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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語洛神 一章

      洛陽城外,青草綿綿,盡是說不出的一片綿密綠意。

      望著滾滾洛河,江水東流去,水花泡影在轉眼間即被帶到老遠,如花似玉美景也就僅止瞬間。

      河畔栽著扶風綠柳,拍打在江水上畫出圈圈點點,數不盡的漣漪,柳葉飄落,隨白浪載沉載浮,再不復見;雖說往日不可諫,但又有誰能說準,來日定可追?

      將馬繫在楊柳邊,曹植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他所能改變,包括皇兄在朝上的刻意貶抑,往日一同遊江賦詩的好友,江水仍在,人事竟已全非?

      還有那,曾在洛陽城內看見的,那抹神女身影呢?

      聽說,她是被逼至洛水河畔之後投江而亡的。

      早在伏羲時,伏羲氏的女兒宓妃便是投入洛水而死,但千百年來,有誰說過,曾在河畔旁或是江水上,看見過她的倩影?

      望著無雲天際,來到她投江之處,曹植什麼看不見,天若有情,能答應他,再讓他見著宓妃一面?拿起書卷,逐字唸下,究竟是哪位宓妃,可以聽見他對她的感念。

      「餘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

               #                   #                   #

      河北的袁紹,在官渡大敗之後,其子也遭曹操的兵馬各個擊破,袁家的勢力在此刻終於全然瓦解,袁紹的領地已是曹操所有。

      很難讓人相信,在出征官渡之前,在鄴城外那飄揚在空中的「袁」家大旗,是那樣高聳昂揚,而整齊的兵伍又是如何的壯闊凜然,如今,映照在空中的「袁」字大旗仍然歷歷,只是,景色有些不同了。

      晨曦待發的天色如今轉成日暮時分,似乎與袁家的命運相輝映?

      在城中的太守府,日暮時分顯得格外冷清,厚重朱門無人看守的由它晃蕩,隨風拍搖,原本悉心整理的花草似乎也印上了慌張雜沓的神色,主廳堂只點著微弱燈火,本該為伺候主子而奔走的ㄚ鬟下人,所剩無多,怕是個個皆已朝零落朱門走出,也讓花草印上倉皇神色的罪魁禍首?

      一頭白髮的太老夫人手執拐杖,與破敗環境不相稱的穿戴整齊,端坐在廳堂的主位上,兩雙老眼有神的盯著搖落的朱門,似乎在等待什麼。

      「奶奶,用膳了。」一名美麗女子托著漆盤,盛著一碗粥,恭敬的來到太老夫人的面前,將粥輕柔的端上一旁的桌子,「奶奶,用膳了,是宓兒替您做的清粥……」她自顧自的說著,並沒在意眼前的老人宛如石像般的不撘理她。

      「如果奶奶不親自動手的話,宓兒可是要親手將米粥餵入奶奶的口裡的。」女子微挑細眉,一邊悉心將粥吹涼,還不忘對老人語帶威脅。

      太老夫人並沒有撘理那支盛滿米粥,懸在嘴邊的調羹,逕自望著破敗的大門,而女子也不放棄的在一旁勸慰,執調羹的手更是未動半分。

      許久,夜色籠罩住兩人身影,將門外最後一抹餘暉也給帶走之後,久到以為眼前的老人不會給她任何回應之前,太老夫人這才將眼神轉向她,在幾乎看不清她的全貌的夜色中,她仍是清楚看見了,掛在年輕臉龐上那抹淡雅淺笑。

      即使再如何心如鐵石的人,此刻又怎能不動容?太老夫人不由得老淚縱橫,「宓兒……老身,老身對不起妳,對不起妳們甄家啊……」她緊抓住女子的雙手,弄得女子不知如何是好。

      「奶奶……」甄宓只好將調羹收回,一手執碗一手安撫著痛哭失聲的老人,「奶奶何必這麼說呢?」她知道太老夫人是指今早由士兵傳來袁熙,她的未婚夫君戰死,再加上所居的鄴城遭破此事。

      「宓兒,妳快走,曹賊已經攻進來了,他們遲早會到這裡來的,現在逃還來得急……」太老夫人扯著她的衣袖,神色有些狂亂的朝她吼著。

      「我不走,宓兒不能走……」甄宓任由她扯著,從懷裡掏出巾帕來,為老人拭去淚水,「雖然宓兒仍是袁熙未過門之妻,可情份猶在,宓兒如何能丟下熙最敬重的祖母一走了之?」

      太老夫人搖頭,簪緊的珠花,亦如斷線珍珠般散了一地,「都是老身不好,誤了妳……」這個乖巧又懂事的孫媳婦,是袁家沒那天大福分將她風光迎娶進門,是早死的袁熙沒那個福氣,連帶的也耽誤了一個美麗女子的大好青春。

      「快別這麼說,奶奶。」甄宓仍是語調輕柔,拍拍老人的背,而後再度端起粥來,「粥都快要涼了,奶奶,讓宓兒餵妳,趁熱吃了吧?」

      老人拗不過她,只能任由她餵去,吃沒幾口,太老夫人這才又想到一個問題,「那,宓兒妳呢?」這碗粥給她喝了,那她自己怎麼辦?

