存,只怕人口會越來越少。」

「其實這幾十年來,老身沒見過幾個人離開村子,有些想法要嘛是放不下家人,要嘛是習慣這種生活,在加上外頭傳聞很危險...不說也罷,總之出去的人極少。老身見識少,你就說說外頭的趣事吧!」王阿姨一手托腮,一手拿起茶杯,等待他的長篇故事。

「外面可沒有村子這麼單純,恐怕三天三夜都說不清」阿峯笑道。

聽完故事老人家一陣新奇後,告別了王阿姨,繼續朝著祖父的診所邁進。

    途中的路過了水田與旱田,茶園和魚池,整個村子一直以來都是自給自足的生活模式。

    祖父的診所處在整個村子最中心,屬於能立刻到達的範圍,四周的街道老舊,用切割不平整的石塊鋪成,顏色大小都不一致,然而這種組合卻存在著巧妙的平衡,過去整條街都會聞到藥草的苦味,阿峰雖然不太喜歡,可是總會被叫去幫忙端個茶,抓包藥,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診所的大門貼著兩幅已退色的春聯緊閉著,不難想像有多久無人進入,門環上兩隻小銅獅子呈暗紅色,阿峰用力一推就打開了,這個村子的門向來都沒有鎖。門發出了陳年的喀嘰聲,散出獨特的涼風連同醞釀十年的藥草味鋪天蓋地而來,陽光將阿峯拉門的影子倒映出來,十年不曾有陽光灑入,阿峯深吸一口氣,揚起笑容,心道:就是這股味道!

   

    跨入門檻後從左邊開始走起,忍不住觸摸每一格排列整齊的小木櫃,曾經每個位子都有不同藥草居住,陳年的氣味難以消散,因此打開來後還是分辨得出哪一格放哪種藥草,轉頭看向右前方,那張木桌子上還有幾根用來檢查喉嚨的棒子,椅子有兩張也都是木製的。

    他小時候一回家就常感到診所來幫祖父的忙,藥櫃上每種材料他都計得清清楚楚,剛開始自己不太放心老是想讓爺爺再次檢查,不過幾次後他膽子大了,不再讓爺爺檢查,而祖父也全然相信他這個小護士。

   

    他曾經想忽悠一群同學們來幫忙,可惜他們怕藥味怕得要命,壓根不想進來,就連生病也總是哭哭啼啼被押進來,看的他忍不住嘲笑,不過不能怪他們。

   

    爺爺看病時表情最嚴肅,老是板著一張臉,因此一幫小崽子很怕爺爺,只有阿峯知道,也只有阿峯看到,祖父身為祖父時的溫柔,教導他莊重,不過他自從上了國中後就三天兩頭和爺爺鬧脾氣,那時他的天賦已經嶄露,爺爺不斷想讓他離開村子,可是他想接這間診所。

   

    祖父的思想和村民一直都不太相同,他從不要求阿峯父親要接這間診所生意,然而村裡向來傳統是子承父業。

   

    又比如要新建火車站時,村民大都反對,可是祖父卻堅持要有這項交通,同村長討論許久後終於定案,祖父是村裡少有的讀書人,在當時還不太注重教育時發起蓋中學的口號。

    把村里的建設更加完善,也許那時的人不怎麼接受,後來卻逐漸為人稱頌,連最後離世時舉村哀悼,由史以來喪禮最隆重的一位。

    坐在祖父曾做過的椅子上,摸著他曾摸過的工具,看著空空的高腳椅,阿峯想像自己在幫人看病,看著看著,視線越來越模糊,一眨眼就像斷線的珍珠不斷滑落。

    他默默把東西歸位,右手隨意把臉一抹,走向出口,再將門關上,恢復到原本的模樣,回頭看看,發現門上的兩隻小銅獅依然在守護著祖父,阿峯便放心繼續向前走。

    他順著自己的感覺走,漫無目的,雖然與十年前的路相差無幾,可是十年未曾踏上一步,也不覺得自己除了診所外有什麼特別懷念的地方,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不知不覺竟然就走到一間莊園前。

    這間莊園是村中唯一不是木製的屋子,這使阿峯大吃一驚,是阿,他漏掉了,這也是他充滿最多回憶的地方,更是離村前唯一的遺憾,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淺意識裡仍舊想念罌兒家。

   

    這間莊園現在只住著罌兒和一位管家,況且十年前祖父還在世時,便聽說罌兒到外地去了,兒時的玩伴也都斷了聯繫。

   

    過去雖不如阿峯家有錢,卻是村子裡很有遠見又有地位的一家,村長幾乎都是他們家的人,與村子現在的模樣也密不可分。

   

