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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歌─雙面刃(一)

中市鮮少有陰雨天的日子,陽光幾乎就是這個城市的代名詞,為數眾多的公園更讓這座城市添了許多綠意。

礙於市府最近縮減預算,清潔人員瀕臨了不足額的底線,這讓每個清潔人員負責的公廁數量暴增,弄得人人自危,所幸她已是老經驗的員工,那個初來乍到的小主管也不敢塞給她太多的工作。

「送你一份愛的禮物,我祝你幸福……」只見她一邊哼著歌,一邊將公廁內堆積如小山高的垃圾倒入黑色大袋中,又俐落換上新的垃圾袋,動作一氣呵成。

甩了甩有些痠軟的手臂,清掃完這最後一間,她就能趕回家看心心念念的韓劇了,思及此,她加快了手邊的動作。

終於掃到最後一間時,她推了推緊閉的廁門。

咦?怎麼打不開?

扣、扣、扣

「有人在嗎?」心想可能是有人在裡面,她禮貌地敲門。

說也奇怪,一點動靜都沒有,不像是有人在裡面。

昏黃的光線從上方的氣窗灑進,想著很快就能下班,所以她並沒有開燈,傍晚時分,不知道哪裡來的鳥叫聲,嘎嘎聲低沉,讓空間中瀰漫一股詭異的氣氛。

「再不開門我要叫人了喔!有人在嗎?」她腦袋裡轉過了幾種可能,拍門的手勁更大。

公廁的門其實是虛掩著的,原本敲門的力道太小看不出來,現在讓她這麼一拍,露出了約二到三公分的細縫。

她額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氣朝隙縫中看去。

「啊!!!!!」她聽見了此生最慘烈的叫聲,而叫聲的主人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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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穿著白襯衫與黑色休閒褲,襯得那個帶著暗褐的紅色斑塊異常刺眼,他側身蜷曲,背抵著公廁的門、依著馬桶的位置靜靜地躺在那裏,一點生氣也沒有。

公廁外圍起艷黃的封鎖線,最外圍是前來採訪的媒體。在親子公園內,居然有成年男子陳屍女廁所,這怎麼想都是一個能夠熱賣的社會版頭條,每個記者臉上都充滿志在必得的鬥志,表情和聞到血腥味的禿鷹非常相似。

封鎖線內還有第二道封鎖線,幾位警官在此設置了指揮區,最後才是陳屍現場的公廁。

「怎麼樣?」甫接到通知,孟晚晴就拎著工具箱到了,她抬頭看著面前這個滿眼通紅的男人,感到心一半冰涼。

「是旭昌學長。」沈道鋒有些疲憊地撫著額,心裡沉甸甸的,完全無法理解─前天還大笑著說要再約吃飯的學長,怎麼會陳屍在此處?

到現場之前,晚晴已經在車上聽小芽說了─道鋒是第二發現人,這個公園最近經常有怪人出沒,他剛好在附近亂晃兼巡邏,一聽到清潔阿姨的尖叫聲,他就到了。

確定裡面是屍體之後,他馬上進行封鎖現場的動作,交代了人通知現場採證組和法醫以及檢察官,自己則帶著在員警到現場前守在公廁外,不再讓任何人靠近。直到同仁們拍完照,把門板卸下後,他才套上鞋套進入現場,原本只想要進行勘查,卻沒想到那是一張他非常非常熟悉的臉。

「我沒等到一寧來就擅自動了屍體,對不起。」他低眼盯著自己的腳尖,認識那麼多年,晚晴的脾氣和對現場的堅持他都知道。

晚晴把他的一舉一動都收進眼底,知道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這個現實。她很早就看淡了生死,生下來的那日就注定會有死去的那日。可是道鋒沒有,她笑他是熱血笨蛋刑警的時候完全是真心話,她需要冷靜才能完成鑑識蒐證,而道鋒,作為刑警的確需要一顆還熱著的心。