      執調羹的玉手有那瞬間的輕顫,她微微一笑,「宓兒吃過了。」

      太老夫人看著她,而後將她手上的碗接過,自己吃了起來。

      這個孝順的孫媳,怎麼可能比她這個奶奶還要先用膳呢……

      「下人,是不是全都走光了?」太老夫人拭去眼中老淚,將盛粥的碗擺回桌上。

      「是……」甄宓淡淡點頭,取來最後的火摺子將僅剩的兩根殘燭點燃。

      就著兩根微弱燭光,環顧本該華麗氣派的廳堂,甄宓不由得感慨起世事無常。

      那碗盛給太老夫人的粥,已是最後的米糧,打從大早曹軍破袁軍的消息傳來之後,府裡下人即在她的指揮與允諾之下,將還值錢的東西全都給了他們,連帶錢財食糧,他們替袁家工作大半輩子,有的甚至還是在袁家安身立命,但如今袁家已垮,樹倒猢猻散,既然袁家無法給他們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那遣散他們,讓他們各為自己的將來打算,已是袁家能為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還記得早上那個時候,她將所有下人依照太老夫人的指示全都給召集來前廳時的情景……

      「夫人,」即使甄宓仍未在袁熙的明媒正娶之下過門,但看在這些日子主子不在的時候,都是由這位未來少夫人打理家務的,因此所有的下人對她是敬愛有加,自然將「夫人」稱呼早日奉上,「您找我們大家到這兒來,是不是有什麼要事?」跟在太老夫人身旁已久的奴婢小桃,站在所有人前面打頭陣問道。

      因為這實在不像夫人的作風,平時的夫人優雅而睿智,做起事情總是深思而後動,哪裡有過像此刻將所以下人慌張的召集起來的情形發生?

      站在下人面前的甄宓顯得心情有些忐忑,貝齒咬了咬唇,老實說就連她也才剛聽聞這消息,心底也還沒拿捏好分寸,可她知道這種事情必須及早讓他們知道,但,怎麼說?

      「你們……」下人眾多,在後頭引頸而盼的或是站在外圍的也不少,她伸出雙手要他們全向前靠攏來,「過來點,好說話。」

      「可是夫人,這麼一來,花草……」一向為袁家照顧花草的長工不免顧忌。

      「別管了,此事比花花草草重要。」甄宓撫額下令,才讓一群下人心痛的踩上照料已久的花草,而負責的長工早已躲在角落痛哭。

      「我找你們來的原因是……」她做好心理準備,朝眾人凌空放出一聲平地響雷,「熙……也就是妳們主子……在沙場上身亡了……」她低著頭,落寞神情叫人看了於心不忍。

      所有下人齊聲驚呼,「怎麼可能」、「主子居然……」、「不會吧」等等聲音像火舔乾柴迅速蔓延開來,眾人的慌亂只怕是在她的預料之中了。

      「大家安靜下來,聽我說。」畢竟還是有當家主母的架勢,甄宓一句話讓鼓譟起來的眾人又慢慢安靜下,「現在,你們已經不欠袁家什麼。」她朝身後的總管使了使眼色,總管將一大疊賣身契約全都堆了出來,擺放在前庭甬道上。

      甄宓用火摺子點燃契約,引來所有人驚呼,甚至有人還差點搶上去阻止契約被燒毀。

      「夫人!不要啊,我們不離開袁家……」不少下人甚至跪下,還有一些下人的兒女更湧上來拉著她的裙襬,央求著她。

      此景讓甄宓懵了,看著眼前不少跪下來央求她別遣散他們的下人,或是站在後頭低頭啜泣的ㄚ鬟,甚至是……她低下頭,看著這些可愛稚子,眼眶一陣濕意頓時湧上,點點清淚自芳頰滑落下……

      怎捨得?她雖然只進袁家半年,甚至還只是以一個未過門的夫人身分,可跟這些下人朝夕相處,雖然時日無多,但跟他們、跟這塊土地,所培養下來的真情竟讓她狠不下心斬斷與他們之間的聯繫。

      可,讓他們留在這裡,對他們沒有好處,她知道,很多人家中還有父母要餵養,而且……她伸手摸摸孩子們稚嫩的臉頰,這些孩子呢,是無辜的,就算他們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他們的親人著想啊!

      「袁家……已經不能給你們什麼了,總管……」甄宓握了握孩子們的手,之後,將他們每個人推還給他們的爹娘,「結算帳房裡頭的銀子,分給他們吧……」她拿起巾帕拭淚,天曉得她究竟花費多大的力氣,才能狠心推開那些孩子們?

      「我們不要銀子,我們只想……陪夫人跟太老夫人直到最後啊!」小桃穿過人群,跪在甄宓面前,使勁將那堆已化成灰燼的契約捧起,那些長年束縛著他們的契約在她伸手觸及織下全然化成灰,看不見上頭的字跡,也看不見那些情分,直讓這些隨風颺去。

      「夫人……」

      「對了……」甄宓勉力克制嗓音中的哽咽,美麗臉龐上那仍未拭乾的如珠淚水,梨花帶雨的模樣怎能叫人不心折?「總管,將廳堂內或是其他廂房裡頭值錢的東西,還有灶房裡頭的米糧,能吃的能喝的,全都任由你們帶走……」

      「夫人……」總管也傻了,沒了這些,留在這裡的她跟太老夫人,要如何自處啊!