    據說罌兒的祖父曾是外地商人,是個混血兒,可能是想凸顯自己的不同,將家特地設計成英國莊園,佔了一塊地,與旁邊的木屋顯得格格不入。

   

    罌兒的母親是祖母的學生,想當然爾罌兒也跟阿峯為青梅竹馬,兩人相好,朝朝暮暮處在一起,逐漸生出兄妹以外的感情,並且同作為對村子未來最有影響力的人物,合稱雙璧,約定一起為村子美好願景而努力。

   

    可惜阿峯在村子的最後幾年,兩人理念背道而馳,越吵越兇,不歡而散。罌兒她向來很尊敬祖父,祖父說的事兒她都特別贊同,甚至阿峰當初也感到不是滋味,以前想離村的人不少,罌兒絕對事鬧得最兇的那位。

    然而罌兒的母親十分不喜歡冒險,或做出格的舉動,在家相夫教子,較為保守,因此罌兒常跟他鬧騰,說什麼都要出去闖,於是阿峯常跟她說:   『你大概跟我生錯家庭了吧?』不過說來諷刺,阿峰不想離家的人居然先被逼著離家了,也不知道當初阿峯要走時,她來送行的心情。

   

    阿峯看得出神,這棟房子雖然是英國莊園,卻與真正的不太相同,除了小一號較沒氣勢外,不少圖騰都是用中國寺廟上的雕刻,透著中國的風格,既奔放又保守。

   

    因為罌兒的祖母很喜歡寺廟,動不動就想到廟裡去坐一坐,罌兒的祖父為了博得芳心居然想到這計策,也實在讓人欽佩。

    阿峯正想得出神時,莊園門口突然出現了人,那個人看見阿峯時,打掃的手停下了,似乎不可置信,又似驚喜,等阿峯回神與她四目相交時,兩人雙雙定住了。

「是……罌兒..嘛?」   阿峯試探性的尋問道。

罌兒:   「欸…?真的是阿峯?」

    十年沒見,阿峯內心此時又重新泛起了漣漪。然而感情早就在幾十年前他離去時不言而散,如今兩人間還剩下的,大概就只有那片封存的遺憾吧!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罌兒握掃把的手一緊。

「回來走走看看,順便關心一下村子。」阿峯向前走了一步,「原來你還常回來打掃。」

「要不要進來坐?難得回來一趟。」罌兒用慵懶漫不經心的神色掩蓋她心中僅存的那份愧疚。

「…恩…..哦,好阿。」阿峯很驚訝,罌兒竟然還會邀請他去坐,若換成是過去他們不涸的那段時日,別說請他入內,有打聲招呼沒有冷嘲熱諷就算不錯,所以他愣了一下。

    進屋後,阿峯發自內心的覺得自己真是來對了,且不說種種的思鄉情懷得以解放,光是他的職業病能得到大大滿足就值得,看到眼前獨樹一幟的裝潢。

    難怪他剛到城市學習的那幾年,幾乎是人人口中的天才,他心中忍不住唏噓,旅外久了竟然忘了自己帶有的資本,是這片土地送給他的大禮,還好有走這一遭,三觀又再次被開啟。

    嬰兒端茶走來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他心中有滿腹的疑問沒能問出口,現在終於有機會問了。

「我走之後你去哪了?」這是他最想問也最關心的事。

「還能去哪?先找個人快快樂樂嫁了,再來大鬧脫離村子去一個沒罪受的地方將你忘得一乾二淨,把過去被限制的事情通通來回做個一二十遍,最後帶著遍體麟傷和一顆已經被摧毀殆盡又復活的心回來找我媽,把她氣死。」罌兒笑著,笑容卻不達眼底。

    阿峯在心裡瘋狂嘆氣,心道:我就知道沒這麼簡單。   罌兒彷彿看透他在想甚麼,不由得感到好笑,也不再捉弄他,說道:「不過現在已經過叛逆期,早就改邪歸正了。」

   

    阿峯頓時覺得罌兒的戲弄十分熟悉。

    阿峯的兒時玩伴大約有七、八個,那時在大家心目中最漂亮的女生就是罌兒,偏偏罌兒又跟阿峯相好,惹了不少羨慕的眼光。

    可是其中有一個男孩,清蒔,很特別,不像其他人長大了點後就移情別戀(畢竟了解到人不能只看外表),他對嬰兒的喜愛持續很久,有多久阿峯也不知道,因為至少在他離開時,他都不曾變心。

 

