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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琴, 曲, 天下-1

      我的故鄉是一個很美的地方,一年到頭總是滿山滿谷的萬紫千紅隨著清風搖曳,那草木隨風搖擺的聲響帶來的寧靜,總是可以讓我在門廊下傻傻的坐上一個下午。

      爹總說我是傻小子,卻也從來沒有阻止我這樣犯傻,因為他說因為我在這寧靜中放空了,我才可以變成容器,把曲子順著指尖流暢出來;我不懂爹說的話,但長得比村子裡最美的姑娘還要俊的弟弟,卻也總是點著頭,一邊把他新作的曲子丟給了我,一邊說著,

      「這天下也只有我這傻哥哥有辦法彈出我的曲中的意境。」

      我們家在臨夏住了好幾代了,世世代代皆以琴為業,鄰人們說夏家雙絕,當家的老闆做的琴是這天下所有的琴師都夢寐以求的珍寶,夏家的小兒子所作的新曲,總是可讓都城的樂坊連演月餘而不厭;而我……除了操琴弄弦,我甚麼也不會。

      夏家的名氣大了,進出都城的日子也多了,每隔一段時日陪著小弟一起到都城演示他的新曲,看著各家樂坊出價,我只是淡淡地笑著,這樣挺好的,簡單的過著日子,彈著曲子,淡泊的過著日子;人生不過就是這樣,一膳食一瓢飲,過得心安理得就好;過個幾年娶個姑娘,生個娃子,教娃子彈琴,這樣的日子,多好?

      只可惜,所謂的無常,連我這樣微小的人也不會放過。

      那一日,就像是平常那樣陪著小弟在都城的樂坊演著新曲,餘音未渺,突然幾個穿著官服的人進了樂坊,打斷了所有人的興致。

      「你是夏子觴?」帶頭的人,斜睨著眼看著還坐在琴前的我。

      我疑惑地看著原本坐在位上聽著曲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退到了角落,站起身來對著眼前的人一揖,

      「小的是夏子觴,今日與舍弟來此奏演新曲,不知是否有所得罪?」

      「別說得罪,是你這小子有福了。」望著我一臉的疑惑,那人扯了一下嘴角,

      「七王爺好曲,前幾日在這樂坊聽了你的新曲,念念不忘,說你曲藝不知比宮中樂師高出幾段,陛下聽了也來了興頭,召你入宮,殿前演曲……你說你這小子是不是有福了?」

      我愣了一下,  

      「子觴一介草民,怎敢冒犯天顏?」

      「你說啥?只不過是在殿前演個曲,陛下高興了,打賞了,你的名氣響了,曲子更好賣了,這不好嗎?」那人話剛說完,臉色突然一沉,

      「還是你不願入宮,即使株連親人也不惜?」

      「不不,大人您言重了。」我回頭看了小弟一眼,

      「只是這好運來得太突然,讓草民一時慌了手腳……子觴現在這打扮也不好入宮……」

      「這小事……我既然是陛下派來的,當然也做了準備,你只要隨著我去就好。」

      「可是……」

      「大人。」原本站在我身後的小弟站了出來,

      「小的可否隨同兄長前往?」

      「你?」那人細細的打量著小弟,最後卻搖了一下頭,

      「這小哥可真俊,可惜王爺點的不是你……你是夏子觴的兄弟是吧,你還是早點回去告訴家人這天大的好消息吧!」

      那人話才剛說完,轉過頭朝著後頭的人使了個眼色,那護衛般模樣的人,不由任何分說架著我的手臂走出樂坊。

      轉過頭,只見小弟那一臉的憂心忡忡,我暗嘆了口氣,只得跟上其他人的腳步……事已至此,我也知擔憂無用,但那一顆心還是這樣提心吊膽的,跟著人走近那一重又一重的宮門,換上不習慣的華服,接著就被帶到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廳堂。