這回,晚晴卻真的擔心他了。

「知道了,一寧到了嗎?」她輕輕地拍了他的肩,用不慍不火的語氣說道。

「還沒有,是我太急,破壞了現場。」他喃喃地說,像是在道歉。

「沒事的,有我。」晚晴淡然地笑著,眼神清澈坦蕩,「我通知了勝青,他待會就到。」

沈道鋒看著她淡褐色的眼睛,突然覺得胸口一直壓住的重物變輕了。

她就是那樣,紮著乾淨的馬尾,手腕上只有一支舊錶,不似一般女孩子總是帶著各種香味,晚晴身上只有皂香,她像是一抹寶藍色的存在,冷靜又沉穩,道鋒想。

對事情總是淡淡的,一身溫和的儒雅,像是沒有任何事物能在那雙眼睛裡掀起波瀾,除了鑑識科學之外什麼都不上心。

真的,很喜歡她。

「等他來接手,我會休一天假。」他望著她,忍住了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好。」她回應,聲音沉穩溫和。

道鋒看了看外圍的媒體,又轉回頭看著晚晴。記者們在鏡頭前用誇張的語氣進行報導。想到接手的勝青,要應付這些嗜血禿鷹,他替勝青默哀了一秒鐘。

「這個案子,妳知道的。」道鋒歛了歛眼神。

「我知道。」晚晴轉換了語氣,當中的堅定讓道鋒真正的微笑出來。

我會,幫學長說話,讓他經歷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藉由科學的手還原,為他找出事件真相,所以你,不要露出那樣的眼神。

有利害關係的人無法插手調查,你只能讓勝青來做,但是我知道,我都知道,學長對你來說,跟親兄弟沒有兩樣。

孟晚晴換上深藍近黑的全身工作服,她戴上帽子和手套,將鞋子套上鞋套,再將手邊的工具箱打開,取出手電筒和相機,她站在公廁外,朝內拍了一張遠景,然後是中景、近景、最後是那張她也認識的臉,還有背後那一抹驚心的暗色血斑。

那張臉,叫做劉旭昌。

她認識他,當初若不是旭昌學長,她不會知道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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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旭昌學長,是在某年的夏季,晚晴喜歡曬太陽,所以偶爾會到綠園道附近的長椅上坐著看書,一邊曬太陽一邊看著喜歡的期刊。

他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溫潤如玉這個詞,大約就是形容學長這樣的人吧,那時的她,常常這麼想著。

「妳叫孟晚晴?」男子頎長的影子幾乎擋住了她面前的日光。

「是,我是孟晚晴。」晚晴將視線從書中移開,逆光讓她有些看不清來人的臉龐。但長年的訓練仍然讓她一眼就看出這個人穿的鞋子廠牌。

「我是沈道鋒的哥哥,劉旭昌,妳可以喊我旭昌學長。」雖然看不清臉,但晚晴仍然感受到旭昌聲音裡的歡意和溫暖。

根據學長影子的長度和當下的時間,搭上今天的氣象資料,她猜學長的身高應該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腳上的那雙鞋,是一雙楦頭較寬、顏色染的均勻的皮鞋,就光澤度和鞋面來看,她能斷定皮革應該是Full   Grain的苯染皮,看上去有極細小又分布均勻的荔枝紋,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塗飾很輕,面上的蠟是恰到好處的那種光澤,不會太過亮麗也不會太過張狂,她猜應該是訂製品,這種手藝是知名的義大利手工鞋牌子才有的。

「你好,旭昌學長。」她笑著看他。

「晚晴,有男朋友嗎?」學長帶著溫和的笑容,瞇著眼睛,有些傻氣地問著。

「沒有,但我有DNA。」晚晴也笑了。

「我知道,道鋒提過這件事。」劉旭昌覺得眼前的這個小女子真的非常可愛。

沈道鋒是劉旭昌的國中學弟,那時劉旭昌是籃球校隊隊長,他即將要升上國三,可是籃球隊裡又沒有能夠接手的好苗子,直到他見到沈道鋒因為細故而和籃球隊隊員進行的鬥牛賽。

說真的,沈道鋒找來的兩個隊友都是傳說中的豬隊友,傳球會傳錯、也不知道要出閣,只會傻傻的被吹哨耍笨,但是沈道鋒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異常鋒利的切入敵方守備,甚至在極劣勢的情況下還能夠精準判斷投球的時機,利用豬隊友的失誤來誘敵,創造幾乎不可能的勝利。