  有一次在他們放學後約一如往常約在冰店吃冰。

   

「诶?阿峯怎麼沒來啊?」同學S問。「真難得看到罌兒分頭行動,罌兒阿,你們家阿峯怎麼了?」同學X怪裡怪氣的問道。

   

  罌兒翻了個白眼「還能有什麼事?不就回家幫忙?難不成還跑去找別人玩?」  

   

    這時阿峯正好送藥給從診所剛出來忘了領的學妹,連聲道謝後阿峯乾脆送她到街口再回頭去冰店會合。

「算了吧,要不我們早點散了好,看看罌兒那心不在焉的樣子,我們還是早點回家好了。」同學Z自以為很貼心的提議道。

    各自解散後罌兒也想去診所幫忙,而清蒔藉口喉嚨痛也跟著去了。也就這麼陰錯陽差,阿峯和學妹的背影正巧被轉彎過來的那兩人看到了。

    罌兒雖然有一瞬間覺得不舒服,卻立刻調整好心態,了解阿峯的為人,就猜想到他可能只是幫忙需要幫助的人而已。可是清蒔卻不一樣,於是他搶先開口安慰罌兒,罌兒雖然知道是誤會,卻也有些微動搖,於是他跟清蒔說「你先走吧,等等我來向他好好問清楚。」

「不要,若是他不承認你該怎麼辦?」清蒔堅持道。

「哈哈,他如果沒說出個滿意的理由,我就死纏爛打,讓全世界都不敢靠近他。哈哈!」罌兒半戲謔道。「所以你也趕緊離開吧,等等看到我暴走說不定要毀了你的世界觀。」

清蒔知道他是沒辦法再多留,轉身要回家。

「喂喂喂,你怎麼走那邊哪,不是喉嚨痛嗎?」

    清蒔「...」

    阿峯走到他面前,「你怎麼會出現在這?」

「不然還能去哪?南不盛你想要我跟清蒔一起回家,然後把你亮在一邊,讓你可以逍遙自在跟你可愛的學妹和在一起,最後帶著幸福快樂的笑容到我面前,逼我跟清蒔湊成一對?」罌兒心中有話總是不吐不快。

最後還是叫阿峯解釋了一番。

相比於現在的狀況,真的完全重合,絕對就是罌兒式發言。

「喂,醒著嗎?」她在阿峰面前搖搖手,   「怎麼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發呆阿?對了,既然都來我家了,怎麼不一起到你家看看?」

「這個…」阿峰露出尷尬的表情,   「我找不到路了。」

「什麼?」罌兒不可置信   「你會走來我家卻不認得自己家的路?」

「我們家難找,搬到那裏之後也沒住幾個月,況且那陣子為了去適應外面的環境,已經越來越少待在村子了,直到最後找到學校和住的地方正式搬出去有沒有半年?。」

「罷了,你家難找的程度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以前每次要去你家玩都要我去幫忙帶路。」到是因為罌兒因為時常去探望爺爺還比較熟悉。  

「我帶你去好了,難道你對新家就這麼沒感情嗎?」說完後自己邊站起來邊念念有詞道   「真是反了,到底是誰家阿?怎麼主人自己都找不到,我看是壓根就沒想找吧?」

 

兩人一同朝著隱密中的隱密走去,一路上阿峯的臉色越來越怪異。

「罌兒,你確定是這條,我怎麼覺得好像要往左?」

「我肯定,」嬰兒抬頭望天   「我對這裡印象深刻,這裡是你離開的前幾一個月,也是我們最後一次大吵,直到分開都沒和好。」

    這天阿峯碰到準備去自己家找祖父的罌兒,其實兩人這時的感情已經七零八落,即使知道再過不久就要分別,也絲毫沒有想和對方和氣相處的打算,一見面絕對講不到五句就會吵起來的程度。而此時正處於休戰期。

「喂,你要去我家喔?手裡還拿著那什麼?是要給我爺爺的嗎?」阿峯主動搭話。

  嬰兒本來打算沉默一路,殊不知阿峰仍不放棄追問。

「我在問你話你聽見沒有?」阿峯伸手攔他,

「昨天火車來的時候你為什麼去買報紙?」

「你到底想怎樣?」罌兒忍不住道。

 

「你明明知道,若想保護這個村子,就應該遠離那些事情。照我們這村子的封閉,若是外面的事情被更多人知道,甚至感興趣,就會想離開村子。」

 

  「喔,所以你的意思是,把大家通通綁在村子裡,繼續過這種沒有電沒有科技的原始人生活嗎?你怎麼這麼自私阿?」罌兒破口大罵   「只許官僚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要出去了,怕村子會變空城就想把所有人都關在村子,到底是誰倒楣活該一輩子必須待在村裡?」

