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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 啟程 / 05

單調的高速公路,不間斷的陰雨,載滿人的長途汽車沿著一成不變的直線往前奔跑著。司機在單調與無聊中感到睏倦不時的襲來。「開車要小心,一定注意安全……」當司機坐到駕駛座前,不知道他的家人是否對他說過類似的話語。

雨水瘋狂地敲打著擋風玻璃,而這輛長途車卻仍如脫繮的烈馬在高速公路上狂奔。「雨天路滑,一定要加倍小心……」不知道他的家人是否也對他說過這句話。

車頂綁滿了沉重的貨物,每次的轉向那不安穩的重心都試圖衝出車身,飛到左邊,或飛到右邊。「嚴禁超員超載……」當司機出車前,不知道他的老闆是否對他再次強調安全運營的各種守則。

事情的發生除了偶然以外更多的則是必然。

一輛轎車沒有任何徵兆的脫離了它應有的軌跡。那司機也許是突然發現即將到達出口,大膽又冒進的想法使這輛在複雜路況下高速行駛的轎車瞬間減速並轉向右側車道。而那司機對這轎車的性能太過高估,失去抓地力的輪胎同時徹底失去了對方向的控制,轎車側滑著直接奔向最右側的道路護欄。這輛轎車至少在此時卻是幸運的,司機並沒有高估自己的駕駛水平,他略帶神奇的將車救了回來,在距離護欄只有十幾釐米的時候。這轎車裡驚魂未定的司機顯然不會想著望一眼後視鏡,看看他冒失的變道舉動帶來的真正後果。

如果你足夠清醒,那麼當突如其來發生在你面前時,你至少可以擁有稍微多一點的反應時間。如果你比清醒還要亢奮,那麼這一點點的時間在你看來也許會漫長一些,比如一秒鐘感覺會像是五秒鐘。你可以盡情的思考對策,並執行它。然而單調、乏味、漆黑的四周,對於一個略顯疲勞的駕駛者來說,則絕不可能使他感到亢奮,也不太可能讓他足夠清醒。當這個長途車駕駛員的思想正遊離在不知何處之時,他的思緒被那輛擁有匪夷所思行駛軌跡的轎車拽回了自己的身體。看著一輛轎車從自己車前擦過,橫跨整個道路的寬度,坐在長途車裡的司機選擇了最為普通的下意識舉動。他猛踩下剎車,並急打了一把方向盤。可是他忘了自己這輛重心很高的長途車正在溼滑地面上高速行駛著。

首先脫離地面的是左後輪,它對身下支持著自己的地面毫無留戀之情。隨後發生的事情,顯然只與最基本的力學規律有關。右前輪胎對突然的巨大壓力搞得措手不及,它很爽快地將自己爆掉了。鑄鐵的輪轂擠壓著瀝青地面發出慘烈的嚎叫,很快固定它的車軸也斷裂了。一發不可收拾,左前輪和右後輪發現它們無論多迷戀地面都已經沒有機會。汽車的右前立柱卻不曾想自己能有機會與地面進行美妙的接觸。整個右側的玻璃在與地面的撞擊下粉身碎骨。而傾復的演出卻只是結束了第一幕。愉快的水膜滑行在擠出幾個乘客之後不得不終止,車尾即將超越車頭的時候,卻不小心撞上了道路外側的護欄。這下本驚慌的車頭再次高興起來,但它也只是有準備笑的時間。短暫的瞬間根本來不及笑出聲,幸災樂禍的車頭也有幸體會到了護欄的酥脆。隨後無論是車頭還是車尾或之間的任何一個部分,它們都不得不翻滾著將自己掀進高速公路外的溝渠裡。

水。這是什麼水?河水?湖水?還是低窪裡的積水?水,只是湧了進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許宏在混沌中醒來。黑暗,只有些許的光亮。嘈雜,那才是一切的聲響。那是水,又或是雨。但這是哪裡?門在哪裡?窗戶在哪裡?一切在哪裡?哪裡是上?哪裡又是下?

