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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世界 地球

你無力地癱在椅子上,感覺意識逐漸朦朧。

與好萊塢電影裡各種聲勢浩大的災難比起來,現實中的世界末日安靜到令人感到無趣的程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你早就已經聾了。你剛剛才聽到自己耳膜爆開的聲音。

但你卻還是聽得到那個歌聲。那首毀滅世界的歌。

一開始,你並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你買下了那個木盒,把它帶回家。而當歌聲隨著那個木盒的開啟而出現時,你只是沉迷於它,卻沒有注意到歌聲並不是從盒子裡發出來的。它是如此美好,像是來自四面八方,更像是來自身體深處。

你打開窗戶,讓歌聲隨著微風吹向世界。你想跟著曲調哼唱,卻發現自己做不到。這到底是一首什麼樣的歌啊?如此壯闊、如此偉大、卻又如此微小而飄渺。每一次的側耳細聽,每一個升調,每一個音符,都像是在祝福這個世界,歌頌著注定會來到的美好未來。

你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無比地神清氣爽,連陽光都變得燦爛了。那美麗的歌聲穿透了你的身體,你知道它帶走了什麼,你不確定,但一定是很糟的東西。現在那東西消失了,一切只可能會更好。對吧?

直到你看向窗外,看見那些站在原地,豎耳聆聽的人們,你忽然開始疑惑,這首歌究竟從何而來?又會傳得多遠呢?

你開始感到不太對勁。

這是什麼感覺呢?像是鼓脹。你發現你的耳朵塞住了,而且不斷聽到奇怪的咕嚕咕嚕聲。什麼東西在冒著泡。你看著你的手指,好像變粗了。但這並不只發生在手指上,而是你的全身。你感覺到全身細微的刺痛,這刺痛像來自細胞,來自基因,來自構成它們的物質本身。什麼東西不見了,被帶走了。但卻遠不是結束,遠遠不是。

你再次看向窗外,情況已經不似剛才那樣和諧。差不多所有人都發現了不對勁。有的人在搔抓著自己的臉,他們很輕易就將自己的皮膚抓破了,鮮血像是等待已久一般從傷口處流出,久不停止。沒有人在享受歌了。你看見有人試圖塞住自己的耳朵,當然沒有用。這首歌不曾被阻擋過。

有些人倒下了,他們像是中槍一般地忽然全身一僵倒地。你知道他們死了,儘管你不確定原因,但就是知道。街上已經沒有冷靜的人了,每個人都發瘋似地四處逃竄。陽光變得很刺眼,而你的全身都在發痛。

你拿起木盒。直覺地,你知道這是一切的根源。你試圖將它關上,卻分文不動。你用盡全力將盒子摔到地上,連地板被砸出一個小洞,那盒子卻連邊角都絲毫未損。你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那看起來明明只是個普通的木頭盒子啊!你開始驚慌了,而那歌聲不但沒有停歇,反而隨著時間越發清晰。  

你看見桌子上的水杯莫名變得混濁,無數細小的氣泡從水中出現升起,像是汽水一般。忽然間,毫無理由地,你想到某種可能性。某種即使以荒謬稱之也顯得可笑的可能性。這個想法讓你一下子冷靜下來了。你用手指劃過桌面,指尖的皮膚輕易地被扯了下來。流出的血珠也冒著小小的氣泡。你看著傷口周邊的黑色粉塵,知道這種粉塵已經充滿了周遭的空間。

這首歌確實帶走了什麼。在歌聲彿過之處,氧氣消失了。

窗外的世界又回復了平靜,外面已經一個活著的人都沒有了。你又聽見了冒泡聲,咕嚕,咕嚕。那是從身體裡發出的聲音。你的血液正在沸騰。體內的水分在脫氧下被還原成了氫氣。堵住血管、脹破細胞,在全身各處累積壓力。你覺得自己像顆氣球,只等著最後的那根針。

你面對窗戶坐了下來。僅僅這個動作便讓你遍體鱗傷。構成生命的最基本元素之一被抽離了,失去氧元素讓蛋白質支離破碎。你的皮膚開始出現破洞,血液像高壓水柱一般從中噴出。你知道同樣的事情肯定也發生在你的體內。

歌聲依舊繼續,但除了你已經沒人在聽了,沒有人能聽了。就連一隻細菌,一個病毒都不可能存活下來。你開始疑惑為什麼自己還有意識,你的心臟早就停了,而你的腦血管肯定也被無數的氣泡堵得死死的。你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想必是因為神經細胞也已經壞死的緣故。

你的耳膜爆開了,你聽見從未有過的寂靜。而在那寂靜之中,只有那首歌。

你聽見那首歌的全部。它一口氣變得宏大了,像是進入了終章。朦朧之中,你的眼球也爆開了,但你並沒有陷入黑暗之中。沒有眼睛卻看得見,這很奇怪,卻不是最奇怪的。你的手腳掉到地上,撞碎成一團粉塵。在那之中已經沒有任何水分存在。這星球的任何角落都不再有水了。

你感覺到地鳴。遠遠地,大地正在崩塌。你曾聽說過氧是地殼中含量最多的元素,現在它消失了,整個大陸都倒下了。你看見被狂風捲起沖天的塵埃雲。那陣風是來自於大海。或者說,那就是大海。這恐怕是這星球有生命以來最大也是最後的災難了。所有的生命存在與曾經存在的痕跡都在崩塌中破碎消失。

終於,最後一段旋律結束。盒子關上了。世界再次歸於寂靜。

沒有歌聲了,也沒有你了。曾經碧藍的那顆星球上,如今只剩死沉的灰白色。蒼白的大地上佈滿了猙獰的懸崖裂谷,它們是這星球的傷口,唯一能證明災難發生的證據。

張開眼睛,你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熱鬧的大街上。

行人很多,沒多少車。看起來像是步行街。每個經過你身旁的人都在說著你聽不懂的語言,儘管那聽起來有點耳熟。

你看見往來行人的表情,有淡然、有歡樂、有憂愁,就是沒有驚慌失措;你看見周遭林立的商店,它們一點也沒有要龜裂或倒塌的跡象;你看見你的手腳,還好好地連在你身上,也沒有你先前看到的傷口;你看見你手裡的那個盒子,依舊整潔無痕地緊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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