  「那是因為…」阿峯還沒講完,罌兒又接下去道:

「只是拿份報紙而已就在那邊大驚小怪,好不容易終於通車了,還不能離開?你以為你是誰啊?」

 

「我不想再多說了。」阿峯氣憤道「當初就說不能讓火車開通,爺爺就偏要,只怕這個村子會保不住。」

 

  罌兒將要給爺爺的禮物丟給阿峯,她不能再忍受跟阿峯同路。

左彎右轉一陣子後終於找到了。

不氣派卻堅固,這間木屋是村名們送阿峯家的禮物,右牆已經爬滿了藤蔓,延伸到屋頂,四周全是草木,左前方轉角處有菌菇正在張揚他們的色彩,就連大門都險些被周圍的樹根撬開,可以說慘不忍睹。

    打開門,阿峯嚇了一跳,如果說外面的景象是他預期中的模樣,那內部就真會讓他吃驚了。幾乎都要被淹沒的屋子,居然如此堅固,可能是木材的緣故,裡面竟然還是乾燥的,就連家具也都整整齊齊,地板也沒被周圍的樹根撐壞,只有一股老房子的味道。

    這間房子與其說是阿峯的,不如說充滿罌兒的回憶,也是她和丈夫清蒔常私會的地方。

「這裡你好像比我熟,要不要跟我說說看這間屋子的後續,每次過年回來時都是爺爺去車站接我,而且還不會回這個家。」

「這個…」輪到罌兒尷尬了「現在跟你講好了,每次過年都是我在你家。」

「什麼?你在這?」阿峯臉黑了一半,罌兒連忙乾笑「我等等跟你說。」

「老實說自從你走之後,我逍遙了一陣子,不會有人跟我吵架拌嘴,雖然心裡總覺得不大習慣,不過前幾周依舊過得很是愉快,幾乎沒人會跟我提起你的事,因為後來幾個月人人皆知,我只要聽到你的名字就會立刻掉頭離開,所以他們也拿捏不定我的心情,一直到清蒔出現。

『罌兒。』在我正要去爺爺家的路上,有人從背後叫我。

我一聽就知道是誰來了,以前你在的時候,我從來都不會正眼看他,就連後來跟你處不好,也極少和他互動,可是他從不放棄。原本不期望他有什麼話會對我說,緩緩的轉過頭,看到他好不容易跟上腳步,氣喘吁吁,可是臉上看起來又有一點緊張,頓時反倒讓我很好奇他想說什麼。

『你不難過嗎?』不知道他是怎麼看透我的,這句話頓時如當頭棒喝,把我炸了。

『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故作鎮定地道『不難過啊,為什麼會難過?對他那種跟我一見面就沒好話的人要難過什麼?你急忙趕上來就是要跟我說這個?』我惱了。