他躺著,身體扭曲著,泡在水裡。是的,那是水,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東西。伴隨著腥味,水敲打著他的嘴、鼻子和耳朵,將泥土和沙子留在裡面。有水的地方肯定是下,那麼另一邊肯定就是上。水越來越深,淹沒了他的鼻子,張開嘴則淹沒了他的嘴,他已無法呼吸。而費力擡高身體也無濟於事,在他的身上是一個人和一件沉重的行李,他被徹底的壓住,動彈不得。掙扎,儘量的掙扎,擠出哪怕幾毫米的高度,給空氣多一點點的空間。為什麼所有人都如同死了一般,沒有任何生機?為什麼沒有人來幫助?就如在那莫名其妙的一夜之後,為什麼沒有人站出來幫他一把。他只需要一個人的一個手臂,將他拉出這個泥潭。但此時此刻,卻只有他一個人。

光亮。他望著頭頂的光亮。從星星點點,到一大片。那裡是車窗,一大片失去玻璃的窗戶,在他的頭頂上。他用盡體力,將壓到發麻的胳膊抽出來,舉起來,伸向頭頂的光明。他希望那裡會有什麼東西,但他什麼都沒有抓住,手中依舊是空蕩的。他失望了,他憤怒了,卻沒有絕望。他用身上唯一能活動的東西,那個剛剛被拔出來的手臂,使勁推著壓在自己身上的東西。然而他得到的卻仍然沒有任何。他沒有放棄,他選擇繼續,而他終於有所回報,自己另一隻手臂得到了解放。哈哈!他吶喊起來,嘲笑起來,壓榨著自己的肌肉,對抗著身軀上的壓迫。他成功了。他站起來了。他奔向頭頂上的那個巨大的光明。抓住任何可以抓的東西,踩住任何可以踩的東西。他不知道手中是什麼,更不知道腳下是什麼。他只顧往上爬,從那破損的框架中出來。

風,掠過了他的頭頂;風,清掃了他的耳廓;風,覆蓋了他的全身。紊亂的光斑在眼前閃爍,他的眼卻仍是模糊的。他的手支撐著,腳支撐著,他知道自己爬了出來,卻望著前方、望著地面、望著周圍,總認為自己會跌落下去。也許他應該直接跌下去。他靜止在那,如同一尊雕像,努力感受著四周的感受。那是雨水在敲打自己,那是路上汽車的燈光。那是……耳邊,除了風、除了雨、除了汽車的引擎,他聽到了人們的喧譁。

有人在叫喊:「天哪!爬出來一個人。」更多耀眼的光芒照進了許宏的眼中。而另一個更接近的聲音說起來:「喂,你沒事吧,我們幫你下來。」許宏的腳或手再無力支撐自己,他栽下去,栽向車外一群人的身上。許宏想明白了,這是一場車禍,而他是倖存者之一。

模糊的記憶中,他不再感覺到風,也不再感覺到雨。模糊的眼中,只有一個人影在來回走動著。許宏對這人影說了一句:「謝謝!」那身影停在了他身邊,一個年邁的聲音出現在他耳邊:「你真是一個幸運的傢伙,還能自己爬出來。你的確應該感謝,感謝這個隨機的卻又規律的宇宙。」許宏眼睛裡的事物漸漸變得清晰,給他說話的人,他所在的地方,他看清了。那人不是醫生,這裡不是救護車或醫院。許宏撫摸著身下的真皮座椅,柔軟、彈性、半仰著。那靠背厚實,頸託正讓他的脖子享受著放鬆的自然角度。那扶手寬大,他摸到外側的一排按鈕,許宏趕緊將手縮了回來。他的四周,全都是這樣的沙發座椅。看到兩側的黑色車窗後,許宏想明白了自己可能在什麼地方,這是一輛極為奢華的中巴車,只在電視上才見到過。他感到了抱歉,因為那沾滿全身的泥水顯然已經弄髒了這車中的地板以及座椅。「對不起。」許宏又說了一句話,他看向了站在旁邊的那個滿頭銀髮的老先生。那老人笑了:「對不起?如果你錯了,而你又是宇宙的一部分,那宇宙不也錯了?」許宏的思路被這老人的話牽走,他認為自己從哪裡聽過類似的說法。很快許宏想到了一個名字,他脫口而出:「弗朗切斯科·格雷科。」老人注視著許宏:「真沒看出來呀!小夥子。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竟然知道這老傢伙。」許宏低下了頭,他自認為是一個被命運坑了的人,他自認為和命運抗爭過,他自認為失敗了。再次擡起頭看向那個目光尖銳卻滿臉笑容的老人,他的痛苦寫在了臉上:「我與命運的戰爭,以我的慘敗而告終。」老人臉上的笑容被嚴肅的神情取代:「你怎麼知道失敗了。」

