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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年少的歡喜(1)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   張愛玲

第一次看到他是在炎炎夏日,太陽由不得人的散發熱情,身體盛情難卻,全身散發著熱氣,去擁抱那令人望之卻步的陽光。

這就奇怪了,明明知道他的感情我無法駕馭,卻還是奮不顧身。

討厭這種感覺,濕濕黏黏的,我討厭太陽,卻喜歡他。

籃球場的球體與地面的碰撞聲,炙熱的太陽烤熟了每個興致昂昂的人,變成了在陰影底下軟爛的泥巴。

“我覺得你這樣不對,你明明可以在冷氣房看書的,卻要跑來和太陽公公親近。"薛琦坐在樹陰下啃著冰棒,看著在鐵製椅子上癱軟的我。

鐵製椅子的熱經由傳導在我身上肆虐讓我滿是通紅;又或者是惱羞成怒讓我的臉受不住燥熱而滿臉紅通。

我總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來包覆我的難堪。

“你不懂。"我望了望有著一身清爽馬尾的薛琦,我的真是神經病,夏天跑去剪什麼及肩,存翠想讓人熱死,頭髮不好吹,熱風讓人害躁。

薛琦笑了笑,轉了轉手指,往籃球場上飛舞的人一比“是阿,我什麼都不懂,個屁。"她嘴角的含笑總是令我不寒而慄,自小到大始終如此。

我沒看過有比薛琦更極端的個性,不是最好,就是最差,如果不能爭取到,連一點施捨都不要。

我最印象深刻的話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長髮飄逸,有著一張漂亮的臉蛋,說出來的話卻要死人不償命,她說了什麼?

“只要我喜歡的,有什麼不可以?阻礙只是藉口,只是你沒那麼喜歡而已。"我無法想像她那時候正值迷惘的青春期,靠著她自己搶走了多少她想要的東西,男人也只是其中一種。

“我怕?我怕什麼,我怕我後悔,後悔沒有邁步。"她眼中自信的光輝是我一輩子所無法抵達的,比起親密,我想我在她身邊更多的是崇拜。

而我始終無法模仿。

“講得好像是我逼你來的一樣,你是被虐狂吧?"國文課本在鐵椅上敞得開開的,豔陽慢慢地開始收斂,變成了可愛溫和的天氣。

薛琦的濃眉挑了一下,對我說的話不以為意,雙肩聳了聳“說不定,是吧。"那令人感到不安的語氣和臉蛋,讓我發顫。

“我或許也跟你一樣。"她斜看了我一眼,轉身拿起冰塊往籃球場走去,我轉頭一看,薛琦正在幫一個男生冰敷傷口,那個男生不是我所喜歡的那個人。

但是我們眼中那份喜歡和疼惜是相同的,在女生的眼裡隱隱作現,在男生的眼裡或許只是一個他們無法理解的情緒。

後來我才知道,薛琦的招搖替她造出了那些痛苦,又是我不曉得的。

太陽收斂了,她也隱藏了原本那個自己,像其他的女生一樣:默默的關注,默默的喜歡,默默的付出。

薛琦曾經如此評論-膽小的人,無法獲得自己的愛。

如今她也變成這樣的人,我所不能了解的薛琦。

“薛琦,有人外找!"潔白的教室外面有幾個學長佇立在外,各個面露微笑,只是躺在半透明校服下的刺青總是令我不安。

自那天起三個月之後,薛琦被拒絕了,被在籃球場狠狠拒絕了。

四個月之前,他們兩個曖昧不明,每天電話簡訊,有時候還會背靠背,那時候薛琦的表情是喜歡的,是幸福的。

她在他的書包上簽名的時候,寫了一個“你是年少的歡喜"惹得她臉紅了好一陣子,他在微笑,卻遲遲沒交往。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那叫做無奈。

直到他有了一個三年級的女朋友,她叫曼雪,她混黑道,抽菸喝酒還作援交,但是他就是喜歡上了曼雪,奮不顧身,就像薛琦一樣。

我總是納悶為什麼人的感情可以變得那麼快,原來只是本來就沒那麼喜歡。

薛琦還傻傻的不知道,那時候我也不知道。

直到曼雪直接在籃球場上潑給了她薛琦特別買的草莓冰沙,所有的愛在他的冷漠眼光,曼雪的憤怒之下所有的一切都消逝無蹤,難堪到底。

依照薛琦驕傲的個性,她應該會直接狠狠地給這對狗男女一拳,但是她不想,也不會。

薛琦只是微笑,無奈地揚起嘴角向他道了歉,抱歉給了他那麼多麻煩,對不起她不知道他名草有主,還傻傻地去當第三者。

然後瀟灑地跑出操場。

我在操場邊愣住了神,直到冰涼的身軀湧入我的懷抱,把我的制服染滿了粉紅色。

她只是在我邊默默地哭,什麼聲響都不作,我也只是頂著眾人奇怪的眼神,緊緊的抱住她。

“冷嗎?"

“冷,怎麼不冷?冷的是我的身體,還是我的心?"薛琦放聲痛哭。

“他可以拒絕我,但是不要讓我難堪,我沒了他就只剩你和尊嚴,他連我的尊嚴都抹滅了,我還剩什麼?"

她頭垂得很低,明明沒在下雨,地板上卻滴滴答答,是草莓冰沙還是眼淚?

我想是碎片。

心碎成一地,軟成水被糟蹋,卻還要活著。

後來我們到他家去洗了澡,甜甜的草莓冰沙被去除掉了,但是衣服上的草莓漬卻無法洗清,一陣陣的好像在提醒薛琦。

後來我幫她買了一件新的,她又再一次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在我面前把舊的制服丟掉。

我還記得我這麼說的-

“薛琦,這件制服給你,草莓漬的那件就不要了吧!不衛生不好看又傷人,還給曼雪輝煌的事蹟。"

在她微笑的那一刻我才忽然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

你是年少的歡喜,倒過來還是你。

喜歡的少年是你。

於是她便成了這個樣子,不抽菸不喝酒不混黑道,卻來者不拒,加上她原本就豔麗的外表,短短一個冬天她就不知道和多少人交往過,幾天之後便草草甩掉,留下一攤爛貨在死水掙扎。

在我眼裡,她還是那個薛琦,開朗積極進取,又比起一般人脆弱,總是自己找虐受;在其他愛慕男生的女生眼底,卻變成了人盡可夫的公車。

所有人都只看到薛琦,卻沒看到以前的薛琦。

我想很久很久以後,薛琦還是會喜歡上人,只是不會像喜歡他一樣那麼喜歡了。

那個你是年少的歡喜已經不復從前。

她還是薛琦,只是不是那個喜歡就去追的薛琦。

她不會讓自己滿身是傷,卻也不會在轟轟烈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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