『可是我覺得你不太對勁。』

『呵。』發自內心感到好笑。『我都不曉得自己那裏不對勁了,你又知道什麼?』

『因為你每次心情煩躁時都會一直跑去阿峯家,原本以為你是去找阿峯,後來我發現你是去找爺爺。包括你父親離開時。』清蒔正色道。

我心中好像了悟了,關於我對清蒔一直以來的冷漠,對清蒔而言是多麼的不公。

就在我手足無措,想轉頭離開,可身體像是被定住一般,頭疼欲裂時,爺爺出現了。

『一起進來吧,我有話跟你們說。』

桌上放了三杯茶,清蒔的手緊握,而我的臉色不太好看,爺爺卻好像沒注意到般,只叫我們好好談談,又說不用考慮到他老人家,說他不插手年輕人的事,就把我們晾在一邊。

『你…還喜歡阿峯嗎?』他一開口就先問。

『大概吧,可是他不在了…。』那是你離開之後我第一次哭,第一次面對自己真實的心情,第一次真正感覺到,傷心。

『那也沒關係,』清蒔告訴我   『我會取代他的位子,他不在正好,終於給我機會可以在你的心中留下點什麼了。』

明明平時應該淡定,應該告訴自己不能在情緒不穩的情況衝動,可偏偏…。

『你...你怎麼能趁人之危,偷偷把自己插進來,會不會,會不會太過分哪?』控制不住,撲簌簌的眼淚停不住。

『恩,我是趁人之危。』他抬手擦掉我的淚,『可若不是隨時在注意你的話,又怎麼能把握住你的危?』

從此以後,他慢慢走進我心裡,取代了你的位子。

爺爺只說他的好媳婦跑了,我說沒關係,當你的孫女也挺好。

而我們決定常來爺爺家赴會,過年時怕碰到你,就只能請爺爺帶你去別的地方繞繞了。」

「天哪,鳩占鵲巢。所以說,你最後跟他修成正果了。」故事聽完他也沒信志繼續東瞧西看了,轉身揮手道,   「走吧走吧,這裡都變成你們倆的小天地了,還容我的存在嗎?」

罌兒笑,說道「那接下來我帶你去另一個地方,反正離末班車還有三個小時。」

「你可真了解,我現在在這裡根本沒地方住。」阿峯將門關上,跟著罌兒朝著更邊遠的地方前進。

「這是哪?」莫怪阿峯大驚小怪,沿途的草木越發密集,路越來越小條,最後都只能側著身走了。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罌兒神秘一笑。

又過了十分鐘

「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啊?」阿峯崩潰大叫。

陰風陣陣,吹來讓人直打哆嗦,山坡上一攏一攏,排列整齊的墓碑隨著草木一遮一掩,阿峯不自覺低頭跟緊罌兒腳步,不敢多看,心裡直唸佛號,罌兒停下時險些撞上。

「唉唷,你靠這麼近幹嘛?」罌兒拍拍袖子,一臉嫌棄道   「都幾歲人了,還怕墓園?怎像個小女孩似的。」

「別糗我了,你明知我最怕這些。」說完不看罌兒的嘲笑表情,低頭一看,頓時連一丁點開玩笑的心情都灰飛煙滅了。

「是…清蒔嗎?」阿峯低聲詢問,也不知道是在對誰問話。

「怎麼會?怎麼是他?他不該英年早逝的,怎麼能放下你?到底怎麼回事?」

「能有怎麼回事?病死的。」罌兒淡然道。

「阿,王阿姨說有蓋過醫院,是不是因為…」

「不是,跟你想的不一樣,醫院那時剛蓋好,並不是因為來不及治療。」罌兒眼眶泛淚。

「醫院剛落成,我心情十分愉悅,只是沒出幾天,清蒔就病倒了。醫生研判是外來細菌感染。

倒底能有什麼細菌幾十年來從沒看過村子裡有人感染過,醫院一落成就立刻感染?」

阿峯懂了。

這醫院,不能留。

封閉了幾百年的村子,身體早就和外界的發展不太相同,並非每個人都能適應。

「我從那之後就常常想起你曾經說過的話,我在想,自己是不是都錯得太離譜,沒電沒科技又怎樣?只要人在就好…」罌兒掩面哭泣。

「你也是為了村子好罷了,大家都能理解的,我也有一份責任,當初沒能聽進你的意見,才會惹得反彈聲浪更大。」

    「你前腳離開村子,我後腳就不斷對外放出消息,現在若不是我母親最後不斷要我好好照看那位跟了幾十年的阿姨,又要我平常也要回來看看,我可能都不回來了吧。

    「這裡太傷心,清蒔走了以後,我就開始流浪,也不是不曾偷偷希望碰巧遇見你。告訴你,我錯了,當初沒能好好送你離開村子,沒能好好聽你的意見,對不起。」罌兒對阿峯鞠躬。

    「沒分對錯,只是我們都急了,抱歉,毀了你的幸福。」阿峯也跟著鞠躬。

    他們走到山頂,涼風拂在兩人身上,衣領搖擺。向下望去,能看見村子全貌,五環山,就像神不小心掉落的花朵,村子被花瓣包圍,形成最天然的防護,街道甚窄,幾乎被草叢淹沒,在他們小時候,也常這樣看下去,很美,白色石子做成的街道近看有些被染灰,可遠看跟旁邊的棕色屋子比,依舊是白的徹底。

 

    然而,兩人對這個村子的使命卻已經結束,經歷了無可避免的過程,各自有了自己的人生,從前充滿戾氣的眼神早已消失,兩人螁去盔甲放下恩怨,現在終於能回到原點,就好像兩小無猜手牽手,被眾人捧在手心上,一起看著屬於他們的村子。

阿峯道   「走吧,回到各自該去的地方。」

罌兒送阿峰到車站。

這次,終於能好好道別了。

火車站依舊是從前的樣子,幾根柱子只是顏色漸淡了,灰塵覆蓋。

阿峯回頭,嬰兒對他微笑。

罌兒在底下招手,阿峯送他一張『十方風景畫展』門票,當作下次見面的約定。

火車上阿峯心道:該回家了。迎向十方風景的最後一方,他想念妻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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