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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 再相逢

CH1.   再相逢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回來這個地方。如果不是接了那通電話。

        直到現在都他還能想起那天那一通突兀的電話說了什麼:

        「⋯⋯我也知道這麼突然找你有點強人所難。但時間緊迫,我們想要趁老師她現在身體還行⋯⋯」跟他小學同班的班長這麼說。

        那時候的丁浩濰放下早餐店填充到一半的醬料罐,算是專心給了一個回覆:「我會考慮。但不一定會去。」而後他凝神瞪了那個寫著浩濰早餐店的罐子很久。

        自回憶中回過神來的丁浩濰在停車格中一點不差的停好車子,在位置上對著後照鏡整了整衣服,習慣性的深呼吸,彷彿回到當年他們上台表演前那個瞬間。

        當舞台上的燈光亮起來,彷彿有溫度一樣灼熱,烘出他們靈魂裡面的聲音⋯⋯

        但那是個夢,或許認真的說,是個遠去的夢想。那時侯的自己還是眼睛放光,覺得人生一定要環遊世界一次,而且當個太空人一定很刺激的年紀。  

        現在的他,夢很模糊,也很少想了。每一天他在早上五點開始備料,漢堡肉、蛋餅、饅頭⋯⋯最後在早上十點半以重新填滿醬料罐作為收尾。

        他按了一下手機,一個假日的十一點整,他甚至沒有時間洗掉身上的汗,頭髮上應該還有著煎東西的油煙味,他只是換了一件POLO衫便驅車來到這裏,雖然只有半小時的距離,但他彷彿花了好幾個鐘頭猶豫。他仍然不住的自問為何要心神不寧時下決定。

        那間教室還是在他記憶中的那個地方,兩層樓的建築,二樓是堆放教具的倉庫,一樓那個長型空間外有著掛牌,深綠底上大大的寫著白字,音樂教室。

        他推開那個門,熟悉的音樂教室在他眼前展開,木頭做的高低差台階,黑色的直立式鋼琴,深綠色的大黑板,一切都像當年記憶中一樣,只是陳舊。

        他進來的時候只有一部分的人注意到他,他亦注意到在場的人大概只有九個人,八個男生,一個女生。

        整整一團人,只找到八個人?丁浩濰有點想笑,但他用力鎮壓住了自己嘴邊的肌肉。

        「我說過,」一個微微上揚的男中音在空氣中蔓延,幾秒之後音調又下降成一派冷靜,背向他的那個人輕輕的說:「我只伴奏。我們說好的。如果你要我唱,我就退出這個活動。」

        「等等,」一名穿著T恤的男子發言,上面印著瑪麗蓮夢露的臉因為身材的膨脹而拉扯,因而那張笑顏變得十分微妙,「我們不就是希望獻唱一首歌給老師,才相約在這裡的嗎?」

        丁浩濰花了一些腦漿終於認出了那是與自己同班的班長,當年號稱班草的小明。

        而班長的話又被背對他的人冷冷的打斷了:「我不覺得這件事能成功。我們這些人不過是烏合之眾。」

        「⋯⋯有你這樣一開金口就唱衰別人的嗎?是哪裡來的自信,能讓你把站在這裡犧牲假期的人都當成白痴?」站在門邊的丁浩濰毫無預警的倏然開口。

        背對丁浩濰的人聞言轉過身來,這時候丁浩濰第一次正眼打量起面前的人。

        與剛剛不同,丁浩濰不需要用太久,就能輕易辨認出來這個成年人是誰。他忽略了對方身上在這個場合裡太正式的襯衫西褲,過於蒼白的臉色,眉眼間恰到好處的勾勒,薄而立體的雙唇……與那雙眼睛裡總是過剩的冷淡跟驕傲。

        丁浩濰繼續了他的毒舌劇場。

        「鍾昀翰,我懷疑這麼多年後,你的腦袋是不是有跟著你吃的便當數一起成長?還是說,你覺得你仍舊可以像從前一樣,當個黃金男孩,一個人領唱──這樣吧,你乾脆獨唱就好,如何?」