      一見到坐在高堂上的人,很自然的雙腳跪下低頭不語……

      「陛下,小的可是照王爺的要求給人帶來了。」

      「草民夏子觴,叩見皇上。」我低著頭,一動也不敢動。

      我可以感受到被人注視著的壓力,階前的人不言不語,這凝滯的空氣快要把我逼到昏厥。

      「陛下,我們可是要聽曲的,您再這樣看下去,我看這孩子都要癱了……」一旁突然有人出了聲,讓這空氣又開始流動。

      「備琴,讓朕看看這個被老七稱讚到不行的琴韻,到底有多好……」

      我一直等著我的前方被人備下琴桌與琴後才敢抬起頭來,望著眼前的那張琴,左手剛伸出來貼上了琴面,很突然的,心情安定了下來,右手撥弦,所有的情緒隨著的這第一個音符消散,接著,不久前在樂坊裡被打斷的樂曲,又在這不同的地方繼續接了下去……

      然後……沒有然後了,我只演了一刻鐘,將小弟的新曲奏完,低歛著頭,眼角彷彿看到帝王和一旁的王爺臉上露出了笑;接著便讓我退了出來,離開之前,那個帶我進宮的李公公給了我不少珠寶銀兩,我也將其中一半分給了他,看著他眉開眼笑的模樣,我知道我做對了。

      一踏入家門的那瞬間,小弟衝了上來直接抱住我,

      「我還以為你回不來了。」

      「小弟,我可丟了你的臉了,曲子演完了,陛下不讓我成為宮裡琴師,反而把我趕回來了。」我將懷中的銀兩掏給了小弟,一邊搔著頭,

      「不過,賞銀給了不少。」

      父親走到我身邊,輕輕拍著我的肩

      「你這傻小子……沒事,回來就好。」

      看著站在身旁的家人,我傻笑了一下,還好我回來了。

      不過好像有些事不一樣了,我在殿前展演的消息傳開了,除了爹與小弟,我成了夏家的三絕,城裡的樂坊爭相請我當他們專屬的樂師,但在殿前演曲之前,他們只當我是夏家的聽琴師、試曲人,現在不但承認我是琴師了,甚至還說我堪稱一絕,這……未免也太過好笑……

      所以我辭退了所有樂坊的拜帖,但只有一張帖子我沒那個腦袋可以辭;那日後,帶我進宮的李公公,每每總是在使節來訪之時或是宮內過節時,讓我演曲助興,其實每次的打賞不少,且宮內宴會時的豪華擺設每每讓我這個土包子大開眼界,不過隨著名聲傳開,肩上的壓力似乎也越來越沉重。

      「夏先生,古桑特使來訪,陛下有意讓夏先生在宴上彈奏新曲,夏先生應該有聽說,古桑向來以歌舞聞名,自詡為天下第一,這一次古桑也準備了節目……」李公公坐在廳上,一邊啜著茶水,一邊斜著眼看我,

      「陛下是很看重夏先生的,夏先生可別丟了臨夏的臉……」

      我看了一旁的小第一眼,

      「公公,子觴技藝淺薄,恐難擔此大任……」

      「夏先生。」李公公放下杯子,正眼看著我,

      「夏先生認為自己有說不的權利嗎?」

      我歛下了雙眼,

      「沒有。」

      「很好,七日後,我再來請夏先生入宮。」

      李公公離開了屋子,我回頭看著小弟,

      「你說,這是福是禍?」我不是第一次入宮了,可是這種外交上的角力,讓我覺得忐忑。

      「哥,不是早知道這種日子總有一天會來的嗎?」小弟冷靜的回答,

      「放心,我的曲子定讓哥不負使命。」

      我看著小弟的臉,

      「你是不是……」

      「怎麼了?」小弟扯了一下嘴角,

      「哥對我的曲子沒信心嗎?」

      我搖了一下頭,轉身走進琴房,心中隱隱有著不安與狐疑,但那又如何?我命如草芥,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練著小弟的新曲,為了讓古桑的特使留下印象,小弟蒐集了不少古桑的小調,融入了自己的曲內;我衷心敬佩小弟,誰能想到小時候那個一遇到落雷就大哭的小子,現在竟有如此才氣。