      「快去打點,時間緊迫。」她並不曉得什麼時候曹軍會攻進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就算是一刻鐘,她也要把握一刻的時間。

      許多人以為她回心轉意,但在聽見她說出這些之後,他們知道,她是真心要遣走他們,沒有任何情份的,不留餘地的……

      「大家聽我說……」甄宓環顧眾人,眼底的淚教她無法看清眼前的他們,她執著巾帕咳了咳,引來ㄚ鬟們上前關心。

      「沒事……」她揚手制止她們,回了她們一記慘然淺笑,「聽著,曹軍勝了,我們袁家已是家不成家,袁家沒法子再像以前那樣……保護妳們。」

      「領著你們手上的盤纏,現在曹軍不知道何時會攻進城裡來,你們趕緊走吧……領著妻小,父母……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她哽咽的幾盡說不出話來,「別再說、別再說妳們……不想走這些話,你們還有大好將來……」

      「去吧……快走吧,離開這裡……」她對他們,何止不捨,更有著憂心,但她早已對自己承諾,她要力保他們直到最後一刻,在這座城池即將化為戰場之前,她要張開她自己的羽翼,能保他們到何時就到何時。

      「那……夫人呢?」總管不免耽憂的問。

      「我跟太老夫人獨自留在這裡。」

      此語一出,立刻引來所有下人的反對,甄宓只能用感激的淚眸回望著他們,此時此刻她知道,袁家能夠有他們這群肯替主子忠心至死的下人,夠了,值得了。

      「別再說了,我……我跟太老夫人心意已決。」甄宓再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環顧所有下人,無一悉漏,而後翩然轉身,「走吧,離開這裡。」

      看著她如此絕決,下人也只能拿著她所賜的盤纏與米糧離開這裡。

      「夫人,小桃的份留下。」小桃將自己的米糧交還到甄宓手上。

      「這……」她錯愕的看著手上的米,再看看同樣淚濕衣衫的小桃,為她。

      「夫人妳可以不用膳,太老夫人總要吧?」小桃將米往甄宓手上推了推,「為了太老夫人,收下吧,好嗎?」

      甄宓感覺到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河再度潰堤,她動容的抱了抱小桃,「謝謝妳……」

      「小桃才該謝謝夫人……」她環住甄宓的身子,而後分開,「珍重啊,夫人……」

      甄宓點點頭,看著她背對著門,向她,或者該說,向整個袁家揮別,而後跨出門檻,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背影……

      這米糧就是小桃留下的,而今也用完了,甄宓不擔心自己的身體,只擔心太老夫人,要是不進食,可怎有法子撐過三天?

      算了,她與太老夫人如今已經是窮途末路,但不管如何,就算是拋掉她的性命,她也要盡力保住太老夫人到最後。她熄掉火摺子,正準備將碗給收拾乾淨時,赫然發現太老夫人只喝了半碗。

      「宓兒妳也該餓了吧?」太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神是那樣和藹慈祥。

      「妳已經為袁家做的夠多了,我這老太婆又怎能不為妳多想想呢……」

      甄宓捧著已經涼了的半碗清粥,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奶奶,我……」

      「喝了吧,妳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該怎麼去跟熙兒交代呢?」

      「奶奶……」甄宓看了太老夫人,而後喝下那甘甜的清粥。

      就在她將米粥喝盡,並且準備將碗收盡裡頭時,朱門外突然傳來了人們聲響。

      夜色昏暗,雖是看不清楚,但從衣飾來看,應該是士兵……

      而那衣飾卻不是她倆所熟見的,袁家的士兵,這麼說來……

      太老夫人趕緊將燭火捻息,而後加緊步伐趕上甄宓的腳步。

      「奶奶?」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柺杖響聲,甄宓狐疑的回頭,卻遭太老夫人一把按住芳唇,「別出聲……快到灶房去!」太老夫人畢竟是年邁了,氣喘吁吁的只能將這句話給說完。

      甄宓沒敢懷疑,扶著太老夫人,拖著沉重而倉卒的腳步,摸著黑,跌跌撞撞的來到灶房。

      「奶奶?」甄宓只能透過月光,看著太老夫人朝爐灶底下探了探,並不明白她的用意。

      太老夫人將雙手煤灰給敷在甄宓臉上,「等等若有人進來了,妳千萬別說話,知道嗎?」她才知道太老夫人此舉竟是意在保她周全。

      甄宓感動的點點頭,直到太老夫人將手上煤灰全都抹在她臉上,而後太老夫人將手洗淨,「走吧,再躲也是無濟於事,我們出去……」

      一道火光從偏房迴廊探來,兩人走在迴廊之間,沒想到如此快即給人探著。

      太老夫人將甄宓拉至身後,透過火光,她們兩人都看見了。

      一個俊雅男子,正目光灼灼的,探向老人身後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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