        剛剛冷靜的男中音好像突然就乾裂了,鍾昀翰的聲音啞了起來:「我不唱很久了,更別說當   leader或solo。」

        聽不慣洋稱呼的丁浩濰抬起眉毛看向班長,而他順著解釋起來:「昀翰確實已經不唱聲樂,好一陣子了……他的意思是說他並不當任何合唱聲部的負責人或是獨唱。」

        在場唯一的女生主動走到三人前面,二十出頭的她穿著針織衫上衣與以年紀來講略嫌保守的膝上裙,打破了尷尬的氣氛,「真的是很抱歉,如此突然的發出邀請,我是林老師的女兒婉瑜,讓我在這裡先謝謝願意來到這裡的大家。」

        剛剛還有些騷動的氣氛冷靜下來,丁浩濰胸口裡叢生的諷刺揶揄一瞬間消失無蹤,女孩子的聲音在音樂教室裡清晰的響著,就如同她跟母親在課堂上不急不徐的聲音一樣。

        「如同各位所知道的,林老師──我的媽媽正在進行療程中最後一個月的化療,這期間她經常說她想聽一聽當年學生們合唱的聲音,可惜她退休之後收藏的最後一卷錄音帶都已經因為發霉罷工了。」

        這些事情丁浩維在電話裡只聽了一個大概,叫他來的是班長。但他不知道這一次召集人竟然是當年那個身高一百五十幾又老是兇巴巴的老師的女兒。

        兩個母女一前一後的在這所沒沒無名的國小中對著屁孩耗盡青春,真是一件苦差事啊,丁浩濰剛剛消失的尖銳被腹中連續的幾聲臥槽取代。

        「……所以真的很謝謝大家來到這裡,為了能夠完成一個鼓勵我媽媽的心願,這當然是出自我自己的私心──想要讓她再聽一次學生的合唱──希望給她在病痛中能有點小小的鼓勵,但可能是我考慮的不夠多,反而讓大家這麼不愉快……真的很抱歉。」說罷,她深深的向在場的人鞠了躬。