姜鴻找回自己的意識時,卻並不確認自己是清醒的,他感覺自己丟失了一段時間。眼前出現的是高速公路邊上的農田,身上感受的是從頭到腳的雨水,耳邊聽見的是一聲聲的吶喊:「喂。能過來幫個忙嗎?」他愣了很久,才明白那聲音是在喊自己。站在泥中,卻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以及為什麼,他只得在自己的記憶中努力找尋著蛛絲馬跡。

當昏暗的雨天佔據了全部,姜鴻與其他大部分人一樣感到了無聊的睏倦。他閉上眼睛,頭沉沉地靠向車窗,他感受到了玻璃的涼爽,而這顯然是舒適和愜意的。他認為自己在某一時刻睡著了。那就睡吧,幾個小時的路程只不過才剛剛開始,而時間將在這幽靜的環境中迅速且平靜的流淌,那大城市和學府也將如瞬間來到他的眼前。突然,他感到自己猛烈的衝向前方,隨後如失重般他的頭飄離了倚靠著的窗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甦醒,是否已經睜開了眼睛。身子在座椅上向前滑動著,脆弱脖頸相連的頭迫不及待衝向前排的椅背,可姜鴻卻眼睜睜看著潮溼的地面衝向自己,細碎的玻璃飛向自己。在此之後,他只記得自己站在泥土地中,距離傾覆的長途車並不太遠。

到底發生了什麼?姜鴻一遍遍問著自己。可答案又在哪裡?他知道自己能理解一些東西,比如一場車禍。但然後呢?驚心動魄的一幕越來越清晰,卻沒有任何合理的或不合理的解釋可以告訴他自己如何逃離了這一劫。但他真的逃離了嗎?姜鴻低頭仔細看著自己。他認為自己還是完整的,沒有缺少任何東西。擡起手臂,舉起雙手,看著雨水敲打著自己的手心和手背,感受著這些液體的動量轉變成對自己皮膚的壓力,他確信了自己還活著。但他仍然得不到任何答案。為什麼?

站在不遠處的人再次對他喊起來:「小夥子,你為什麼站在那裡?」那人對姜鴻產生懷疑了嗎?就如姜鴻對自己一樣?車禍中不可能的倖存者,卻毫髮無損。那人繼續說:「來搭把手吧!幫幫這些不幸的人。」不幸?或幸運?姜鴻不確定是什麼樣的命運之神會將自己從死亡前的一刻拉出來,再把自己擺在本不可能躲開的必然旁邊。他望向那個人,望向那殘破的長途車。變形的框架栽在田地裡,壓倒的小麥在金屬的車身與黏稠的泥水之間掙扎著。姜鴻邁開腿跑過去。

跑到汽車跟前,透過本是後擋風玻璃的空洞望向車內,姜鴻不敢再往裡。其他的人卻已經爬進這黑洞,他們小心謹慎,舉著手電筒搜尋著,只為在這堆積層疊的行李和軀體中找尋任何的生機。姜鴻藉著晃動的燈光,望向自己曾經的位置,一片的狼藉使他無法確認任何事情。「喂!這裡有一個活著的。」車內不知道是誰的喊聲讓姜鴻下定決定爬進車中。踩著座椅或行李架,避開那些早已無生命跡象的身體,姜鴻一點點向車中間移動。他來到之前自己坐著的地方,可怕的想法再次跳出來,姜鴻開始找尋起周圍。「輕點,來,穩住,小心。」幾個人將相互壓在一起的幾具屍體搬開,將忽清醒忽昏迷的人固定住,姜鴻幫著他們把那個情況並不好的人擡出汽車。在車外看著那人得到更好的固定,再一同擡起臨時捆紮出的擔架爬上陡坡,從那被長途車撞開的護欄處走上高速公路,把擔架推進一輛停在應急車道上的中巴車裡。姜鴻與大部分人一樣,放下擔架後直接轉身離開,儘快回到那可以稱為殘骸的長途汽車裡,他只聽到了車下年輕人與車上老人的幾句談話。「救護車還沒有來嗎?」「我們的身後還有幾起車禍,我想還得等很久。」「但我們根本沒有救治條件。」「盡力而為。」「知道,老師。但說實話根本沒多少值得救治的。」