那場鬥牛賽後,劉旭昌力邀沈道鋒加入籃球校隊,為他說服了抱著懷疑的教練和師長,原本只是希望能夠讓籃球校隊繼續下去,不要青黃不接的斷在自己手上,後來會和道鋒成為異姓兄弟卻也是當初的他意想不到的。

那時的他,單純地希望幫道鋒考上一所好一點的高中,讓他說的那個警察夢能夠實現。

所以劉旭昌總是在高中放學後帶著道鋒到家裡,替他惡補不擅長的科目。他從來都沒想過什麼利益關係,不過就是,一點點的不忍心還有一點點內疚。

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道鋒,有著絕佳的籃球天賦,卻要在不同的親戚家受盡冷眼對待、要自己負擔生活費用,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

而他呢?父母雙全,每天放學回家就有不同的點心等著他。每年的寒暑假他都能夠出國去玩,有一張父親的附卡,甚至有一筆父母替他存的小小基金,既不用擔心生計,也不用憂愁學費。

他這樣的人,對給予他優渥環境的命運無以為報,只能夠期望自己成為別人生命中的天使了。

自從旭昌學長見過晚晴之後,就對孟晚晴展開了熱烈的追求,原本沈道鋒並不以為意,他覺得晚晴真的缺個男朋友,一個女孩子家成天不是抱著書就是泡在實驗室裡檢驗DNA,就是到處跑大賣場認產品,追著廠家要產品資料建立資料庫。

沈道鋒覺得女孩子就應該像師母那樣,出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做得一手好菜又有一把溫婉的性子。

學長很好。是他國中籃球校隊的隊長,家世也好,在道鋒還是小屁孩時期,動不動就到處惹事找架打的那陣子,只有學長拉他進籃球隊,學長比師長更相信他,讓他用打球來發洩多餘的精力、還有那股憤世嫉俗的中二病。他能順利熬過青少年時期,一小半是自己頓悟,一大半都是旭昌學長的功勞。直到現在,他們籃球隊還是保持著一年一聚的習慣。

畢竟不是每個隊長都能去暗巷把奄奄一息的學弟揹到醫院,還替他付清了醫藥費。

道鋒曾問過學長為什麼要對他這樣好,學長也只是溫爾一笑,說自己想成為別人生命中的天使。

「我想成為別人生命中的天使。」道鋒第一次聽到晚晴說出這句話,他就知道就是她,她和學長一定要認識!

「妳看這個地方,是用蠟和樹脂做的,這兩種都是手感劑。」旭昌學長拉過晚晴的手,感受皮革的觸感。

「旭昌學長能夠看出是用哪幾家的蠟和樹脂做的嗎?」晚晴一臉驚喜地望著劉旭昌。

「化學品大廠,我倒是有幾個口袋名單。產品成分雖然相同,不同廠家的產品還是有不同特色。」  

「可以給我這個口袋名單嗎?」

「妳陪我去看電影的話,就可以。」旭昌學長依然帶著溫暖的笑容。

「福爾摩斯,除此之外的電影,我不想看。」晚晴的臉透出淡淡的粉紅,像極了盛開的櫻花。

「咳咳,兩位是否忘記了在下?」道鋒故意咳了兩聲,好讓這兩個人發現他的存在。

晚晴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眼裡滿是哀求,「道鋒,一起去看電影?」

就知道這小妮子一扯上鑑識就忘記了朋友,為了一個產品資料庫就這樣出賣自己好嗎?!

「好啦!」道鋒率性地撇過頭,裝出一副很勉強的模樣,心底卻冒出小小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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