        「不、我們是自願來的。」

        「老師當年對我們很好!」

        「這不是什麼大事,你別……」

        好幾位在場的三十歲偽大叔──是的他們都三十歲,因為他們都曾是同一屆、同一個國小合唱團的成員──突然的齊聲開口,一時間整個教室充滿了大叔們的喧嘩聲。

        突如其來的鋼琴聲打斷了那些已經張口、準備開口與猶豫要不要開口的人。

        剛剛大家面前的鋼琴不知何時布幔被已被撩開,琴蓋安穩的敞向演奏者,現在琴上仍沒有譜,但是彈琴的人端正的坐在鋼琴椅上,彈出了那個令人熟悉的單音音階。

        鍾昀翰手指敲出的,是發聲用的音階。單調而重複來回的音階。

        沒有人問為什麼現在要發聲,沒有人問為什麼當初整個原該快二十幾人的團人僅來了不到十人,沒有人問有誰是不是還願意留下來參與。

        在場幾個人憑印象自動分了隊伍,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

        但當年未變聲的男孩們顯然已經不適用這樣的分類。

        這時候小明班長出來主持了,他一邊聽著大家的聲音,一邊跟著一直向上爬的發音音階決定了每個人的歸屬,一位高聲部、兩位中聲部、兩位低聲部。

        重整隊伍之後,丁浩濰轉頭問剛剛的指揮者:「那班長你呢?」

        這個時候所有的團員聽見鋼琴前面的鍾昀翰不冷不熱的道:「他是超低音部。」

        丁浩濰沒有錯過那張臉上平淡無波的表情。

        這天短暫的時光都花在決定聲部之中,結束簡練之後所有團員都去了附近的一間燒烤店聚餐,唯有鍾昀翰直接離開,沒有參與。

        杯盤狼藉之後,丁浩濰喝下幾口啤酒,私底下對於林老師女兒公器私用的調度校友名單,仍然有些許不滿。

        不然此刻他就不必坐在這裡,而是在辛苦的開店生活後,輕輕鬆鬆的在電視機前打他幾日前才剛買的電動遊戲。

        幾乎不再見面的國小同學們聚在一起,沒有多久就聊開了,在這場餐宴的丁浩濰終於明白,林老師教了這麼多屆學生,為何她的女兒偏偏選了他們這一屆。

        原因之一,是因為班長小明。當年的小明,現在的三十腫明,白天是醫檢儀器的業務,晚上是一個市立合唱團的成員,當年國小的合唱夢萌芽之後一直跟隨著他,他是某個市立業餘合唱團裡的重低音角色。

        另外一個因素鐵定就是今天被選為高音部的阿飛。這不意外,他當年飛揚的聲音也是一枝獨秀,被稱讚的次數與黃金男孩不相上下。是個穩定公務員的他,似乎一直都有在練習聲樂。阿飛與班長因緣際會下參加了同一個業餘合唱團,仍舊一起懷抱合唱之夢。

        「所以鍾昀翰原本就是就是你們合唱團的伴奏?你們幾個原本就都有在連絡?」丁浩濰說。

        阿飛搖頭,「鍾昀翰是我們合唱團長期伴奏……的朋友。是他無意間提起了昀翰,我們才又因為這次找人組團有了交集。」

        班長相當不好意思續道:「實際上請昀翰的幫忙是別有用心,我承認。」

        「怎麼說?」丁浩濰放下空杯。

        「我們在找機會發表這一次的合唱,但你知道,場地是需要經費租借的,所以我們必定需要一些資源支持。」

        「你是想要說,鍾昀翰是伴奏兼出資者?」丁浩濰這次沒有隱藏在嘴邊的冷笑。

        「兄弟,你可能不知道昀翰是──」小明回想了一下他曾經看過的年代售票系統網頁是如何形容,「──旅美鋼琴演奏家。」

        「啥?」丁浩濰脫口而出。

        阿飛帥氣一笑,「紐約時報曾經給他的評語是這麼說的:狂喜與悲愴,憂傷與寧靜,竟能在他手中演繹自如,讓人懷疑他的靈魂深處究竟裝了什麼,才能讓這一雙手如此充滿感情。」

      「靠。真的假的?」靈魂深處這是什麼屁話,那些多餘的形容詞讓丁浩濰感到虛偽,簡直在強暴他的耳朵,他收起敲擊桌面的手指,給了一個結論,「所以你是說他紆尊降貴的來當伴奏,是為了讓我們有個看起來不太破的場地可以用,不至於去到處籌錢?」

        「正確來說,他會獨奏超過半場的時間。他的演奏才是真正有實力賣票的部分……我們的合唱會在最後進行。那是為了在舞台上完成給林老師聽一曲合唱的夢想罷了。」

        丁浩濰沒有問出口真正的問題,當年那個音準幾乎從未迷失,如天籟般純淨而清亮的高音男孩,為什麼後來成為了一個鋼琴演奏家?

        他永遠記得那一天下午,小學的他們一起在炎熱操場旁的樹下吃著冰棒。「我未來想要一直唱歌。」當年那個男孩明明是這麼對他說的。

        果然孩子的夢就像是拆了封膜的鹽燈,只會在日復一日的潮解中漸漸消融嗎?

        「老實說,我不知道你跟他是不是有什麼過節……」阿飛的咳嗽打斷了丁浩濰的回憶,「事實上他人不壞。」

        「不壞?」丁浩濰笑出來,毫不掩飾今天早上的偏激,「我們這群散沙般的烏合之眾哪有什麼資格議論黃金男孩呢?」

        「他只是……」阿飛低下頭,在幾秒鐘之後這麼說,「只是……誠實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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