姜鴻與大家跑回長途車,鑽進去,繼續嘗試尋找生的跡象。他認為自己已經足夠明確,知道自己目的是什麼。當大家清理著各種殘骸時,姜鴻自告奮勇將散落的、破損的行李一件件扔出車外。其他人很感謝他這出去進來的忙碌,畢竟這讓搜尋和救援更加的便利。而姜鴻僅僅是想把自己的行李找回來拿到手,卻不敢給任何人說自己曾經在這輛長途汽車上。當又有幾個奄奄一息的半死之人被擡出來後,姜鴻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行李,那個防水布的大包以及被塞得滿滿的書包。他很是驚喜,它們都是完整的,沒有任何損壞。跟著一行人爬出車子,姜鴻把自己的東西輕輕擺放在其他人行李的旁邊。他需要找一個機會拿著自己的東西悄悄溜走。

很快姜鴻等到了機會。雨停了,救護車與消防車趕到了,更多的更專業的人蔘與進救援。中巴車上的傷者被轉移到臨時搭建的救援帳篷中,最初幫忙的志願者漸漸退到一邊。更多的人,更繁忙的來來往往,沒有人會費心注意一個在旁邊晃來晃去的年輕人。姜鴻偷偷拿起行李,翻上高速公路,沿著自己本應該前往的方向走下去。

看著擠滿地板的傷員被一一帶走,許宏從那豪華座椅裡站起來,他感覺自己好多了。並沒有特別嚴重的創傷,而翻滾撞擊帶來的暈眩感也漸漸消散。他走到門口望向那老人:「需要我幫忙做些什麼嗎?」

老人協助將最後一名傷員送走,坐下來,打量起許宏:「小夥子,你叫什麼。」

許宏注視起這個將自己窩在豪華座椅裡的老人。他的眼睛已經變得清晰,他的思維也變得清晰,許宏終於可以好好看一眼這個給了他暫時躲避風雨的港灣的老人。坐進巨大的座椅中,許宏在老人身上再也找不到之前朦朧中的高大。那不過是一個瘦小的有點駝背的老人。他將如瓶子底般的眼鏡摘下來,從口袋裡拿出一塊白色手帕慢慢擦著頭上和臉上的汗。許宏的眼跟隨著他的手指,看到了他那粗糙的皺皺巴巴的手背,看到了他那滿臉深陷的皺紋,看到了他那稀疏的謝頂的白髮。嘴脣輕輕一張,一口嘆氣被呼了出,老人的頭倚在了靠背上。那雙眼睛,卻只是輕輕閉了一下,隨後堅定的光芒再次出現在眼中。

許宏連忙說:「我叫許宏,老先生。」

「哈哈!老先生。我叫歐陽風宇,宇宙的宇,不是下雨的雨。他們都叫我老師,你也就別喊我老先生了。」

「好的。歐陽老師。」許宏很傻得問了一句:「您一定是個大老闆吧。」

「哈哈!小夥子,我只是個作研究的。」歐陽風宇指了一下旁邊的座椅:「不要想著出去幫忙了,陪我聊聊天。你本來是打算去哪裡?我想你是全整個事故中唯一沒什麼事的人,我想別人都不會顧上你的,不過我可以送你去你本打算去的地方。」

許宏重新坐下來,可他不知道怎麼回答老人的問題:「我也不知道自己打算去哪裡,我只是上了那長途車,只求離開自己的家。」

許宏的話引起了歐陽風宇的興趣:「哦?發生了什麼?給我這個糟老頭說說。你會發現我是一個很好的聽眾。」

憋在心中的話題,許宏終於找到了可以訴說的人,雖然他是陌生的,但也許只有陌生的站在圈外的人才能理解自己。許宏講得很仔細,而這老人也的確是個相當好的聽眾。同車之人歸來並打算上車之時,老人卻對他們說:「可否給我們多點時間。」那幾個人沒再走上車,透過車窗許宏看到他們只是站在車邊隨意聊著天,這讓他感到慚愧,匆匆結束了自己的敘述。歐陽風宇看他講完:「如果願意,就跟我走吧。我不能保證太多,但給你一個簡單的工作還是可以的。」許宏睜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幸運之神會再次靠近他。歐陽風宇繼續說:「千萬別有太高的期望,我真的無法保證什麼。但如果你同意了,那麼我給你的第一個工作就是將車下的他們叫上來。」

姜鴻找了一條道下了高速公路,經過一小片田地,走上省道。在雲層逐漸消散光亮逐漸歸來的天空下,姜鴻嘗試攔下了一輛貨車,它的目標與自己的期望完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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