      「你練曲就練曲,又再傻笑甚麼?」小弟修長的雙眉擰成了結,

      「這幾個音都偏了,一聽就知你心不在焉。」

      我笑了一下,手上的動作未停,

      「以前是我聽你琴音有偏,現在反過來是你來聽我的琴了……甚麼時候你才肯再讓我可以聽你的琴?」

      小弟努了一下嘴,

      「你就練你的琴吧,少說些有的沒的。」

      我朝著小弟笑了一下,右手一撥,淙淙琴音掩過了我所有的思緒……

      在那場宴會上,古桑帶來的歌舞,配著鼓樂壯麗非凡,在大家還在那高昂的情緒未退之下,陛下卻讓我行單影隻的步入堂內,也沒有琴桌,就讓我盤著腿,撐著琴彈起我苦日多日的新曲;琴音淙淙才過一節,古桑的年輕特使開始順著琴音哼了起來,眼角望著特使那得意中帶點輕蔑的笑臉,琴音一轉突然又換成了另一首曲,一樣是古桑的小調,卻是另外一種味道,特使的表情有點愕然,但換上的卻是更深的笑意。

      也許由我自己來說太狂,但是我自認為這支曲是成功的;那日,一曲停歇,古桑的特使竟然自個兒拍起手來,我低垂著頭,眼角的餘光望著陛下,我想我已不負使命。

      那日的晚宴後不過月餘,我又被召入宮,但這一次,我知道我再也回不了家……

      古桑國主大婚,各國皆準備賀禮祝賀古桑國主大婚,一向與古桑交好的臨夏當然也不例外,只是這次的賀禮,除了綢緞珠寶之外,還多了一個我。

      李公公說,那日的晚宴後,我的名字除了臨夏也傳到了古桑,古桑國主好曲,趁著這次大婚他向陛下討了我,讓我成為古桑的宮廷樂師;我從來不知道,原來除了金銀珠寶以外,人也當作交易的禮物。

      「兒子,你好好保重……」父親與我對坐了一個晚上,最後只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他起身走進屋內,再次回到廳前手上捧著一把琴,

      「你這一去已不知歸期,我將此琴命為子歸……這個家會在這裡等著你回來。」

      我伸長雙手接過了琴,

      「兒子謝過父親。」

      父親別過頭揮著手走進了屋內,讀留我與小弟兩人對坐;我默默看著坐在我對面的小弟,他已經默默的喝下了一壺酒,卻重頭到尾都不曾正眼看我,我安靜地望著他,只等著他開口。

      「如果一開始是我,你就不會……」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聽到小弟細細的聲音,

      「明明應該是……」

      「夏子樽!」我開口喊出他的名字,

      「父親需要你,這個家需要你,所以你該振作起來了!」我看著小弟那張漂亮的臉,

      「還好去的人是我,瞧你這張臉,姑娘似的,你要怎麼保護自己?」

      聽到我說的話,小弟愣了一下,然後抓起一把花生朝著我扔了過來,

      「你又拿我的臉尋開心!」

      我任他砸了我一臉的花生皮,然後朝著他扯開了嘴角,

      「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回來。」

      小弟氣呼呼的看著我,

      「我記著你這句話,夏子觴,你一定要給我回來。」

      「我答應你……」

_____

      一個平凡的鄉下琴師,突然有幸入宮為國主演曲已經是多大的榮耀了?而我不但沒有被強留在宮裡,甚至還傳開了名聲,這對一個人來說是多大的幸運?自從我的名字被傳開之後,開始有人說我是天下第一琴師,但又如何?所謂的天下第一不過是帝王之家強加的稱號,只為了把人當禮物送出去時顯得更有誠意而已。

      所謂的天下第一琴師,不過就是個身不由己棋子罷了。

      「小子,你在看什麼呢?」作為使節的七王爺看著不斷望著窗外的我,

      「不過就是草啊樹啊,有甚麼好看的?」

      「七爺,這一草一木,子觴這輩子還有機會看到嗎?」

      七王爺愣了一下,

      「古桑的民風與我們相似,除了他們鄉音重了點,久了習慣了,你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感覺了。」

      我轉頭看著七王爺,

      「七爺會說這話表示王爺經常出使古桑。」我再度轉頭望著窗外,

      「可我從來沒有去過比都城更遠的地方,更何況到了古桑宮中,我是不是再也不能離開了?我是不是再也沒辦法看到更遠的山?是不是再也聽不到風吹過草木隨風擺盪的聲響?」

      也許是我連續的問題讓他覺得厭煩了,七王爺沒有回答我任何的問題,卻也沒阻止我將眼前的一切牢牢的記在眼中、心底;讓我將這草木的婆娑聲刻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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